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降嘯虎 第五章 作者 ︰ 幸運

昏黑營帳中,修長的身影被獸脂燈映照在牆上。日延眉頭緊鎖,這麼晚,澄碧到底到哪里去了?!上次兩人不歡而散,已經有四、五日沒有見面。他知道澄碧的確是為自己好,可是……

並沒有刻意去避免見面,而是即使見了面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後來才發現,竟然是她刻意不讓兩人相見。

女孩子家臉皮總是薄些,日延不介意自己主動「屈服」,而她偶爾使的小性子也讓他覺得……很可愛。

帳子唰一下掀開,日延回頭,原本沉溺往事的溫柔目光一下子狠厲起來。

「澄碧!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誰傷了你?」向來溫和的他,看到她狼狽淒慘的模樣,長久潛伏在心底深處的血性翻涌而上,說到底他還是擁有一半虎嘯人的血。

原來他還是關心自己的啊……

澄碧虛弱笑了笑,放心地靠在他寬厚的胸膛上,任由他將自己扶到床榻上。

「得罪了。」

澄碧還沒有反映過來,背部衣襟已被他撕裂成兩半,傷口乍接觸到冰冷空氣,刺激得一陣顫抖。

「我替你上藥,忍著點痛。」日延柔聲安慰道︰「若還是忍不住,咬我的手就是。」

她剛想笑,就牽動了背部傷口,疼得她咧嘴抽氣。

「我……」不知道如何坦白,也不知道坦白後是否還能得到他的如此關愛?

「噓,別說話。你現在氣息虛弱,上好藥後再把事情經過告訴我。」

日延安慰她後,神色陡然一凜,向來溫柔的目光狠厲起來。「放心好了,傷你之人我絕對不會放過他。」

「日延,為了你,我願意做任何事。」

正在上藥的手頓住,他的表情隱藏在脂燈陰影中看不分明。

他是喜悅?還是是為難?澄碧輕輕嘆息,緩緩閉上眼楮,只感到一片酸澀。

「澄碧,我……」

是要宣判自己痴心妄想的死刑嗎?反正身體已經這麼痛,再多些痛楚,一次了斷倒也干淨。

「二殿下、二殿下!」

日延的話沒說完就被打斷,虎嘯士兵高聲叫嚷著沖入營帳,焦急萬分。

日延迅速將毛氈蓋在方澄碧身上,不願意任何人看到她,哪怕是半分肌膚。

「誰讓你這麼放肆,我平時都是怎麼訓練你們的?!」

「末將該死!」士兵猛然下跪,抱舉苦苦申辯︰「大王子率領好多人來這里,現在正在外面鬧事,吵著非要見王子您。」

「大哥?他半夜這時候要來見我?」

詭異,絕對詭異。

他不是對冊立儲君的事仍耿耿于懷?況且,父王下令他兩個月內不許離開自己的領地,難道他想違抗命令?!

「我們阻攔不了,有幾個弟兄還被砍傷!屬下們在軍帳里找不到您,就大膽猜測二殿下您在方姑娘這里,所以……」

日延這才注意到帳外已是火把閃動,照得宛如白晝。

「你先出去,我馬上就來。」

「是!」士兵疑惑地望了眼床楊之人,沉默退下。

回頭看了眼方澄碧,發現她似乎已經昏睡過去,臉色蒼白完全不似平日嬌艷。

到底發生什麼事?難道和仇邪來鬧場有關?

千頭萬緒理不清楚,還是先讓她休息好了。他將藥放在伸手可及的地方,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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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晚了,大哥還勞師動眾前來拜訪,小弟我迎接不及,真是罪過。」日延一挑簾,看到仇邪正在自己營帳里把玩配刀。

「哦?罪過?」仇邪揚眉,將配刀尖端輕輕點了點自己胸口。「你大哥今夜胸口就差點被人射穿了!」

日延眯起眼楮打量他,笑道︰「真的?大哥不是在說笑吧,你這不完好無損地站在我面前嗎?不過即使如此,吉人自有天相,刺客奈何不了你的。更或許,對方此刻已死在大哥的刀下了。」

「那個人命好,逃走了。」

日延愣住,轉瞬輕松說道︰「既然大哥已月兌離危險,不如讓弟弟來給大哥壓壓驚。」他轉身吩咐身邊人。「去把進貢的美酒拿出來,我今天要和大哥好好地喝一場,我們不醉不歸!」隨後,自己動手收拾營帳。「懶散慣了,帳子里亂七八糟,讓大哥見笑了。」

