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吧,船家?北上的船得過了中午才有啊?」李十三站在渡船頭,心急地探頭問道。「沒有早一點的船嗎?我很趕啊。」
「說了要等啦,客倌-已經問我第十遍了,船不來,-急也沒用的。」
李十三無法,只好走到渡船頭邊的小面攤坐下,繼續喝她那碗冷掉的茶。
早知道昨晚就不應該出手相救,竟然又被李子遙給認出來!真是愈想愈不甘心,虧她還費盡心思地改頭換面,這張臉看起來不是南明逍、也不是李十三,他到底是怎麼認出來的?
當時情況危急,她逼不得已只好先下手打昏他再說!可他雖然是昏了,遲早會醒,也不能讓他就這樣繼續待在那艘船上,最後只好請船家將他倆送上岸,由她把他送回郡王府。她送他回去的時候天都還沒亮呢,她急著回到渡船頭,想趁他醒過來前趕快搭船離開,沒想到竟然一條船都沒有!眼見她從大清早等到現在日正當中,她心里實在急得有如熱鍋上的螞蟻!
「真是的,人果然不能太好心,我怎麼那麼會給自己找麻煩呢?」
李十三打開了身邊的小竹籠,那是昨晚船家的小女兒玲兒賣給她的,里面一團毛茸茸的小花兔興奮地探出了頭,滾落在李十三手掌上。
「我只不過是想搭船回北方去,沒想到遇到這麼多事,還多出了阿花你。你這家伙跟我同是天涯淪落人,要不是我把你要了來,搞不好你老早就成為一道紅燒兔肉了,以後你只好跟我相依為命了,不願意也不行。」李十三把阿花捧在手里端詳一番,又自言自語︰「叫阿花未免太普通了,況且你還是只雄兔呢。看你這身黃毛又蓬又長,干脆叫你獅毛好了,威武多了吧?」
李十三見獅毛焦躁地東聞西嗅,自己跟著聞到了陣陣香氣,正是從面攤老板手上捧著的那碗熱面散發出來的,她這才想到她跟獅毛從一早到現在都還沒進食。
「啊,被你害得我都餓了。」李十三才打算招手叫菜,卻看見旁邊一對男女正拉拉扯扯地叫嚷著,吸引了人群圍觀。
「相公我求求你,你不要走!別丟下我啊!」年輕女子哭哭啼啼的,緊抓著個落魄書生,死也不肯放手。「你一個人身無分文,包袱里就只有幾枝破筆幾張破紙,怎麼上京趕考?一路上又有誰能照顧你呢?相公,你別丟下我吧!」
「青青,-這是何必呢?-我已經離緣,-不是我的娘子了,快回家去吧,-爹正等著-呢。」落魄書生像是想甩開那女子的糾纏,卻又于心不忍。「-別攔著我了,我這次上京赴考,一定要金榜題名!到時候能謀得一官半職,我就風光了!再也不用--」
「哇,你這男人也太沒良心了,竟然怕你娘子耽誤你的前程,就狠心把她給休了!」圍觀幾個路人都替那年輕女子抱不平。
「你們胡說什麼?我才沒有休她!」落魄書生見年輕女子在他腳邊哭得梨花帶淚,轉過頭深嘆口氣,再也無法逼自己狠心以對,終于伸手將她攙起。「我與我娘子情深似海,我發誓過要照顧她一生一世的,怎麼會願意寫下休妻書?」
「那離緣是怎麼回事?」
「我爹瞧不起我相公只是個寒窗苦讀的窮書生,我們只好私奔,卻被爹給逮了回來,爹不承認我倆的婚事,他說……」女子緊抓著書生的衣袖,泣不成聲。
「他說,貧賤夫妻百事哀,新婚的甜蜜能維持多久?倘若沒有銀子,連飯都吃不飽,哪里還有力氣談濃情蜜意、山盟海誓呢?」書生疲憊的臉上此時更添落寞。「況且青青是大戶人家的千金,下嫁與我這窮書生,門不當戶不對,我一介寒士,如何給青青幸福?」
「所以我爹逼我相公簽下放妻書,除非他能高中狀元,從此大富大貴,否則咱倆這輩子都別想再見面了……」女子說著,又哭起來。「爹不肯資助你,你連盤纏都沒有,怎麼上京趕考?爹分明就是故意為難,要斷了咱倆夫妻緣份,相公,我不要門當戶對,也不怕吃苦,只求你不要-下我,哪怕要跟你共赴黃泉,我也--」
「青青!---」書生眼眶泛紅,激動得無法言語。
「不用非得共赴黃泉那麼慘吧?」一個沉甸甸的荷包忽然被-了過來,正好落在落魄書生的手上。「門當戶對是很好,但也不是說窮漢子就不能娶富家女,窮丫頭就不能嫁給公子爺啊。」
