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她的效率很差……何聆霖不知感嘆了多少次,可是依舊無法把趙熹然從腦海里抹去。
她把那張字條帶在身上,不時拿出來翻看,似乎只要看著他俊秀的字體,就可以看見他寫字時專注的神情。
聆霖,相信我,-將遇見愛情。
她的耳邊一直回響著倫克篤定的話。是不是自己顯露了某些情緒,不然倫克又是怎麼知道的?
她想問個清楚。
拿起電話才發現,她連倫克的聯絡方式都不知道。一向都是他這個流浪的藝術家來找人,而不是人找他。
她忽然覺得好麻煩,渾身似泄了氣的皮球癱軟在椅子中。天大地大,找一個人是那困難;而天下人這麼多,可以真心交談的,也屈指可數。
除了哥哥,除了剛認識的倫克,而趙熹然……他真的放棄了往日恩怨?還是,他接近自己是為了報復?
想到這里,何聆霖忽然打了一個寒顫。
他溫柔的笑、他細心的關懷、他深切的勸慰,這些畫面一遍遍重播,她嘴角下自覺綻放出笑容,即使里面帶了些許苦澀。
算了,即使報復又何妨?自己本就欠他們太多。
陰影如影隨形,若是被報復,她心里反而好受些。她笑自己怎會如此豁達。
其實人生也不過如此,付出、收獲、償還……最後一壞黃土。
******bbscn***
既然效率差已成定局,何聆霖給自己放了假,下午開車外出。
到花店買了束馬蹄蓮,她朝「那個地方」駛去。
是的,趙熹然說得沒錯。如果自己永遠躲在暗處,別人怎能感受到她的悔意?
今天,她決定面對一切,希望把心里的結解開。
初春午後的陽光並不強烈,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甚至令人昏昏欲睡。慈安療養院青蔥的草坪上,不少病人在悠閑的活動。
「何小姐,今天又來送花啦!」護士小姐都認識她了,笑著打招呼。
「是啊!」
「要不要我替-轉交?」以往都是這樣。
「不用了,今天我自己去。」她笑得有些靦腆。「請問,秦薇住哪間房?」
說來慚愧,因為不敢去見秦薇,她至今不知道秦薇住幾號房。
「不用麻煩,她現在正在做陽光浴呢!」護士小姐帶著笑意,轉頭指著草坪彼端。
呼吸有片刻停止。何聆霖看見她朝思暮想的人正推著輪椅,和坐在輪椅上的人低聲細語。」
他的笑容那麼溫和,彷佛春風一般,而秦薇也笑得分外燦爛。俊男美女相伴散心,在清風綠茵下,看起來格外賞心悅目。
被這如畫場景刺激了下,她忽然涌起一種想法--他,是不是一直默默喜歡秦薇?
被這想法驚住,何聆霖趕緊搖頭,努力甩去心中困惑。
不可能,秦薇明明和哥哥互相喜歡,而且她還記得那天他鄭重地把秦薇交到哥哥手中,不可能!
看見他們有說有笑地向遠方走去,她深呼吸,整理一下外套和頭發,將花東拿奸,鼓起勇氣向他們走去。
「熹然,秦薇,午安。」因為快步行走,她很快便走到兩人面前。
她氣息微喘,臉蛋帶著粉女敕的紅色,染著少女的期待與羞赧。
「秦薇,以前的事……對不起……」何賒霖將那東馬蹄蓮小心送上,睜大眼,下願錯過秦薇臉上任何表情。
半晌,無聲。
秦薇先是震驚,小巧臉蛋上的大眼楮帶著復雜與不可思議,甚至還有控訴。
何聆霖不由後退幾步。
秦薇依然看著她,仿佛透過面前這個人看到某人,想起某些往事。
「聆霖,今天不用忙公司的事?」趙熹然看到氣氛尷尬,努力打圓場,轉而對秦薇說︰「薇薇,這些年來的馬蹄蓮都是她送的。」
看到秦薇的身子震動了一下,何聆霖感到自己的心也跟著震動了一下。
她有感覺嗎?能不能,原諒自己?
