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剩最後一個章節了,她苦思著精確的用詞。
翻譯最大的麻煩就是要清晰易懂,還要切中原意,其實頗為綁手綁腳。如果她想象力豐富一點,她寧願天馬行空的自行創作,但是她對人生的要求如此簡單,創造出復雜的情節對她而言是很困難的。
有人悄聲走過來,靠近她,遮去了一些光源,她沒有抬頭,繼續翻查字典。
「黎醫師,我就快休息了,就一行,好不好?」她嬌聲央求著。
沒有回應。
「你別生氣,我很感激你替我拿電腦和書過來,我會遵守約定的,我只翻譯了四十分鐘,沒有很久……」她準備了個討饒的笑,仰起臉。
她的笑凝結在半空中。
「-在安胎,不該費神工作,對復原是有影響的。」楊晉芬適切有禮的笑容並沒有化解她的錯愕。
「楊醫師?」
她是小兒科醫師吧?為何巡房至婦產科病房來了?
夜晚了,精神奕奕的她沒有半點疲態,整齊東起的發露出光潔的額頭,煥發著聰慧沉著的氣質。
「黎醫師在夜診,沒時間過來,我剛好和陳主任要會診一個難產的產婦,順道替他來看看。」
「是這樣。」她突然詞窮了,找不出適當的表情面對楊晉芬。
「感覺還好吧?听醒波說胎盤不是剝離得太嚴重,再過幾天應該就可以出院,-可別再大意了。」她態度很明理溫和,就是那打量的眼神讓晏江渾身不對勁。那雙眼楮和黎醒波很相似,形廓完美,在專心審視時會無意中泄露精銳,
「我還好,謝謝。」她按了休眠鍵,合上手提電腦,推開權當書桌的移動式餐台。
「對了,听護士說,沒見-家人來照顧-,-一個人不是挺不方便?」
楊晉芬听到的可不止于此,晏江沒有半個親人來過醫院,黎醒波倒是照三餐來看晏江,有時候還代勞了護士的工作,方才還說出令楊晉芬震驚的事實--他還管起晏江的私人工作了。他……在想什麼?
「我……先生很忙,常……出國洽公,所以沒辦法來看我。」她原封不動挪用了黎醒波的台詞。
「難怪黎醫師比較照顧。他看起來嚴肅,其實是熱心腸的,但是這樣一來也容易引起誤會,有些病人還以為黎醫師在追求她呢。」楊晉芬大方的笑起來。「這也是婦產科醫師很難拿捏的分寸,不過,身為醫師,關心病人是不可免的,只是忙得不可開交的他,分出巡房的時間實在有限。晏小姐,-可得見諒。」她握住晏江的手。
「-太客氣了,黎醫師是個好人,我個性迷糊,常忘了該注意的事,他常提醒我,我很謝謝他。」在楊晉芬手中的指尖微顫,她不著痕跡的抽出來,撩撩微亂的發。「楊醫師,黎醫師很幸運,有-這麼優秀的女朋友。」
楊晉芬注視著垂眸淺笑的晏江--這麼一交手,她掃除了所有的疑慮。
一個身懷六甲的孕婦,臉容清秀卻蒼白,既不伶牙俐齒,也不千嬌百媚,胸無城府的表情盡是年輕的稚女敕,晏江沒有一項符合黎醒波的喜好。
誠如黎醒波昕言,她是別人的妻子呢。她竟無端生疑。
「我不吵-了,別太費眼力工作,希望有機會可以成為-寶貝的家庭醫師。我這樣算不算在拉業績?」咯咯笑起來。
「楊醫師病人多,不會在乎多我這一個的。」
「不,對醫師而言,每一位病人都重要,我是,醒波也是。別擔心,在醫院里,-會得到很好的照料的。」拍拍晏江的肩。
帶著比來時更開展的笑容,楊晉芬踏著輕快的步履走出病房。
晏江重新打開電腦,瞪著螢幕半天,一個字也寫不出來。
