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灰色的跑車如箭一般在公路上疾馳,道旁的樹木連成一串綠色的影子往後退,快得只能見到樹上一簇簇黃花如雲朵掠過眼前,那些樹木雖看不清楚,可念愚知道那是欒樹。
又是秋天,黃奕開花的季節,父親墓園山下的欒樹也該開花了吧?或許已經由黃轉紅,那兒的花向來開得比別處早。
已過了上墳的日子,她一直拖延著,不想一個去走那一條冷冷清清的山路,她總是懷著一絲希望,或許媽媽能夠及時醒來,那麼她們還可以一同去上墳。
距離她的生日一個禮拜過去,兩個禮拜過去,媽媽在病床上沉默依舊。
若她單獨去上墳,能跟父親說些什麼?
淚水在眼眶中滾動,念愚用力眨了幾下,及時止住了,不讓它們流下來。
這樣的情境是不適合眼淚的,駕駛座上的是她最近的恩客,陪客人出游,當然他們要看到的是她的笑容,而不是一張悲傷的臉。
側著的臉轉了回來,車子以一種令人心驚的速度繼續奔馳,儀表板上的指針指向一個可怕的數字。
念愚強壓下心中的驚怒。又一個任意妄為的混蛋!
「二少,你開慢點,我會怕哩!」她親見地靠在崇葳的耳邊撒嬌。
崇葳不在意地瞄了一眼指針。
「這種速度不算什麼,離我的最快紀錄還差得還呢!你別怕,我的技術好得很,不會傷到你一根寒毛的。」
念愚一听,怒氣更盛,只想喝令他馬上往路邊停車,她情願走路,也不願坐他這輛往地獄的特快車。
「可是你開這麼快,我都看不清楚路邊的風景了。」
「我的小心肝,你跟我出去玩,心思怎麼可以不放在我身上呢?我會吃醋的!」他瞄了一眼車外,「不過是一些樹罷了,你喜歡看風景,改天我帶你到歐洲玩一趟,那才真是人間仙境,好嗎?」
到歐洲去,念愚在心中嘀咕,不如折合現金給她吧!
「二少,你這車好漂亮,一定很貴吧!我還沒坐過這麼高貴的車呢!舍不舍得讓我開開看呀?」
「你會開車?有駕照嗎?」
他的問話幾乎讓念愚忍不住冷笑。
他還會擔心自己有沒有駕照?這正是她想要問他的話,他這般的開車法,就算有駕照也早該被吊銷幾百次了!
「二少,你是擔心我還是擔心你的車?放心,我也不會傷到你的愛車一根寒毛,要不然我把自己賠給你。好嗎?」
「嘿!這可是你自己說的!可別到了晚上又反悔,那時可別怪我……嗯哼,你曉得的。」這個女人滑溜得很,嘴上甜蜜蜜,卻老是口惠實不至,他想登堂入室,她總有一百個藉口,而他也不想逼女人就範,太沒品了,他要等她心甘情願,如今她自己松了口,可是逃也逃不掉了。
崇葳心中一樂,慢慢往路邊停了車。
兩人交換了位置,念愚平穩地將車維持在速限以下,心中一邊盤算著等一下的行程。
她知道二少不會長久維待這種柏拉圖式的關系,這種欲擒故縱的手段似乎沒有男人招架得了,對他尤其管用。除了金錢,他對于自己的外貌也十分有信心,所以她第一次拒絕他之後,他仍願意天天上門捧場,一擲千金,面不改色。她很清楚他等的是她自願投降的那一天,她已經安排好琳達將晚上的時間空下來,所以就是今天了。
估量著存款簿上的數字和一些尚未戀賣的珠寶,念愚衡量著崇葳的出手闊綽,若不出差錯的話,足夠她一年的學費和醫院兩、三年的開銷。
她不由得輕嘆了一口氣。
她終于可以向酒店說再見,並且她必須相信,媽媽很快就會清醒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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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岳放下電話,急急起身穿上外套,走出辦公室。
「若薇,幫我取消下午所有的行程,包括晚上的約會。」他經過秘書室時,匆匆丟下一句。
徐若薇只來得及應聲,連原因都來不及問,她覺得自己有資格問的。今天晚上是他們每周的約會,他怎能像取消其他公事一樣,沒有一句解釋?
或許他們的約會的確只像是一種例行公事,她可沒拿他一毛錢加班費!