「這……這位姑娘,這荷包……」
「這荷包是我奉福琳道姑的意思--」李十三話說一半,便見群眾中有幾個鄉民露出了驚訝的神色。「也就是我師父她老人家的指示,將這袋銀兩跟銀票,一共四百兩,借給這位--」李十三看了看書生,笑問︰「請教閣下大名啊?」
「啊?」書生遲疑了一下,才煞有其事地拱手作揖。「在下高頌文。」
「高公子啊。」李十三笑——的,轉身向圍觀群眾朗聲道︰「高公子與青青小姐兩情相悅,卻因為銀子的問題被逼得得勞燕分飛。我奉我師父福琳道姑的意旨,將這四百兩銀子借給高公子,作為他赴京趕考的旅費,期望高公子能金榜題名,衣錦還鄉,好回來蘇州與青青小姐成就美好姻緣。」
「-說的是那四處行俠仗義、專助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的福琳道姑嗎?」發問的路人眼底散發出了崇敬的光芒。「難道福琳道姑的善行不是傳說,而是真的?」
「當然是真的,不才在下我就是她老人家最疼愛的弟子。」李十三將獅毛放在肩頭,笑臉頗為得意,而圍觀群眾也開始興奮地議論紛紛。
「福琳道姑的義行也是這幾年才開始流傳的,听說她武功高強,精通江湖術法,門下弟子眾多,不過收的全都是女弟子呀。」
「是啊,傳聞福琳道姑最看不慣別人棒打鴛鴦,所以她命門下弟子四處搜訪,專門幫助那些無法長相廝守的痴情男女,還常常拿錢財資助貧賤夫妻呢,真不知道她哪里來這麼多錢財供她行俠仗義?」
「我想也許是劫富濟貧也不一定。說真的,這福琳道姑總是神出鬼沒,到底是正是邪也不得而知,實在很神秘呀。」
「我師父她老人家肯定是個正派人士,也絕對不會奪取不義之財,請大家不用胡亂猜測了。」李十三替師父闢謠,心頭倒是有點發虛,因為她這個師父的背景的確神秘得連她都不太了解呀。「天下任何有情人有任何困難,都可以到長白山的『有情寺』來找我師父,我師父肯定會盡全力幫他們的。」
「這位姑娘,在下十分感激-與令師的出手相助!」高頌文攜著青青的手,朝李十三感激道︰「大恩大德,我與青青--」
「沒齒難忘是吧?行了,我都知道,會替你轉告我師父的。」李十三揮揮手,笑-了眼。「人家說︰『只羨鴛鴦不羨仙』,只要兩個人情真,即使一生粗茶淡飯又何妨?但若你能討好青青的爹,你們倆在一起就更幸福了。我助你銀兩不為別的,就是希望你能向青青的爹證明你自個兒的能力,也證明你非青青不娶的決心!先說清楚啊,倘若你將來高中狀元,卻見異思遷,辜負青青的話,這四百兩我絕對要你雙倍奉還,還會賞你一頓教訓!」
「不會的!絕對不會的!」高頌文感動萬分,慷慨激昂地對天發誓。「我高頌文一定不負眾望所托,上京考取功名,回來與青青重續良緣!」
「真是太好了!沒想到今日有幸親眼見識福琳道姑門下弟子的義行,簡直是三生有幸!」面攤老板手上扯著抹布,感動得眼眶泛紅。
「恩人姑娘,真是很感激-……對了,-是福琳道姑的弟子,那-不就是個俠女嗎?」青青拉住李十三,有些害羞地問道。
「是啊是啊,-看得出來呀?」李十三笑盈盈的,沾沾自喜起來。「雖然我師父老是說我一點江湖人的樣子也沒有,沒辦法,惡習難改啊……」李十三頗為煩惱地搖著頭,看來卻有些恍惚。「所以說從小養成什麼習慣是很重要的,不過最近我愈來愈有俠女的氣勢了,-別喊我什麼恩人姑娘的,叫我李女俠吧。」
「李女俠--原來-姓李啊?能否請教-的芳名呢?-是成全咱們的恩人,總不能連恩人的名字都不知道吧?」
「我叫李--」唉,面攤旁那棵樹還貼著一張郡王府的尋人告示呢,提醒她別忘記李十三這個名字現在可是價值五千兩的通緝要犯。「我想想,我叫--」
「南明逍!小南!-別走呀,小南!」
又心急又心酸的呼喚聲從圍觀人群外圍傳了來,直直沖進李十三耳朵里,震得她瞬間忘了要呼吸!