她錯了,沒有正當理由的關愛在現世是行不通的,她與黎醒波的關系終于啟人疑竇了。
「看吧,我沒吹牛吧,多厲害的刀法!」
「真的耶!食神耶!」
「前兩次-來太遲了,沒看到示範表演,-沒見過他切魚片,薄得跟紙片一樣,葫蘿卜花雕得跟真的石榴花一樣喲!單單是家常菜,做得比餐館的招牌菜還好吃呢。」
「太神了!那滿漢全席一定沒問題吧?」
「那當然。他從前是五星級飯店的首席大廚,什麼菜都難不倒他。」
「真幸福,難怪-肚子大那麼快。」
埋首如機器般快速切小黃瓜片的老張,停下刀工,脹紅的脖子僵硬地轉向二十分鐘前就在他身後嘰喳個沒完的女人。
「晏小姐,看清楚了,就是這樣,厚薄要一致,-試看看吧,我到洗手間一下。」兩眼盯著地板飛快地逃出去。
晏江頹著兩肩,走近流理台,拿起利光閃閃的大菜刀,一下一下慢吞吞地切下小黃瓜,剛才的眉飛色舞全都消失不見。
「小晏,-確定我留下來吃飯沒事?我看黎醫師的臉色不大好看,這樣不請自來真的很不好意思哪。」林雁容在一旁壓低嗓門。
「什麼叫不請自來?這是我家耶,我高興要誰來誰就可以來。」下刀隨著語氣開始加快。
「可是,已經連續三次了,哪有那麼巧合每次吃飯時間我都順道來探望。我住在內湖耶!他會懷疑的。」愈說愈小聲。
「-沒懷疑他就不錯了,他憑什麼懷疑-?」一條小黃瓜被坎坷地切完。
「誰會懷疑他?他放著大美人不追,來對一個大肚婆獻殷勤?-想太多了,不必這麼避嫌的。」
「-不懂,次數多了,他覺得人多口雜,就懶得來了。我煩得很,他以為他是慈濟的義工啊?我又不是未成年少女。」第二條小黃瓜被快刀斬亂麻地切完。
「可是-是未婚媽媽啊。」圓圓臉很快地瞄了眼廚房門口。「搞不好啊,他跟菩薩發願過,要做善事還願,剛好遇到-這件不可多得的case,就卯起來照顧-啊。想那麼多做什麼!」
「閉嘴!」她低喝道。「反正-等著吃飯就對了。」她狠狠切下一刀。
這一招效果的確不彰,他除了面罩冰霜,並沒有打退堂鼓的意思。
「咦!-的小黃瓜還染色啊?剛才食神有這麼教-嗎?」圓短的指頭夾起一片染著紅暈的切片。
兩人面面相覷,接著,剌耳的慘叫聲劃破四個人的耳膜--
「啊!我的手指……」
食指、中指、無名指被一圈圈紗布纏繞成甜不辣,她眼角掛著欲落未落的淚珠,皺著的臉從頭到尾不敢哼一聲,前方兩道劍光迫人,她忍著痛,嘴唇快咬破了。
「那……那個……」林雁容搓搓肥掌,干笑道︰「黎醫師,我就先走了,我下午還有班。」肇事者之一想溜之大吉了。
「嗯。」將甜不辣完美地打個結,他陰寒地扯動嘴角。「下次再來一道吃飯,晏江今天沒法露一手給-瞧了。」
「呃……我最近班比較擠,短時間內沒法來了,再說吧,謝謝黎醫師。」那兩道出鞘劍光讓她很明智地選擇背棄多年好友。
擋箭牌走了,食神也很快地炒完三道菜,布上桌,在一旁恭謹站好。
「少爺,菜都上了,我先走了。」
「嗯。」他將紗布、藥水一一放回藥箱,冰岩般的面龐沒有半分波紋。
這個藥箱是一個多月前,有「先見之明」的他為她準備好放置家中的,今天果然派上用場了。
「張先生,留下來一道吃吧,都一點了,你餓了吧?」晏江急忙喚道。
她從未如此渴切過形貌駭人的老張留下來共餐過,但面對著門神吃飯絕對比面對包青天來得開胃。
「謝謝晏小姐,老爺今天晚上要請客,不趕快回去備料會來不及,下次吧。」他趕緊鞠個躬,在隱忍多時的闊嘴快咧開前離開現場。
