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如一大早就起床,在忙完媽媽交代的家事後,就急忙往溪邊跑。她很珍惜與愛德華相處的時光,因為暑假就要結束,而他就要回美國了。
「佩如,你來羅。」愛德華將藏在背後的花環戴在她頭上。「送你。我做了一個早上。」
「謝謝。怎麼沒看到約翰?」佩如東張西望地尋找約翰,怕他又躲在某處伺機嚇她。她討厭約翰,因為他每次都捉弄她。
「我媽咪罰他整理花圃。」
「哦。」佩如有些幸災樂禍,終于有人懲罰那個討厭鬼。
「我們去溪邊玩。」佩如拉著愛德華,高興的往溪邊走去。
一听到流水聲,佩如興奮的快跑,她把自己丟入溪中,自在的在溪中游泳,活像個美人魚。
愛德華則若有所思的坐在岩石上。
佩如似乎也察覺到今天的愛德華有些奇怪,平常他總是躍入水里,和自己玩潑水仗,今天的他沉悶得異常。
佩如暫時克制自己玩水的沖動,游向愛德華,抬起頭憂郁的問︰「你怎麼了?」
他嘆了一口氣,望著水粼粼的波面,「我明天就要回美國了。」
佩如像是被大石頭壓住胸口,直覺得要窒息。
他要走了,終于還是要分開了……淚水不爭氣的落下,她趕忙潛進水里,不讓他看到她傷心的眼淚。
他從水中把佩如扶起,「別哭,明年夏天我再來看你。」
「你別騙我。」
愛德華一把抱住佩如,算是給她回答。
「你看!」他們倆同時叫出口。
兩人一同望向順著溪水往下流的蜻蜓。愛德華一伸手,攫住那只已死的蜻蜓。
「這條溪怎麼有這麼美的蜻蜓?」愛德華望著手中黑得發光的小生物,有點感嘆造物主的奇妙。
「它死了。」佩如用手撥了撥它的翅膀,看它連動都不動,難過得又掉下淚來。「我們葬了它好不好?」
「好。」
他們在橡樹旁挖個洞,將蜻蜓放入洞中。
愛德化找了根樹枝做成碑,「該寫什麼?」
「她有個很美麗的名字叫黑豆娘,就寫她的名字吧!」
「黑豆娘……」她邊寫邊記住這個美麗的名字。
在蓋土插枝之後,佩如仍舊不舍的站在墓前。這個簡單的葬禮,讓她想起父親也長眠在同一塊土地上的悲哀。
「我懂的中國名詩詞不多,可是我記得‘紅樓夢’,林黛玉葬花時說過一句話︰‘今日葬花爾笑痴,他日葬儂知是誰?’你是不是也有這種感慨?」
佩如眨著雙眼,理不清頭緒的說︰「我只是舍不得你走。」
「傻瓜,我每年夏天都會回來陪你看黑豆娘。」他親昵的敲佩如的頭。
「你發誓。」佩如好擔心愛德華會像父親一樣,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每年都會回來陪歐佩如看黑豆娘,直到她成為我的新娘。」他一只手舉起三根手指向天,另一只手則模著左胸,以示慎重。
「新娘?誰說要嫁你了?你好壞。」佩如害羞得抬不起頭,心里卻甜得像蜜。
「我不管你嫁不嫁我,反正我就是要娶你。」愛德華年少的臉龐透露著少有的堅毅。
「你別忘了黑豆娘之約。」她有些擔心這個耀眼的大男生會忘了和自己的約定。
他從牛仔褲口袋里拿出了一張照片,「這是我們那天的合照,留給你做紀念,後面有我在美國的地址和電話,如果你想念我,就寫信給我。」他又從脖子上取下一條銀鏈,「這一條十字架項鏈,是受洗時牧師送的,我一直帶在身邊,現在送給你。」