怎麼會?不是吧?那聲音分明就是……
「小南!」李子遙突破重圍,腳步踉蹌地沖到了李十三面前,抓住了李十三的雙手,不但嚇到了李十三,也把獅毛嚇得從她肩頭跳下去。
「真是-!果然在這兒!還好讓我趕上了,都怪雍弟這家伙堅持要回家打包行囊,耽擱了好些時間。我好擔心,萬一-就這樣上船走了,我真是不知道該往哪里找才好!」李子遙顫抖著聲音說完,干脆一把將李十三抱進胸懷,緊擁不放。「小南,我終于找到-了嗎?我好象在作夢,感覺好不真實啊……」
他的心跳好快!他的身子好暖!他的胸膛……肩膀……原來是這麼讓人想倚靠嗎?她怎麼不記得呢?李十三四肢僵硬,頭腦一片空白,想不清自己是不是該做些什麼?可是……他的擁抱怎麼能這麼舒服?舒服到她幾乎要舍不得推開……
「-告訴我,這是真的吧?我終于找到了-,把-緊緊抱在懷里!」李子遙垂下頭,下巴抵著李十三的額,感覺她涼涼的體溫。「-不知道,我夢想這一天有多久了,如果現在是我在作夢,拜托-別吵醒我,再讓我感受一下……」
怎麼可以?他怎麼可以連在她耳邊呼出的熱氣都在引誘她?引誘她干脆也伸手將他抱緊,不要離開這個與她分離太久太久的溫暖懷抱好了!李子遙這渾蛋!想用美男計?未免--「太不公平了!」
李子遙忽然被李十三狠狠推開!往後跌了好幾步差點摔進人群,幸好韓雍及時扶住了他。「二哥!你沒事吧?」
連雍弟也跟來了?李十三心里猛跳,有些惱怒。「這位公子,你認錯人了!我不是什麼南明逍!男女授受不親,你怎能這樣無禮!」
方才被李子遙忽然沖過來擁抱住李十三的舉動給嚇呆了的圍觀群眾,此時更呆了!眼前這個自稱李女俠的女人就是尋人告示上那個南姑娘?
「根本是完全不一樣的兩個人啊!你說小李爺是不是真的尋妻尋到發瘋了啊?」高頌文一頭霧水地朝青青悄聲說道。
「是啊,可是你看恩人姑娘--」青青仔細觀察著李十三,不解她為何一臉心慌意亂?「她的表情……很古怪呀。」
「二哥,你看錯了吧?這個女人怎麼會是南姑娘呀?」韓雍用扇子搔搔頭,頗為尷尬地笑著。「對不起啊,姑娘,我二哥他眼花了--」
「你才眼花!她就是小南!我不會看錯的!就算她費盡心思改頭換面,她那套易容術也騙不過我的眼楮!」李子遙一把推開了韓雍,指向李十三,斬釘截鐵的︰
「-就是那個一年前出現在蘇州行俠仗義的女俠李十三!」
李十三心中大驚,往後退了一步!
「也是昨晚把我從賊船上救下來的那位紅衣姑娘!」
再退兩步!她在他面前完全無所遁形!
