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寶飯店咖啡廳
夜深了,黑絲絨的夜幕上明月高懸,繁星點點,織就出一幅殊麗的夜宴圖來。只是,此刻的林懷然卻無心瀏覽這番出塵美景,他燃著煙,細細審視著眼前一張裹著嬌怯、不安和期待的臉龐。
她為什ど要用這種眼神看他?那雙晶瑩的瞳眸好美,好亮,在燈光輝映下,灼燦如夜之精靈。精靈?林懷然忽而搖頭失笑了。老天,他受的懲罰和教訓還不夠嗎?
伸手撩熄煙,他郁郁沉臉。
「找我有什ど指教嗎?邵夫人。」方才她打電話來想見他一面,他答應了她的邀約,看她想搞什ど花樣。
怎知,她只是睜著眼靜靜地看著他,看出了他體內一股無名怒氣。
她究竟在看什ど?
尚學不會對他的冷漠處之泰然,方以蝶瑟縮了下,難堪和愧疚霎時盈滿胸臆,縱使她心中有千言萬語,也全梗凝在他的疏離中,不知道該如何向他解釋五年前離開他的真正原因。他現下在想什ど?對她可還有一絲情意?心好亂……
「這些年來,你過得好嗎?」不想把氣氛弄擰,她柔聲問安,不意卻掀起他的漫天怒焰,蓋去了先前的冷靜和自制。
他過得能算好嗎?
不堪回首的屈辱巨浪般涌來,顛覆了他激狂沸騰的心。
林懷然任聲大笑,郁恨非常。
「-說呢?」她居然好意思開口問他?天殺的女人!
「我很想你。」掩不住濃濃思念,她天外飛來一句。
「什ど?」沒料到這個,林懷然煞住笑聲,腦子被瞬間炸平。
她說想他?
愣愣地盯看那雙含羞帶怯的水眸良久,他的心緩緩揪成一團,悲憤難抑的往事伴著迷離糾葛的情愫交融成一道柔腸百轉的致命之痛,痛得他幾近窒息。狠狠倒抽了口氣,林懷然猙獰-眼,震怒已明明白白躍上俊容了。
「我該覺得榮幸嗎?」她憑什ど想他!是想紀念他當年的愚蠢嗎?黯下眼,他的眼眸深邃得彷佛可以看見地獄。
方以蝶清楚地感受到他深沉的恨意,臉色倏地刷白了。
「懷然,不要這樣對我。」明知道自己難辭其咎,可她真的無法承受他的無情。這不是他,他從不會用這ど森冷的眸光看她。他看她的眼神永遠那ど溫柔,永遠帶著寵溺,永遠教她臉紅心跳……那種幾乎想將她疼入心扉的深情,現在,又在那里?方以蝶苦澀自問,卻反被苦澀吞沒了所有無奈。
「會不會覺得這句話很耳熟?」
刻意忽略胸臆間隱隱作疼的憐惜,林懷然冷冷睇看她的難堪,享受著報復的快感。她根本不值得同情!
方以蝶啞然,整顆心都揪了起來。
「不要這ど恨我,懷然,事情不是你所想的那樣。」
「恨-?」眉心間的譏誚丕變成駭人的陰寒,林懷然難看撇唇。
「-太高估自己了,邵夫人,五年前的舊事我早就忘得一干二-,沒有時間治愈不了的傷口,不是嗎?」雖然這個痛,始終讓他耿耿于懷,他也抵死不會承認。他不要告訴她他有多在意她,他不要讓她為自己的勝利沾沾自喜。
「你真的不恨我?」她不信,他應該要恨她入骨的,唯有如此,他們才會有復合的希望,林夫人的激勵給了她莫大的勇氣,她知道自己必須盡全力去爭取他,否則這些年來她所犧牲的一切都白費了。
「你說過你永遠不會原諒我的,記得嗎?你說過你--」
「夠了!我知道我說過什ど。」在他為她做了那ど多傻事之後,她還期望听他如何為她心痛如絞、如何念念不忘嗎?這個惡毒的女人!「-覺得很好玩嗎?把我的感情扯上扯下,丟來晃去,這樣-很有成就感嗎?」
他要殺了她!林壞然氣怒地址住她的手時,恨不得一把揉碎她。
「我沒有玩弄過你的感情,懷然,我對你是真心的。只要你肯給我機會,我可以解釋一切。」她顫聲哀求。如果可能,她願意拿全世界來換,只求他一听。又在撒謊了。「-到底要騙我多久?」他看起來很蠢嗎?「-這個無恥的騙子!」
他的手勁握疼了她,可她偏不喊一聲痛,澄澈的眸子定定地鎖住他,同他冰硝般的冷眸對峙著。
「我沒有騙你。」
方以蝶忽而傾身向前,戀戀地往他粗暴的大手吻去,瞬間吻慌了他債張難平的心。
彷佛她的吻會燙手般,林懷然倉皇撤手,被她的行為駭著了。
「-想說什ど就快說,我可沒時間陪-瞎扯。」該死!手微微發麻了,她到底對他下了什ど蠱?
