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別很容易,令人難受的是離別後無盡的空洞與寒冷以及……可能蔓延成一生一世綿綿不斷的——思念!
目送著谷清揚遠去的身影,黎羽縴眼中的淚水終于承載不住,緩緩流淌過雪白透明般的面頰,滾滾而下。她終于還是失去了他,一切終究來不及挽回。
如針扎般刺痛的心扼緊她的胸口,幾乎奪去她的呼吸,讓她痛得喘不過氣來。
一滴滴的淚水順著她的臉頰滑落咖啡色的液體里,泛起一圈又一圈小小的漣漪。她顫抖地執起瓷杯啜了一口,混合著淚水的拿鐵又冷又澀,已不復之前牛女乃的馨甜,讓人難以下咽;殘留在喉頭的苦澀讓她再也無法忍受,她踉蹌地站起身子,顧不得服務生那好奇探測的目光,低垂著頭,哂哂惶惶地跑出咖啡館。
黎羽縴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公寓的,只覺得全身虛乏無力,如同行尸走肉般移動著,每一步都像有千斤重,眼前是白茫茫的一片。
她蜷曲著身子窩進沙發里,秋日的陽光穿透落地窗,斜射進屋里來,空氣中的塵埃在光束里飛舞跳動,她怔怔地望著……漸漸地,光束里浮現過往的一幕幕,清清楚楚地投映在她的雙眸里,恍惚間,她的思緒飛回遙遠的六年前,那時她才二十歲,在那一年,她遇上了谷清揚——一個有著陽光般笑容的深情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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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燦爛,即將步人盛夏的五月天,一個炙熱的午後。
T大校園的運動場上,烈日高懸,一群大二的學生們正揮動著網球拍,煞有其事地對陣廝殺著。運動場邊,有一抹縴細的身影獨立于眾人之外。
黎羽縴眯起眼看著眼前晃動的人影,終于忍不住蹲子,臉色異常蒼白,額頭還冒著冷汗。這每個月必得經歷一次的生理期,總讓她痛得顰眉蹩額、全身乏力。
時序尚未進入六月,天氣卻已熱得教人受不了,她蹲在太陽底下,被曬得頭暈目眩加上生理病,只覺得下一刻自己仿佛就要昏厥了。
就在她抱著肚子,低垂著頭時,耳畔突然傳來一陣焦急的驚呼——
「哎!羽縴,小心呀——」
黎羽縴尚來不及反應,便感覺到頭部瞬間被猛然撞擊一下,傳來一陣劇痛;接著,眼前倏地一暗,她的身子驟然軟倒于地,昏厥了過去。
「哎呀!羽縴昏倒了!」開口的是惟一和黎羽縴親近的同學朱芸妮,她迅速奔過去扶起她,朝眾人呼喊︰「誰來幫幫我把她送到保健室!」
眾人你看我、我看你,卻沒有人肯移動腳步。皆抱著觀望遲疑的態度。雖是同班同學,但他們對黎羽縴的認識也僅止于此!雖知道她功課很好,長得又漂亮,還寫得一手好文章,卻不怎麼喜歡;尤其是女孩子,她的出色帶給她們不小的壓力,且她總是輕易地便能吸引男孩子的目光,實在教人無法不感到吃昧和嫉妒!