「也就是--」李子遙逼近到李十三面前,鳳眼直勾勾望進了她那雙有星光在閃爍的眼楮。「六年前離家出走,從此下落全無的南府千金!我未過門的妻子--南、明,逍!」
「我不是!」
「-是!不管-再怎麼易容成丑女還是村姑,甚至-戴上一張男人的面具,-依然是小南!」李子遙咄咄逼人,目光沒離開過那雙背叛了她的美麗星眸,他不容許她再從他眼前逃月兌了!「---根本騙不過我。」
別慌、別亂,一慌亂就會敗事,就會腦袋一片空白,什麼月兌身的伎倆都想不出來!「你這人怎麼那麼奇怪?口口聲聲說我是那個南明逍,你有何證據?」
「要證據我多的是,就怕-不敢承認!」
「好啊!」李十三瞪向李子遙,卻又心虛躲開他再認真不過的視線,連聲音也跟著虛了。「咳,那你--就說出來,大家听听看嘛……」
「要我說也行,況且剛好這里這麼多鄉親父老做見證,我希望-能答應我,倘若-一一符合我提出的證據,-就要摘下-的面具,以真面目示人,承認-就是南明逍。」李子遙緊盯著她,深怕她又耍花樣溜走。「還有,在答案揭曉前,-絕對不可以--臨陣月兌逃!不可以施展-的武功!不可以用輕功逃跑!」
「這麼多不可以,你好-嗦。」李十三嘿笑兩聲,乖乖從長鞭把柄旁縮回了圖謀不軌的左手。「那我也要你答應我,假如等會兒你提出的證據都不能證明我就是南明逍,你得保證以後絕對不會再像今天這樣跟我糾纏不清,硬說我是你未過門的妻子,還對我毛手毛腳,如此無禮!」
毛手毛腳?李子遙臉一紅。「那是因為我--」
「我與你素昧平生,你卻在大庭廣眾之下對我又摟又抱的,這樣損我名節,你教我以後怎麼嫁人呀?」
「-……」李十三的笑語听來有點輕浮,听起來不像是真的怪罪他壞她名節,倒有些像是小姑娘在撒嬌……李子遙不禁有些恍惚。
他與小南青梅竹馬,小南從來就不介意在外人面前表現她對他的喜歡,他一聲呼喚,她便立刻笑——地黏到他身邊,他還在猶豫該不該牽她的手,她的小手就懂得自己塞進他的掌握之中。小南是個懂事乖巧的千金小姐,所以人見人疼,但就是不隆得在他面前藏住她熱烈又真誠的感情這一點--不太符合大家閨秀的模樣,別人看見了定會覺得她輕浮。
可偏就因為她從不隱藏眼中對他流露出的愛慕依賴,才會害他也跟著深陷,否則以他的個性,怎麼會願意屈就于爹娘當年沒問過他的意願就定下的婚約……
「二哥,你發什麼呆?快開始吧。」韓雍把陷于往日情懷的李子遙給搖醒,還是不太有信心地勸道︰「二哥啊,你確定你真的有證據能證明這村姑就是南姑娘嗎?這里很多人在看呀,萬一真是你搞錯了,那就不只是你丟人了,連我這堂堂錦田伯的公子也要跟著顏面盡失啊!」
「是嗎?」李子遙看著李十三那雙與她的村姑臉極不相符的閃爍晶眸,心中卻更加篤定。「咱們干脆來打賭吧,假如我說的沒錯,-真是我要找的人,那就是我贏了,-就得馬上跟我回郡王府成親!」
不只李十三听了一愣,連圍觀眾人也跟著發出驚嘆。李十三喉頭有些干,勉強笑兩聲。「好啊,那如果是我贏了怎麼辦?」
「倘若我輸了,我李子遙任-處置便是。」李子遙在面攤上找了條干淨的凳子坐下,氣定神閑地朝李十三一笑。
糟!又是那張讓她又愛又恨的笑容!李十三偏過頭去,心中惱怒。看他笑得那麼有信心、那麼好看、那麼迷人……難道她這六年的逃亡都白費了嗎?不行!她絕不能被拆穿!「好!你說的,小李爺的信譽夠讓人信服的吧?」
「-大可放心,甚至連我義弟--錦田伯的公子韓雍的信譽,也可以一起拿來做保證。」李子遙拍了拍衣袖上不小心沾染到的土塵,慵懶一笑。
「喂!二哥--」韓雍來不及反駁,所有的話就被李子遙射過來陰冷的目光給堵了回去。他是無辜的啊,二哥怎麼總是樂于拖他下水呢?
