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春來酒館住了一晚後,李十三又接了好幾封飛鴿傳書,推測福琳道姑應該已經到了米脂永安村,于是他們一行人又出發往米脂前進。
李十三與李子遙之間緊張萬分卻又曖昧不明的氣氛似乎已經高張到快決堤的地步,但緊張萬分的只有李十三一個人,李子遙看來倒似乎是很樂在其中。而南延芳心思縝密,自然不會看不出來他兩人間的古怪。
此刻他們四人走過了黃土坡,渡過了洛河水,正在一片山林中緩緩而行。
「李女俠,-確定真的是走這里嗎?」韓雍問得很是無力,因為這已經是他今天第十次這麼問了。
「應該……應該吧。」李十三呵笑兩聲,心里實在愧疚。「這兒路我不太熱,不過我想頂多再走半個時辰就到了。」
「還要半個時辰?-兩個時辰前就這麼說了!」韓雍絕望地抱頭喊道︰「而且這條路看起來還那麼地眼熟!-看旁邊那棵樹,上面還有我之前用小刀在上面刻下的痕跡!咱們根本就在兜圈子嘛!」
「咦?」李十三看了看四周。「好象真有那麼點眼熟啊……」
「真是的,我看-根本就迷路了吧?」韓雍實在累極了,干脆一坐到地上,抬頭悲傷地問李子遙︰「二哥,為什麼咱們要來這一趟?一路上不是刮風就是下雨,不但吃不好、睡不好,你還被人拿刀追殺,差點客死異鄉!好不容易來到陝西,走了幾百里路,我的靴子都快磨平了,那個什麼福琳道姑卻還連個鬼影都沒見著!」
「呵,真對不起,我最大的缺點就是不太會認方向,明明來過了卻還是找不到路,害你們跟著我迷路。」李十三臉上連忙堆滿愧歉的笑,小聲說道︰「不過我相信,再往前……再走一會兒!一定就會看到出口了,師父她一定就在那兒等我們……」
「算了吧。」南延芳對李十三的話嗤之以鼻。「我也覺得走這一趟真是不值,還不如趕快回蘇州去。當初要不是子遙哥想來--」
「我覺得很值得。」李子遙打斷了南延芳的話,悠哉游哉地說著。「既然你們不想跟來,就快點回去吧,我跟李女俠可是求之不得。」
李十三轉頭一瞪李子遙,他果然正笑望著她。「如果你也能死心,跟他們兩個一起回蘇州,我才求之不得!」
「來這一趟我收獲可大了,而且不達成目標我是不會回去的-也知道我的目標是什麼--就是把小南娶回去。現在能幫我完成它的,就只有---」
「是我師父福琳道姑。」李十三趕在南延芳對他們倆投以懷疑的眼光前連忙扭轉了李子遙的話。見李子遙笑得得意,她就懊惱不已。「我不是小南!還有,請你別再亂說話了!有的時候我真想一拳把你打昏,省得你胡言亂語。」
「我又沒說什麼,是-多心了吧?再不然就是-心里有鬼,所以听風就是雨,才會那麼心虛呢?」李子遙句句說中李十三的要害,卻笑得若無其事。「而且-不會的,-才舍不得打我。」
李十三杏眼圓睜,心中撲通一跳!