「熹然哥,請你推我回去好嗎?太陽曬久了,我有點暈,也有點難受,想回去休息。」
「薇薇?」沒想到她這樣要求,趙熹然愣了愣,有些為難的看著何聆霖。
畢竟是自己鼓勵她來的,而現在這種情況,就像澆了何聆霖一盆冷水。
是幻覺嗎?他似乎感到她受傷的心在顫抖。
「-沒事吧?」看到何聆霖身子搖晃了下,他有些心疼,這個女孩向來心高氣傲。
「熹然哥……請帶我離開,我不舒服。」秦蔽近乎急切的要求,不停扯著他的衣角,雙眼似乎要滲出淚水。
原來,她依然無法原諒自己,這些年來的一切都是于事無補。她其實沒錯,是自己害她行動不便,害她再也無法行走。
都是自己的錯,沒有資格怪任何人。哪怕秦薇把花砸到自己頭上,她也無話可說。
何-霖咬著唇,把眼淚逼回眼眶,不想在兩人面前示弱,更不想讓他看到自己狼狽的模樣,因為她活該。
「我們晚上再談。」不忍心看到兩個人受傷,趙熹然在何聆霖耳邊輕聲說,隨即推著秦薇走回屋子里。
他們的背影逐漸消失,何聆霖隱忍已久的淚終于忍不住。力氣仿佛一下子被抽光,她緩緩坐在草地上,手中的馬蹄蓮也散落一地。
******bbscn***
何聆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去的,只是在家門口看到等待已久的趙熹然時,第一個想法是撲到他懷里狠狠哭個夠。
她哭得那樣傷心,仿佛把積累多時的委屈和埋怨全部哭了出來。哭哭停停,停停又開始哭。
等到她氣喘不過來,才發現趙熹然一直任她趴在胸前,西裝都濕了一大片。
「我幫你洗。」何聆霖孩子氣的用袖子擦去眼淚,小心翼翼卻又有些不舍的後退幾步。
「放心,我還沒窮到只有一件外套。」趙熹然苦笑。自己就像電線桿被她抱著直哭,害他不敢動彈。
「小姐,我們可以進去了嗎?還是一直站著等別人來參觀?」他可不喜歡被人指指點點,叨念「孤男寡女公然摟抱成何體統」等等的。
「哦,對不起,我忘了。」何聆霖尷尬笑笑,趕緊翻找鑰匙。不知是情緒不穩還是手足無措,鑰匙剛拿出來,還沒對準就掉下來了。
「讓我來。」趙熹然沒辦法,拾起鑰匙輕松的把門打開。「不應該是客人請主人進屋吧?」
「不好意思,我剛才又發呆了。」她只好再次尷尬笑笑。
屋內熟悉的味道讓她鼻子一酸,差點又流下眼淚。
每次在外面受了氣,只有在這里舌忝舐傷口。家,是每個人最後的避風港,可是哥哥,你的家又在哪里?
趙熹然看她呆呆坐在沙發里神游,不由嘆息。好在他上次來過,對她家還有印象,于是到廚房弄了兩杯熱飲,安定她的心神。
「聆霖,秦薇之所以那樣,並不是因為---」
「不要說了!」她忽然喊了句,又意識到這樣很失禮,低下頭小口啜飲。「對不起,我不太想知道……總之,是我不好。」
被人討厭的話從他嘴里說出來,只會讓她加倍傷心。
「不要總是責怪自己好不好?」他堅定地抬起她的小腦袋,看到臉蛋上紅紅的大眼楮,像只可憐的小兔子一樣,不禁莞爾。
「是啊,責怪也沒用……」
「薇薇之所以沒反應,不是因為討厭-、沒有原諒。」
「不用安慰我了,這種情況下換成我也會這麼做,也許比她還過分。」她從來就是一個愛憎分明的人,也太過自我。
「她說看到-,就突然想起以前發生的事。她還沒準備好怎麼消化,因為薇薇並不知道是-送花給她。」
「我以前都是請護士小姐轉交,也請她們保密……」她落寞道。表達虧欠也做得像小偷似的。
「想知道薇薇情緒為什麼那麼激動嗎?」
她可憐兮號地望著他,想知道,又害怕。
