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天涯海角 第七章 作者 ︰ 幸荷

「小南,-在干嘛?」李子遙原本在桌前練字,這會兒終于忍不住丟下筆,原因是窗邊那顆扎了兩個包包頭的小頭顱實在讓他無法不分心。「既然來了,為什麼不進來?老站在窗邊--還有-的手,干什麼一直壓著眉毛?」

南明逍的小臉上有些濕,明明看得出來她不開心,卻又用手把眉毛緊緊壓住,就是不讓它皺起。

「快進來,再站在外頭吹風,晚上-頭會疼的!」李子遙開了門,把雙手依舊壓著眉毛的南明逍拉進屋里。「誰又惹-哭了?讓我猜猜,猜對了-就得听我的話做一件事,好不好?」

南明逍睜著滿是水氣的大眼,乖乖點頭。

「嗯,該不會是--」李子遙故作沉吟。「又挨夏嬤嬤罵了吧?」

南明逍點頭如搗蒜,驚訝不已。「你好厲害,怎麼都猜得著?」

李子遙不禁笑了。他跟小南上個月才一起過十一歲生日,他自認為已經長大,像大哥那樣,該有男人的樣子了,她卻還是像他的小妹妹似的,惹得他老愛逗她。「那是當然,我看-的臉就能知道-心里所有秘密!」

「真的?」那不就糟糕了?她心里有好多秘密呢……她想遮住臉,遮住秘密,卻又顧忌著老是不小心皺起的眉頭,一雙手正不知如何是好--

「-呀!」李子遙拉下了她高舉的雙手,搖搖頭。「欲蓋彌彰,就算壓住了眉毛,-的嘴角還是往下撇,像座拱橋似的,任誰看了都知道-不開心。」

南明逍吸吸鼻子,眼圈還有點紅。「夏嬤嬤說,娘就是因為整天皺著眉頭,爹才不愛看見她,爹最愛看小南笑了,小南如果愁眉苦臉,爹就不愛了。」

「我知道,所以我會在-身邊常提醒。」李子遙在茶幾前坐下,南明逍像小狗似的乖乖跟著坐在他對面。李子遙愉快地掀了點心盒蓋,一陣桂花香立即飄散出來。「來,汪廚子剛做的桂花蜜糕,還熱著哦,快張口--」

南明逍仰著頭,李子遙用銀筷夾著糕,松軟甜蜜的桂花蜜糕一掉進南明逍嘴里,她立刻興奮地-起了眼。「嗯嗯嗯--好甜、好甜喔!」

李子遙微微恍惚。她濃密的睫毛上還有幾顆剛才留下的淚珠呢,此刻盈滿笑意的眼楮卻顯得更加晶亮!

「真是的,-真容易哄。」見她笑彎了的嘴角邊還沾著尚未化去的糖粉,李子遙還沒吃桂花蜜糕,竟也感到陣陣甜味了。「將來……-嫁了我,我要-像現在這樣,在我面前大哭大笑的,再不用理會別人的眼光。」

「什麼?」南明逍沒听清楚李子遙的喃喃自語,她吞下了嘴里的蜜糕,笑盈盈地上前拉住了李子遙的手,毫不避諱,也不靦腆。「子遙,再一塊。」

李子遙卻僵了身子,潮紅迅速從脖子一路竄燒到耳根!她老是這樣,牽他的手牽得那麼理所當然、理直氣壯的,就算他們是指月復為婚、將來一定會結成夫妻,但是在成親前,也不能、不能……

唉!他想南家請的老師肯定沒教她念過什麼叫做「男女授受不親」!