就算這整樹林只剩下他們四人,就算雍弟跟延芳都忽然成了聾子听不見,他還是不該--說得那麼露骨啊!還笑得那麼好看--不不不,千萬別中計,她一把持不住就前功盡棄了!他分明是挖了坑想教她自己跳下去,她才不如他的意。
「小李爺真愛說笑,我跟你非親非故的,現在就算是有人把你推下山崖,我甚至可以當沒看見!要不是基于師父教我的江湖道義,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李十三故意尖酸刻薄的話才說到一半,卻忽然噤了聲,渾身警覺起來。
「為了跟我斗嘴而說出這麼狠毒的話,實在太勉強-自己了,因為這一點都不像。」李子遙沒察覺她的異狀,一心以逗她為樂。「對了,相處這麼多天-始終戴著那張村姑臉,我真想看看在易容面具底下-的真面目是什麼模樣。啊,我想一定是相當漂亮又引人注目,才會需要用面具遮住,怕人唐突。可惜易容面具不能遮住-的眼楮,-知不知道,-整張臉最吸引人的地方就是-那雙--」
「子遙哥!你在說什麼啊!」李子遙輕佻的話語里句句帶著弦外之音,南延芳實在听不下去了。她怕讓李子遙跟李十三多講一句話,李子遙那荒謬可笑的猜測會成真--她不要!她絕對不能讓南明逍回到他身邊!「你別在李女俠面前胡說八道了,當心惹她生氣,她就不帶咱們去找福琳道姑了。」
「咱們到底還走不走?盡耗在這兒,天都黑了,我也餓了。」韓雍坐在地上,取出之前買的酥燒餅剝給獅毛和自己吃。
李十三沒心情理會他們,她仔細觀察著四周,但此刻陰幽的樹林里除了風聲,又什麼都听不到了。「嗯,還是快走吧,此地不宜久留。」
林子里開始起了霧氣,原本就陰暗的小道更是難走,李十三點起了燈籠帶頭走,身後跟著南延芳與李子遙,韓雍墊後,在薄霧里模索著前進。
「二哥啊,你會不會覺得有點冷啊?」韓雍抱著獅毛相依偎,不時地往後看,方才走過的路被霧氣埋沒,看起來就像消失了般。「而且還陰森森的……」
「天晚了自然就冷了,剛才李女俠叫你多穿件衣服你就不听。」李子遙一皺眉,瞪著緊緊靠過來的韓雍。「你干嘛拉著我?」
「因為……」韓雍緊張兮兮的,深怕旁邊樹叢會忽然蹦出什麼可怕的東西來。「啊--二哥!你有沒听到什麼古怪的聲音?嗚嗚嗚的--」
「那是夜梟吧?大驚小怪。雍弟,你不是堂堂錦田伯的公子嗎?這般膽小,若傳回了蘇州,怕你再沒臉同我和大哥走在一起了。」
「不是啊二哥,我這輩子從小到大,從來沒有自己闖進這種荒山之中,你不覺得這里真的很陰森嗎?我是愈走心里愈毛啊……啊啊!二哥!那是什麼?」
「什--啊--那、只是一只死貓罷了!你別死拉著我,這樣我怎麼走啊!」
「死貓?為什麼會有死貓?為什麼?難道說這林子里有山怪?」
「什麼山怪?別扯了!你先放手再說--」
「二哥,你別-棄我啊!好歹咱們手足一場,萬一真的有山怪--」
李子遙與韓雍吵鬧的聲音在安靜的林子間听來特別嘈雜,不過也因此讓李十三覺得心安,雖然他們的對話听來實在可笑,讓她懷疑這兩兄弟這六年來到底成長多少,但至少知道他們還安全地跟在後頭,知道自己不是孤身一人……
自從離家後,雖然很幸運地遇見了師父,蒙她收留門下,可是師父總是神龍見首不見尾,師徒難得見面,而執行師父交代的任務也多是獨自行動,眾師姐妹分布東南西北,也不常相聚。在外闖蕩這些年,稱不上是飄泊無歸處,卻總是有那麼點寂寞……真沒辦法,從小跟他們三兄弟一起玩到大,總是熱熱鬧鬧的,沒一刻安靜,這幾年自己獨立生活,到現在還是不習慣只有一個人時的安靜……
「李女俠。」南延芳冷漠的聲音打斷了李十三的思緒。她跟在李十三後面,刻意壓低了聲音,不讓正與韓雍糾纏不清的李子遙听見。「我有個要求,希望-能答應我。」
「啊?-說說看,如果我能幫得上忙的,我一定--」
「-一定能幫我的,我只是希望-不要幫助子遙哥找到福琳道姑,不要成全他與明逍姊姊。」
「呃?」李十三微怔。「這……我恐怕……」
「那晚在河北客棧,-不是跟我說過,-不是南明逍嗎?既然不是,又與她毫無瓜葛,子遙哥能不能找回南明逍與她成親,與-無關,-根本不用幫他。」
「是沒錯……」李十三心里不是很確定,猶豫道︰「可是……我也是受小李爺所托……願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我既是福琳道姑的弟子,自然得--」
「別管-師父了!如果-能幫我阻止子遙哥,要我出多少酬勞都沒問題。難道天下有情人就只有他們倆嗎?-明知道我喜歡子遙哥,卻只幫他找那個南明逍而不幫我,這麼不公平,難道-有私心?」
私心?李十三止住腳步,不禁回頭看向身後那正與韓雍拉拉扯扯的李子遙。
私心啊……她到底是自私的嗎?明明答應過延芳,不會再出現在他們面前,現在不但與他們朝夕相處,還真帶著他去找師父;她明知不應該。心底深處那期待著發生奇跡的小小聲音又讓她不由自主。
不該回蘇州,不該再和李子遙踫面的!當年她毅然決定離開蘇州,就是怕自己無法堅持,沒想到她累積六年的決心依然不夠,一見到他就蕩然無存。
原來……她現在竟然就跟李子遙一樣,多希望師父能成就她早在六年前就放棄的那段姻緣。為了自己的私心而讓延芳失望,她怎麼會……那麼差勁?
