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詔目瞪口呆地望著眼前的景像,望著那殷紅的鮮血不斷地從程澄的額頭上滲出,他突然一陣惱怒。她以為這麼容易就可以解月兌了嗎?
在某種情況下,死亡也是奢求的。當程澄睜開眼時,這是躍進她心中的第一個想法。
藍詔居然站在窗旁,背著光的他看起來很熟悉。程澄突然月兌口道︰「西寒!」在她養傷期間,她已得知傷她的人是西邪教的西寒,而背光站著的藍詔,居然和那晚上的西寒如此相似。
她只是一時所想,藍詔卻突然跳起來,在她回神之前揪著她的衣領將她提起,「你說什麼!」
他的眼神讓人心悸。從第一次見面,他總是一副冷笑的模樣,像世間事沒什麼可以打動他,而如今,他像狂怒的受傷的野獸,只要她說錯一個字,就要把她吞吃入月復。
受傷?她怎麼會想起這麼個詞?不過惹怒了他也沒什麼不好,說不定他一怒之下便一掌劈死她。
「我說你像西寒,西邪教的西寒。」她平靜地迎上他殺人的目光。然後不意外他的手用力地掐上她脆弱的頸項。
她很快就會死了,她悲傷又快樂地想著,頸項上的壓力卻突然減輕。
「別以為我會讓你死得這麼舒服。」他突然冷笑道,情緒已經平靜下來。「要讓你死,我有更多惡毒的方法,保證讓你臨死都會後悔生為女人。」
他的陰冷讓程澄打了個寒戰,的確,讓一個女子屈辱地死去的方法很多,她無力抵抗,連求死都不成。她絕望地閉上眼楮,任他把她帶往不知名的地方。
他往她臉上抹了許多東西。程澄沒有鏡子,無法知道是什麼。然後他帶她出了島,上了馬車,搖搖晃晃不知到了什麼地方。
待她下了馬車,眼前的景像才真讓她呆住。她居然回到了衛府!
「你不是想見他嗎,我讓你臨死之前好好看看。」他低聲在她耳邊道,順手點了她的啞穴。
衛府的人並不歡迎北辰王府的來客,但不知他意圖如何,大家表面上也都客氣地迎接藍詔。
程澄一顆心狂跳著,想見著衛聿行,卻沒想到出來的人居然是原忱。
「原大人,」藍詔施禮道︰「衛王爺呢,莫非還沉浸在喪妻之痛中?」他的話彬彬有禮,卻引的在場眾人各有心思。
不對,我還活著啊!衛聿行,你快出來,快出來。程澄突然明白藍詔以前的話語,他居然設了這麼一個陰毒的陷阱,讓他們夫妻俱在卻又天人永隔。
「是的。多謝藍王爺關心。」原忱客氣地回禮,看不出他在想些什麼。
「那還請衛王爺多注重身體,否則也是國家的損失啊。」藍詔一副痛心的語氣,真摯無比。
「藍王爺多慮了。」一個沉穩的聲音突然響起,衛聿行大步踏入廳內。
听見那熟悉的聲音,程澄忍不住全身顫抖,一雙眼楮瞬也不瞬地盯著走進大廳的清瘦身影。
他瘦了,幾天不見,他居然瘦成這樣,仿佛一陣風就可以把他吹倒。程澄凝視著他,多想告訴他她就在他身邊,可她發不出聲,他也認不出她。多麼可悲的處境,而藍詔卻在享受她的苦痛。她好恨,恨不能一劍刺穿他的心髒。
原忱不解地看著衛聿行出來。這些日子以來,一直是他陪在他身邊,看著他如何從悲痛欲狂到沉默如木頭人一般,身為好友,他能感受到他的切身之痛。他只怕這輩子也忘不了那天清早和衛聿行回到別苑時的景像。他就像瘋了一般地沖向燒得焦黑的屋子,見慣血腥廝殺的他居然跪在地上痛哭失
聲,死也不肯接受那燒得焦黑的尸體是他心愛的妻子。他記得衛聿行提劍要去北辰王府,他們一群人怎麼也拉不住他,不得已只好將他打暈。待他醒來之後,就有如死了一般,每天除了陪著程澄的靈位就是處理北辰王府的事情,幾天不眠不休,嚇壞了他們所有的人。而四侍衛更因保護不力,一直不敢在主子面前說一個字。他沒想到衛聿行會出來,他只怕他克制不了會當場殺了藍詔,這可就會打亂了他們布置好的計劃。
衛聿行並沒有動手,只是沉沉看著藍詔,面色平靜地讓人看不出他在想些什麼。