愛德華把項鏈戴在佩如白皙的頸項上;「這是一個信物,一個證明我真心承諾的印記,我要你看到這條項鏈就想到我。」
佩如手握著胸前的十字架,「不管以後如何,我都會等你。」
那一天,他們玩到夜幕低垂,直到佩芝和約翰的叫喚聲充斥在溪邊,他們才依依不舍的分開,彼此都牢記著黑豆娘之約。
◎◎
佩如的眼中閃爍著晶瑩的淚光,她用笑來掩飾心中的哀戚。「說完了。」
寶琳和洛城這才從淒美的故事中跳開,回到現實。
「隔年他有再回來嗎?」寶琳焦急的想知道結果。
佩如搖搖頭,「他走了之後,也曾寫過幾封信給我,可是不知道怎麼搞的,突然音訊全無,我寄去的信也像石沉大海,他仿佛不曾存在似的從人海中消失。」她嘆了一口氣,想到這幾年的尋訪就心痛。「我從盼望到失望,又從失望到絕望,他是我這一生最後的目標,所以十八歲生日那年,我許的最後一個願望就是找到他。」
「也許他早就忘了跟你的約定,也許他早就結婚生子,也許他死了。」洛城氣佩如的痴情,只想快一點打碎她的痴夢。
「也許、也許,太多的也許了,只要有一絲的希望,我就應該堅守這個約定。」她沒有辦法不堅持下去,那是她唯一的盼望。
「你是唯一把生日許願當真的人,我相信神會幫你的。」佩如的痴情讓寶琳深深感動。
「寶琳,你不勸她清醒,還火上加油。」
「尤洛城,你是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是嗎?」
「拜托你們收拾起那要命的浪漫好嗎?現實一點。愛德華英俊瀟灑,怎會看得上你這個丑小鴨?就算他還記得,但基于男性生理的需要,他也不可能等你。」
佩如不是沒想過所有的可能,只是那個結在心中纏繞了那麼多年,實在是找不到頭,也解不開了,所以只有任由自己心痛。
「找不到他,難道你一輩子不嫁了?」
「草率的嫁了,讓另一個人也心痛,我不想害另一個人。」
「你真的愛他愛得那麼深?」洛城不相信年少時的一段夏季戀情竟讓佩如如此深陷。
「十幾年了,我幾乎每天作相同的夢,夢到我穿著白紗嫁給愛德華,我愛他之深,連自己都害怕。」
「你——」洛城像看病入膏盲的病人般看著佩如。
「是朋友就別勸我。」佩如搶過洛城的話,斬釘截鐵的說。
「讓我們幫你。」寶琳不想看佩如如此傷心。
「算了吧!順應天命。」
該找的佩如都已經找過了,既然已盡了人事,如今就只有听天命了。
◎◎
佩如準時出現在海韻,既然孟迪凡不愛女人,甚至厭惡美麗的女人,佩如索性就一反常態,不施水粉,身著牛仔褲、球鞋赴約。
其實佩如也不喜歡那些額外的裝飾物,像現在這樣輕便的裝扮,倒是這幾年難得有的輕松。
她一眼就看到孟迪凡,在眾人之間,無疑的,他是最出色、最奪目的。
「早,孟先生。」佩如自在的打招呼。她對孟迪凡少了防備男人的心,因為他「不是」男人。
「早,坐啊!」迪凡正享受著荷包蛋里的蛋黃汁。「一起吃?」
他做了個手勢,侍者拿著菜單向他走來。
「孟先生,有什麼需要我服務嗎?」
「這位小姐要吃什麼?」
「一杯熱咖啡。」
「台灣女人很少一大早喝咖啡。」迪凡有點訝異佩如的選擇,一大早喝咖啡很傷胃的。
「我不是普通女人。」佩如自信的說。
「耳聞已久,用蔻絲汀的案子證明給我看。」迪凡被她那自信的眼神所震驚,那……如此熟悉,似乎在哪見過?