「-不肯幫我?」南延芳見李十三沉默,心中一急,音量跟著提高了。「為什麼不說話?-心里有鬼嗎?難道-真的被子遙哥猜中,真的是明逍姊姊?」
「我--」李十三退了一步,想說些什麼,卻又听見了樹林間不尋常的聲音。
「子遙哥說-會易容,-為什麼不敢以真面目示人?-把面具拿掉,拿掉啊--」南延芳咄咄逼人,她忿怒地抓住了李十三的衣袖,伸手想要抓她的臉,可吵鬧聲與拉扯的大動作卻驚動了李子遙。
「怎麼回事?延芳!-干什麼?快放手!」李子遙見南延芳情緒激動,上前想要將她拉開--
「小心!」李十三忽然大喝一聲,使勁推了李子遙一把。只見一枝利箭忽然朝他們射來,不偏不倚正好射中了李子遙身旁的枯樹干。
忽然之間,幽暗的樹林不再寂靜,一陣沙沙聲傳來,听起來就像是有千萬雙腳步聲穿過草叢,朝他們的方向迅速逼近。
「怎麼回事?山怪襲擊?還是匪賊打劫?」韓雍緊張得抓緊了獅毛,又拉住了李子遙。「二哥!你還呆站著干嗎?當箭靶嗎?快離那棵樹遠一點--」
韓雍話音方落,又是兩枝箭直直朝他們射過來!李十三眼明手快,立刻抽出腰際長鞭,打歪了其中一枝,再一甩長鞭,鞭尾立刻像蛇一般纏住了另一枝箭的箭柄,趕在銳利的箭鋒劃破南廷芳的臉之前將它打落草叢!
「你們快躲到樹後!」李十三喝道,卻見李子遙依然站在她前面。「你干嘛?快躲開啊!」
「我才想問-想要干嘛!」李子遙忽然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我是在等-!快跟咱們一起逃!來者不善,躲著有什麼用,等他們來抓嗎?」
李十三急道︰「你也知道來者不善了,我得保護你們!」
「-保護我?-話說反了吧?保護妻兒是男子漢大丈夫的責任,好歹-是我未過門的妻--」
李子遙話說一半,立刻又一枝箭飛也似的朝他倆間射過來,箭鋒擦過李十三耳際、勾住她一綹發!李十三吃痛,哀叫了一聲,連忙一把推開了李子遙。「行了!你快帶著延芳躲到樹後,樹林出口應該就在附近,你們一有機會就趕快跑!我自己應付得來--」
李子遙還要拉她,就被南延芳與韓雍拉到了樹後。這時只見樹林中沖出了數十個黑衣人,手持兵器,團團圍住李十三。
「二哥,你別在她身邊礙手礙腳了,她是俠女,你看她那身手,哪輪得到你保護她啊?這些黑衣人不知什麼來歷,小命要緊,咱們最好還是趕快想辦法逃出這里吧!」
李子遙焦急地探頭往外看,只見李十三正手持長鞭與那群黑衣人搏斗,她身輕如燕,在敵人間飛快穿梭,彷若奔軼絕塵,手上長鞭更是俐落,鞭法像是蛇一般靈活,招招擋下了黑衣人的攻勢,鞭子劃過空中的聲音听了令人不寒而栗!
李子遙目不轉楮看著,卻不禁有些恍惚了。
眼前這個女俠--真的是他的小南嗎?她平常的舉止看起來真的不像江湖人,他還以為女俠的稱號是空有虛名,沒想到此刻的她看來竟像是個武林高手?看來她拜那個什麼福琳道姑為師,真的是學了一身功夫,而他也真是太小看她了!