待會這位感覺神經大條的女人鐵定有一頓排頭吃了。
黎醒波瞅著她。「疼不疼?」語氣倒很溫和,就是面泛寒光。
「剛開始不疼,現在……有點疼。」頭低到快踫到肚子了。
「嗯,刀利,自是不覺得疼。」他頗具意味的笑。
「是啊是啊!」那抹乍現的笑容像道赦免令一樣讓她松弛了神經。「難怪古代的罪犯被砍頭前都要劊子手磨利刀鋒,下刀要快,這樣才不會疼--」
她陡然噤聲,眼前那瞬間垮下的臉讓她識趣地住嘴。
「-想讓-兒子將來吃飯時吃到新鮮的手指頭,那就繼續心不在焉的過日子吧。」他冷笑道。
「誰說是兒子了?」她不以為然。
「-質疑我的專業?」
她看了眼他認真的表情,噘嘴道︰「厚!干嘛現在告訴我,讓我多點幻想不行嗎?」
「-應該慶幸-沒有復制到跟-一模一樣的女兒。」他難以想象一家有兩個迷糊到不行的女人會是什麼景況。
「喂!別以為你是我的醫生兼朋友兼救命恩人就可以對我人身攻擊,你要看不慣就別來啊!」她賭氣地拿起筷子,夾起一塊炒雞丁放進嘴里。
他倒是不說話了,跟著沉默地吃飯。
左手有三只甜不辣指頭,一踫就疼,她勉強用手腕構著碗緣扒飯,右手一施力,碗就跟著滑動,幾次險些要掉到桌下。
垂下的長發也沾了飯粒,樣子愈是狼狽,胸口一股氣愈熾盛,無處可發泄的她,夾菜像戳菜,粗蠻的動作終于讓他放下碗筷直視著她。
他二話不說,一把搶過她的筷子,她吃了一驚道︰「我又沒得罪你,做什麼不讓我吃飯?」
他一手拿起她的飯碗,寒聲道︰「嘴巴張開。」
她不動,緊閉著嘴瞪著他,像听到外星話。
「不張是吧?那就是希望我使出非常手段嘍?」他皮笑肉不笑。
她一凜,乖乖地張了嘴,他動作審慎,夾了一小撮飯配一塊肉,放進她口中,盯著她吃下去。
幾次之後,她的氣也消了,溫馴地任他喂食,兩顆眼珠子大著膽子繞著他的面具表情溜轉。
「看什麼?這陣子不是想躲我?我還真不知道哪里得罪-了,-要不要說說看?」幾句話怨氣沖天,看來是忍了很久。
這女人,找個天兵程度和她不相上下的林雁容加入他們每隔一天的午餐時間,以為多個夾心餅干會讓他知難而退,不再上門;她那點小雞肚腸,能瞞得了誰?然而,她的動機來自何處?他原以為醫院那番說詞已讓她放下戒心,讓他照顧她,出了院反例又別扭起來,女人的確不是能輕易說服的動物。
「你……是不是……」她歪著頭,略微豐潤的臉上疑雲密布。「有秘密瞞著我?」
他僵愣住,筷子正搭在她唇上,她咬住他夾送的菜,徐徐吞下,目光沒有半刻離開他。
他微微抽動嘴角--帶著隱形眼鏡的五官不再有遮掩,交織閃過的情緒也較易讀到,他彷佛被切中要害,一時反應不過來。
「真的有秘密?」她靠近他。「你承認了?快說!」
「說什麼?-哪來的念頭!」他惱羞成怒,醫生的形象在她面前蕩然無存。
「別當我是三歲小孩,沒事獻殷勤,非奸即盜,你既不奸也不盜,那就是心里有愧。我明白了,難不成你……」她再度拉遠距離,研究著他的神色。「找人查出我的身世,你根本是……我失散多年同父異母的哥哥?」
「晏江,瞎猜只會顯得-思考邏輯太差,這種只有在韓劇里才會有的情節,在現實中發生的機率很低。」他沒好氣地白她一眼。
「那很難說。誰知道你父親當年有沒有在外頭風流,稍一不慎就種下難以挽回的錯誤,現在由你來出面彌補。」她愈想愈有道理,一顆頭顱往他眼前鑽近。「今天這麼一瞧,我們長得還真的有點像,尤其是眉毛……」