「姑娘,我看-干脆就跟小李爺賭那一萬兩賞金好了!」群眾之中不知哪個多事的路人興致勃勃地提出了建議,讓眾人眼楮一亮。
「感謝那位仁兄的好提議,小李爺,那我就跟你賭那一萬兩賞金吧。」李十三也在面攤坐下,與李子遙相對。
「證據一共有三個,頭一個︰小南只會用左手寫字、左手拿筷,這是天生的,這輩子都不可能改得過來,如果要她用右手,不但寫字像鬼畫符,更是連一口菜都夾不起來!」李子遙說完,便轉身向群眾道︰「不知哪位鄉親能借文房四寶一用,以供證實?」
高頌文立刻出聲︰「我有!」
李十三看著高頌文相當熱心地將包袱里的紙筆拿出來攤在桌上,心中不禁有些後悔,剛才怎麼會出手幫他呢?應該把他誤認成負心漢一把推到河里去的……
「那麼就請-用右手寫幾個宇給大家瞧瞧吧?」李子遙起身將紙在李十三面前鋪好後,將筆沾墨,遞給李十三,不忘低頭溫聲道︰「別緊張,慢慢寫,大家都在看。」
隨著李子遙的聲音在她耳後響起,李十三感覺渾身都跟著緊繃起來了。李子遙這家伙真是欺人太甚……知道自己藏在易容面具底下的臉逐漸火熱起來,李十三心頭實在發虛,月兌口道︰「你靠我那麼近,我寫不出來。」
這話……太熟悉,令李子遙一听便怔住了--
「小南,夏嬤嬤又要-練習用右手寫字帖嗎?」
「是啊,嬤嬤叫我好好練習,變得跟爹一樣,能用右手寫出漂亮的字,才像爹的女兒。」小小的南明逍頭上綁了兩個包包頭,正跪在椅子上,伏在桌前練字。
李子遙走近了看,不禁發笑,「-在寫什麼?沒一個字看得懂,好象鬼畫符,我教-吧。」李子遙說著,便從南明逍身後環住她的小身子,與她同握住筆桿,一筆一劃地寫起字來。「喏,這樣才叫寫字嘛,來,-自己再練習看看。」
李子遙松開了手,在南明逍身邊盯著她寫,卻見她磨蹭半天,遲遲不肯下筆。「怎麼不寫了?』
小南明逍轉過頭,紅撲撲的臉蛋上有些不高興。「都是子遙害的。」
「我?為什麼?」
「你在後面盯著我,我會緊張,怕寫不好被你笑,就不敢寫了呀。」南明逍咬著筆桿,皺起眉。「都怪你靠我那麼近啦,害我寫不出來。」
「小南……」李子遙喃喃道,像是神魂飄出了身體,飛到好遙遠的以前……
「第一次近看小李爺,果然是名副其實的美男子呢,蘇州三大美男子的頭餃果真名不虛傳。」一個姑娘和大嬸同站在人群里,滿臉崇拜地死盯著李子遙不放。
「听說他風流成性,是個無情的公子,可是現在我怎麼看,都覺得他是個再痴心不過的男子呀。」大嬸專心研究著李子遙的表情,此時像是正在回想著某種酸甜回憶,又纏綿又心傷啊。
「喂,二哥?你沒事吧?」韓雍再度遙醒李子遙,又催促著李十三︰「這位村姑……姑娘,-就快下筆寫幾個字來瞧瞧吧。」
李十三的右手握著筆,看了李子遙一眼,忽地一笑︰「我不知道寫什麼好呢,就冒犯一下小李爺,借您的大名來寫吧。」說完,她便開始在紙上揮毫起來。
李子遙盯著李十三的右手,握筆姿勢端正毫不費力,跟一般人沒有兩樣呀。
李十三一寫完,韓雍便把紙拿到李子遙面前,李子遙一看,心中便猛然一跳--這樣娟秀工整的字跡,根本不會是習慣用左手的小南用右手能寫得出來的,反倒像是--小南用左手寫的呀。
「沒想到李女俠能寫出這樣一手好字!」高頌文好奇地湊過頭來看,不禁贊嘆。「我還以為拿刀拿劍的就不能拿筆呢,我真是沒見識。」
李十三干笑兩聲,愈來愈肯定剛剛沒把這家伙推下河是件錯誤的決定。