「二哥,我這輩子第一次親眼見識到這種場面!他們不是花拳繡腿、隨便比畫兩下子,是真的在打啊!而且李女俠她實在是……太厲害了!」韓雍看得瞠目結舌,滿臉崇拜,他猛搖著李子遙。「你說如果我拜她為師,求她教我功夫,她肯不肯?光是她武功就已經這麼高強,你說她師父不就更厲害了?應該是高手中的高手,武林第一了吧!」
「你別高興得太早,敵人這麼多,我看她靠不住,咱們還是趕快從後面溜走吧!」南延芳急躁地催促著。
李子遙不理會韓雍和南延芳,眼楮眨也不眨地盯著李十三。她的動作沒有剛剛那麼快了,她一人抵擋數十人,似乎漸漸有些無法招架。她本用左手執鞭,但是到後來總是手舉到一半就不能再動,出招受到限制,功力自然大減,黑衣人趁隙而入偷襲,李十三好幾次險些中箭!
「雍弟!你看她的左手--她是不是受傷了?」
「受傷?沒有吧?她身上連血跡都沒有。」韓雍很是驕傲地說道︰「她這麼厲害,黑衣人從剛剛到現在始終無法近她的身,我沒瞧見她被黑衣人襲擊成功啊。」
可是他看得出來,李十三一用力揮鞭,臉上便出現痛苦神色,好幾次還伸手按住左肩,眉頭緊皺。「不是剛剛受的傷,難道是之前?」
「糟糕!不好!」韓雍忽地驚叫一聲。
只見李十三急于應付周遭的亂箭,卻被忽然竄身而出的人在胸口上重擊一掌,踉蹌倒地!
「就說她靠不住,咱們快逃!」南延芳才轉身,便見一把亮晃晃的大刀架住了自己的脖子。
「小姑娘,-往哪里走?」幾個黑衣人從後面包圍住他們三人,韓雍與李子遙脖子上也架上了兩把大刀。
「他們是李十三的同伙!」將李十三擊倒的魁梧漢子冷笑兩聲,大聲喝道︰「把他們三個都帶過來!」
李子遙與韓雍三人被推倒在地,李子遙見李十三左胸上方的衣衫似乎濕了一片,她身穿紅衣,看不出來那是什麼,但是她臉上疼痛的表情卻讓李子遙心頭一緊!
「-受傷了?」見李十三搖頭不語,方才將她打倒的魁梧漢子又正得意地笑著,李子遙只覺一陣怒火直沖上心頭來︰「你把她打傷了!你好大膽子!知不知道她是誰?知不知道我是誰?竟敢在我面前暗箭傷人!」
「你是誰我不知道,但李十三這家伙是七劫寨的仇家,她在去年咱們大少成親之日時,大鬧婚宴,打傷了寨里數十個兄弟,還傷了我二弟的右眼,最膽大包天的是她竟然搶走了新娘!如今新娘下落不明,害咱們大少成不了親,寨主相當不高興,叫咱們負責逮住李十三,要她賠咱們大少一個新娘來!」
「我賠給你們?」李十三-著胸口,只覺血氣翻涌不止,臉上卻仍帶著苦笑。「有沒有搞錯?是你們欺負那個姑娘沒錢沒勢,也不顧她早有婚配,看上了就硬搶來當少主夫人。況且我能順利救出那位姑娘,還不是因為你們寨主夫人肯幫我?于夫人都看不過你們的行徑,這會兒還敢來找我算帳?咳、咳咳--」
「-沒事吧?」李子遙扶住了李十三,焦急道。「-別動,靠著我--」
李十三勉強著要與李子遙保持距離,卻終究是身子一軟,靠在他臂彎里。
眾目睽睽,她應該要躲開他,但是方才忽然被擊了一掌,那人掌力本來就十分雄厚,又打在她才復原的箭傷上,突然又猛勁的撞擊不但令她內息大亂,撕裂的舊傷更是疼痛難忍。
李十三閉上眼,嘆口氣……雖然這樣很沒用,但是現在讓她靠一下吧。
「本來不知道該去哪里抓-,幸虧咱們四處埋伏了眼線,有消息說-易容帶著三個富貴子弟要去找-師父,咱們就一路追到了陝西,還在春來酒館打听到你們的行蹤,加上陝西這種窮地方,這三個有錢人實在太引人注目、太好認了,才會這麼快就讓咱們給逮到!」那魁梧漢子手里拿著一捆又粗又重的麻繩,不懷好意地笑。
「本來我也沒想到會那麼容易將-擒下,幸虧-有傷在身,又分了心思顧那三個家伙,否則就憑咱們十幾個兄弟也沒把握能打倒。現在-既然還欠咱們大少一個新娘,我看-身邊這個小姑娘細皮女敕肉,也挺標致的,果然南方富豪的姑娘就是不一樣,我看就帶她回去給大少當夫人吧!」
「不要--」南延芳驚恐喊道︰「救命啊!子遙哥!」