是發生了什麼事?徐若薇回想崇岳緊鎖的濃眉,猶豫著該不該打電話到他家中關心一下,她一點也不確定兩人的交情是不是已經到了可以過問他的私事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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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岳停好了車,沖進市立醫院,在手術房外看見了垂淚的母親。「媽,怎麼回事?小葳進去多久了?」
「三點進去的,我到的時候,他已經進去了。護士小姐說要三、四個鐘頭店麼要那麼久啊?崇岳,小葳會不會……」崇夫人不敢再往下說。
「不會的,小葳不會有事的,你別擔心了。」他只能安慰著,「是怎麼出事的?誰送他來的?」
「剛剛有一位警察先生在這兒,我六神無主,也沒听清楚他說些什麼,老陳呢?你問老陳好了,他送我來的。」
話聲剛落,遠遠地听見老陳喊了起來。
「岳少爺,你來了就好,夫人和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老陳,是怎麼發生的?」
「警察先生說是葳少爺自己開車撞上了安全島,撞得車頭都凹了,他們好不容易才把他從車子里頭拉出來。」他壓低了聲音,「還說他渾身是血。」
「好端端地怎麼會撞上安全島?是要閃什麼人還是什麼車嗎?」
「警察先生說葳少爺渾身酒味,有路人看見他車子開得飛快,紅燈也沒停,還差點撞上過馬路的人,最後撞倒路樹才停下來的,他還說恐怕得賠那棵樹的錢呢!」
崇岳听得既難過又生氣,暗罵崇葳酒醉駕車,簡直是拿生命開玩笑,他暗暗發誓,若崇葳能過得了今天這一關,他一定不會再放任他胡作非為,但願上蒼給他機會去教訓這個不懂事的小弟。
三個人沉默地坐在走廊上,牆上的鐘一分一秒地走著,然後那觸目驚心的燈熄了,醫生開門走了出來。
三人圍了上去,醫生一眼就看出來誰是作主的人。
「你是病人的家屬?」醫生對著崇岳說明。
「我是他大哥,請問我弟弟現在怎樣了?」
「他應該沒有生命危險,不過兩條腿恐怕無法完全復原,要坐輪椅了。’他直截了當地說明。病人傷得這樣重,能活下來已是萬幸,對于這種酒醉駕車的莽拉駕駛,他其實沒有多少同情,幸而他是個富家子,否則他的家人豈不可憐?
崇夫人一听,掩面哭得更加厲害,小葳那麼活潑愛玩的孩子,要他坐輪椅,他怎麼受得了?
崇岳只能拍著母親的背,讓她在自己懷里痛哭。
「我們什麼時候進去看他?」
「七點以後吧,那時候他應該清醒了,沒有其他的問題的話,我先失陪了。」
崇岳望著醫生的背影,打算先安頓好母親,再與他詳談。
「媽,你先到病房休息一下,別再哭了,哭紅了眼,待會小葳看了會難過。我讓老陳去買一些吃的,多少吃一點才有精神,好嗎」
崇岳將母親送進病房,又跟醫生談了一會兒,心頭更加的沉重。
他可愛的小弟從此成了折翼的天使,再也不能跑、不能跳、不能飛了,他不敢想像這是個什麼樣的打擊,他又如何開口告訴他?
燈光刺痛了眼,崇葳睜開眼後,又緊緊地閉上,不想那麼快回到現實。
他隱約記得一次可怕的撞擊,還有卡門,他找不著卡門!
「小葳!小葳!你快醒醒啊!睜開眼楮看看媽咪呀!」崇夫人那帶淚的聲音讓他不得不睜開眼楮。
母親和大哥都站在他床前,他遇到救星似的喊了起來,「大哥,你一定要幫我找到卡門,你種通廣大,什麼都辦得到!」
崇岳錯愕地望著他,滿臉疑問。「誰是卡門?」
「呢……她是我女朋友。」記起了卡門的身分,崇葳有些畏縮起來。
「性卡名門?」這是什麼怪名字!
「不是,那是她的花名,她本來在夜巴黎上班。」他知道若仰賴大哥幫他找人,不能不全盤托出。
夜巴黎?一听就知道那是個什麼樣的地方!
「你交了一個在酒店上班的女朋友?一個風塵女子?」忘了他的病體,崇岳問得一句比一句凌厲,他沒料到崇葳竟如此荒唐。
「她和其他舞小姐不一樣的。」崇葳聲音微弱地反駁。
「不一樣?哪里不一樣?她不要你的錢嗎?」
卡門喜歡珠寶,送錢太俗氣。
「卡門不怎麼愛錢的。」他說得心虛。
「那你給了她什麼?鑽石?房契?」
「卡門也不喜歡鑽石,她喜歡的是翡翠,她是很有品味的。」他送過她一件上等的翡翠首飾,能讓卡門看得上眼的都是最好的。
很有品味?崇岳哧之以鼻。他敢說,她對錢更有品味!在這些事情上打轉是浪費唇舌,干脆問個清楚!