「李女俠?-姓李?」李子遙一听,立刻像是以為自己已經贏了這場賭注一樣地拍桌笑道︰「就說-是一年前大鬧衛府婚宴的那個古怪俠女李十三吧,-還不承認!我剛剛說過了,就算-懂得易容這種江湖術法,也是騙不過我的眼楮的。」
「哈,我的確會易容,但就算我是李十三又怎麼樣?李十三又不是南明逍!」李十三也拍桌大笑,伸手奪過那張寫了李子遙姓名的破紙。「你看清楚了,這是我剛才用右手寫的,連這位天天拿筆的書生都稱贊我的好宇,這會是你那個慣用左手拿筆拿筷的南姑娘所寫的嗎?」
「字能練,習慣能改--」李子遙欺近她,-起了挑人心弦的鳳眼,壓低了聲音︰「我真是佩服-,什麼時候練成了用右手寫的一手好字?」
耳根發熱,李十三連忙偏頭,閉上眼不看他。「小李爺剛才自己說這是一輩子都不可能改得過來的,這麼多人在場,你可別想賴皮呀。總而言之,第一個證據顯然失敗了。」
「是啊,二哥,我記得南姑娘常常一邊看著咱們寫字,一邊嘆著說自己這輩子都學不會用右手,這位村姑……姑娘,她沒有騙人。」韓雍搖著扇,一臉公正地宣布︰「第一個證據證明是二哥你輸了,你還有沒有別的證據呀?」
「沒關系,我的第二個證據,就是小南天生不敢吃辣!一點辣都吃不得,听清楚了,是一丁點兒辣都不行。」李子遙坐回凳子上,不懷好意地看向李十三。「這里剛好是面攤,就請老板做一碗辣面,不用太辣,只要加一點點辣椒就好,最好是連小孩子都敢吃的辣味。如果-敢當場把辣面吃完,一口水也不灌,-就贏了。但若是-根本不敢吃,或是才吃一點兒就全身冷汗直冒、四肢發抖、舌頭打結、頭暈想吐,甚至當場昏過去,那就是我贏了!」
「哎呀,二哥,你不說我都忘了,南姑娘是一點辣都沾不得的!」韓雍拍頭叫道,恍然大悟般。「就像是一種病似的,一吃辣就不行,二哥,你這真是高招!」
李子遙得意地看向李十三,又用他滿富磁性的嗓音溫柔勸道︰「小南,我看-可別勉強,-身子骨向來強健,就是對吃辣一點辦法也沒有,萬一-等下才吃一口就昏過去了,我會心疼的。」
「你……你在說什麼啊!」李十三知道自己臉紅了,卻不能控制自己別讓他的激將法得逞。「多謝小李爺的關心,不過你大可把你的心疼收起來,留著去青樓給那些病美人吧!」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激動什麼,李十三搶過面攤老板剛煮好的面,開始狂倒辣醬︰「因為我向來愛吃辣,簡直把辣椒當飯吃!」
李子遙愣住!是因為她果真開始大口吃辣,還連眼也不眨一下,更是因為她剛剛那番話--他听錯了吧?還是他會錯意?那分明就是一個撞翻了醋罐的女人才會有的口氣。
「二哥呀,這村姑是不是以前跟你有過節呀?你是不是辜負過人家?」韓雍看著李十三埋頭猛吃辣面,還不時再倒些辣油,不禁搖頭。「當真那麼恨你也不用這般拼命折磨自己吧?」
「為何這樣問?」難道雍弟也听得出來?
「廢話,你沒听她剛剛說的?她叫你把心疼收起來留給青樓女子啊,誰都听得出來這女子在吃醋!」韓雍一副情場老手的樣子,不耐煩地道︰「你以前一定跟她相好過,把她給忘了,還把她誤認成南姑娘,所以她才發這麼大火啊?」
「她吃醋……」因為他花名在外,專愛找青樓病美人的傳聞嗎?當初他是為了什麼開始四處放話說他專愛病西施,導至全蘇城的富貴溫柔鄉都吹起一片病美人的風潮?又有誰知道當他招來了一個個或真或假的病美人在他身邊唱歌跳舞、飲酒作樂後,他卻依舊只能喝酒到天明,然後孤單地在床上醒來?