「晏江!」被逼得退無可退的他掐住她的下巴不放,喝斥道︰「別瘋了-!-認為我會跟自己的親妹妹嗎?」
「倫亂?我又沒跟你怎樣。」
「我吻過-,-忘了?真是貴人多忘事。」他譏嘲著。
這句話立即打翻了她腦海中的沙盤推演,一切退回了原點,他們的關系重新讓她不安。
「那……可以放開我了吧?」如果不是兄妹,這樣的距離的確太近。
「-保證不再瞎猜?」他的拇指力道加重。
「我……有權利知道你的動機。」她今天非知道不可,她雖不討厭他的行徑,但她不是傻子,無厘頭的任他擺弄,他女朋友都找上門了,她還能掩耳多久?
兩人同等威力的凝視持續了一分鐘,他終于在那雙執拗的眸光中認輸,退讓道︰「-真的想知道?」
「對。」
「-保證不說出去?只能我們兩個知情。」
「可以。」
「-同意在知道事實後繼續維持目前的關系,不得有異議?」
「這個……」
這個條件不大妥當,誰知道他的理由會不會難以想象的勁爆?萬一……萬一……
他思想奇特,加入了國際間諜組織,他很有可能利用她平凡孕婦的身分掩飾他的特殊活動,那她不就有危險了?等等!難怪他爬陽台爬得那麼自如,老是在她有需要時出現……
這可不好。她甚至可能被敵營暗殺,一個無父無母無配偶的孕婦,被棄尸根本不會引起軒然大波,她實在是最佳接近的對象……
「不同意?那就算了,-不知道也罷,無憂無慮的過-的日子。」
「慢著!」她-起眼,幾乎貼近他的臉,聲音低到快听下見。「你不會是……見不得光的間諜醫師吧?」
「呃……」他一時語塞,腦袋有點不輪轉。
「就是……老要找掩護從事秘密活動的間諜啊。」
他听懂了,同時間一個大問號在額上浮現--她是如何長大的?他不是沒有家鄉在鄉下的同事,可卻沒有一個像她如此卡通化的。她所遇到的人的確把她保護得很好,到了這年紀還能把從電影中看到的劇情搬演到現世里,完全不去設想另一種可能性……
「晏江,-希望我是嗎?」他的唇觸著她的耳垂低語。「很可惜,我沒這種本事,讓-失望了-要不要考慮改行當編劇?也許收入還會比-辛苦爬格子要高。」
她登時與他拉開一公尺,搓搓被他熱氣噴得發癢的耳朵。「那你到底為什麼……」
「-很像我認識的一個人。」他雙臂抱胸,面不改色。
「女人?」
「我對男人沒興趣。」他失笑。
「你的初戀情人?」她開始發揮三流連續劇的瞎掰本事。
「不算是初戀,算是某種經驗的初次。」他直言。
她霎時耳熱,訥訥地問︰「你是忘不了你們的戀情,還是那個經驗……」
「在一起時,我傷害過她,一直無法彌補-和她很神似,我禁不住想照顧-,算是補償。」
「原來拿我當替身做好事。」林雁容還真猜對了一半,「我是不是應該感謝她,讓我揀這個順水人情?」她垮下臉,拿起筷子開始戳飯。「沒誠意!我說呢,哪有這麼便宜的好康落在我頭上!」
「別生氣。」他抓住她的手,奪過筷子。「我說的是剛開始,現在是真心想照顧-,無論起始動機為何,-不能說我們不是朋友吧?」
他說的有道理,但她心里還是很不爽,莫名的……
「那你可要小心一點,別愛上我,讓美麗的楊醫師找我算帳。」她冷諷。
「愛上-也不是壞事。」他笑著端起碗,挑了一口飯湊到她嘴邊。
「那當然!反正我也不會對你死纏爛打,我愛的是喬淇。」他敢揶揄她?