加上她總是獨來獨往,不喜交際,清冷幽淡得仿佛不需要朋友以的,給人一種矜傲冷漠的感覺,自然不受大家喜愛,久而久之,同學們自動地遠離她,就連班上少數的男生縱使對她心存愛慕,也只敢遠遠的欣賞。
朱芸妮又氣又急地掃視眾人,見無人理會正想再開口時,一個高瘦的男同學走走上前來幫她扶起黎羽縴,兩人分立左右,攙著黎羽縴往保健室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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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到保健室,里面空無一人,朱芸妮無暇顧及其他,忙和男同學將黎羽縴放在病床上。接著才扯開喉嚨喚道︰「有人在嗎?」
過了一會兒,只見里邊一面滑動式的綠色布簾被拉開一條縫,探出一張國宇臉,憨厚黝黑的臉龐上架著一副四四方方的眼鏡。
那男子看了朱芸妮一眼,隨即走出來,中等的身材罩著一件白色的長外袍。「有事嗎?」男子斯文有禮地問。
朱芸妮蹩眉看向他,「MISS李呢?」
「喔,MSS李請了一個星期的假,這里暫由醫學系代理,我是醫學系六年級生——喬書安,你好!」男子微笑地說明。
朱芸妮神情擔憂,「我的同學被網球打中,暈了過去,不知道要不要緊?」
喬書安聞言點點頭,走到病床邊,仔細看了看黎羽縴蒼白的小臉,並掀起她的眼臉觀察一會兒,「她有些中暑的跡象,加上被球打到頭部,所以才會暈過去,應該沒什麼事,你大可放心!」
朱芸妮這才松一口氣。「那……就麻煩你看著她,我們得趕著回去上課。」
「這樣啊……」喬書安點點頭,轉過身朝布帝後喊︰「谷清揚,你別在里面睡大頭覺,有工作上門了!」
朱芸妮好奇地跟著轉過頭去,布帝後似乎有了些動靜;一會兒之後,布簾刷的一聲被拉開來,只見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從里面走出來。略微凌亂的黑發,以及仍有些惺忪的雙眼,顯示出他剛從睡夢中醒過來。
「怎麼了?有什麼事嗎?」這名喚谷清揚的男子懶洋洋地掃視眾人一眼。
「噬,這里有個學妹被球打中,暈了過去,我猜她可能中暑了。」喬書安指了指躺在淡綠色床上的黎羽縴說道。「我等一下有課,她的同學也不能在這里陪著她,你的任務便是在這里看著她。等她醒過來,問看看她是否有哪里不舒服;我想這麼簡單的事,你應該做得到吧?」
「是啊,學長,麻煩你了!」朱芸妮赴緊接著說。
她的目光簡直無法移開谷清揚那張英俊、瀟灑的臉龐。她從未見過這麼出色的男子,頎長結實的體格,深刻迷人的五官,舉手投足散發著一種間適自得的風采,這樣的男子,在T人應該早己造成大轟動,怎麼她從沒听人提起過他的名字?
谷清揚伸伸懶腰,活動一下筋骨,仍是一派優閑,他看也沒看病床上的人兒一眼,徑自回道︰「OK、OK,沒問題,你們去忙你們的吧!」
「謝謝學長,一上完課,我會立即過來。」朱芸妮仍舊一瞬也不懈地盯著他看。
「清揚,傍晚到學會活動中心走一趟吧,很多醫學系的學弟學妹們想見見你,我們順便一道吃晚飯。」喬書安拍拍谷清揚的肩,才轉身走向門口。
「你們兩個安心去上課吧!待會兒再過來。」谷清揚說道。
朱芸妮驀地回過神來,趕緊點了點頭,看了谷清揚一眼,才跟在喬書安身後走出保健室。
一出了保健室,朱芸妮立即追上喬書安,也顧不得兩人才剛認識,她一開口便直接問︰「喬學長,剛才那位谷學長是你的同學嗎?」她對谷清揚實在好奇。況且,好不容易遇到這種令她大大心動的奇葩,當然得好好打听一番。對于愛情,她一向覺得女孩子大可主動追求所愛,若老要等別人來追,那實在是太沒效率。
喬書安露出一抹憨厚的微笑,推推鼻梁上的眼鏡,「他呀,剛從美國回來,已經是個醫科準學士,大一時曾就讀我們學校,他的父親是T大醫院的前任院長,但沒多久全家便移居美國。這次回台灣,是谷伯伯要他先在我們學校附屬醫院實習一段時間,再準備繼續深造、進修。」
朱芸妮倏然瞠大了眼,哇塞!原來他是個準醫生,還有如此傲人的家世!
