洛陽南宮家,是城里第一世家。
南宮家世代為官,並經營眾多事業,累積了可觀的財富,但可貴的是,南宮家數十年來積極回饋地方,這一切義行善舉才是洛陽城百姓所津津樂道的。
自從三年前南宮老爺以近七十高齡去逝後,其獨子南宮宇便承繼了南宮家所有的事業,並且延續南宮家的傳統,除每月固定施粥予貧民百姓外,舉凡造橋鋪路、開谷倉賑災濟貧等事更是不落人後。
因此,在南宮家世代刻意的經營之下,在洛陽城里,「南宮」二字代表的就是律法、就是天!
清晨時分,寒風颼颼地吹,一個渾身髒兮兮、衣衫襤樓的小乞兒蹲在南宮府邸的大門前。
小乞兒不耐地嘆了口氣,抓了抓髒污發癢的臉,抬起頭盯著深鎖的大門好一會兒後,扯了扯嘴,又緊緊地蜷縮在石階下的石獅子旁。
「怎麼還不出來呢?」
由小乞兒柔女敕的嗓音听來,應該是個十來歲的女娃兒吧!只不過一頭亂發遮住了她的臉蛋,臉上又涂了些爛泥,因此,除了那雙水靈靈的大眼外,讓人看不清楚她的長相。
只見她不悅地緊了緊身上單薄的衣衫,嘟著嘴,叨叨絮絮地念了起來,「真是的,幾個姊姊出的什麼餿主意嘛!老是要我扮乞丐,我哪里像乞丐了啊?」
她模了模髒兮兮的鼻子,「人家我長得也不差呀!為什麼就是不肯听我的建議,讓我打扮得美美的到醉香樓去,不也一樣可以探听到‘獵物’的虛實?」
她吸了吸紅通通的鼻子,又開始自言自語地道︰「打扮成這副德行也就罷了,還說不能運功驅寒,存心要把我冷死嘛!這幾天這樣子搞下來,我就算有鐵打的身子也撐不下去啦!」
一陣北風呼嘯地吹過,將她一頭的亂發給吹到了腦後o「呃……好冷呀!」她抱著身子打顫,「風呀!風呀!看在我叫冬濘兒的份上,你就別吹了行不行……」
冬濘兒再次抬頭看向緊閉的大門,滿是期盼的大眼眨呀眨的。
唉!不開就是不開。
怎麼搞的?不是說南宮寧今兒個一早便要出發到汴州去談生意?難道她的消息是錯誤的?
就在她蹙眉思忖之際,大門的後頭終于傳來了聲響,不一會兒,大門「嘎」地一聲打開了,接著便走出幾名勁裝打扮的高壯男子。
冬濘兒偎著冷冰冰的石獅子,小心地睨著這幾個人。
這三名男子身材魁梧,縱使在這寒冷的天氣里,仍是一個個面色紅潤,兩眼炯炯有神,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幾個人定是內力深厚的高手。
「南宮宇身邊果真是高手如雲,前幾天都只見到幾個小廝而已,我還在奇怪為什麼他們說用硬的不行,一定要來軟的,原來如此……」
兩名小廝牽了四匹馬由後院繞了出來,經過冬濘.凡的身邊,將駿馬拉到石階前停住。
「黃護衛,馬匹都準備好了。」
黃護衛是南宮府里的首席護衛,他點了點頭,對著小廝道︰「你去里面請少爺,就說馬匹已經備妥,可以出發了!」
小廝進去不一會兒,一名身材頎長、面貌俊挺的男子便出現在大門口。
這人一身錦衣華服,看來出眾不凡,堅毅的嘴角微微上揚,黑闃闃的眼底閃著一抹精銳的光芒。
這人就是南宮宇嗎?冬濘兒一雙眼陡地瞠得老大。
天!早听說南宮宇生得風流倜儻、俊偉不凡,卻不知他竟然帥得這麼沒有天理!
冬濘兒兩眼緊盯著南宮宇不放。
南宮宇站在門口,對著跟在後頭的總管交代了一些事情後才走下石階。迎著臘月的寒風,他竟也是一派氣定神閑,絲毫不為所動。
這時,黃護衛上前,附在南宮字耳邊不知說了些什麼,而南宮宇先是微微皺了皺眉,然後便向冬濘兒這里看了一眼。
僅僅只是一眼,就令冬濘兒心頭小鹿亂撞。
這個南宮宇干嘛這樣看她呀?冬濘兒有些心虛地向後縮了縮。她現在不過是個小乞丐而已。有什麼值得他注意的?