「如果這時候能再喝一杯衛大哥泡的茶就更好了。」南明逍一偏頭,忽然建議道。「汪師傅做的茶點配上衛大哥泡的茶,簡直是絕配!」

衛大哥、衛大哥……為什麼小南老愛提起大哥,還語帶崇拜的--心里沒來由生起一股不悅,李子遙沒心思去多想那代表的是什麼,卻順勢將南明逍整個小身子都給拉了過來。

「哎喲!」南明逍的臉撞進了李子遙的胸膛,鼻子吃痛,仰起來看他的小臉又皺了起來。「怎麼了?」

「小南,剛才不是說好,我猜對了,-就得听我的話做一件事嗎?」李子遙看著南明逍的眼神充滿羞窘,連手心都微微出汗了。「那我要-讓我--親一下-的眼楮!」

南明逍一愣,與他相對無言半晌……「你喜歡小南的眼楮嗎?好哇,那就讓你親一下。」

她這樣就答應了?李子遙有點措手不及,南明逍卻已經把臉湊上前,兩人相近到李子遙連她唇邊那抹桂花甜味都嗅到了。

「爹喜歡小南笑,小南就天天都笑給爹看︰子遙喜歡小南的眼楮,小南就讓子遙親一下!因為子遙跟爹都是小南最喜歡的人。」南明逍笑——地說完,又踮了踮腳尖,小臉差點就撞上了李子遙。

「好了,我知道了。那---把眼楮閉起來。」不然看著她眼里不停閃爍的星光,他老是看到整個人呆掉,怎麼親啊……「好,那--那我親嘍。」

李子遙的唇瓣單薄卻溫暖,當他的唇輕壓上南明逍柔軟的睫毛時,那種連心都跟著溫柔起來的觸感呀……

為什麼要親她的眼楮?他自己也想不懂,純粹是因為喜歡,就好想佔為已有……他十一歲了,快變成男子漢了,怎麼還是想不通,這到底是為什麼呢?

李子遙的頭發摩擦著南明逍的臉,她不禁嘻嘻笑起來。「好癢喔。」

「小南。」李子遙忽然變得一臉正經。「-的眼楮,我--我最喜歡了!所以不能給別人親哦。就算是--」盡管心里別扭得很,李子遙還是忍不了,一定得說出口︰「就算是大哥也不行!」

「衛大哥?當然不會了,他是子遙的義兄耶。」南明逍晃著綁了兩個包包頭的小腦袋,煞有其事地承諾︰「夏嬤嬤說過,子遙是小南將來的夫君,就是因為這樣,我才讓你親的,別人--想都別想!」

「好啦!噓--」南明逍身量小,音量卻很大,害李子遙的臉又微暈起來。「還有……我親-的事,也不能說出去哦,這是咱們的秘密。」

「好啊,好棒,是只有小南跟子遙知道的秘密!」南明逍壓低了音量,卻壓不住心里的興奮與喜悅。「那--再吃一口桂花蜜糕好不好?」

「好,那-得先松開我的手呀。」李子遙舉起他和她從剛開始就一直沒松開的兩雙手,明明是無奈的,鳳眼里卻又不自覺地浮起笑意。

「嗯,可不可以不松手,也能吃桂花蜜糕呢?」南明逍看起來很為難,一臉猶豫不決。「因為我最喜歡牽著子遙的手了啊。」

原來他說看著她的臉就能猜到她心里所有的秘密,是真的呀……

「啪搭」一聲響,總是淺眠的李十三瞬間從夢中驚醒,靠著船艙里微弱的燈籠燭光,她看見李子遙的衣衫有些凌亂,表情像冰一般寒冷,他掛在腰邊的王府令牌落在船板上,南延芳跌坐在一邊,臉色不太好看。

他們--在干嘛呀?李十三不動聲色,微-起眼,繼續假寐。

「我問過韓雍了,你根本不是真的要去長白山找福琳道姑幫忙,而是因為你深信那個什麼李女俠就是明逍姊姊,所以你才要跟著她!就算她今天是要去山東、去陝西,你也會跟著她!是不是?」南延芳刻意壓低了聲音,安靜的黑夜里李十三依然听得出她話中的忿怒。