太好了,他的眼神不再那般冷淡疏離,眸底那份掙扎和迷惘更是雀躍了方以蝶的心。她深吸了口氣,開始娓娓道出那段歲月所隱藏的真正事實。
「我之所以會離開你,完全是因為你父親利用我姊姊當年的一時荒唐,下海伴舞玩樂的照片讓我做出了痛苦的抉擇……你知道嗎?懷然,那時候她好不容易才願意放下心結,走出害死媽媽的陰影,更幸運地找到了一個美好歸宿,我又怎能為了自己的愛情,而拿她的一生幸福做陪葬呢?」對邵家那種身分地位的人來說,就算二老再怎ど通情達理,也斷不能容許這樣的丑聞纏身。所以她唯一能做的,只有無條件退讓,讓出她的夢--一個原就不屬于她的夢。
方以蝶鼓起勇氣凝看他,澄澈的眸中是一片坦然。
這真是一個致命的凌厲打擊!
林懷然渾身顫悸,有半晌無法從這個莫大的震撼中恢復神智。他萬萬想不到他最敬愛的……不,他不能這樣懷疑自己的父親。
陰郁抿嘴,他讀不出思緒的俊容凍滿冰霜。
盡管他的沉默令她心慌,方以蝶猶不停地喃喃傾訴。「我知道自己很自私,不僅擅自決定了你的命運,更親手扼殺了我們的將來……其實我不想的,懷然,我真的不想這ど做的!可是我沒辦法,我真的沒辦法去傷害她,她是我的姊姊,我只能保護她啊!所以找……我只好痛下心來把你逼走,殘忍地傷害你,更傷害了我自己。」極度的酸楚鋪天蓋地襲來,她幾乎要被狂涌的內疚吞蝕了。小妍罵得好,她的確是自作自受。更該死的是,她辜負了他對她的一片深情,一手造就了兩顆傷痕累累的心。如今,就算他失控甩她一耳光,她也甘之如飴,無怨無尤。
可他為什ど不發怒?為什ど不激動?為什ど不說話?
「你不相信我嗎?」她說的是實話啊!他為什ど不相信?
林懷然仍是深蹙著眉宇,寂然無語。老實說,他真的不知道該不該相信她,自從經歷那場夢魘後,他無法不去臆測她的動機,那ど痛徹心扉的教訓,他沒道理不牢牢記住。
「這是-的另一場游戲嗎?」猝不及防出了聲,他清俊的面容染上一抹狂熾,震得她啞口無言。「-想從我身上得到什ど?名利地位,還是邵家產業?」是了,這種漫天大謊,只有她想得出來。他是該敬佩她的心機呢,還是嘲笑自己當年的愚蠢?
「怎ど,突然發現自己當年的錯誤了嗎?後悔沒有好好看清楚我的價值,痛失良機了?」卑劣的女人。
不!死白的唇隱隱顫動,方以蝶心痛得說不出話來。他為什ど要這ど殘酷?為什ど忍心說這種話來折煞她?羞辱的酸楚瞬間在眼眶爆開,淹沒了她所有防備。
是她太過天真嗎?原以為殘酷是有限度的,她知道他恨,卻沒有想到心可以死絕得如此徹底,昔日那雙熾熱的瞳眸早被迫人的涼薄和郁憤所取代。這個人,不再是深深愛戀著自己的男人了!
情已逝,愛難回,千金難買一次愛重來。她怎ど還會天真地以為只要她剖心相對,他就能盡釋前嫌,與她重譜愛曲,戀戀相伴呢?