「怎麼,那個女人沒幫你收拾?我以為她就住在這里。」

「儲君的營帳豈能隨便讓人進出,你說是不是,大哥?」日延微笑不減,虛心請教。

知道他話中有刺,別有所指,仇邪在心中冷哼,抱起剛送上的酒壇仰脖痛飲。

「大哥如果真是來敘舊,弟弟絕對奉陪,可外面士兵們個個嚴陣以待,到底是什麼意思呢?」

仇邪陰陰一笑︰「刺客殺我不成,又沒被抓住。不過我那些不成器的部下們倒發現血跡是通往你這里。」

日延听到這里微微挑眉,並不言語。

「我怕你也被心懷不軌的刺客所害,特地前來‘救駕’。咱們虎嘯的儲君,可一點閃失也不能有啊!」邊說,他瞥見日延外衣上的淡淡血跡,冷厲幽光閃過仇邪眼底。烈酒入喉嚨,燒得痛快。

好你個日延,表面上敬我為人哥,暗里迫不及待派人來暗殺。這兩面三刀的功夫,就和你那婊子母親一樣!

「多謝大哥擔憂。不過父王有令,你最好還是謹慎行事,不然擅自離開領地被人知道了,散布不利謠言,恐怕對大哥聲望不利。」

一個多月不見,倒越發會拿架子堵人。仇邪冷笑︰「既然弟弟無恙,那麼我先告辭。」

看他起身,日延也跟著站起身來,將酒壇封好後遞給他。「難為大哥費心,弟弟也沒什麼值錢物品,即使有,大哥也未必看上眼。不如就用這壇美酒孝敬,聊表心意。」

「好說。」仇邪端出兄長姿態,頗為語重心長地拍拍他肩膀。「從來就是家賊難防,你今後可要小心才是。」

「多謝大哥教誨。」

仇邪不要他送出帳子,甩開披風逕自大踏步離開,俐落地上馬後,指揮衛隊悉數離開。

火光綿延,氣焰沖天。日延站在軍帳中央目送他離去,臉上烏雲密布,風雨滿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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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王子,我們按另一條血跡線索追蹤,發現一匹血流盡的馬,上面插著一把劍。」

「馬和劍?沒有人?」哼,日延身上的血跡肯定是那個刺客的!

「回大王子,周圍附近都沒有其他痕跡,也沒有血跡和腳印。」

「把劍呈上來。」

「是!」

虎嘯有名的是殘月刀,這劍……

仇邪冷笑,果然不出所料。手下探子早巳呈報近一個月來虎嘯子民和邊關各國往來通商的物品名目。

方澄碧,有你的,我將來一定會讓你悔不當初!

親愛的弟弟,謝謝你給了我這麼個機會,為兄又怎好意思不充分加以利用呢?放心,我也一定會好好報答你的!

火光下的臉散發捉到獵物的興奮光彩,天邊漸漸泛起魚肚白,驅散黑夜之尾,一切仿佛沒有發生過似的歸于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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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延給她上的是什麼藥?效果如此好,不僅傷口不再流血,疼痛止住,連精神都振作些許。

澄碧輕松許多,也不免為後面的事憂慮。一擊不中,仇邪必定更加小心防備,而且更有借口加緊軍事訓練。一旦衛隊力量壯大,那麼日延的王位和安全就……

自己這次真是太急躁了。澄碧不由得懊悔起來,她不該對自己的射術太過自信,對仇邪的狠毒沒有透徹了解。

是那場鳴鏑射殺的場面擾亂了陣腳和布局,急急除去隱患而未成功的後果便是令他們——陷于極其被動的地步。

悠悠長嘆,方澄碧搖頭,冷不妨瞧見站在床榻邊的日延——他進來這樣看著自己多長時間了?