「喬學長,你跟谷學長是不是老朋友了?」她好奇地又問。
喬書安笑了笑,有些哂然地看她一眼,這女孩子心眼倒挺細的,還很活潑大方,拉著他這個剛認識的陌生人便侃侃地問起話來。
「他和我是從小玩到大的好朋友,高中、大一時還是同班同學,直到他們舉家移民美國。」他簡短地說明,卻有些為自己竟然會回應一個剛認識的女生這樣私人的問題感到不可思議,他一向不是個多嘴的人。
「哦,原來如此!」朱芸妮朝他綻出笑靨,又問︰「谷學長回來多久了?」
「將近一個月吧。」
「他現在住在哪里呢?是學校宿舍嗎?」
「不,就住在我家。」喬書安簡直知無不言。「哇!那太好了!」朱芸妮歡呼了聲。
喬書安神情一愣,這話是什麼意思?她好像挺興奮的。
「學長,我叫朱芸妮,是中文系二年級學生,在保健室那位是我的同班同學黎羽縴,以後還請學長多多關照。」朱芸妮突然冒出一大串介紹詞,還煞有介事地朝他彎腰鞠躬,就像日劇里的男女主角,互相禮貌地說著「請多多指教」那種認真拘謹的模樣。只不過,她是笑眯了眼地說著,表情顯得可愛極了。
喬書安整個人都怔住了,一方面是因為她莫名的話語,她和他又不同系,課業上根本扯不上邊,要他如何對她多加關照?另一方面,他是被她可愛迷人的笑靨給震傻了。他一向很少接觸女孩子,也不懂得討女孩子歡心,以至于雖已是大六生了,卻還不曾談過一次戀愛,更別提何時曾領受過這樣燦爛動人的笑靨。
等他回過神時,朱芸妮已跑開,一邊還不忘向他揮揮手,他下意識地伸出手回應她,一點也沒察覺自己正傻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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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健室內。谷清揚拉過一把椅子,坐在床邊,百無聊賴地環顧了室內一眼,最後將視線轉移至床上的女子。他井非好奇,純粹是無事可做。他的眼光先是停留在黎羽縴白皙得幾近透明的臉蛋,驚異地發現到她有著濃密卷翹的眼睫,又黑又長,像兩排小扇子似的,恰巧和雪白的肌膚形成強烈的對比。他的好奇心瞬間被挑起,不知道當她睜開眼時,那雙眼楮會是什麼模樣?想必應該也很動人吧!
他不自覺地勾唇一笑,視線忍不住往下游移——她有著俏挺的小巧鼻子,以及線條優美的菱唇,身著白色T恤和藍色運動短褲的她,明顯的是個身材縴瘦的女子,他注意到她有著一雙修長筆直的美腿。
明知道這樣盯著一個昏睡中的女孩看很不禮貌,但他就是無法移開目光。他將視線重新移回她的臉蛋,看著看著,兩道濃眉忽地蹩攏,她實在太過縴瘦蒼白!
回台灣將近一個月,他觸目所見皆是紅潤有朝氣的健美女郎,很少看到像床上躺著的這名有如林黛玉般的女孩。她全身上下,只有那一頭長長的卷發看來最健康,因為它又黑又亮。
她到底都吃些什麼?谷清揚蹩著眉在心里嘀咕,一邊盤算,等她醒來,他一定要給她一份營養食譜。台灣這麼富裕,物產又豐富,她竟然能把自己養成這個樣子,真是罪過。
打定主意,他正準備拿起紙筆,列一張營養食譜時,床上的人兒突然動了一下,細致的秀眉微微蹩起,並發出一聲微弱的申吟。
谷清揚趕緊靠近床邊,仔細留意她的狀況。只見那兩排濃密的羽睫徐徐地握了褊,然後緩緩睜開眼。他首先注意到的是,她有一雙黑白分明的漂亮眼楮。此刻,這雙清瀅如秋水般的明眸,正帶著一絲茫然與困惑注視著他。
「你、你是誰?」黎羽縴虛弱地問,一邊掙扎地坐起來。「這里是什麼地方?」
「別緊張!這里是保健室。」谷清揚雙手環胸,微笑地看著她。「你被球打中,昏倒過去,是你的同學將你送到這里來的。」
聞言,黎羽縴登時想起體育課發生的事情。她的頭仍微微暈眩,但真正教她難受的是下月復部一陣陣抽緊的疼痛。她暗暗咬了咬牙,小手下意識地抱住肚子。
「怎麼了?哪里不舒服?」谷清揚留意到她的唇色更蒼白了,自然也將她的小舉動看在眼里。
黎羽縴緩緩搖搖頭,她一向很少和男生打交道。不!正確的說,她很少和人打交道,更逞論要她向一個陌生的年輕男子說出自己生理痛的事,她是怎麼也說不出口的。她很想下床,卻痛得沒有力氣移動分毫。
谷清揚淡炎地睨她一眼,心里早已了然于胸,她肯定是生理痛。瞧她痛得臉色都發白,還不吭一聲,他不由得在心里嘆氣兼搖頭。都什麼年代了,竟還有人這麼保守、害羞。雖然生理痛不是病,痛起來也是要人命!虧她還忍得住。