兩人客氣的寒暄,甚至還討論了一些朝廷上的事情,旁邊原本擔心他們廝殺起來的眾人放下心來,氣氛和諧中卻又透著詭異。程澄一直看著他,他卻吝嗇于施舍她一個目光,她終于失望了,他們只可能是有緣無分了。她徹底地絕望,心底像死了一般,那份悲痛漸漸淡了,變得麻木,她現在只求一死。也許,在這多人的場合,她能更容易達到目的。然而,她的身形略動,藍詔便有力地握住她的手腕,強勁的內力震住她的筋脈,她全身虛軟的一絲力氣也沒有,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向衛聿行辭行,步出衛府的大門。
兩人上了馬車,藍詔嘴角一直掛著愉快的笑容,程澄只能凝視著車窗,她知道自己的恨意只會激起
他興致。
馬車倏地停住,車門被猛地拉開,一個女子沖上來,然後車門又被猛地關上。
藍音!程澄吃驚地看著沖上來的女子,沒想到在藍音的臉上會有驚慌的神色。
「哥,大事不好了!」現在的藍音像落魄的潑婦。
「什麼事讓我的好妹妹急成這樣?」藍詔不急不慢地道,突然伸手摟過程澄,親昵地親她的頭發。
「哥……」藍音像是嚇呆了,結巴道︰「她,她是誰?」
「我的新歡。」他懶懶道。
藍音怔了一會,才突然爆發道︰「現在形勢多危急,你知道嗎?你還在這玩女人!」
她憤怒的伸手要拉開程澄,卻被藍詔推開。
「你沒資格踫她!」他的聲音冷的叫人發抖。
程澄看著藍音面無人色的退開,心頭突然掠過一個奇怪的想法。
「好,我不管你。可現在真的是很緊張。」她平靜下來︰「是你說破壞衛聿行和原忱的友誼可以讓我們的計劃順利執行,可我們反被算計了一道。原本以為他們兩人斗得厲害,爹才提出和原忱合作扳倒衛聿行,可是誰料到原忱卻拿了我們的把柄,和衛聿行站到一塊。他們現在已經開始查賬,若查到爹貪污的確實證據,咱們北辰王府就完了。」
「妹妹,這該怪你不夠盡力。」藍詔冷冷道,看著藍音的目光竟充滿著鄙視。
「你……」藍音像受了很大的打擊︰「你怎麼能這麼說,我難道還不夠努力嗎?我什麼都做了,你難道真的一點都不放在心上?」她面如死灰,程澄甚至懷疑她立時就要暈倒。
「若要暈倒請別在我的車上,我還有事。不能送你回去。」藍詔的聲音淡淡地響起,好像他面前的不是自己的親妹妹,而是街上不相干的阿貓阿狗。
藍音勉強笑了笑,「你有事我就不打擾你了。」她匆匆下車,像逃什麼似地逃開眼前冷酷的男人。
程澄看向藍詔,他仍是在冷笑,可眼里那道光芒,就像獵狗看見獵物後嗜血的神色。
他簡直不是人。程澄想著,連親妹子都不放在心上,或是,他已有了萬全的計劃?
藍詔低頭看見程澄閃爍的眼神,突然一笑,解開她的穴道。
「你在擔心衛聿行?」他自在地問道。
程澄沉默不答。
「放心,我沒打算要他死,他若死了,我可就少了一枚最重要的棋子。」他輕松地道,指尖突然緩緩滑過她的臉頰︰「我怎麼也不明白衛聿行怎麼會對你如此傾心,失去你,他簡直與死人無異。」
程澄厭惡地避開他的手指,不願看他得意的眼神,冷冷道︰「你沒有心,當然不能理解。」她頓了一頓,突然記起什麼,轉而對他笑道︰「你和西寒一樣,都沒有心,你們倆同樣不是人!」
果然,藍詔的臉色立刻就變了,他有力且修長的手指瞬間掐住她的頸項。
動手吧,快!程澄心里喊著,一雙眼楮緊張地盯著他。
藍詔狠狠地凝視她半響,喘氣聲粗重急促,然而他並沒有動手。
「你想激怒我,求一個痛快的死,可我是不會讓你得意的。」他突然粗聲道,低沉的聲音中有壓抑的怒火和一些……復雜的情感。
程澄一怔,繼續道︰「提起西寒,你就失去冷靜,難道你們之間有什麼特殊的關系?」她要繼續激怒他,看他能壓抑到何種程度。
藍詔雙手顫抖,突然低吼一聲,一掌將程澄摑到車角。他雙目赤紅,看起來像要瘋了一般。
程澄恐懼得全身顫抖,卻仍繼續道︰「原來你真的和他有什麼不可告人的關系,難道你們是兄……」
她話還沒說完,藍詔就瘋了一般撲上來,狠狠掐住她,一邊怒吼道︰「我真要殺了你,殺了你,看你還敢不敢說!」
「我告訴你,我和他一點關系都沒有,听見沒有,一點關系都沒有……」他不停地喃喃自語,神色間居然有一絲哀傷。