「不準踫她!」李十三見幾個黑衣人捉住了掙扎不已的南延芳,她連忙奮力撐起身子,一甩長鞭。「別以為我被你打一掌就站不起來了!我李十三豈會任由你們這群匪賊胡作非為!快放開她!否則別怪我手下不留情--」
李十三勉強支撐的聲音連李子遙都听得出來,他連忙扶住她,手里舉出王府令牌︰「七劫寨是吧?小小的陝西土匪窩,睜大眼楮看清楚了!這是當今朝廷最有權勢的南安郡王的令牌!見令牌猶如見王爺,我小李爺命令你們立刻放開她,滾得遠遠的!否則等我一回京師,立刻奏請朝廷圍剿賊窟!」
韓雍連忙跟著壯大聲勢︰「沒錯!快滾得遠遠的!現在你雖然贏得了咱們,待會兒福琳道姑一出現,包準你們連逃命都來不及!」
黑衣人們聞言互望了幾眼,臉上不但毫無畏懼之色,還哈哈大笑了起來。
「笑什麼?快放人!我的鞭子可是不長眼的!」不到最後關頭絕不輕言放棄,而且站在那邊的那個可是她妹妹啊!
「我笑啊,眼前一個受了傷的落魄女俠,和兩個大言不慚的愚蠢公子爺,死到臨頭還嘴硬。我本來心情很好的,但我這人最痛恨的就是那些拿官威壓人的狗官!南安郡王是吧?小李爺是吧?你不提還好,一提我的火氣就來了!現在我不但要把這姑娘帶走,如果你們再不知好歹出手阻攔,我就讓你們進得了這片樹林卻出不去!」那魁梧漢子回頭朝眾黑衣人一聲令下︰「捆了她,回寨子去!」
「慢著!」李十三見南延芳真要被帶走了,再顧不得什麼,立刻長鞭一出,飛身上前︰「沒放人別想走--」
一道白色粉末忽然從黑衣人的手中噴灑出來!空中立刻像是被白霧布滿了一般。李十三猛然一驚,回身不及只能抬手遮臉!
「子遙!別吸到毒氣!」她急叫。
「救我啊!子遙哥!」南延芳淒厲的喊聲傳進了李十三耳里。盡管眼前白茫茫的一片、視線模糊,不小心吸入的毒粉似乎開始令她神智渙散,李十三仍強忍著頭暈,竄飛到抓住南延芳的黑衣人面前,正要出手拉回南延芳--
「小心!」
李子遙焦急的呼喊聲和利箭飛馳而來的疾風聲一起傳進了李十三耳里,李十三卻已經意識迷蒙,根本來不及反應,只感到一道極強的力量撞上了她的左胸,撕裂的痛楚猛然襲上心口!她頓時全身無力,眼前一黑立刻從半空中落地。而眼前最後的景象,是南延芳仰頭看著她,眼里滿滿的驚恐與震驚!
「不!」南延芳不敢相信地猛搖著頭。沖過來救她的不是李子遙,卻是李十三,現在倒地不起的李十三!她歇斯底里地朝那漢子喊︰「你殺人--你殺了她!」
「這一箭,算是替我二弟瞎了的右眼報仇!」魁梧漢子手里舉著弓,臉上扯出一個冷笑……「後會有期了李十三--如果-這次沒死的話。兄弟們,咱們走!」
「小南!小南!」李子遙不顧一切地沖進了白霧,抱住了倒地不起的李十三。她胸口上方插著一枝長箭,看得他膽戰心驚!這會兒就算她身上穿的是紅衣裳,他也看得出來她在流血了。「小南!-怎麼樣?听得到我說話嗎?」
韓雍躲在樹後,一直等到黑衣人散去了,才跑了過來。「二哥,快抬她出來!那里都是毒氣!」
韓雍幫著李子遙將李十三抬出了白霧籠罩的範圍,卻見李十三似乎已陷入了昏迷。「小南,如果-听得到我,就睜眼看看,我是子遙啊!」
眼見紅黑色的血水開始從她的傷口竄流而出,李子遙更是心慌意亂!手不知該往哪放,只能抱住她。「好吧,小南,如果-沒力氣睜眼就別睜了,只是千萬別睡!知道嗎?听著我說話,千萬別睡!」
李十三喘著氣,眼楮卻掙不開。她頭好昏,可是她听得見子遙的聲音,他正在叫她的名字,听起來好心急,為什麼呢……
「二哥,你叫錯了吧?你應該叫她李十三,她才會應你啊!」
李十三?听起來好耳熟啊……可是子遙現在喚著的是小南,所以她想當小南,不要再當李十三了……
「雍弟!快想辦法!咱們得離開這里找大夫,我得救她!」
「二哥啊,一時半刻的你要我到哪里找大夫!我看她昏昏沉沉,似乎是中了剛剛的毒粉,你瞧她被射中的地方,流的是黑血,箭上搞不好也有毒!咱們應該先把箭拔出來、替她止血。」