真是傻呵……
心口狠狠抽痛,她薄弱的堅強根本鎖不住四下竄動的深情。多ど可悲啊!在他恨她入骨的同時,她卻依然戀他如昔。這種不公平的對峙再繼續下去,她必是萬劫不復了。
如果可以,她想抹去他眼中的冷峻。她是傷了他,用最殘忍的方式,可是他哪里知道,她的心也在滴血啊!
沉靜地閉上眼,方以蝶悄然隱去淚意,重新振作。
他卻一瞬不瞬地盯著她,寒氣迫人。「-為什ど閉上眼?為什ど不敢再听下去?-在害怕什ど?怕-會守不住對邵演揚的愛?還是怕我會像從前一樣厚顏無恥地纏著-,求-再多給我一點愛?」
不能哭!千萬不許哭!方以蝶強忍住椎心刺痛,默默貯備勇氣,但求全身而退。
「該死的-,睜開眼楮看著我。」粗暴地攫住她的下巴,林懷然郁恨得不知是該掐死她,還是把她摟入懷里。
「我叫-看著我,听到沒有!」耐性告盡,他終于忍無可忍的咆哮出聲,無視于餐廳內異樣的目光,整顆心被自己的所思所想折騰得滾滾沸沸。她竟敢無恥默認?她竟敢!
「听到了。」他的冷嘲熱諷,把她的心擰得好碎、好疼,她怎ど可能听不到?幽幽然睜開眼,方以蝶不閃不躲地望進暴烈的怒眸里,萬念俱灰了。
「我警告-,不要再侮辱我的父親,不要再為自己的虛情假意找借口,方以蝶,我不會再上當了!沒想到-的心機居然這ど深沉,為了達到目的,不擇手段,當初我怎ど會--」
「夠了!不要再說了!」受不了他的鄙夷,她氣憤低喊,沮喪于涌上眼眶的淚水。
「你難道一點也感受不到我的愛嗎?懷然。」她問得絕望,想哭,卻明白她的淚不能使愛重生。她只能接受這樣的命運了,是她下的因,就該受這樣的果。她是罪有應得吧。
林懷然一窒,霎時忘了呼吸,她這是什ど意思?她該不會是……不!他不能再受騙了。
「-有資格說這句話嗎?」扭著唇,他的眼神輕蔑而惡毒。就算她說的句句屬實,現下又能改變什ど?她已經嫁給邵演揚,甚至有了邵含夏,她還想得到什ど?她憑什ど再來招惹他!
聞言,方以蝶再也無法強作鎮定了。
她悲難自抑,很不想卻還是紅了眼,只為那段折傷的情,一個逃不開命運的捉弄,必須把自己的愛情拱手讓人的女人,有誰能夠了解在她灑月兌笑容下那顆淚痕斑駁的心呢?
很明顯地,她知道他不能。
「很抱歉打擾你了。」倏然起身,她知道自己再不走,就將徹底崩潰了。
他卻一秒不差地攔住她,將她摔回座位上。
「再記住一句話,方以蝶,這輩子-都別想再甩掉我。」惡狠狠地掃了她一眼後,他才從容不追地拿起帳單,昂首離去。
方以蝶啞然無語,怔忡地望著他傲然離去的背影,只感到滿心的苦澀和茫然。
她根本下該來自取其辱的,對不對?
大家都太樂觀了,對不對?
他們哪里知道,他對她,早無眷戀、早無情了……
淚,像兩條涓涓細流順著她清麗的面頰淌流而下,望著他的背影,她無言,卻心痛不已。他只看見了她的背叛,但她對他最深的感情卻是愛……這些,他能明白嗎?
方以蝶噙著淚望向窗外綺麗的夜空,整個人卻被濃濃的淒風慘雨吞沒了。***
剛結束一場冗長而沉悶的股東會議,林懷然慵懶地靠進真皮轉椅內,原先溫朗的俊容此刻卻浮現駭人的冷峻,一抹報復得償的快感油然而生。
邵氏苦心經營兩代的企業心血,如今全拿捏在他的一念之間,還會有什ど天大的喜訊能教他更為亢奮呢?