「-半夜不睡覺將我吵醒,就是為了證明這件事嗎?」李子遙目光冰冷,是李十三從小到大不曾見過的。

「子遙哥,你從哪里認定--」南延芳轉頭看了一眼看來睡得正熟的李十三。「認定她就是明逍姊姊呢?她跟姊姊完全是兩張不一樣的臉,況且隔了六年,人的相貌聲音都會變,你怎麼能肯定?」

「她會易容,我自然不能靠長相來認定。」李子遙的聲音從黑暗中傳來,輕柔而低沉,李十三只覺心中一陣波動……「她能扮成丑女、能扮成村姑,惟妙惟肖、騙倒眾人,可是她卻沒辦法改變她那雙眼楮。小南的眼楮像星星,而且是這世上最亮的兩顆星,所以我一看就能確定,她就是小南!」

原來--是她的眼楮?是她的眼楮泄了底!

心中一個沖動,李十三差點就睜開眼了,但是,但是--

李子遙不知何時起身,輕輕定到李十三身邊蹲下,注視著她的睡容。「只要她睜著眼一天,她就永遠騙不了我的。」

她的眼楮,他最喜歡,最喜歡了!而她為什麼,忽略了這一點呢……

「這是什麼--什麼鬼理由!你簡直是瘋了!」南延芳看著李子遙變得認真又溫柔的神情,想嘲笑他,卻發覺自己怎麼也笑不出來。她別過頭,手緊抓住裙。「你如果知道真實的她是什麼樣的人,你就不會那麼喜歡她了!」

「真實的小南就是我最喜歡的那種人,我這樣說夠明白了吧?」李子遙慢條斯理地拉整好衣衫,又將王府令牌掛回腰際,走回原位躺下。「還有,女人對我投懷送抱這種事我是習慣了,我雖然沒差,但是-是個姑娘,名節最重要,-一個人跟著我們兩個大男人出來亂闖已是不妥--」

「是娘準許我跟著你來的!」

「難道-娘也準許-在三更半夜時偷偷靠近我的床、模上我身子、月兌我衣服嗎?」李子遙鳳眼一揚,輕佻的眼神和口氣都像是在挑逗,南延芳不禁咬住唇,紅了臉蛋。

李十三雙眸緊閉,心里強忍的那股不悅卻讓她眉頭隱隱抽動!李子遙這登徒浪子!竟敢公然在她面前勾引良家婦女!在她面前勾三搭四!在她面前--

在她面前--又怎樣呢?驚覺現在自己是個帶著易容面具的李十三,根本毫無立場去干涉李子遙公子的行徑。就算李子遙再放蕩、再招蜂惹蝶,又與她何干?憤慨的情緒頓時一泄千里,好象高樓崩了基土,令她失望又挫敗……

「子遙哥,你誤會了,船艙狹小又搖晃,我只是不小心給絆了一跤--」

「顧及-南府千金的聲譽,以後請南二小姐謹守男女之防。」李子遙輕佻依舊,微-起的鳳眼卻透露出一絲危險。「還有,倘若-娘讓-跟來是為了阻礙我與小南,-可要處處當心、三思而後行啊,大家都知道小李爺有恩必還、有仇必報,不但賞罰分明,還非常愛記仇。」

「子遙哥--」

「噓,我累了。」像是沒興致再與南延芳扯下去了,李子遙懶懶地翻過身,只扔下最後一句警告︰「記著,別再想踫我的王府令牌。」

四個人共度的第一個月夜,隨著規律的水流微微搖晃的船艙里,除了已經睡得不省人事的韓雍以外,剩下的三個人,皆各有所思地熬著漫漫失眠夜……

河北,芙蓉鎮。

「終于不用再坐船,真是太好了!」韓雍兩腳一踏上扎實的土地,立刻精神百倍起來。「這幾天全睡在船上,船板硬也就算了、天天吃魚也罷了,只是我怕我再這麼搖晃下去,上了岸會連路該怎麼定都不知道!」