「止血--」李子遙太焦急了,腦子里明明想著有一堆事該做,這會兒卻全打結了。「對!你說得是!咱們快找個有水的地方,幫她處理傷口,別再流血!」
「水水水……我想想,咱們剛剛在林子里繞路,經過一條山溪好幾回,我有做記號,快跟我走!」
「好!快帶我去!」李子遙催促著,立刻一把抱起了昏迷不醒的李十三。
「二哥!」韓雍拉住了急躁的李子遙,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這是繼六年前南明逍失蹤那夜之後,他第二次見到李子遙這樣心慌意亂的神情。「你別慌啊。」
李子遙與韓雍好不容易將李十三抱到山溪旁後,他們撿來枯木,用燈籠的蠟燭燃起了柴火堆,紅紅顫動的火光令暗夜暖和起來,他們兄弟倆方才受到驚嚇的心情也跟著平復不少。
「雍弟,如果她沒帶咱們走錯路,樹林出口應該就在附近。你想辦法繞繞看,看看能不能走出樹林,找人求救。她傷那麼重,光靠咱們倆沒辦法救她。」
「二哥啊,就是因為她走錯了路子,咱們才會在這山林里繞那麼久,才會被那幫山賊偷襲的吧?況且這林子里這麼黑,你舍得讓你拜把兄弟一個人去找出路啊?你也太無情了……」韓雍嘴里叨念著,但一看李子遙滿臉憂心忡忡,根本無心與他多說的模樣,他只得聳聳肩,乖乖提起了燈籠。「好吧,看在她平常對我還不錯的份上,我堂堂錦田伯的公子這就出發找路去!你就在這兒等我好消息吧。」韓雍走了幾步,又回頭向李子遙道︰「二哥,我瞧你對她這樣情深意重,你對她是不是--哎呀,總而言之我真希望你沒認錯人,不然萬一最後發現她根本不是小南,我真不知道你該怎麼辦才好!」
「對我來說,還有什麼差別?」李子遙看著李十三那張平板的村姑臉,她現在雙眼緊閉,藏住了眼里的星辰。「就算她真的是小南,可能也不是過去我以為的那個小南了……」
「你以為的那個小南--」韓雍困惑地抓著頭。「什麼跟什麼啊?」
李十三的眼皮忽然動了動,低低申吟著,表情很是痛苦。
「小南?」李子遙急忙喚道。李十三嘴里含含糊糊的,卻听不出是在說什麼。「別浪費時間了!雍弟,我拜托你快點--」
「知道了知道了!」韓雍連忙跑了起來,一邊揮手吆喝︰「二哥啊!你們別亂走,火堆也別滅!我找到救兵立刻回來找你們!」
韓雍走後,火堆前只剩下李子遙與李十三兩人。李子遙將外衫月兌去,沾了溪水想替李十三清理傷口,正不知從何下手,始終昏昏沉沉的李十三這時候卻又像是醒了過來,勉強睜開眼。
「子遙……你在這兒干嘛?」
「-認得出我?」李子遙又驚又喜,握住了她涼涼的手。「-受傷了,我在這兒照顧。」
「受傷……」李十三沒有掙開他的掌握,迷迷糊糊地又閉上了眼。李子遙等著,見她半天毫無聲息,正要開始緊張,卻又听見她的低喃︰「我喜歡衛大哥……」
李子遙听了一愣,心里跟著緊糾發疼,依然溫柔的聲音不禁有些顫抖。「我知道……可是大哥他已經娶妻了,-還記得嗎?他娶了那個他單相思了十年的任小廚娘,-還在他們的喜宴上撞翻了好幾桌酒席--」
「不是的……不是那種喜歡……」李十三似乎連搖頭的力氣都沒了,被李子遙的手掌包覆著的手卻掙動著,像是要握緊他。李子遙發覺到了,連忙加深了十指交握的力道。「衛大哥、雍弟……跟我喜歡子遙的……好喜歡……不一樣的……」
不一樣的喜歡?好喜歡?李子遙愣住了……她畢竟還是那個依戀他的小南。
他不禁苦笑,忽然感到一陣悲喜交加。如果她能在清醒的時候睜著眼、揚著笑,大聲又誠實地這樣跟他說,就像小時候一樣,那該多好……
「唔……」李十三不但意識模糊,連視線也很模糊。「我……看不清楚……你靠近些……」
李子遙小心翼翼地扶起李十三,讓她靠在他臂彎里。「這樣好嗎?」
李十三費力地凝視她眼前的人影,看見了那雙迷人的鳳眼,那張笑與不笑都好好看的熟悉容貌……「子遙?」
「我是。」李子遙溫聲答應著,就怕她又閉上眼昏睡去。「-剛才確認過了。」