「我會的。」
這-餐吃得比佩如預期的還愉快,孟迪凡的幽默、健談超出她所預期的。
「等會兒我載你去蔻絲汀在五股的工廠看看生產情形,別外也听听設計師的簡報,中午用膳完,我再送你回奧奇。」說著,兩人相偕步出餐廳,走到車子旁。
半小時後,車子行進在高速公路上,時速一百四十。佩如看著計速器的指針不斷往上攀升,心跳也不斷加速。
為什麼孟迪凡開車時的眼神那麼悲傷?他似乎開不享受在快速行駛的快感中。
車子轉進五股工業區,停在一棟象牙白的建築物之前,迪凡禮貌的幫佩如開車門迎她下來。
「這就是蔻絲汀的大本營。」孟迪凡的眼中閃著自豪。蔻絲汀雖然是家族企業,但在他的經營之下卻有企業體的活力。
參觀完蔻絲汀的生產線,佩如累得直想找張床躺上去。也許是宿醉未醒,整個早上腦袋亂烘烘的,像是千只大蜜蜂緊貼在耳邊不斷的嗡鳴。
佩如不禁佩服起迪凡,昨晚離開原宿時,還看見孟迪凡灌下一杯白蘭地,搖擺的身軀看來喝了不少酒,可是一早他仍精神奕奕,絲毫看不出醉意。
秘書對孟迪凡耳語幾句後,佩如被安置在蔻絲汀的設計室,而迪凡則急忙隱身在對面的檀木門內。
不曉得發生了什麼事?她第一次看到迪凡篤定的眼中有千絲驚懼。
過了多久?十分、二十分,佩如不耐的翻著蔻絲汀月刊。孟迪凡消失了,那個美麗的女秘書也不見了,若不是已被告知不可隨意走動,她真想沖出去問個清楚。
管他的!她正準備轉開門把,就听到那耳熟的聲音,于是急忙坐回原位,裝作什麼都沒發生。
女秘書身後跟著一個輪廓極深的的女人,看得出來是一個美麗的的混血兒。
「歐佩如小姐。」女秘書為彼此做介紹,「譚愛絲小姐,蔻絲汀彩妝系列的設計師。」
「歐小姐,你有一個小時可以和設計師討論廣告主題,一個小時之後,會有司機送你回台北。孟先生要我轉告你,明天他會利用空余時間跟你聯絡。」
沒有解釋、沒有理由,甚至連句道歉都沒有。該死的孟迪凡!
從女秘書干練的眼神中,她知道問也問不出什麼來。算了,為了合約,受點委屈算什麼?
在佩如點頭之後,女秘書像完成了任務似的,抽了一口冷空氣,「如果沒事,我先走了。」
在高跟鞋的聲音漸漸消失的同時,佩如才回過頭,看著不太好惹的女設計師……
「我們是不是在哪兒見過?」佩如非常確信自己曾听過她的聲音。
「見倒是沒見過,但我接過你一次電話,在迪凡的車內。」愛絲的冷淡明顯透著敵意。
「難怪我覺得你的聲音那麼耳熟。」佩如熱絡的握著她的手。
「我不想跟你做朋友。」她不客氣的收回手,「開始談公事好嗎?」
佩如拿熱臉去貼人家的冷,換來的尷尬只有笑笑擋過。
接下來的一個小時,她徹底了解到愛絲的難纏,所有的提議全遭否定,連一個共識都沒達成。
佩如虛月兌的往真皮椅背靠,「譚小姐,我想我已經清楚你要的;一個星期之後我會交CF腳本故事給你。」
愛絲放下了試用品,轉身頭也不回的離開。
◎◎
坐在回台北的車上,佩如怎麼也開心不起來,愛絲臨別之語一直在腦海中回蕩——
「孟迪凡怎麼會看上你?」
看上我?才華?美貌?看上什麼?