「日延?」

「是你做的?」打斷她的話,他的眼神漠然到幾乎沒有溫度。

一陣沉默。

「方澄碧你好大膽!誰讓你擅作主張去殺仇邪?」

「沒有誰,我自己決定的。」

「好啊,真好。」日延怒極反笑。「承認的這麼爽快,是不是以為這樣做我便會對你感激涕零?」

「我從來沒有想過、也沒奢求過,這是我必須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成就你未來君王的地位。」澄碧覺得自己真的好堅強,在這種情況下還能如此冷靜分析局勢。

「閉嘴!成就我的王位?難道就必須要殺我的大哥?」

「但是日延……你別忘了‘飛燕’是怎麼死的,更別忘了他一直對儲君的位置虎視眈眈!」

「難道他不仁,我就要不義?我這樣做和那些殺死兄弟的禽獸有什麼不同?父王在狩獵時說的話你忘記了?」

「但這不一樣……」

「有什麼不同!他之所以不按常規立我為儲君,不就是不想兄弟相殘的悲劇再次上演?」若是當眾推選,那麼臣民公開擁護各自心中人選,必然加劇雙方對立。將來無論哪一方成為虎嘯君王,落敗者及其追隨部下,也自然沒有舒坦日子過,甚至性命堪虞。

「我到底和他擁有相同的血源,你很樂意看到我們自相殘殺是不是?你到底存的是什麼心?哦,我忘記了,你畢竟是鳳棲人,你既能到龍翔臥底,又怎能錯過離間虎嘯的大好機會。」

澄碧臉色蒼白,縴指揪緊毛氈,顫聲勸道︰「日延,你最好冷靜一下?」他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他始終這麼看待自己懷疑自己?

「冷靜?我怎麼不冷靜,我現在冷靜得一塌糊涂。」他繼續微笑,一腳踢翻矮桌。上面的油燈在地上翻滾了幾下,油脂漏盡火光熄滅。

「我冷靜到可以完全猜出,他現在會想些什麼借口反對我,一會有多少原本擁護我的人,會因為這個爛到極點的‘刺殺’而被蠱惑轉而支持他。好啊,我身邊果然都是能人,能干的不得了啊!」

周圍一片幽暗,只有從外面射進的微弱晨光,氣氛詭異到可怕。

「你可以打我、罵我,但不要懷疑我的心……」胸口好疼,是背部傷口牽引的嗎?

「不不不,我怎麼敢懷疑你?懷疑你這個偉大的鳳棲謀士——方澄碧?!」

她閉上了眼,知道現在任何一句話都可以被他抓住語病,進而引發長篇大論的呵斥。

做錯了麼?後悔了麼?

沒有!沒有啊!

自己為什麼這麼賤,被人這樣辱罵還一點都不感到後悔,真諷刺,哈哈哈……

「身子怎麼樣?恢復的差不多了吧。」他語氣軟了下來。

澄碧心思一動,抬眼望向他。

「本王子的營帳供不下你這尊大佛,你,去自己該去的地方,施展謀略,完成復國大計吧。」

方澄碧一陣咳嗽後,吐出大口鮮血。

日延忍住上前的沖動,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目光在那張熟悉俏麗的臉上巡視片刻,決然地轉身離開。

「嗯?還有事?」披風被抓住,他立刻停下回望,似乎給自己一個再看她一眼的理由。

「我……絕對不走……」她微笑著,緊接著又吐出一口鮮血。身體血氣亂竄,情緒不穩定是傷者大忌。

「你留在這還有什麼意思?走吧,越遠越好。」

這樣,也許仇邪會放過你,也許你還能找到自己的幸福,而不是繼續沉淪在這個皇權爭奪的漩渦中。

他怎麼不知道她的心?!

「不走,就是不走,我要等著看到你登上王位的一天。那時,就算你不讓我走我也會自己離開。」

臉頰摩贈著披風,仿佛在感受他身上的氣息和溫暖。因為以後,再也沒有機會讓兩人如此接近。

「隨便,我不會管也不想管,你好自為之吧!」

日延拽緊披風,緩緩抽了出來。沒有回首,似乎想藉此讓她明白自己的決心有多麼堅定。

茫然著,更心痛著,仿佛世間再也沒有什麼值得留戀。也因為如此,他離開時那幾不可聞的嘆息,她沒有听到。

手上再也沒有溫暖厚實的觸感,方澄碧頹然躺下,縴細的手臂延伸在床榻外,掌心中,只有冰涼潮濕的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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滂沱大雨像從天上傾倒下來,草地泛起濃重腥濕氣味,升騰在空氣中,讓人們躲在帳子里圍繞篝火飲酒作樂。

「二殿下,哦不,我們未來的虎嘯王,你怎麼悶悶不樂?是屬下的美酒不夠味道,還是這些舞伎跳得太差不合心意?」

日延手下第一猛將蕭胡兒,用袖子粗魯地擦去嘴邊酒水,推開懷里美女大聲詢問。其他部下紛紛向這里投來視線,日延低咒一聲,但也拿這個野漢子沒辦法。

「哪里。我有點頭暈,先走了,大家繼續樂樂,別為了我掃興。」在這些肝膽相照的部下面前,他從來不擺儲君架子,都似好兄弟般隨意熱情。收買人心是一方面,讓自己在權力爭斗中能有喘息的空間更為重要。

最近心神一直不寧,是否,真要發生什麼驚天動地的事?而她,現在身子到底怎麼樣了?