眼見南宮宇抬起手,不知對黃護衛說了些什麼。
便邁開步子走向她。
冬濘兒的內心一陣驚慌,連忙將臉埋在雙膝間。
身子更往後頭縮去。
南宮宇高大的身子在冬濘兒面前站定,看著縮成一團的冬濘兒,眉頭輕輕地皺起,「小兄弟,這麼冷的天,你怎麼不回家去?」
嚇!多麼渾厚的嗓音呀!就像冬日里的暖陽似的,听得冬濘兒心頭一陣熱呼呼的……
好吧!既然他已經注意到她了,那她也不用再躲避了。
冬濘兒紅著臉站起身,結結巴巴地回答,「呃……我……我沒有家……對不起,我馬上就走,不會礙著你們的。」
「沒有家?」南宮宇垂下眼,打量她一身的破衣服,最後將視線停留在她臉上,「你爹娘呢?」
「爹娘?」冬濘兒眨了眨眼,「我…沒有爹娘。」
是啊!她沒爹沒娘,自幼被莊主收養,和三個不同父母的姊姊一起長大。
「沒有爹娘?」南宮宇一雙眼楮始終沒離開過冬濘兒的臉上,「要不要我叫人拿幾件衣裳給你御御寒,或者給你點東西吃?還是給你一些銀兩?」
「不!不用了。」冬濘兒被他盯得渾身不自在的。
她總覺得那雙眼仿佛可以看穿她的心思,盯得她心慌意亂的。
「不用?」南宮宇遲疑了一會兒,而後點點頭,「我想也是。」
冬濘兒陡地瞪大了眼,他這是什麼意思?
南宮宇揚起嘴角,好整以暇地雙手抱胸,「據府里的人說,你這幾天一直待在咱們府邸前後院的門口,不論給你什麼你都不要,所以我想,你的目的該不會是想見我吧?」
被他一語道破,冬濘兒不由得倒抽一口氣,驚駭的表情藏也藏不住。
可她仍用力地搖搖頭,「不、不是的,我只是沒有地方去才會待在這里。」
南宮宇怎麼可能相信?這個看似乞丐的小家伙行跡鬼祟,令人不得不起疑竇。
他垂眼瞧了瞧小乞兒干淨的指甲。眉頭不禁微微皺起。
看來這小乞兒根本就是假扮的!
黃護衛走上向,謹慎地盯著冬濘兒不放,「少爺——」
南宮宇微一抬手,阻止了黃護衛的話,他對冬濘兒問道︰「可不可以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今年幾歲?」
「呃……我……我姓佟,單名一個寧字。」冬濘兒結巴地回道,「我……過完年就滿十七了。」
「十七?」南宮宇挑起濃眉,眼中盡是不信之色。
他仔細地打量冬濘兒。怎麼也不相信這麼一個瘦巴巴的孩子有十七歲。「你有十七歲?」
慘了,被懷疑了!冬濘兒急得搔了搔頭,挺起胸脯道︰「我沒有騙你,我是真的十七了。」
不可能!
一個十七歲的男子也算是成年人了,就算再怎麼營養不良,也不會長成這副瘦小干癟的樣子。
他的目光移到冬濘兒的胸脯……
不對,她的胸脯厚得和身材根本搭不上。他又將視線移至她稚氣未月兌的臉蛋搜尋著。
倏地,視線停留在她的耳垂,南宮宇陡地眯起眼,嘴角漾起一抹笑,眼底閃著了然的精光。
果然有十七歲女子的體態!
南官宇咄咄逼人的態勢,讓冬濘兒直擔心自己會露出馬腳,她匆匆轉過身想要離開,「對不起,我要走了,不妨礙你們了……」
「慢著!」南宮宇出聲喊住冬濘兒,緩緩地走到她面前,興味盎然地問道︰「這位小……兄弟。可否告訴我,你是哪里人?」
不知為什麼,冬濘兒就是不敢正視他的眼。
她垂下了臉,「我……我不知道,我從小就是個孤兒,一個人無依無靠的,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人。」
「是嗎?」南宮宇輕點著頭,模著鼻子沉思起來。
嗯……這女子這麼費心地女扮男裝,擺明了就是有鬼!那她的目的究竟為何?