「生理痛是不?」他轉過身,從醫藥櫃里拿出止痛藥,然後倒了一杯溫開水,一起送到她面前。「吃了它,就不會那麼難受了。」
黎羽縴低著頭,望著眼前朝她攤開的大手掌,掌中躺著一顆白色的藥丸;她迅速抬眼觀了他一下,蒼白的小臉登時涌上一片紅潮,她趕緊垂下眼,接過水杯和藥丸,吶吶地低語了句︰「謝謝!」
谷清揚頗具興味地盯著她緋紅的臉蛋,抓過椅子又坐下來。
「你是不是常常生理痛?」對他來說,這只不過是個很尋常的問題,他是以站在醫者的立場上發問。
然而,黎羽縴卻更不自在了。她的臉始終低垂,不敢望向谷清揚,面對他的問題;她的沉默便是她的回答。
「嗯,這種情形是可以改善的。」谷清揚徑自說著,「喝過四物湯嗎?據我所知,這種中藥湯對女孩子的經痛很有幫助,你不妨試試看,很多做母親的都知道,還會為女兒熬這種湯。」
說到這兒,他忽然問︰「你的母親不會不知道你有經痛的毛病吧?」
黎羽縴清澄的雙眸瞬間掠過一抹黯然;仍然默不作聲。
見她沒有回答,谷清揚不禁又皺了皺眉,他從未見過這麼惜話如金、沉默文靜的女孩,T大校園里舉目所見淨是活潑爽朗的現代女性,眼前這個小女人真可算是稀有動物。他嘆了一口氣,「先把藥吃了吧!」
黎羽縴依言服下藥丸,將水杯遞還給他之後,她微微挪動身子,想要下床,冷不防的卻瞥見淡綠色床單上有一抹暗紅色的血漬。她登時倉皇地睜大眼,僵住身子動也不敢動,心里慌得幾乎要哭出來,她從沒踫過這樣教人尷尬、難堪的事,一時之間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怎麼了?」仿佛察覺出她的不對勁,谷清揚彎,直視她低垂的臉。「還有哪里不舒服?是不是頭部被球打傷了?」說著,他靠向前去,正打算幫她檢查一下頭部時,她忽然掙扎地移動著身子,神情又慌又急。
‘你……你別過來!」黎羽縴情急地喊了聲。
然而,已經來不及了!谷清揚也瞥到床單上那一抹血漬,他頓時明白她的臉色為何一陣紅一陣白。
「沒關系,床單弄髒了,大不了洗一洗就好。」他安慰她道。
黎羽縴羞窘不已地低垂著頭;她已經是個二十歲的大人了,竟然還出這麼大的饃,而且還是在一個陌生男子面前,暴露了女孩子最私密又難堪的事情!她忍不住眼眶一陣紅熱,眼淚忽地迸出來,像斷了線的珍珠滾滾滴落。
這一哭,把她自己也嚇壞了。她從不曾在人前哭泣過,何況是在一個陌生的男人面前。更甚的是,自她六歲進人孤兒院以來,她哭泣的次數寥寥可數,早已忘卻眼淚的溫度;如今,卻因為一件小事,她闊別已久的淚水竟像無法關住的水龍頭般泉涌而出。
一看見她的眼淚,谷清揚整個人都傻了。哇!怎麼會這樣?他終于見識到女人說哭就哭的本事。唉!這人臉皮也真薄,一點小事就難過得掉眼淚,敢情是因為被他一個人男生看見了這讓她難堪的一幕吧?
「別哭了、別哭了…」他實在不會安慰人,「這真的沒什麼,我不會告訴別人的!」
黎羽縴哭得更厲害了,她真的覺得好丟人!更教她不知所措的是,她該如何走出這里?她的衣褲一定也弄髒了。
仿佛能透視她的心恩,谷清揚走進布簾後拿出一只人包包,從里面掏出一件淺黃色T恤和一條藍色牛仔褲,接著從櫃子里拿出保健室準備的女性用品,放在折疊得整整齊齊的衣服上頭遞到她面前,柔聲道︰
「別哭了!你先去換上我的衣褲吧,這衣服和褲子都是干淨的,穿起來可能大了一些,只好將就點。廁所就在你的左手邊。」
黎羽縴抹了抹眼淚,緩緩抬起頭,眼睫上還懸著晶瑩的淚珠;只見她睜著一雙異常水亮的大眼楮,紅唇微咬著,長發卷曲地遮住著她那張哭得紅咚咚的細致臉蛋,看來出奇地惹人愛憐。
谷清揚不禁有些怔住,心跳驀地加快了節拍…
「謝……謝謝你。」黎羽縴微微哽咽地說著,沒留意他古怪的神情,接過了他手里的衣物和女性用品之後,以最快的速度下了床,跑進廁所里。
谷清揚仍有些發怔地呆立著,對于自己竟會對個小家碧玉型的女孩產生心動的感覺,感到不可思議。他喜歡的女性類型向來都是高姚亮麗又活潑的甜姐兒,交往過的女人也都屬于此種類型,可從未踫過像林黛玉這類弱不禁風的女子。一來是不想自討苦吃,二來是這類的女生多半要求承諾,而他自認為年紀尚輕,還不想定下來,給不起任何承諾。
真邪門,他一邊在心里嘀咕著,一邊伸手往自己頭上敲一記,將晃了神的心思拉回來,開始扯下沾了血漬的床單。
才剛鋪上干淨的床單,他便听見廁所的門被打開的聲音,不由得停下動作抬頭一看。這一瞧,他史無前例地又晃神了!