「到房間後她對我說,看到-就彷佛看到何峻,她一時不知道該怎樣面對-,或何峻。」
當時她像個孩子糾住自己衣角下放,又不時往外看,似乎想看聆霖是否還在那里,無法掩藏矛盾的心理。
「原來……我是有點像哥哥,畢竟是兄妹。」她的心情沒那麼苦悶了,語調也輕松不少。
「她還叫我向-道謝,那些花,讓-費心了。」
「她,沒有責怪我?」何-霖有些不敢置信。
「真的沒有,我騙-也沒有好處。」趙熹然嚴肅地看著她。「並不是所有人都放不下仇恨。」
「她真是個好女孩。」如果當年自己不那麼做,現在都已經是一家人了,甚至會有幾個孩子為家里增添歡笑聲。
「又想到什麼?鼻子都紅了。」
「是眼楮紅好不好?鼻子怎麼會紅,是發酸。」心結解開後,她連使性子也覺得開心。
「好好好,是我看錯了行不行?誰叫-一哭,五官全都皺在一起,叫人分不清楚,哎!」
「趙熹然!」
「我在這里,什麼事?」
「我……沒什麼……」她忽然有此一躊躇。
在他面前,到底是矜持點好,還是活潑點好?何聆霖從未像現在這樣,想在某個異性面前表現出自己最美的一面。
她在害羞?
趙熹然有些尷尬。本想安慰她,結果自己似乎在某些行動和語言上,有了超過界線的地方。
不是不喜歡她,而是心底總有個身影,他不知自己是否還能接受另一段愛情?
但是,他也沒有封閉自己的情感。他對何聆霖有好感,至于這種好感是否會轉化為愛情,只能拭目以待。
「我說了這麼多,工人是不是該有所表示?」他想讓氣氛輕松點。
「想喝什麼,我去拿!」何聆霖立刻起身去準備,可惜沒走幾步,腰不小心撞到桌角,痛得她說不出話來。
「我的天,-能不能安分一點?」趙熹然無奈,把她扶到沙發上,大手在傷處小心按摩。
被這雙大手溫柔有力地按摩著,雖然還是疼,可是又有點小小溫馨。何聆霖看著他專注的側臉,不禁又羞澀起來。
感覺好了一些後,她小聲詢問︰「你要喝什麼?」
「嗯,上次那個『出蓮』不錯,充滿荷花的清爽口感,就那個吧。」而且顏色也很好看。
「你……確定要那個?」
「為什麼不?」
何聆霖仿佛做了一個決定,一個極需要勇氣的決定。她讓笑容浮現在臉上,盡力下顯得尷尬拘東。「其實,那個酒不叫『出蓮』。」
「哦?」趙熹然奇怪。「那叫什麼名字,『橙辦』還是『紅櫻』?」他想到酒杯上插的水果。
「叫『初戀』。」她直視他的眼眸。「那杯雞尾酒的名字叫『初戀』。」
趙熹然愣住了,沒有想到她會這麼直接。
眼光交會,他在她的眸中看到羞怯、慌張、渴望以及勇敢。
這時的她,仿佛又像初次見面時火玫瑰的模樣,俏麗生動。為了心中的目的,可以不顧一切、勇往直前。
「初戀就初戀吧,我們是喝酒,不是听名字。」他微笑,說得含糊。「可以當某個人的初戀,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那,你願意當我的初戀嗎?」
既然話已經說到這個地步,何聆霖不想中途退卻,哪怕最後的結局不圓滿,盡力去做了,就沒有遺憾。
他似乎有點苦惱又有些困惑,搖搖頭看著她。「我不知道自己哪里好,值得-這樣?」他斟酌著用詞。「憑-的美貌,可以找到更好的人,-喜歡我是不是因為感激?」
「我對其他人都沒感覺,只有在你面前才會臉紅心跳。」她堅持自己的感覺沒有錯。
「是否因為-接觸的男士比較少?我看上次那個小提琴家挺不錯的。」她在那個人面前談笑風生,毫不拘束。