「是嗎……」李十三有些迷惘。「你在這里干嘛?」
「-受傷,我在照顧。」李子遙耐心地答道。他見她愈來愈昏沉,知道再這麼下去不行。「小南,-中了毒箭,我現在要幫-把箭拔出來,會有點疼,-撐著點……雍弟去找救兵了,搞不好-師父在樹林外等不到咱們,也會來尋,等-師父一到--」
「啊--」李十三忽然痛呼了聲。原來李子遙一邊在李十三耳邊哄著,一邊小心地握住了箭柄,一咬牙,就奮力將箭給拔了出來。
箭一被拔下,李十三胸口的血流得更快!李子遙連忙伸手緊緊壓住,直到他白色的衣袖被血染得整片通紅,出血才漸漸緩慢了下來。
李十三痛苦得眉頭緊皺,右手慌亂地想抓住些什麼,李子遙趕緊騰出一只手讓她握著,她握的力道有多大,他就知道她有多痛!他額際已經沁出了汗水,連忙哄著她、哄著自己︰「不痛,小南不痛。沒事了,我把箭拔出來了,血也沒再一直流。我先幫-把傷口擦干淨,再想辦法幫-解毒。」
李子遙小心地解開了李十三已經被血浸得濡濕的外衫,再月兌中衣,腦海中卻忽然閃過了那天在客棧不小心瞄見了她衣領下一點點肌膚就流鼻血的情境……
「該死!」他竟然乘人之危,在這個時候想些齷齪的事!李子遙罵了自己一聲,決定開始--背「正氣歌」!「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
月兌去中衣,她小小的肩頭已經完全在外,指尖不小心踫觸到她白皙的肌膚,只覺柔軟得像棉花……
「下則……」李子遙甩甩頭、甩去那些不該有的綺麗景象。「下則為河岳!上則為日星!于人曰浩然!沛乎……」
李子遙強裝鎮定,目光卻不得不被她線條優美的鎖骨吸引,而在鎖骨之下,就是一件紅色的肚兜……頭微暈,鼻間又是一股濕意涌上來,他連忙掩住鼻子。
「沛乎塞蒼冥皇路當清夷含和吐明庭時窮節乃見一一垂丹青!」一口氣也不敢停!他一邊飛快地背著「正氣歌」,一邊抓著濕布迅速地清理她胸口上方的箭傷。可惡!他竟又撐不住,又流鼻血了,若被韓雍知道,一定會笑到昏過去。
「啊?這是--」李子遙擦著,卻覺得不對,傷口……竟然有兩處?其中一個像是舊傷,微微泛著血絲,離新傷口不到一個指節的距離。
「果然之前就受了傷嗎?」李子遙想著,心頭一緊。舊傷還沒好,就硬撐著跟那般匪賊搏斗,不但撕裂了傷口,又再添新傷--那該有多痛啊!他光是看了就怵目驚心,替她覺得疼,而他金枝玉葉、那麼怕痛的小南……
「我是不是……又皺眉頭了?」李十三忽然問道。她明明沒哭,聲音卻帶些哽咽。「夏嬤嬤說……跟娘一樣、老皺著眉……爹就不愛……你幫我把它壓平吧……」
「不用壓,-現在覺得痛,自然就皺眉頭了。」李子遙看著她的傷,只覺得萬分不忍與不甘。不舍的是她嬌貴的身子受如此重傷,不甘的是他沒能保護自己心愛的女人……
他忽然彎了身,額頭貼住了她的額,聲音好低、好認真。
「還有,以後我娶了-,-要笑就笑、要哭就哭,再也不用管夏嬤嬤、管-爹了,听到嗎?隨時隨地,我都要讓-露出最真實的表情!在我面前,我只要看到-最真實的情緒!听到嗎?听到嗎小南?」
一陣溫柔的氣息拂過她的臉,好象是他的呼吸……有東西搔著她的脖子、好癢好癢,似乎是他的發……眼楮上濕濕的,是什麼呢?她沒有哭,是誰哭了嗎……
「我發過誓,一定一心一意對-好!只疼-、只寵-,只听-的話、只看-一個女人,數十年如一日,絕不食言、絕不三心二意、絕不喜新厭舊,執子之手,只願與子偕老。」李子遙握著李十三的手,苦熬了六年的相思令他心緒翻涌,再也承受不住。「這段誓言,我背了好久,卻一直沒機會告訴-!-知道嗎?如果我違背誓言,我就得自盡以示負責!-懂不懂?我是認真的!認真的啊……」
李十三好想听清楚他說什麼,但盡管她再怎麼努力,腦子里卻像是有蟲鑽進去似的,又痛又混亂。眼前出現好多奇怪的景象,熟悉又陌生,讓她覺得好惶恐、好害怕、好愧疚……眼眶一酸,她真的好想從這團混亂中解月兌!