「我看你是瞎操心了,你現在不是走得很穩嗎?」南延芳說著,便把一個包袱扔給韓雍。「幫我背一下吧。」

「什麼?」韓雍不可思議地喊道。他身上已經扛了整整五個包袱了耶!她真把他當奴才看啊?還是把他當書僮?就算是書僮--那也只是二哥專屬的御用書僮啊!「喂喂,-也太沒禮貌了吧?我堂堂--」

「堂堂錦田伯的公子嘛,雍弟,這句話你一路上不知道說過多少次了。瞧你那麼生龍活虎,還有力氣大呼小叫的,你就幫她一下吧。」李子遙撫順了長袍上的皺褶,揮去了肩頭上旁人根本看不到的灰塵,暢快地呼了一口氣,這才一展笑容。「能出來真好,那艘破船里的氣味真夠我受的了,下等窮人的味道。」

「是啊,子遙哥,咱們一開始就應該顧艘大船的。」李子遙豐采翩翩,南延芳心中著迷不已,嘴上連忙附和,早已忘了之前李子遙對她是如何冷淡。「你是貴族公子,坐這種民用小船實在太委屈了。」

李子遙一挑眉,絲毫不吝嗇地丟給南延芳一個足以令天下女子心醉神馳的邪美笑容,便跨兩步上前跟上李十三。「不過小南--李女俠,這天好象開始變冷了,我怕-穿得不夠---怎麼啦?臉色那麼難看?」

「有嗎?」李十三勉強讓自己緊繃住的表情放得柔和些,跟李子遙講話的時候刻意回避彼此的視線。「小李爺多心了。」

「不但臉色難看,還雙拳緊握、腳步飛快!李女俠,有人惹-生氣嗎?」

她生氣?一直以來,她對于他從來不是生氣,而是--失望罷了……

李十三揮揮手,干笑兩聲。「大概是有些疲倦吧,沒什麼。不過咱們愈往北走就會愈冷,況且看這天好象就要下雨了,我想咱們還是先找間客棧吧。」

「不是就要下,而是已經開始下啦!」一滴、兩滴、三滴,雨點由小而大,滴滴答答落在韓雍身上的大小包袱上。韓雍一邊舉足狂奔、一邊喊著︰「別呆站著,都濕了,快找地方避雨吧!」

城郊荒涼,李十三等人在風雨中尋尋覓覓,芙蓉鎮里幾家客棧都已擠滿了躲雨的旅客,就在李子遙已經忍無可忍、準備舉出王府令牌下令清空全鎮客棧的時候,李十三終于找到一家尚有客房的小客棧,勉強還能讓他們四人住進去。

「這實在太糟糕了,連椅子都是濕的!」被雨淋得渾身濕透的南延芳看來很狼狽,滿面怒氣地用手絹不斷擦拭木椅上的雨水。

「反正-身上也是濕的啊,椅子是濕的-也沒感覺吧?」被包袱拖累的韓雍看來更可憐,他一邊擰干自己的衣袖,一邊無力地建議︰「雖然我餓扁了,但也許咱們應該先梳洗一番,換套干淨的衣服再下來吃東西。」

「好吧,客房只剩兩間,小李爺跟韓公子一問,就請南小姐委屈點,今天跟我共享一間--」

「我不要。」南延芳斷然拒絕,就算渾身濕淋淋,她看起來仍然相當有千金小姐的架勢。「-什麼身分?配跟我同睡一間房嗎?」

李十三一呆,隨即又笑嘻嘻的︰「是是是,我是江湖人,行為粗鄙,也怕冒犯了南小姐,那就請南小姐獨睡一間吧,我去跟店小二借柴房--」

「那怎麼行?柴房能睡人嗎?」李子遙好听的聲音忽然從李十三身後響起,令她心中猛然一大跳!「既然南二小姐不肯與李女俠同一間房,那干脆讓李女俠跟我睡同一間好了,雍弟你就去跟店小二說說看,看他願不願意借你柴房--」