「好,這個卡門是怎麼回事?她失蹤了?」
「是啊,昨晚酒店的人告訴我她辭職了,她住的地方也退租了,今天我問過酒店很多人,沒有人知道她的下落,他們甚至不知道她的真名,租給她房子的是二房東,沒有打契約,也只知道她叫卡門,我不知道究竟出了什麼事,大哥,你一定要幫我找到她!」
崇岳冷冷的看著他,「找到她以後,你打算怎麼辦?娶她進門?」
「我……我沒有要娶她進門。」崇葳喃喃地辯解,「我本來是打算替她找一間房子住,讓她不用再去酒店上班。」
崇岳迷起了眼,「你打算金屋藏嬌,這件事你和她說過了嗎」「說過了,她也同意了,我們還一起去看過房子。」
崇岳簡直要感激這位卡門小姐,竟然這般輕易的放過到手的肥羊。
「她知道你的身分嗎?」
「身分?大概不知道吧,她一直都是叫我二少的。你看,她也不是故意不告訴我她的真名,只是沒想到罷了。」
對于他的一相情願,崇岳不予置評,對于神秘的卡門小姐,他也沒什麼興趣,她自動離開是再好不過了,省得他還要大費周章去打發她。
「崇岳,你一定要把她找出來,她把小葳害成這個樣子,怎麼可以放過她?」崇夫人忿忿不平的道。
崇岳對于母親的遷怒及護短無可奈何。
「媽,小葳是自己撞傷的,怎麼可以怪到別人頭上?」
「小葳如果不是因為找不到她,心情不好,怎麼會去喝酒?又怎麼會出車禍廢了雙腿呢?」崇夫人說著說著,眼淚又撲籟籟地掉了下來。
最後一句話讓崇葳臉色大變。
「媽!你說廢了雙腿,是什麼意思?難道我不能再走路了嗎?」他驚慌的聲音讓崇夫人泣不成聲。「大哥,你告訴我,我真的不能再走路了嗎?」
崇岳沉默無語,一時之間找不出話來安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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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岳翻閱著手邊徵信社送來的報告。
這位卡門小姐當真神秘得很,薄薄幾張紙,唯一有用的是一張濃妝艷抹、面日模糊的照片。沒有名字,沒有地址,什麼都沒有,只留下謎一樣的化名和停用的手機號碼。
夠了!他扔下那幾頁報告,決定罷手。
當初著手追查,不過是為了自己的好奇心,什麼樣的女子能讓小葳這般念念不忘,而就算找到人,他也不打算讓他知道,難道真的讓小葳和一個煙花女子糾纏不清?母親也絕不會同意的,現下她完全將小葳的意外怪罪到那女人頭上,這是不公平的指責,在他看來,兩人之間完全是交易關系,談不上誰對不起誰,或是誰欺騙了誰,那就這樣算了吧,他不打算將精神浪費在這種毫無意義的事情上面。
崇岳想把心思拉回公事上,卻怎麼也靜不下心來,他想著還在醫院的崇葳那絕望的眼神。
一個禮拜過去了,小葳的復原情形一直都不好,那哀憐的聲音此時在他耳邊晌起。
哥,我該怎麼辦?
他無法給他答案,他無法還他一雙健康的腿……
力不從心,莫可奈何的情緒充斥著崇岳的四肢百骸,他疲倦地撫著額頭,乏力地癱坐在椅子上,仿佛連他的雙腿也不良于行了。
敲門聲輕輕晌起,他立即坐直了身子,在下屬面前這樣沒精打采,畢竟不得體。
徐若薇放下咖啡,吞吞吐吐地開口,「總經理,晚上……」上個禮拜他取消了約會,今天呢?
晚上?他愣了一下,一時弄不清楚她想說的是什麼。
「抱歉,最近家里有點事,我們的約會暫進取消吧。」
「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嗎?」
「謝謝,不過不用了,這件事誰都幫不上忙。」
他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態度,讓徐若蔽的心情直落深淵,所謂「暫時」不過是表面性的說法,那或許意味著永遠吧。
她沮喪又憤怒地轉身,不說一句話,仿佛是無言的抗議。
他怎麼可以毫不在意的下這個決定?甚至不給她一個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