程澄只覺喘不過氣,恍惚間要失去知覺,這次她真的要死了。她眼前最後顯現的是衛聿行憤怒的神色,她微微一笑,終于暈了過去。
衛王府內。
原忱正仔細的看著下屬呈上來的文件,突然有人稟報︰「大人,北辰王府三公主到。」
藍音?原忱緩緩合上文件,神色有些復雜。自從程澄出事後,他便搬來衛府暫住,沒想到她還會找
到這兒。
他起身,看見那縴細柔弱的身影匆匆地奔入屋內,投進他的懷抱。
「原大哥。」藍音抓著他的衣襟,小聲抽噎起來。
原忱先是僵硬,而後推開她,緩緩道︰「你還敢來見我?」
「我知道是我對不起你,」藍音仰起帶淚的小臉,水珠盈然的雙眼惹人疼惜,一眨,晶瑩的淚滴便滾落下來,跌在地上,頃刻間碎了。原忱轉過頭,像在壓抑著什麼。
「原大哥,不要不理我,」她從背後抱住原忱,抽泣道︰「那天晚上,我原要趕去和你相會,但是被哥哥發現,將我關了起來。後來發生的事我事先一點都不知道,但我當時不敢得罪大哥,所以沒有站出來替你說話。我知道你怪我,但是我實在不能失去你啊!」她哭得淒慘,原忱似乎也在發抖。
「原大哥,」她轉到前面︰「你不要怪我,好不好?我除了你,什麼都沒有。」
「我怎麼會怪你。我只是傷心你的欺騙,懂嗎?」原忱終于開口,回手抱住她。
「原大哥不怪我就好。我知道,世上只有你對我最好了。」她將頭倚在他寬闊的胸膛上,小臉露出笑容。
「知道的話,就要好好珍惜。」原忱抱緊她,緩緩閉上眼楮。
「情」之一字,原就難解。
她居然還沒死,程澄失望地再次醒來。她又被關回了小木屋,苟延殘喘地熬過剩下的日子。
屋外突然傳來悠悠的笛聲,曲子婉轉曲折,不像北地曲風,倒有些異樣的風味。只是吹曲子的人像懷有許多不平的心事,好好一首曲子,教他吹的懷有幾分怨毒,又有幾分不為人知的傷心。
難道是藍詔?打死她都難以想像藍詔會如此風雅去吹笛子。
程澄輕輕推開門,站在湖邊的身影不是藍詔是誰?他孤寂的身影竟然又讓她的心頭浮起那奇怪的感覺,像是在哪見過。也許是因為他和西寒相像吧,她暗忖,可是心底卻有另外一個聲音告訴她他們曾經有過另外的相識。
「醒了?」他突然放下笛子,轉身面對她,神色之間已經恢復平靜。
「你怎麼知道我和西寒有關系?」他淡淡道,但程澄可以感覺出來他很在意這個答案。
「你和他一樣充滿怨毒。」程澄老實地回答,對激怒他以求一死放棄了希望。
藍詔挑眉,像是有些意外這個答案。
「怨毒?」他不禁冷笑。「我這麼對你,你心里難道就沒有恨嗎?」
程澄一怔。要說沒有那是不可能,但是……
「但是我不會像你一樣恨盡天下人。」她肯定地回答。
「那也許是你受的凌虐還不夠。」他狠狠道︰「如果我將你毀了容貌,賣到最下層的妓院,你還說得出這種話嗎?」
「你……」程澄嚇得退開幾步,她知道他是認真的。
「如果真是那樣,我寧肯一死。」她顫聲道。
「想死就可以死嗎?」他不屑。
這人簡直是個瘋子。程澄不禁道︰「我不知道你受過什麼苦,但現在你已經功成名就,何必折磨別人,又折磨自己呢?」
「折磨自己?我一向只會折磨別人。」他冷笑,盤算著把她賣到哪家比較合算。
「你耿耿于懷的事情,不可能不折磨自己,你只是想把自己的傷害轉移到他人的身上。」她大聲說出心里的話,反正他也不會放過自己。
藍詔的臉色又變了,她說的沒錯,他夜夜被往事折磨得不得安枕,因此他從不和女人同床,怕被人發現自己的秘密,連守衛都只能安排在院子外頭。
程澄給他詭異的神色看得全身發毛,不由地往後退。
她退著退著,不小心腳後踩空,還沒意識過來便「撲通」一聲落入湖中。
她不識水性,但求生的本能讓她自發地掙扎,向岸邊劃過去。這種時刻,她已經忘了自己求死的決心有多強烈,只想立刻擺月兌湖水讓人窒息的苦楚。
藍詔微微一笑,突然走到岸邊,揪住她的頭發將她提起來。
新鮮的空氣剛入胸懷,程澄還沒來得及呼吸,又被他重新按入水中。
他真的以折磨別人為樂。程澄恨恨地想著,再一次被按入水中。