「那……我們就不挽留二殿下了,等你有興致時,大家再樂樂!」蕭胡兒也不挽留,與其勉強,不如大家都開心。

泥水濺到皮衣皮靴上,他也毫不在意,因為他全部的心思,都已經被軍帳前那抹青色的身影吸引去。

雨水淋淋灕灕,從發梢形成小小水渠婉蜒而下。視線被雨簾阻隔,她看到朝思暮想的那個人。

可是,他還站在原地,逃避嗎?傷口要惡化了吧,無所謂,就讓它爛到底,還有什麼比心死更痛楚。

「你這是在干什麼?」日延看著她蒼白發青的臉色覺得格外刺眼。

「我不走。」他是什麼時候走近的?澄碧覺得眼前身影分成兩個,又很快合二為一。

「你早就說過了,我並沒反對。」她一意孤行,一點也不在意自己的身體?

「可你不願見我。」

可怕的沉默蔓延在兩人之間……

「你這麼說這麼做是故意的,想保護我是不是?」嘴角綻放夢幻般的笑容,有一種味道,叫幸福。

「你想太多。」自己的演技看來的確要加強,這麼容易就被識破了。

「是麼?那我去自首好了,正好洗月兌二王子的罪名。」

「你敢嗎?」

她笑了,如夢似幻。

嘴里發出一陣悠長的口哨,不知從何處飛來一只黑色老鷹,羽毛被大雨淋濕,在半空低低盤旋著。

「剛到虎嘯時撿到的,那時它還很小,翅膀也受傷了飛不起來。」澄碧抬起胳膊,讓老鷹停在手臂上。

日延皺眉,覺得那鋒利的鷹爪似乎要將她手臂抓破。

「我偷偷收養了它,也幫助它治療。你看,它現在多听我的話?」澄碧微笑,眼光落在鷹腿上。「腿上綁著的竹管里,可有一封信哦。」

「你到底想干什麼。」

「干什麼?你不是說我不敢自首嗎?那好,這封信里我已將行刺經過詳細地寫下,證明與二殿下完全無關。如此,我就可以安心等著仇邪來請我敘敘。」

「不要發瘋,你到底要我怎麼做?!」日延恨不得搖醒她,讓她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不不不,她不要他犧牲什麼,可是現在連見面都是奢求,活著還有什麼意義?

什麼成就王位,借口,都是借口。就是喜歡他怎樣,就是想在他眼里心里留下印記怎樣?

一輩子為這為那,若現在還不為自己爭取些什麼,她方澄碧這生未免太淒慘!

「你,有沒有喜歡過我?」她悠悠問道。

日延緊閉雙唇,目光落在她身後的帳子里。

「那好!」她忽略自己有些尷尬的笑容,「算我自作多情。那我再問你,刺殺仇邪這件事,你是否原諒我了,不會再趕我走、不再說什麼決裂的話?」

還是沉默。

「好……很好……二殿下,我這個眼中釘、肉中刺,您馬上就不會看見了,也可以完全解月兌了!」

方澄碧大笑,青色外衣背後滲透點點暗紅,傷口不知何時已再次裂開。

「去吧,把信帶過去!」振臂一揚,她仰首望著灰蒙蒙的天空。老鷹頓時高高飛起,仿佛大雨的阻礙完全不存在似的。

「該死的你!」日延怒目圓睜,拾起土里小石塊奮力向上射去。只見老鷹拍了拍翅膀,掉在地上昏死過去。

正待走過去看看狀況,眼角余光卻冷不防瞥見,她的身形晃了一晃,仿佛體力不支。「澄碧!」來不及抓住,她已然重重倒下。

日延心急如焚,緊緊將她摟在懷中,卻沒有注意到她昏迷前,嘴角邊那抹不易察覺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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