「我不是啊……」
「啊?」李子遙抬起頭,總是充滿傲氣的鳳眼里此時卻有些濕潤。「什麼?」
「我不是娘親生的……不是的……」李十三看起來像是正在作一場惡夢,神情恍惚而痛苦,但她的夢囈卻讓李子遙立刻有如被澆了一盆冷水似的清醒。
「-不是?誰說的?-怎麼知道的?」李子遙是想听到她親口證實這件事,但一見她眼里有淚……「小南---別哭啊!沒事!我都知道!我不再問了--」
「不是真的千金小姐……只是窮丫頭……不能當子遙的新娘……不能了……我只好逃走……逃到好遠的地方……」李十三邊說邊哭,像是再也支撐不住,靠在李子遙臂彎里的身子軟了下去。「子遙不喜歡窮人……不要窮人家的姑娘……指月復為婚……不算數了……可是我不喜歡孤孤單單的……我真的好想、好想他啊……」
李子遙听了渾身一震!立刻抱緊了李十三,急急道︰「小南!-睜開眼看清楚,我就在-面前啊!-不用再孤單!不用再思念了!我找到-了,咱們回蘇州成親,回郡王府!什麼真的假的,什麼指月復為婚,我都不管了!不管了!」
李十三的眼淚不停地落在頰上,像是永遠也止不住,然而此刻她的臉皮看來竟有些斑駁,原本平滑的肌膚充滿了小小的凹洞,看來極為詭異。
「如果……能回蘇州就好了……」李子遙的聲音似乎傳不進李十三耳里,她像是累極了,不但睜不開眼楮,連自己的聲音听來也變得飄渺虛浮了。「如果……爹、子遙……都不嫌棄小南……就好了……」
李子遙呆了呆,急忙想澄清,卻見她又陷入了昏迷。「小南!醒醒--」
他只想告訴她,他一點都不嫌棄她的!就算她身上流的不是皇親貴族的血,就算她只是從路邊撿回來的棄嬰--管她是真的南府小姐還是假冒的千金,他要的就是那個跟他青梅竹馬、從小就懂得大聲說喜歡他的那個南明逍啊……
慢著--這是?李子遙抱著李十三的手似乎模到了什麼,圓圓小小的,就在她的肩頭上--是那枚胎記啊,像是缺了一角的月亮,淡淡的桃色……李子遙觸模著那個胎記,有點突出,仔細看才發現似乎是某種傷疤。
十二歲那年秋天,他興高采烈地拿著新扎的紙鳶要來送小南,他偷偷模模推開她房門,想給她個驚喜,卻正好撞見她從澡盆中起身,整片潔白的背部展露在他面前--他看呆了眼,在鼻血滴落的瞬間連忙轉身就跑!倉卒狼狽之間,她肩頭上那枚桃色印記映入了他眼簾,也嵌進了他心里,成為一個秘密……
「我沒看錯,第三個證據,證明-真的是小南,真的是-!」
懷里緊擁著她,李子遙心頭好熱,卻可以清楚感受到她的身子似乎愈來愈冷了。他心急如焚,生平第一次感到這樣無助。「該死的!雍弟怎麼還不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