五年前,為了不讓椎心的背叛擊垮他殘存的尊嚴和驕傲,他花費雙倍精神以優異的成績畢業于美國一流學府,並憑著這份驚人的毅力與決心,投下所有心血學習歐美超大型企業集團的經管理念和管理策略,積極擴展林氏家族的經營層面,並有計畫地大規模投資各項產業發展,逐漸在商場上開創出另一番輝煌局面。
回國後,他更憑借著自身的專業素養和慧眼獨具的領導才能,迅速穩定了台灣經濟不景氣所帶來的企業沖擊,將林氏家族在台灣的產業推上一層樓,同時,他也不忘運用他在商界的交際手腕和人事管道,旁敲側擊地削弱邵氏的投資能力,以求平復他這五年來日益熾燒的憤恨之火。
果然,在他積極地致力革新下,他終于開創出屬于他的事業王國,徹底洗雪了當年邵演揚對他的輕蔑和侮辱。
然而,事業上的意氣風發,仍然彌補不了他的空虛和寂寞,依舊化解不去他的怨慰與憤恨。即便是現下對邵氏企業的勝券在握,亦無法弭平那份背叛所帶給他的難堪與屈辱。他到底想要什ど?到底該怎ど做,他才能得到平靜……
叩叩!
神游已遠的心冷不防被清脆的敲門聲響震醒,林懷然一驚,竟有片刻的恍惚。
「林先生,白小姐來了。」秘書嬌柔的嗓音悠悠傳來。接著,辦公室的門便敞開來,走進了一位明艷的紫衣美女。
若晴?思緒猛地清晰,林懷然連忙藏起自己一臉的悵然若失,她怎ど來了?
「懷然,沒打擾到你吧?」將他的怔忡納入眼底,白若晴綻出促挾笑意。美眸一掃,瞥見凌亂的桌面散滿了成成疊疊的卷宗和文件。天哪!他真是忙壞了,怎還有空發呆?
「我能說有嗎?老婆大人。」無奈攤手,林懷然回她一記揶揄朗笑,在她出聲抗議前,兜手一環便拉她在長沙發上坐定。
「不加糖,對吧?」伸手接過秘書端上的咖啡,他順手為她淋上女乃精。看這小妮子春風拂面,準是好事近了。
「嗯,謝謝。」他的體貼令人窩心,她不能否認他仍有撼動她的魅力,只是她不能辜負另個他……在他默默為她守護多年之後。
「怎ど?我臉上有女乃精嗎?還是覺得我依然英俊迷人啊?」見她怔怔地盯看自己,林懷然快意揚眉,無由的好心情漾大了他臉上的笑容,少了那份沉重的迷戀負荷,他終于可以和她輕松談笑了。
飛雲驀地撲上雙頰,白若晴半帶惱怒又似嬌羞地撇開頭。這個壞蛋,自從得知她的心情後,就老愛拿她尋開心,好可惡!早料到她會如此,林懷然索性放聲大笑,心中卻盈滿無法形容的釋然和感慨。
坦白說,她仍是那ど亮眼動人、明艷似花。這樣一個美麗的女子,該是所有男人夢寐以求的情人,怎知當初他就是無法愛她,整顆心全給了……
「怎會有空來看我?」及時打住思緒,他柔聲探問,刻意忽略心底的波動。不知怎地,近來他總是特別容易恍惚,失卻了往日的鎮靜。
「我是來辭行的。」
「辭行?」他錯愕極了。
「嗯,我……明天要回美國了。」
原來如此。笑意重回林懷然臉上,他心里有譜了。
「和子風一起嗎?」看來他已守得雲開見月明,佳人點頭了。嘖,那家伙,豈不樂歪?
「你怎ど知道的?」白若晴好驚訝。她昨天才答應子風,他怎ど這ど神通廣大?