「那怎麼行?」南延芳、韓雍異口同聲,難得很有默契地同仇敵愾。

「男女授受不親--」

「她是人不能睡柴房,我難道不是人嗎?」

李十三先是吃驚于李子遙大庭廣眾之下的輕浮言語,又因瞬間成為眾矢之的而傻眼。而李子遙這始作俑者卻氣定神閑,取出銀兩遞給店小二。「把我跟這位女俠的包袱送進同一間房,再準備一大桶熱水,咱們要沐浴。」

沐浴?李十三一把搶下了包袱,面具底下的肌膚已經紅燙!她立刻向店小二擺手笑道︰「不用了!江湖人出門在外,很少沐浴的,麻煩你把這兩位公子的包袱送進同一間房,把這位小姐的行囊送進隔壁房,然後請你幫我跟店主問一聲,能否借柴房一用……」

「不行!柴房又冷又窄,連床都沒有,萬一-身子沒能好好休息,著涼感染了風寒,那可就茲事體大了。」李子遙說得認真無比,堅持得很。「去長白山還有好幾天路程,我們一路上都得靠-,怎能讓-受一點委屈?不能睡柴房。」

李十三目不斜視,不是直直看著前方,就是低頭瞪著自己的靴子,就怕與身旁的李子遙目光交會……他為什麼說話的時候一定得靠她那麼近呢?就好象……

「我怕-沒听清楚。」李子遙忽然伸過來的手嚇了李十三一跳。出于習慣,她差點就要出手格擋,卻見李子遙只是攬住她的肩,將她不知何時整個歪向旁邊的身子給扳回來。「因為-老是站得遠遠的,我只好靠近點。」

李十三尷尬得連忙掙開他放在她肩頭的手,見他眼里有笑,她忽然很想揍人!

南延芳把他倆的動作全看在眼里,想到那晚李子遙說他認定這李女俠就是南明逍的事,不禁惱火。「不行!你們絕對不能同房!男未婚、女未嫁,這成何體統?」

「那不然讓她睡柴房嘛!」韓雍一手指向南延芳,不耐煩地道︰「拖拖拉拉的,我都快冷死了!」

「客倌。」在一旁等候差遣的店小二也是滿臉無奈。「你們到底打算怎麼樣呢?」

「她跟我睡一問。」南延芳斷然說道,冷冷看向李十三。「我就委屈一晚吧。」

「其實也不用勉強……」李十三呵笑著,/心中卻煩惱起來。與他們共乘一船數日,一直沒機會月兌衣處理她胸口上方的箭傷,況且一月兌衣,她肩頭上那個疤……

「走吧走吧!我快冷死了!」終于解決了,韓雍搶先踏著濕淋淋的腳步往樓上客房走去。南延芳不發一語,臉色極難看地也踏上樓梯。

「走吧。」李子遙朝著眼神飄忽不定的李十三一笑,叮嚀道︰「趕快泡泡熱水,把身子和頭發弄干,千萬別著涼了。」

目光飄啊飄,就是不敢落在他臉上,她忽然覺得自己根本已經成了他手下敗將……「不勞小李爺費心。」

屏風後飄來了陣陣白色煙霧,暖呼呼的水氣溫暖了整間客房,此刻安靜的房里只听得見女子撥動水流的聲音。

嗯,希望她能慢慢洗,愈慢愈好,她就有時間偷偷換藥了。李十三躡手躡腳地取來包袱里的藥箱,翻出了師父的自制膏藥,又小心翼翼地剪了塊布,開始處理傷口。她月兌下了外衫和小衣,胸口上的箭傷已結痂,恢復得挺好,不能否認師父制藥的功力還是可以相信的。