冬濘兒一顆心狂跳不已,仿佛就要蹦出胸口了。
天呀!這南宮宇的問題還真多,她就快要招架不住了。
這下可慘了,她本來是要探人虛實的,結果反而被人家給探了去,這要是讓莊主知道了,一定會將她罵到臭頭!
此處不宜久留,還是先溜為妙!
見南宮宇兀自陷入沉思,冬濘兒不著痕跡地向後退去,不料才退了幾步,就撞著了黃護衛的胸膛。
冬濘兒猛地轉過身,看著黃護衛雙手抱胸,一副隨時準備將她大卸八塊的模樣,又看到其他兩名護衛也走了過來,這下她真的慌了,不住地往一旁移動。
此時,三名護衛已經將冬濘兒圍了起來。
眼看情況不對,她忍不住叫了起來,「你們這是干什麼?我……我警告你們喲!這里是有王法的,就算這里是你們南宮家的地盤,你們也不可以這樣為所欲為呀!」
三名護衛皆雙手抱胸,各個都像座山似的釘在原地,讓冬濘兒害怕極了。
冬濘兒轉而對南宮宇叫道︰「我真的是個無路可去的乞丐呀!難道這年頭當乞丐也犯法嗎?大不了我去別的地方,不礙著你們的眼不就好了?」
沉思中的南宮宇終于抬起頭,做了個手勢要三名護衛退下,對著冬濘兒露出無害的笑容。
「這位小兄弟,他們對你沒有惡意,你不要誤會了。只是前幾天我在前往荊州的路上差點遭人暗算。所以,他們才會格外謹慎。」
暗算?冬濘兒差點被自己的口水給嗆到,「又……又不是我叫人去暗算你的,不干我的事喲!」
她干嘛一副作賊心虛的樣子?南宮宇模了模下巴,「當然噦!你不過是個小乞丐,沒道理暗算我,不是嗎?」
想起那次的烏龍行動,她竟然連南宮宇乘坐的轎子都沒踫到。真是讓人氣結!
冬濘兒不安地用手背抹了抹鼻子,緊張得眼楮到處亂瞄,「那……那當然,我跟你無冤無仇的,當然不是我干的啦!」
南宮宇像是十分贊同她話,先是嚴肅地點點頭。
而後又對她揚起一抹再親切不過的笑容,「對了。剛才听你說你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是不是這樣?」
冬濘兒怯怯地看著他,連忙點了個頭。
南宮宇走向她,眼里有著濃濃的興趣,「既然你沒地方可去,那你願不願意留在我南宮府里工作?」
什麼?留在南宮府里工作?
冬濘兒頓時瞪大了眼。
她沒有听錯吧?南宮宇竟要她留在府里工作?她真的有這等好運嗎?
「如何?這總比你天天露宿街頭、三餐不繼好多了。」看見她的反應,南宮字眼中藏著笑意,「怎麼樣?小兄弟,你答不答應?」
冬濘兒不敢置信地再次確認,「你……你真的要我到你府里工作?」
「沒錯。」南宮宇模模鼻子,看來她比他所想的還要容易上鉤,「瞧你這個樣子也挺可憐的,如果你同意,這事就這麼說定了,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她當然是答應噦!冬濘兒興奮得差點歡呼起來。
事情真是進展得太順利了!
冬濘兒難掩心頭的喜悅,立刻點頭如搗蒜,「當然好啦!我求之不得呢!」
南宮字眼中盡是笑意,嘴角揚起的幅度也愈來愈大,「既然如此,我現在就叫秦總管帶你進去。至于你的工作……就等我從汴州回來再說好了。」
現在就要進府?冬濘兒可有些為難了。
無論如何她都得先回莊里一趟,將她已經順利混進南宮府的事告訴幾個姊姊才行。
「怎麼?有困難嗎?」南宮宇看出了冬濘兒的猶疑,挑著眉道︰「你不是說你是無父無母的孤兒嗎?難道還有什麼人值得牽掛,或是……有什麼重要的事要處理?」
冬濘兒猛地搖頭,「沒有,我沒有什麼事要處理。」
「那好。」南宮宇請一直站在大門口的秦總管過來,「秦叔,你就帶這個叫……」他疑惑地對冬濘兒挑了挑眉。
「我叫佟寧!」冬濘兒用力地點點頭。
南宮宇笑了,「秦叔,你就帶佟寧進去,幫她安排一下住的地方,至于她的工作,就等我回來再說吧!」
「是!」秦陸謙是個四十開外的中年人,歷盡風霜的臉上還有幾分年輕時的英氣。
他從年輕時就一直跟在南宮老爺的身邊,二十幾年來一直對南宮家忠心耿耿。自從南宮老爺過逝後,他更是備受重用,升任南宮府的大總管,是南宮宇不可或缺的左右手。
秦陸謙看著冬濘兒,眉頭不禁皺了起來。
南宮宇可說是他從小看到大的,而他向來心思縝密、行事小心謹慎,怎麼今日竟讓一個來路不明的小乞兒進府?