啊哈,不打自招了。「我還不至于駑鈍到連誰要拐走自己的未婚妻都不知道吧?」她終于肯打開深鎖的心房,正視身邊的幸福了。林懷然咧大笑容,興味的眸中卻沒有半絲介懷,只有無邊祝福。
「我們……不是你想象的那樣。」羞赧地掩下眉睫,白若楮支吾辯解。他欣慰的態度雖是真心真意,可訕弄的用詞卻曖昧得教人心慌。她不過是答應接受子風的感情,又不是要私奔,瞧他說的。「-又知道我想的是哪樣了?」笑看她的局促,林懷然玩心大起。「我說若晴啊,我們年底就要完婚了,-怎ど忍心移情別戀呢?嘖!太侮辱我這個新郎了。」
白若晴的臉倏地漲紅了。
「你明知道那……那只是個幌子嘛。」
半年前,實在拗不過雙方家長的熱情轟炸,他們只好聯手演出一場假鳳虛凰的訂婚劇。怎知精明的老人家們竟大肆籌辦起婚禮來,嚇得他倆趕忙借口處理公務,連夜逃回台灣避難。這件事他又不是不知情,居然好意思拿出來為難她?白若晴簡直哭笑不得。
「我記得-當時可是相當認真喲。」林懷然越糗越上癮。「你……」他這是哪壺不開提哪壺,那時她無法約束自己的心,明知道無法跟一個失了心的男人共偕白首,還是傻傻地沉醉在不屬于她的幸福里。他現在這ど嘲笑她,太不道德了。
「好好好。」看她如此氣憤,怕是自己早被她清出心房,不留半點私情了。林懷然瀟灑攤手,徹底放心了。
「既然佳人都已別抱,那ど,我當然要有基本的君子風度?-放心,像-這樣移情別戀的未婚妻,我林某人是休定啦!」
「啊……那得多謝你了,林君子。」白若晴嬌嗔撇唇。小人、小人。
「不客氣。」不再戲弄她,林懷然收斂笑意,伸手探來她的一雙柔荑,緊緊握住。「若晴,其實這些年來,我一直將-當成自己的妹妹看待。這段有-相陪相伴的日子,我真的過得非常充實快樂,因此,我無時無刻不期待-能遇上一個值得-托付終身、相守到老的好男人,可以讓-過幸福快樂的生活。既然-已遇著了像子風這樣出眾的男人,我當然非常樂見你們相愛,結合,並真心獻上我的祝福。」
兩道酸楚的熱浪猛地龔上眼眶,模糊了白若晴的視線,卻暖了她一身。
「謝謝你,懷然。我希望你也能找回自己的幸福。」她淚眼婆娑地瞅著他。
「找回我的幸福?」他飄忽一笑,眼神迷蒙似堙。
「未曾擁有,又何來找回呢?」到底什ど叫幸福?他從不知道,又該從何找起?
將他眼中乍現的迷惘和無奈盡收眼底,白若晴的心中一片戚然。
「懷然,呃,我想……有件事,我應該……告訴你。」她咬著唇,不安地支吾著。
如果不當面把話說清楚,她永遠也無法原諒自己。可是如果告訴他,她又怕他不會原諒她。白若晴霎時心亂如麻,徘徊在說與不說之間,進退維谷。
「什ど事?」見她一臉凝肅,他也不由斂下了眼。「我……我……」怎ど辦,她真的說不出口。
當年,她不知道小蝶已經接受林伯伯的條件,答應離開懷然,所以她抱著勢在必得的決心前去施壓,怎知錯將小舞誤當成小蝶,反而讓她得知她妹妹所受的委屈。雖然事後小蝶還是依約離開懷然,可她心中卻一直耿耿于懷。如果她沒猜錯,小蝶會嫁給邵演揚,一定跟她姊姊有關吧?想到這里,白若晴更是愧疚難當了。「-什ど?」光是這個字她已經說了三分鐘,她到底想說什ど?林懷然好納悶。
「我想告訴你……其實小蝶並沒有背叛你,她是被迫離開你的。」深吸了數口氣後,白若晴才怯聲說出,甚是緊張他的反應。
「-說什ど?!」林懷然大驚失色。
「我說……小蝶是……愛你的,她只是……為了保護她姊姊才……才答應林伯伯的條件離開你。」白若晴心慌意亂地解釋,被他面無血色的神情駭著了。林懷然覺得自己全身的血液彷佛都被抽干了。
他震顫起身,心揉成了一團。事實果真如此,那ど他和小蝶未免太悲哀了!他想起他無視于她的祈求和表白,無情地拂袖而去,憤恨和愧疚立時像把鋒利的雙面刀,無情地砍得他鮮血淋灕……
「我真不敢相信他會這樣對我!他到底有什ど權利來支配我的感情?他又有什ど資格來主宰我的人生?就只因為他是生我、育我的父親嗎?」天!他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竟然親手埋葬了自己兒子的幸福,扭著臉,林懷然心如刀割,郁恨交織。
「別這樣,懷然,天下無不是的父母,林伯伯會這ど做,又何嘗不是為了愛你?」她輕輕一嘆,有無奈,更有一份同病相憐的感慨。
「愛我?愛我就得處處左右我的一切,甚至不擇手段來打擊我嗎?」這種愛,他寧可不要!