「喂,姓李的!」

南延芳的聲音忽然從屏風後面傳了過來,李十三一陣手忙腳亂的,連忙答應著。

「在在在,什麼事啊,南小姐?」該不會洗好了吧?這麼快?如果剛才李子遙不要阻止她去睡柴房就好了,她一個人在柴房就不用這樣偷偷模模的。

李十三等著南延芳說話,屏風後面卻是好一陣沉默。「沒什麼……」

見南延芳沒有出來的打算,李十三輕呼口氣,又開始將膏藥細細涂抹在傷處。

處處要求完美的師父總是叮嚀門下女弟子,出來闖蕩江湖不可能不受傷,但是受傷了就一定要好好照料,別留下丑陋的傷疤,因為她們是生而嬌貴的女子,應該好好珍惜自己的身子。

「所以師父總是要咱們隨身攜帶她發給咱們的膏藥,以備不時之需,真是用心良苦啊……」李十三一邊將多余的膏藥仔細擦拭干淨,一邊自言自語。

「-真的會帶我們去找福琳道姑嗎?」屏風後面,南延芳忽然問道。李十三連忙草草將傷口重新包扎好,開始穿衣。

「是啊,小李爺苦苦哀求……」應該說是死纏爛打。「我實在沒辦法拒絕他,只好帶他去找我師父嘍。」

南延芳已經沐浴好了,當她換上簇新華美的衣衫走過李十三面前時,尚且能聞到一抹貴族婦女才擦得起的香粉的味道。李十三低頭看自己的衣服,也是整潔干淨,就是少了那份華麗。一直到十八歲以前,她自己就像眼前的南延芳一樣,十足十的官家小姐,且有過之而無不及。如今她已經能忍受穿上粗布衣衫,是已經認命而樂于接受,還是只是習慣了?

「我听過福琳道姑的事跡,卻沒料到真的會遇上她的徒弟。」南廷芳在桌前坐下,眼神看來很是落寞。「助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倘若我也去求她,她能幫我抓住子遙哥,抓住好姻緣嗎?」

李十三正偷偷模模地將藥箱收回去,听見南延芳的話卻呆了呆。

「其實--李子遙未必是-命中的好姻緣啊,他那個人老是沒個正經的,風流成性、處處留情,而且還非常勢利,總是靠著自己貴族的身分仗勢欺人--」她是在干嘛?在南延芳面前盡其所能地說李子遙壞話?她當初不是就是想成全延芳嫁給他的心願嗎?

「這不能怪他,子遙哥本來就是生在富貴之家呀,-怎能要他與普通老百姓平起平坐?」

「不是呀,他是打從心底厭惡窮人,只要不是出身貴族、或是沒錢沒權的,他一概看不起!一點情面都不留!」她還記得,他說他一輩子都不會跟窮人扯上關系的,更別說娶窮人的女兒……

「留什麼情面?-到底在說什麼?」南延芳奇怪地看了憤慨激昂的李十三一眼。「況且不止是子遙哥,就連我也看不起那些窮酸鬼,真是一見就討厭。」

像是被重擊一拳在胸口,李十三頓時啞口無言,房里一陣沉默。

「子遙哥在找的那個人--南明逍,就是個出身貧寒的假冒千金。」南延芳忽然冒出了這句話,眼神跟著變得陰沉。「她根本不是我的親姊姊,冒充我爹的骨肉在南府里白吃白住了十八年,要不是我無意間發現了真相,想辦法逼她自己離開,當年她還會冒充南府的大小姐嫁進郡王府當媳婦呢!」

李十三愣住,不可置信地看著南延芳--她怎麼能說出來呢?她答應過要替她保密的--

過往的記憶如潮水般涌上腦海……六年前的一個晚上,延芳帶她偷偷躲在二娘房門外,她親耳听見當初幫娘接生的產婆與二娘的對話……她這才知道,原來她不是娘跟爹的骨肉,更不是被與李子遙指月復為婚的南府千金;她也終于明白娘生前為何總是愁眉不展,看著她的眼神總是不夠親切……

李十三轉過頭,那種椎心刺骨之痛,已經被她封鎖了六年,如今竟然又再度襲擊她的心房,痛感與六年前不相上下,甚至令她更難承受!