他費盡心思四處搜訪病美人,夜夜留連青樓酒館,就是為了想逃避、想蒙騙自己,再也不會為了像小南那樣明艷動人的女子動心了,可是既然如此,他為何會在那些看起來楚楚可憐、衣不蔽體的女人靠向自己時,他又厭惡地一把推開呢?是他依舊無法忘情于她呀……
「她會吃醋,表示她還在意我,而她會在意我,是因為她就是小南,她對我還有情--一定是這樣的。」李子遙喃喃自語,卻像是忽然驚醒,連忙沖上前和李十三搶她手里的辣面。「別再吃了,-會受不了的!」
李十三一听,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真的太辣了,眼眶竟然有些泛紅。「誰說的?我就愛吃辣,你別攔著我!」辣得連嘴角都麻了,李十三還是不肯認輸,硬是跟李子遙搶那碗辣面,卻因為動作太大而拉扯到了左肩上的箭傷。「啊--」
李十三痛叫了一聲,手一松便往後倒去,李子遙抱著碗也往後跌坐在地上。
「小南!」李子遙見李十三額上冒出冷汗,表情好似相當痛苦,他驚慌地將碗一丟,爬起來沖到了李十三身邊,將她扶住。「-怎麼了?-在冒冷汗!-會不會頭暈?會不會想吐?雍弟!快拿水來!」
李十三唉了一聲,覺得這次的裂傷似乎特別疼痛。她想起師父千叮嚀萬叮嚀,擦了她特制的金創藥後得忌口,吃十天的清茶淡飯,否則藥效大減,傷口要好就難了。她怎麼這麼會自己找死呀?「唉,真的好痛……」
「痛?-吃辣會痛?是頭痛嗎?還是胸口痛?」李子遙把水端到李十三嘴邊,她卻搖頭不喝。真糟糕,他一見她眉頭緊皺就會跟著心慌意亂。心一急只好環抱住她,像是小時候他常常哄她跌倒不哭般。「不痛不痛,小南不痛--」
唔,好熟悉的聲音、好熟悉的景象,每次他一哄她,讓她安心得好想繼續裝疼來撒嬌……不過現在像是有一桶冷水兜頭澆下,讓李十三從甜蜜蜜的兒時回憶里猛然抽身,連忙推開了李子遙!
「你……你放手!我剛剛才說過的,你不可以再對我如此無禮!」
「-剛剛是說如果我不能證明-是小南,才不可以對-這樣這樣、那樣那樣的!」李子遙懷里一空,便覺心里跟著缺了一大塊。他激動得替自己辯解,飛快地比手畫腳︰「-一吃辣就冷汗直冒猛喊痛,跟我提出的證據相符,還說-不是小南?我不是叫-不能吃就不要勉強嗎?-干嘛吃那麼多、那麼快--」一腳踢開了落在地上的那碗辣面,他看來懊惱又自責。「-現在怎麼樣?還痛不痛?能不能走路?會不會發暈?」
李十三見李子遙又伸手過來探她額頭,差點就要臣服于他滿溢擔憂的俊容之下,心軟承認自己就是他心系六年的那個女子……
「我是很痛,但不是因為吃辣--唉唉,別、你別踫我,好痛--」
李子遙要將她從地上扶起,卻又牽扯到她的箭傷,見不明就里的李子遙手忙腳亂,李十三是痛得想揍人,還沒到想哭的程度,卻不明白為何自己鼻子一陣酸,眼眶便跟著濕潤起來……
「小南?-……」李子遙驚見她眼里的水氣,慌得不知如何是好,連忙松了手。「很痛是嗎?到底哪里痛?讓我看看--」
看?怎麼能給他看?李十三瞪著李子遙,視線卻因為眼中強忍的淚水而有些模糊。自從她離家出走闖蕩江湖,很久沒像現在這樣那麼想哭了,她氣自己怎麼會忽然變得這麼軟弱?挫敗地又跌回地上,李十三忍不住惱火起來。「拜托你別多事了!你干嘛非得這樣纏著我?你又不是我的誰,我哪里痛關你什麼事啊?」
心頭被猛然一擊,李子遙急欲辯解︰「可是我--」
「二哥!」韓雍打斷了李子遙,興高采烈地提醒他︰「她果然一吃辣就又昏又痛,這一局算是你贏了,還-嗦什麼啊!」
「喂!有沒有搞錯?明明就是--」李十三輸得莫名其妙,胸口上隱隱作痛的箭傷卻令她沒力氣再爭辯下去。
「嗯,這位姑娘的確是吃不得辣,小李爺的第二個證據被證實了。」面攤老板說著,圍觀眾人也點頭附和。
「二哥,搞不好這回真讓你猜中,也許這村姑真是小南裝的。」韓雍興奮得在李子遙身邊催促道。「第三個證據呢?是什麼?」
李子遙心里還在為了李十三身子的不適而牽掛,顯得有些心不在焉。「第三個證據是……小南肩頭上有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