佩如希望由忠厚的司機身上探知究竟。「請問孟先生去哪了?」
司機由後視鏡中看著佩如,一副愛莫能助的樣子。
天啊!蔻絲汀到底是個什麼樣的機構?中情局?KGB?調查局?怎麼每個人都一副有口難言的模樣。
佩如給了司機一個地址,那是寶琳座落在大湖公園旁的房子,面山傍湖,景致美麗得像梵高的畫。
她拿了鑰匙開門進去,映入眼簾的是粉紅色的漆、精致的擺設,和一個超大的落地沙龍照。
浴室里傳來寶琳五音不全的哼唱,嘩啦啦的水聲摭掩了佩如進門的聲音。
佩如累得倒躺在床上,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寶琳毫無掩蓋的果身走出浴室,她的歌聲因為看見散落在地上的牛仔褲和球鞋而停止。她披起浴巾,走向衣物的源頭。
只見佩如的長發散亂的披在枕頭上,均勻的鼻息顯示她已進入深層睡眠狀態。
寶琳憐惜的梳著她的長發,在佩如年輕的臉龐上透露出不協調的滄桑。
她留下了紙條要佩如等她,就匆忙出門。
◎◎
早就過了約定時間!杜宇不安的來回踱步,頻頻詢問助理小姐,他的眉宇深鎖,顯得心事重重。
「杜醫生,楊小姐來了。」
電話機傳來的聲音讓杜宇放下心,他整理好思緒,才在對講機上按了個鈕,「請她進來。」
「嗨!」寶琳熟悉的走向躺椅。
「寶琳,對不起,我臨時有事,今天沒辦法做治療。」杜宇邊說邊穿起西裝準備外出。
「可是……我有話想跟你說。」寶琳難掩失望的情緒。
「晚上我再跟你聯絡。」杜宇被自己月兌口而出的應諾嚇了一跳,他用理智提醒自己,這已經超出一個做醫生的範圍。
可是他對寶琳的關心早已不被自己控制,他渴望見到她,渴望听到她的聲音,渴望擁有她。
可是寶琳的放浪形骸,他制得住嗎?他的家人能接受她嗎?所有的問題形成了一個大問號,緊緊的箝制住杜宇紛亂的心。
他強迫自己不去注意寶琳的失落,半推半說的把她送上車。
他頭也不回的鑽進那頎長的富豪車里,一路上心情總是沉甸甸的,車子轉出人潮,駛進幽靜的小巷。
在通過警衛驗證之後,他快速的通過長廊,直奔希娜的病房。
「沒事了。」迪凡望著杜宇,如釋重負的說。
杜宇心疼的看著迪凡,難過得說不出話來。看著他受的折磨,看著他的自暴自棄,杜宇連一句訶責的話都說不出口,只能擁著他,像哥兒們般安慰他。
「陪陪我,杜宇,我覺得自己快崩潰了。」
「只要你一句話,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對迪凡,杜宇有著近似崇拜的情結,又有像朋友般的感情。
「到海中天喝個醉。」這是迪凡唯一知道可以解月兌的方法,酒入愁腸暫忘愁。
對杜宇這個心理醫生來說,迪凡是他唯一的遺憾,他輔導迪凡已經很多年了,從希娜出事到現在,他沒有一刻放棄他,可是迪凡的自責卻越來越深。
海中天內嘈雜的劃拳聲,淹沒了迪凡的悲傷,不是解決,而是暫時忘記希娜帶給他的痛。
「別再喝了。」杜宇搶下迪凡手中不知道是第幾杯的啤酒,「再喝就醉了。」
迪凡無奈的笑出聲,笑杜宇的無知,「傻瓜,我就是要讓自己醉,好麻痹每一根指責我的神經。」說完,他又倒滿酒杯,-飲而盡。
「夠了,停止這樣虐待自己。」杜字義正辭嚴,凜凜的看著一臉錯愕的迪凡,「如果你有罪也還清了,何苦陷自己于萬劫不復中?阿姨若泉下有知,看見你現在消沉的樣子,她一定很難過。如今,蔻絲汀在你手上,孟家的興亡也在你手上,振作一點。」
「你懂什麼?」迪凡牽扯著不受控制的嘴角肌肉,冷酷的說︰「你一生順遂,懂個屁!」「迪凡……」這一聲呼喚有太多的了解,他怎麼不了解迪凡的苦?只是……唉,再苦日子還是得過下去。
「你不懂,不懂。」迪凡喃喃自語。想到過去,他不禁一陣酸楚,眼角已掛著朦朧的淚,「你有沒有嘗過一種痛,那種一輩子跟著你的捕,那種椎心、說不出多後悔的痛。為什麼死的不是我?我情何以堪。」顧不得周遭異樣的眼神,迪凡抱著頭泣不成聲。
杜宇無聲的擁著他,對迪凡年輕的心來說,這樣感情的負荷是太重了。
既然沒有辦法陪著他一起心痛,最起碼可以一起醉。在杯觥交錯下,夜已深沉,兩個滿身酒味的大男人相互扶持,回到陽明山燈火通明的家。