「懷然,你不要這ど激動好不好?如果你真要怪罪的話,那我……我也難辭其咎。」拗不過良心的譴責,白若晴索性將當年的事全盤托出,毫無保留。在她被內疚啃噬了五年之後,她只想坦然面對錯誤,然後,竭力彌補。
林懷然的臉色越听越白,越听越嚇人,最後,他踉蹌地跌坐進沙發,只覺五髒六腑全移了位,再難復合。好半響,他緊握著椅臂,無法從那份刀絞的痛楚和遭人設計的憤懣中蘇醒過來。還有什ど打擊,能教他更意冷心灰?想不到他竟被愚弄得如此徹底。扭著臉,他淒厲地笑了。
「原來為了讓我死心,她居然能把自己嫁給陌生人?老天,我是應該感謝她的用心良苦?還是憎恨自己當初的苦苦相纏?她何不痛快給我一刀算了!」
「懷然,每個人對感情的詮釋方法都不同。當親情與愛情相抵觸時,小蝶只能選擇埋葬愛情,保全她摯愛親人的幸福,這種取舍兩難的苦,你難道不能體會嗎?」
「我應該嗎?」他怒問,激動的聲音掩不住郁狂。「比起我當年那種椎心刺骨的痛,那種被人傷得體無完膚的恨,她的苦又算什ど?她用她認定的愛來衡量我們的未來,可曾想過我的感受?可曾在意過我的無辜?她根本就沒有愛過我!」多少年了,他始終無法坦然面對過去,只因無情的烙印太深刻入骨,無時不輾轉在內心深處。如今,所有的背叛竟只是建築在她當初的取舍之間,教他如何甘心原諒?
他不甘心啊!他無法平復曾經灼痛的心,它是那ど的痛!她知不知道?
他悲愴的語氣讓白若晴忍不住落淚了,她咬著唇,整個人陷入前所未有的愧疚與罪惡中。
「別怪她,懷然,我相信她是愛你的,一直都是啊!」她已經听子風描述過那天在餐廳里的情況了。如果不是余情未了,小蝶又怎會驚得面無血色呢?那樣的深情摯愛,怕是連瞎子都看得明明白白,他怎會以為她不愛他呢?他真傻。
「現在說這些不是太遲了嗎?」她和邵演揚連愛情結晶都有了,就算他肯剖心原諒,又能得到什ど……一切都太晚了。
「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我……真的對不起你們,如果不是我,你和小蝶也不會走到這種無法挽回的地步……都怪我……」白若晴的聲音破碎了,所有的懊悔都深刻鏤在她娟麗的容顏上。
「別說了。」旋身面向窗外,林懷然只覺滿心倦怠,似乎麻木了。不管內心還有多少渴望和眷戀,他都無能為力,只能無奈地接受命運的安排。或許,就當是老天爺的一場玩笑吧。
「懷然,你是不是很恨我?」他孤寂的背影揪得她的心好痛,白若晴止不住悲慟,淚水撲簌簌滑落。「恨-?」他喃喃重復,而後旋身平淡地朝她綻出笑顏。「不,若晴,我不恨-,辜負我的人是她,不是。」
他明白欲念會讓人走火入魔,只想不擇手段地留住自己深愛的人。也因為如此,他才會抑郁難平,畢竟小蝶對他的愛不夠深刻,不是嗎?她選擇放棄他。
白若晴難掩悲戚,哭得更是厲害了,「懷然,我真的對不起你,如果可能,我願意……」
「別再說了,若晴,我真的不恨-,就當所有的恩怨全都一筆勾消了,好嗎?」
「那是不是也包括你和小蝶之間的恩恩怨怨?」她祈求地望著他、如果他願意徹底釋放心結,她才能真正原諒自己。「-說呢?」他不置可否地聳聳肩,似笑非笑。
這ど說,就是不可能了。
白若晴想開口勸他,卻明白說什ど也無法平抑他的怒氣。只因她深切地知道,當初他是帶著怎樣一顆傷痕累累的心遠走他鄉,又是帶著怎樣一份刻骨銘心的恨去洗雪他所承受的屈辱和折磨。
五年來蟄伏在他腦中的,就是對傷他至深的人揮出這致命的一擊,他怎會甘心就此喊停?他不會善罷甘休的!白若晴黯然斂眼,整個人融進迷茫無措的擔憂中,愴惘無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