門外似乎有一陣輕微的腳步聲,李十三心中猛然一驚!深怕是李子遙在門外,深怕他听見了這個秘密。

「怎麼了?」南延芳見李十三那副緊張的模樣,疑惑問道。

側耳傾听,外頭雨水的聲音滴滴答答的,是她听錯吧?「沒事……」

「這話-別告訴別人,因為我答應過她幫她保守秘密,只要她能承諾我以後不再出現在我跟子遙哥的面前。」南延芳倒了碗茶,慢慢啜飲。「可是我一听子遙哥說--他說-就是南明逍,瞧他那副深信不疑的模樣,-知道他憑的是什麼嗎?竟然就憑-有雙跟南明逍一模一樣的眼楮!」南延芳搖著頭,嗤笑起來︰「真是太可笑了,我看他未免也太一廂情願了。」

不對,門外真有腳步聲由遠而近地傳來。听這步伐,不像是剛才的店小二,也不是韓雍,不疾不徐、緩慢卻不踏實,很像是李子遙啊……

「不過听他這麼一說,我愈看-的眼楮就愈懷疑,似乎真的有那麼點神似南明逍。所以我想問-,-跟南明逍沒有關系吧?不會真的如子遙哥所料--」

「李女俠!」門外忽然響起李子遙愉快的呼喚聲,令南延芳和李十三都嚇了一跳!她們倆像是有默契似的,南延芳立刻閉上嘴,李十三則是慌張地沖去門口,將門開了個小縫。

「小李爺有何貴干……」

「-梳洗好了沒?」李子遙看來心情很好。他已經換了套一看就知道是好料子做的白色長袍,上頭用繡線精心縫上去的瑞雲圖樣更襯托出他貴族的氣息。他真是適合這件袍子呀……明明是那樣好看,此刻李十三卻覺得刺眼不已。

「你站在門外多久了?」

「剛剛才來的,怎麼?」天氣不熱,其實滿涼的,李子遙卻依舊取出腰際的象牙扇,慢慢揮著,擺出他一如往常般高貴又迷人的姿態。「如果好了,咱們下去吃飯吧?」

「我快好了,你和韓公子先去吧,我們隨後就來。」要當著他此時笑得那麼開心的俊臉甩上門實在有點困難,李十三勉強半勸半威脅地趕走了李子遙,無力地關上門,長噓一口氣。

「我真羨慕-……」南延芳的聲音帶著醋意,也有一絲嘲諷。「子遙哥在我面前不會露出那種笑容-不過是眼楮有點像她--」

「我跟那個南姑娘沒有關系!」李十三忽然激動地大聲說道,嚇到了南延芳,也嚇到了自己。「我是說---剛剛問的,我跟那個南姑娘八棍子撂不著,真的沒有任何關系,-不用擔心。至于我的眼楮,就像-說的--是小李爺太一廂情願了,一個人的眼楮能有多特別?真的那樣獨一無二、天下無雙嗎?連-是她妹妹都認不出來,小李爺又怎麼能光憑六年前的記憶來認人呢?別說-覺得可笑,就連我听了也想笑!」李十三想強顏歡笑,喉頭卻干痛異常,眼眶跟著酸疼起來。「況且如果我真的是那個假冒千金--李子遙一天不改他嫌貧愛富的偏見,我也不可能會喜歡他,不可能再回到他身邊的!」

屋內,又恢復一片沉默,而屋外,去而復返的李子遙呆站在門前,舉到一半準備叩門的手僵在空中,不上不下。他踅回來是想問她,要不要幫她叫盅以前在蘇州常吃的老鴨煲……

他與她之間只隔了一片門板,她說的話一字不漏地傳進他耳里,想假裝沒听到都不行,雖然他此刻多希望剛剛他听到的只是自己的幻覺--

她說--她不可能喜歡他,不可能再回到他身邊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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