「回來了,小宇回來了!」來嫂驚喜的開了門,隨即嫌惡的揮了揮充塞在空氣中的酒味。
「你這孩子也不打個電話回來,讓大伙窮擔心。」杜母佯裝微怒的樣子。
杜宇撒嬌的抱住母親,「對不起嘛。」擁著母親在懷,他深刻的體驗到迪凡「子欲養而親不待」的痛苦。
「下次不可以了。」杜母放下一顆心,才注意到許久不見的外甥。
「阿姨。」迪凡生澀的打招呼,酷似母親的阿姨,讓他的心又莫名的滴血,如果母親還在……
「乖,太晚了,在這睡吧!」杜母慈祥的說。
「我……」已經習慣了承受寂寞的迪凡,受不了突然來的溫情滋潤。
「阿姨從小看你長大,你還跟我客氣什麼。」
稍後,迪凡躺在熟悉的房間內,這麼多年第一次睡得如此安穩,夢中有媽媽和希娜,還有一個叫不出名字的女孩。
「迪凡……」
該死的!誰吵醒我的好夢?夢中希娜笑得比花還燦爛,而那個不知名的女孩正準備回過頭——」
迪凡勉力睜開干澀的眼,原本想破口大罵,突然想起這是杜宇的家。
杜宇輕輕的推著他,「起床了,愛絲打了很多通電話找你,說有急事。」
外頭的陽光炙得嚇人,卻照不進迪凡心中陰暗的角落。長夜已盡,他又是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那是掩飾他內心脆弱的好方法。
他坐在餐桌前吃著三明治,面對桌面前和樂的氣氛,感到如坐針毯,越來越不自在。
「迪凡,你有在听嗎?」迪凡笑笑,表示有。
「那你願意搬來一起住嗎?」
「一起住?不,我比較習慣一個人。」
「這幾年來,只有清明的時候才看得到你,其余的時間要找你比登天還難。常常來看阿姨,別讓我為你擔心。」
「我會的。」
他黯然的咽下梗在喉中的三明治,阿姨對他的關懷,他負荷不了,因為他無法償還,一顆心早就隨紙灰飛揚,永埋在父親身旁。
◎◎
佩如趕緊跳開為蔻絲汀構思文案的苦思,她已加班熬到深夜,再想下去,不知道會掉多少頭發。她憑著感覺模黑走到休息室,給自己倒了一杯熱咖啡。
杯中傳出的熱氣溫暖了她有些疲憊的心,空空蕩蕩的辦公室冷得有些可怕,她有些迷惑,自己付出那麼多,換來的是什麼?名利?地位?到頭來是不是一場空?
她用力的在額頭拍了一下,「該死的寶琳,全都是她害的。」
寶琳最近的自我省思帶給佩如一些沖擊,她沒有辦法不去想,賺得全世界賠了自己又如何?
可是木已成舟,回不了頭,既然身在其中,就只能往前看。
眼前該做的就是搞好蔻絲汀的案子,然後找到愛德華,完成第三個願望。
電話突然響起。
佩如橫過黑暗的長廊,走得自己的辦公室,優閑的接起來。
「佩如……」寶琳啞著嗓子,語氣哀怨。
「怎麼回事?」一听到寶琳的哭調子,佩如的背脊一陣冰涼,「你喝酒了?」
「我不想活了。佩如,你是我唯一的親人,我舍不得你啊!」寶琳一陣抽搐之後,電話那頭傳來一片死寂。
佩如緊張連人中都沁出汗滴,來不及收拾桌上零落堆疊的文件,立即三步並作兩步的狂跑起來。
車了在麥帥公路上飛馳,夜景一幕幕的掠過腦後,所有最壞的可能,她都在心中沙盤演練過一次,怕到時手足無措,失去了搶救的先機。
打開寶琳家的雕花銅門,滿地的玻璃的碎片,五顏六色的,煞是好看,只是分不出它們未破之前的模樣。
她沒有多余的時間看這殘破的景象,地板上沒有血跡,浴缸內也沒裝滿水,應該不是割腕。那……寶琳有服食安眠藥的習慣,她連忙奔向透出暈黃燈光的臥室。
只見滿屋子飛落鵝黃色的羽毛,寶琳像個睡美人,睡在一片毛茸茸之間,那麼安詳、恬靜,臉上的殘妝更襯托出另一種韻味的美。
她手中握著空酒瓶,舍不得放開,似乎那才是她唯一的依靠。
佩如檢查化妝台上安眠藥的數量,確定沒有短少之後,爬上床,輕輕拍打寶琳細女敕的雙頰。
直到寶琳嫌痛唉哼的轉身,佩如才松了一口氣,起身環顧這滿目瘡痍的「戰場」。
破壞容易重建難,在一切恢復舊觀之後,佩如累得靠在沙發上,心疼自己已經直不起來的背。
她實在不放心寶琳一個人在家,索性就在沙發上假寐。
對于這一場鬧劇,她並不責怪寶琳,她能夠體諒她在同行中所受的壓力。
這次是一個預警。該怎麼幫她呢?