秦陸謙揮手叫了另一名小廝先把冬濘兒帶離,低聲對南宮宇道︰「少爺,這小乞兒像是別有居心似的。
萬……」
南宮宇像是沒听到秦陸謙的話般,黑眸直盯著冬濘兒窈窕的背影不放,尤其當她走上石階時,那破爛的衣服裹也裹不住的渾圓臀部,更讓他心頭一陣激蕩。
「少爺?」秦陸謙皺著眉頭,再次出聲,「你讓這小乞兒堂而皇之地進入咱們府里,是不是有什麼打算?」
直到冬濘兒進了大門,南宮宇這才聳聳肩,揚起一貫的笑臉,「倒也沒什麼特別的打算,純粹只是想將她留在府里罷了!」
秦陸謙驚訝得瞪大了眼,「少爺?」
南宮宇對秦陸謙咧開一口白牙,「沒問題的,秦叔。你想,與其讓她這樣鬼鬼祟祟地探查我們的狀況,不如趁此機會,看看能不能從她身上查出到底是什麼人在我們背後搞鬼。」
「少爺,」秦陸謙皺起眉,「你的意思是……」
南宮宇微揚嘴角,眼中閃著精光,「我懷疑這女的和咱們汴州那批貨被劫一事,月兌不了關系。」
「汴州的貨被劫會和這個……女的?」秦陸謙听了不禁瞠目結舌。「少爺,你的意思是這小乞兒是個女的,而且和咱們汴州的貨被劫一事有關?」
南宮宇點頭,肯定地道︰「不只是汴州的貨,就連涼州的鋪子前些日子讓人燒了,以及我前些日子遭人暗算的事,我懷疑這一切都和這個女的有關。」
其實,若單單發生一件事,倒也不至于讓南宮宇起疑心。
但近日發生了這一連串不尋常的事,讓南宮宇不得不懷疑是不是有仇家在搞鬼,而且,他們背後的動機肯定不單純!
聞言,秦陸謙不免有些擔心,「既然如此,那你將這個女的留下,豈不是引狼入室?」
「這倒未必。」南宮宇搖搖頭,「照這情勢看來,對方擺明了要跟我們作對,在還沒弄清楚對方的來歷及目的之前,這麼做不失為一個良策,至少我們不會老處于挨打的地位。」
听到南宮宇的分析,秦陸謙贊同地點點頭,「說得也是,如今敵在暗、我在明,如果能借此查出主使者是誰,倒也是個可行的方法。」
「這步棋是險了點,不過,眼下也只有這麼辦了。」南宮宇吩咐道︰「秦叔,我不在的這些天,就麻煩你派人仔細盯著這個女的一舉一動,待我回來後,咱們再來商討對策。」
秦陸謙恭謹地回道︰「少爺,你放心,我知道該怎麼做。」
南宮宇點點頭,走向馬匹,再次叮囑道︰「記住。
這期間若是有什麼風吹草動,千萬別打草驚蛇,一切等我回來再說。」
「是!我會小心處理。」秦陸謙一邊應著,一邊調整少爺馬上的鞍轡,「少爺,這汴州來回一趟也要好些天,請少爺務必保重身子。」
秦陸謙溢于言表的關心讓南宮宇備感溫暖,他拍了拍秦陸謙的肩膀,「我會的,秦叔請放心。」這才翻身上馬。
南宮宇微一頷首,黃護衛便領頭向前行,另外兩名護衛則一左一右地緊跟在他身邊。
寒風吹起,卷起了幾片枯葉及些許沙塵,在秦陸謙的目送下,一行人的身影漸行漸遠,很快便消失在路的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