「你說倫克?他只是朋友,好哥兒們那一類的。」何聆霖有些生氣。「熹然,你為什麼把我往別人懷里推?不喜歡我沒關系,我不會纏著你。」
愛情不能強求,她知道。她把自己的心思說出來,是否接受就在他了,這樣也會輕松許多。
「我沒有。」他苦笑。「只是有點受寵若驚。」
「你不用安慰我,紳士風度在愛情上有時不管用。不喜歡我就直接說,我絕不會死纏爛打。」
「這叫我怎麼說……」這個時候,趙熹然人生中出現少有的尷尬,被拒絕的難堪和心痛他不是沒品嘗過。
因為如此,他才不願意造成另一次傷害。更何況,自己也不是一點都不心動。
「好,我知道了,謝謝你。」何聆霖一下子站起來,也顧不得腰疼,忍著眼淚就要走。「我去調其他的酒,比那個好喝。」
這沒什麼。笑啊,這樣才不會尷尬,沒什麼輸不起放不下的。她對自己說。
「-誤會了。」他捉住她的手,感受那柔滑細膩的觸感。她的手竟意外嬌小,到底是女孩子。
「不難過,我真的不難過。」她撇頭拒絕回轉。她現在的表情一定很難看,當然不希望被他看見。
「給我一點時間。畢竟這太突然了,而且我沒想過。如果造成-誤會很抱歉,我並不是存心的。」
是啊,原來還有深仇大恨的兩個人,僅僅幾個月就在一起,說出去不但別人不相信,他自己也有點不可置信。
給他點時間?她沒有听錯吧?
何聆霖猛然回頭,表情驚訝,一絲喜悅蔓延心頭。她抿抿嘴,試探問道︰「你的意思是說,不排斥和我交往?」
「我對愛情沒那麼敏銳,所以還請多包涵。」他淡笑著,將她牽到沙發旁,兩人並肩而坐。
坐下之後沒有人開口,就這樣任無聲蔓延。也許,經過剛才的狂風暴雨,遇到風和日麗反而不習慣。
何-霖噗哧一笑。「呆坐在這里有什麼意思,不如做點有意義的事。我去調杯酒。」
「又是『初戀』?」趙熹然挑眉。
「當然不是。『初戀』已經有了,接下來怎樣也是『熱戀』啦!」說完,她不敢看他的表情,一溜煙跑了。
望著那抹窈窕背影,趙熹然無聲笑了。這些年、這些事,都埋藏在心里太久。他記得和哥哥的爭吵,記得表白被拒。
有時候他真認為自己是個一無所長的家伙。不舍得所愛之人受傷,所以看到現在她幸福地生活時,自己也默默祝福。
以為心海不會再起波瀾,可是遇見這勇敢闖入他心扉的女子,他竟無法拒絕。
不管了!世事本來就不在預料之內,如果去強求,那真的很辛苦。被愛,總比沒有希望地愛一個人要輕松。
這個晚上他們並沒有喝多少酒,反而保持清醒,逐一品嘗何聆霖調的各種酒。除了喝傳統的還有她興奮時自創的調酒,第一個試驗者都是他。
不知是因為酒氣上升,還是因為氣氛熱烈得讓人窒息,他們走到陽台,迎著晚風,讓酒氣緩緩散去。
「如果能一直這樣快樂就好了。」何聆霖撐著欄桿,卷發微微揚起,幾許發絲拂過臉龐,癢癢麻麻的,就像肌膚被輕輕觸模的感覺。
「應該不會很困難。快樂其實不復雜,往往是我們給自己加諸的負擔太重,所以才不快樂。」
「也許吧!不過有喜歡的人在身邊,即使再大的苦難我也能承受。互相分擔互相分享,你說是不是?」她轉頭,紅唇不經意擦過他的臉,心跳得更迅速了。
也許是酒精放松了神經,也許是夜風帶來陣陣讓人沉醉的花香,他們越來越靠近。
視線糾纏著,距離緊縮。在某個時刻,兩雙唇輕輕貼上……交換彼此的氣息,漸漸沉醉。
夜更深了,從窗簾透射過的蒙朧燈光下,嬌小依偎著高大,兩個人的身影錯落在欄桿、花盆、地面上。
月亮被不時飄過的雲層遮蔽,繁星閃爍,城市寂靜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