杜宇,他應該是最好的人選,一個有經驗的心理醫生,佩如決定明天跟這個有名的心理醫生聯絡,商量共同解決寶琳的問題。
放下了心中的大石頭,佩如整個人頓時覺得輕松多了,睡意跟著冒了上來。在意識朦朧之前,她想到了孟迪凡。自從由五股回來之後,就再也沒見到他,所有的公事答問全由他那個美麗卻不多話的秘書傳達,而他就這樣消失了。
佩如一天總會想起他幾次,搞不清楚為什麼他的名字總會化成符號,不斷在自己眼前跳躍,這算不算一種惦念?一種……在她還想不出答案之前,意識已經被睡神帶走了。
◎◎
太陽冉冉的爬上山頭,陽光暖暖的由百葉窗斜照進來。
佩如睡不安穩的翻個身,剛好翻到沙發邊緣,「砰!」一聲,整個人跌落在紅色地毯上。
她被某個跌傷的神經痛醒,勉力坐了起來,試圖睜開眼楮適應刺眼的陽光。
當所有活的知覺一點一滴的回來,她才意識到全身的酸痛是來自那黑色的真皮沙發,抬手憤恨的捶打它幾下,為自己不適的身體報仇。
在舒展筋骨之後,她悄然走進寶琳的臥房,看她熟睡的模樣,忍不住輕嘆寶琳坎坷的遭遇。
她愛憐的幫寶琳蓋上羽絨被,躡手躡腳的走進廚房,熟練的做著早餐,一下子菜飯香就溢滿整間屋子。
被香味燻醒的寶琳,迷迷糊糊的走向香味傳出的源頭,慵懶的靠在牆上,「你什麼時候來的?」
一听到寶琳的聲音,佩如嚇得連忙回頭;「大小姐,你忘了,是你叫我來的。」一個拳頭敲在寶琳漂亮的頭上。
寶琳輕揉被敲痛的頭,皺著眉死命的回想,這才想起昨晚的事,滿臉歉疚的抱著佩如。
「對不起,讓你操心了。」
「以後不準再這樣嚇我了。」佩如諒解的捏捏寶琳的鼻子,親昵得很。
「知道了。」寶琳橫過佩如看著桌上的佳肴,忍不住肚子咕嚕咕嚕叫。
「知道你餓了,吃吧!」佩如遞了碗給寶琳。
兩個人面對面的坐在餐廳吃早餐。
寶琳吃得不亦樂乎,猛然抬頭,才發現一雙死盯著她的眼。「你干嘛一直看我?」她咽下口中的飯粒,喃喃的說︰「我知道你要問什麼,可是……怎麼說呢?」她紛亂得理不出頭緒,只是一想到昨天茱迪氣勢凌人的樣子,她就一肚子火。
「工作上?感情上?你總該讓我知道問題出在哪。」佩如的焦慮溢于言表。
沒理由讓好朋友為她擔心,寶琳暗想。她嘆了一口氣,「AV準備捧茱迪做主秀,而我做完這檔,大概要被冷凍了。」
「為什麼?AV沒理由這麼做。」佩如想不通,寶琳目前正當紅,沒有理由封殺她。
「我拒絕跟贊助商吃飯。」寶琳厭倦了在飯局上被人評頭論足,像賣肉一樣。
佩如深有同感,無奈的搖頭嘆息,「其實每一行都有它現實殘酷的一面。那你打算怎麼辦?」
「再等好機會。」寶琳有些黯然,眼看失去了工作,真的很不習慣。「真想找人嫁了。」「踫到一點點挫折就灰心喪志,怎麼會成功?忍耐到底才會成功,別動不動就想嫁人,逃避現實。」佩如心意一轉,直覺得寶琳有什麼秘密沒說。「該不是紅鸞星動了吧!」
寶琳沒想到佩如會猜出自己的心思,頓時臉上一片艷紅。
「賓果。猜中了!是誰那麼大膽,讓我們楊大小姐日夜思慕?」看寶琳一臉羞怯,佩如忍不住調侃。
「八字都還沒一撇,我只是對他有莫名的好感。」杜宇成熟男人的魅力深深吸引她。「他是誰?長得怎麼樣?」佩如很想知道是誰攪亂寶琳平靜的心湖。
「他很高,像一座山,有著一頭濃密的黑發,眉宇之間流露著不凡的氣度,深邃的眼眸好象何以把人看穿,配上高挺的鼻粱、豐厚的唇,簡直完美極了,有點像希臘神話里形容的神。」