「你……」她被提出水面,朦朧中看見他殘酷的笑容,突然記起自己是在哪里見過這個人間的魔王。
當她再一次被提出水面,她大喊道︰「你忘了雪山下的小男孩了嗎?」
藍詔的手僵住。程澄緊張地看著他,不知他會有什麼樣的舉動。
他終于有動作了,他將程澄提上岸,往地下一丟,而後躍上他駛來的小船,迅速地離開了小島。
程澄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眼界中,才發現自己一直是屏著呼吸的。她頹然倒在地上,半晌才平靜下來。
天色漸漸暗下來,程澄穿著一身濕衣,縮在屋中不停地打著哆嗦。望向窗外,她突然發現幾個黑影上了岸。難道藍詔真要把她賣了?程澄嚇得一躍而起,但凍僵的腳踝卻讓她重新坐回地上。
房門突然被推開,程澄驚叫一聲,下一秒卻被摟入她熟悉的胸懷。
衛聿行!程澄不敢相信地用全身的力量抱住他,而他也像是不敢相信地回擁她。他抱得那麼用力,像要把她抱碎了。
「你還活著?」他像是說給自己听,程澄欣喜地回答︰「我還活著。」還有什麼能比這一刻更讓她覺得幸福的,即使下一刻死去,她都再無遺憾。
「你快把她抱死了。」原忱終于忍不住道。搞什麼,好容易救回來就讓她死在情人的懷抱里?
「哦!」衛聿行緊張地松開她,雙手卻不敢離開。待看到她全身濕盡,一副凍得要死的樣子,他忍不住低咒了幾句,雙手不得不暫時離開,解上的衣服,密密地將她包住,然後輕輕摟入溫暖的懷抱。
程澄抬起眼楮,看清身後的人,不由發出一聲驚訝的叫聲。除了原忱和四侍衛,居然還有一位和她長得非常相像的女子。
「救走了你,藍詔會起疑心,所以我們要讓人暫時冒充你。」衛聿行低聲解釋。
女子是紅兒,她原就和程澄有幾分相像,化裝起來更是難分。
「不行,藍詔他……」程澄話還沒說完,紅兒已經開口︰「紅兒這條命是王爺救的,為救王妃萬死不辭。」
「但是……」程澄還要說話,衛聿行已將眾人趕了出去。
「做什麼?」她傻眼。衛聿行卻二話不說,「唰」地除下她身上的濕衣服︰「這要給紅兒換上,你穿我的。」
她小臉漲得通紅,只好閉眼任他妄為,嘴里仍勸道︰「藍詔為人殘酷,你放她在這太危險。」
「他傷了你?」衛聿行突然悶聲問道,全身繃緊,雖然她被抓來他已有心理準備,但仍是有那麼一絲希望。
「呃,不知道算不算。」她有些遲疑。
衛聿行凝視她清澈的眼楮一會,突然放松下來,笑道︰「丫頭。」
他包裹好她,攔腰抱起,大步跨出房門。
程澄在上船前一再解釋藍詔殘酷的品性,然而這群人卻只讓她放心。在船離開小島後,她徹底放棄勸說的念頭,安慰自己那位姑娘也許很厲害呢。
「你怎麼找到我的?」她縮在衛聿行的懷中,愛嬌地問道。
「你以為我沒認出你麼?」他笑,親她。
「你……」她不禁紅了眼眶,當時他的表現讓她絕望地以為再沒希望。
「我當時听見藍詔來,真想立時殺了他,」衛聿行小聲道,一邊不停地親她︰「可踏入屋內,看見你那雙眼楮,我就平靜下來了。雖然你被易容,可全天下有哪名女子的眼神像我娘子這般楚楚動人?」
程澄被他說得一笑,忍不住捶他︰「你當時可看都沒看我。」
「我不敢。」他道︰「我怕我多看一眼就會和他當場起沖突,你在他手里,我不能保證你的安全,而且我也不想打草驚蛇。你們走後,我親自跟上去。因為他能從別苑把你帶走,想來身手之高,已在我們意料之外。」
「你當時以為我死了?」她有些心疼地撫上他消瘦的臉頰。
「對。我回到別苑,迎接我的竟然是一片廢墟和你的尸首。」他沉默了一下,才道︰「我當時快瘋了,恨不能殺盡所有擋在我面前的人,後來他們把我打暈了。」他說完,狠狠擁緊她,低聲道︰「從今而後,我再也不離開你半步,任誰也無法將你帶走。」
「我也不要離開你。」她回擁他,願這一刻永遠停駐,停在他的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