他的T恤穿在她嬌小縴細的身上,何止大了一些,簡直大得離譜!袖長已經過了她的手肘,寬大的圓領露出她大半白細的肩膀;至于那件牛仔褲就更夸張了,褲管卷了好幾層,褲頭也松得不像話!只見她一只小手緊抓著褲頭,不讓它往下滑。
此刻她的樣子是突兀又好笑,但不知怎地,看著她整個人被包裹在他寬大的衣褲里;那樣小巧、縴細、脆弱的樣子,還睜著圓亮的大眼無措又怯怯地望著他;他忽然覺得她像個不小心掉人凡間的天使、又像個迷了路的小女孩,讓他的胸口陡地涌起一股莫名的、溫熱的情潮。
真是見鬼!谷清揚在心里低咒了聲。他什麼時候也變得這麼善感多情?像個滿腦子浪漫情懷的文藝青年。他一向自認自己是個再實際不過。今朝有酒今朝醉的瀟灑男子。今天卻怎麼搞的,老是出現一些反常的情緒?
為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他轉過身開始翻找可以用來取代皮帶的東西。一會兒之後,他找到一條白色麻布繩,勉強可湊合著用。
「拿去吧!別讓褲子掉下來了。」這個時候他還不忘調侃她。
黎羽縴無言地接過繩子,紅著臉、低著頭,將牛仔褲系緊。
谷清揚看著她不盈一握的縴腰,忍不住皺眉雞婆地道︰「你到底有沒有吃飯啊?很少有女孩子像你瘦成這樣的!」他自己是個強壯結實的健康寶寶,實在看不過去她沒幾兩肉的瘦弱模樣。
話一出口,他就後悔了。听听看,自己這是什麼口氣嘛,簡直像個-哩八嗦的父親。只听說過女人會母性大發,沒想到男人也會「父性」大發,不由得自嘲地撤唇一笑。
黎羽縴鍺愕又羞窘地怔立著,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她很想趕快離開這里,但對方幫了自己這麼多忙,她什麼話也沒說就離開,好像太沒禮貌了。可她實在沒有過這種經驗,又不善表達,一時之間,竟不知該如何開口。
躊躇半晌,她終于開口︰「謝謝你的幫忙,這衣服和褲子我洗好後再還你。」
谷清揚挑起眉,斜睨著她。「你知道我是誰嗎?如果我不在這里,你要怎麼還給我?」他忍不住又想逗逗她,想看看那張姣好細致的臉蛋上會出現何種表情。這種心情對他而言,是新鮮又有趣的。黎羽縴經他這麼一提,一張小臉登時又窘得通紅了,小手跟著無措地揪著寬大的牛仔褲。照理說,她應該問問人家叫什麼名字、要怎麼才能找到他,可她現在卻窘迫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你叫什麼名宇?念哪一系?哪個年級?」見她呆怔又傻愣的模樣谷清揚索性自己先問。「若來這里找不到我,只好換我去找你了。」
「黎……黎羽縴。」她小聲地回答,「是中文系二年級學生。」
「把你的名字寫在上面。」他拿出紙筆遞給她。
黎羽縴接過紙筆,寫上自己的名字,然後遞還給他。
「黎……羽……縴……」他看著紙上清秀的字跡,慢條斯理地念道,接著,他抬起頭望向她,上下來回打量著她縴瘦的身材。
「這名字還真適合你!」他懶洋洋地挑高眉毛,唇角微勻地調侃道;「令尊令堂實在太有先見之明了。」
黎羽縴只是紅著臉,低頭不語,明亮的眼眸卻有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黯然。
「你應該吃胖一點,現在的男生可不喜歡看起來弱不禁風的縴瘦女子,小心交不到男朋友喔!」他再一次雞婆的說。
黎羽縴的臉更紅了,她知道自己太過清瘦,但從不曾為此傷腦筋過,交男朋友對她而言,並非必要更不曾渴望過。相反地,她喜歡自己單獨一個人,從不覺得這樣有什麼不好。