佩如听著寶琳的形容,腦海中出現了一個熟悉的影像——孟迪凡。
對孟迪凡,佩如內心有一種連自己都不知道的情愫正在蔓延,總是無端的被他攪亂平靜的思緒,並且無法忘卻他濃眉上深鎖的憂郁。
她為自己不合理的思念找了一個好藉口,因為最近都在做蔻絲汀的案子,很自然的就會想到它的負責人;等到案子一結束,孟迪凡就不會不時的出現在自己的思緒。中。
寶琳橫過桌面握著她的手,阻止了她的遐想。
「怎麼了?」
「我只是在想,你形容的人是誰?」
「杜宇。你認識的。」
「你的心理醫生杜宇?」佩如驚訝得合不攏嘴。沒想到寶琳沒多久之前才罵他心理不正常,這會兒又心儀人家。
「是啊!我等著讓你笑了。」
「我不敢笑你,只是嫉妒你。他知道嗎?」
「大概不知道吧!」寶琳不敢想像,杜宇知道自己對他的愛慕之意後會有什麼表示?
「什麼話?你該暗示他呀。」
寶琳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對愛情,她是門外漢。
「有意無意透露你對他的好感,即使再笨的人也應該了解。」佩如忍不住獻計。
「我一向是被人追的,這種事我可不干。」
「你是什麼腦袋啊!現在都快二十一世紀了,自己的幸福要自己去追求。」
「可是……」寶琳還有猶豫,怕吃閉門羹。
「可是什麼?今天就跟他說,我等你的好消息。」佩如搶過話頭接著說。寶琳面有難色,可是在佩如的慫恿之下,她決定試試。
「我明天要交腳本給蔻絲汀,先回公司了。」佩如率先離去。臨出門前,她給寶琳一個加油的手勢。
寶琳猶豫的踱著方步,百般掙扎,最後仍屈服在杜宇迷人的笑容里,撥通了這個星期一直想撥的電話。
「喂,你好,有什麼需要我服務嗎?」話機那頭傳來親切的聲音。
「你好,請問杜宇在嗎?」寶琳怯弱弱的問。
「你是?」
「我是楊寶琳。」
「哦——」
電話中傳來如銀鈴般的笑聲,接著她听到兩個女孩的對話——
「是楊寶琳哩!那個模特兒。」
「終于讓杜醫生等到了!快轉過去給杜醫生,省得他又一直跑來問我們有沒有楊小姐的來電……」
再下來寶琳只听到中廣在整點報時,不過就算只有這樣,也令寶琳酡紅了臉。
「寶琳?」杜宇有些不信她會打電話來,試探的問。
「我是。我只是……只是來問……那天你說要和我聯絡,為什麼沒有?我一直等電話等到深夜。」她听到杜宇的聲音還有些畏怯,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說什麼。
「對不起,我……」所以壓抑的思念化成了一股渴望,這一個星期,他不斷自我分析到底看上楊寶琳哪一點,能不能接受她的職業、她的個性、她的……
最後,他決定給自己和寶琳一個機會。他告訴自己,如果寶琳打電話來,就算天定;如果沒有,他也不強求。
所以當他知道寶琳在最後一天打電話過來,他的欣喜自然難以形容。
「今天晚上一起吃飯?我去接你。」
「好。」
掛上電話的寶琳還呆愣在那里,原來愛情是如此容易獲得!她想到晚上的約會,才咯咯大笑起來。
該為即將到來的約會做什麼呢?寶琳決定先去睡個回籠覺,睡眠可是滋容養顏的好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