然而,眼前這個高大的男生這樣直接地和她談論這種事情,還真讓她感到有些不自在,她只好垂著眼望著地面。
她的視線倏地瞥及落在地上弄髒的床單,她趕忙蹲子拾起它。
「放著吧,我會處理的。」谷清揚看她緊張兮兮的模樣,不禁莞爾一笑。
「不……不能再麻煩你了!這是我弄髒的,該由我帶回去清洗。」說著,她慌慌張張地將床單折疊好,連同換下的衣物塞進一只塑膠袋里。
處理完畢後,她抬起頭來,卻冷不防的迎上谷清揚那看似優閑,實則專注凝視的目光;那雙異常漆黑的眼眸精光炯燦,毫不避諱地直視著她,仿佛她的臉上有什麼教人玩味、深思的地方。
黎羽縴心口登時怦怦地用力跳了起來,她心慌意亂地避開眼,不敢看他,更不懂剛才那一瞬間,胸口的悸動代表著什麼。在她二十年的生命中,她從不曾有過這種感覺。她的感情一向淡如水,許多人事物在她身邊來來去去,卻從不曾駐進她心里;雖感困惑,但她決定不去理會方才那股異樣的感覺。
盡管如此,她依舊感受得到那兩道炯炯目光。
他若有所思地瞅著她,他發現自己的視線無法不被她吸引。她看起來是那麼害羞、文靜,甚至是怯生生的;然而,他總覺得她身上散發著一股和她的外表不大相稱的清冷氣息,隱密而幽微。他說不上來那種感覺,對她的好奇又增添了幾分。
正當黎羽縴被他專注的凝視弄得不知所措時,一陣敲門聲陡地響起,接著,保健室的門被打了開來
「嗨!谷學長,我來了!」朱芸妮清亮的嗓音跟著傳來。她笑眯眯地望著谷清揚問︰「我同學還好嗎?」
谷清揚朝黎羽縴的方向抬抬下巴,「她好多了。你不妨自己看看。」
朱芸妮順著他的視線,這才瞥到蹲在床邊的黎羽縴,她立即高興地喊︰「羽縴,你醒了,沒事就好!突然那樣暈倒,你差點把我嚇死了!」她的用詞一向夸張,但話里真心的關懷卻是不容置疑。說話間,人已蹦到黎羽縴面前,一把拉起她,像媒人婆物色對象似的,圓圓的眼楮上上下下、來回仔細地瞧著她。
一會兒之後,她難得蹩起眉,認真嚴肅地點頭.「嗯,氣色好多了!」
忽然,她的眼楮陡地瞠大,仿佛看見了什麼怪異現象,小嘴張得大大的。「哇!羽縴,你怎麼換衣服了?這身衣服也太不合身了吧?」
被她這麼一嚷,黎羽縴臉色又是一陣潮紅,她不自在地瞥了谷清揚一眼,發現他雙手環胸、唇角隱隱帶著一絲謔笑,正好整以暇地看著她。
她趕忙別過臉,朝朱芸妮道︰「我們走吧,待會兒我再告訴你。」說著,她一手抓起塑膠袋,一手拉著不明就里的朱芸妮,轉身便往門外走去。
「哎呀,等等嘛……我還有話要和谷學長說呢!」朱芸妮身不由己地被拉著往前走,嘴里一邊呼喊著,腦子也沒閑著,什麼時候羽縴的力氣變得這麼大?而且反應還這麼奇怪!她一向極能動心忍性、八風吹不動,可今天,她的神情卻怪異得緊,居然還臉紅了,這可是破天荒頭一遭。
盡管心里滿是疑問,可她根本沒機會開口,因為她已被拉著走出保健室。
谷清揚哂然地看著眼前的一幕,直到朱芸妮的呼喊聲漸漸遠去。他的手上仍握著寫有黎羽縴名字的紙張,清秀的字跡仿佛具有魔力,讓他不自覺地低喃︰「黎羽縴……」胸臆中墓地又升起一股溫熱的悸動。
他和她之間,會有什麼嗎?這個念頭倏地闖進他心中。隨即,他甩頭一笑,確信自己今天真是中邪了!竟會對個初次見面的女子,產生不該有的遐想,她甚至不是他喜歡的類型!自嘲地輕笑了聲,他將紙張折疊整齊,放進上衣的口袋里,關掉電燈,隨後離開保健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