他突地眼睫一閃,恢復原有的一號表情。
「張開嘴,吃飯!」
邁入九個月大關,她終于感到吃力了,多走一段路就喘得不得了。產檢成了兩周一次,懷孕的重負及衍生的麻煩至此達到高峰。她益發不耐煩,火氣隨時可以竄出,燒到周圍的人。
「晏小姐,菜都好了,我這就走了。」老張拿下圍裙,如以往般的。
這個月開始,黎醒波不再讓她下廚,讓老張一次煮好兩餐的份量,晚上她用微波爐熱過即可。
「黎醫師今天也不來嗎?」她翹起嘴,日益長大的胎兒壓迫了胃,她漸失胃口。
「這個……晏小姐應該比我更清楚才是。」他陪笑著。
和黎醒波最親近的人是她不是嗎?
黎醒波已經三次沒與她共餐了,也就是她有一星期沒看到他了;習慣了他的存在,狹小的空間頓感空蕩蕩起來。
她忍住慍怒道︰「我怎麼能沒事打電話到醫院找人?萬一他在看診呢?」她連他的手機號碼都記不起來,因為她不必主動找他,他一概會在老張指導作菜的日子出現與她共進午餐,即使那天沒有午餐約會,他也會打個電話問候一聲。
「小姐,少爺昨晚就從美國回來了,今天也許還在調時差,在休息吧。」他今天上午出門買菜時,黎醒波還沒有起床吃早餐呢。
她明知他出國是為了年度的國際醫學研討會,不是去渡假游樂,然旺盛的火焰依然平空燃起,忘了自己沒有任何台面上的強烈理由要他赴約。
「他總要吃飯吧?」她皺起臉。
「這……」最近這個小女人火氣恁地大,可愛的天真氣質全沒了,倒像個等不到心愛男人的怨婦。
「他手機號碼多少?」她拿起電話。
「小姐,這樣不大好吧?」他擔心的看著她--她雖不是什麼賢內助,但畢竟幫少爺懷了個兒子,平時也從不擺架子,或狗眼看人低,萬一惹惱了少爺,被打入冷宮就不大好了。她還很年輕吧!努力一點也許有可能打敗楊醫師,入主黎家。
「快說!不然我今天就不吃飯了。」要脅都出籠了。
他為難的念出熟悉的號碼,打開大門逃之夭夭,免得被晏江的流彈波及。
沒想到手機很快就有人接听--這個死老張,敢騙她!
「喂,哪位找?」女人的聲音。
女人?楊醫師?
「我……我找黎醫師。」她愣愣地出聲。
「喔,他走開一下,馬上會回來,要不要留話?」那軟軟的腔調的確是楊醫師。
「不必了,我待會兒再打。」她將電話掛斷。
原來和女朋友在一起呢!她真健忘,他是個有女朋友的男人啊,不是她的專屬陪客,她差點兒失態。
懷孕這段期間,為了避免不必要的揣測流言,她幾乎不再和大學時期的同學聯絡。除了林雁容,她沒什麼閨中密友可以分享心事,表姑婆一定,她更是連個親人都沒有了。
黎醒波的強勢介入在不知不覺中讓她習以為常而不覺孤獨,他--好像寵壞她了。她忘了一件事實--有一天,黎醒波愛屋及烏的特別關愛會成為過眼雲煙,他有他的人生路要走,她不能太過倚賴他。
想透了,心也悶了,胸口似壓了一塊大石。
她呆坐了好一會兒,也不知過了多久,回神時,眼前的菜突然讓她反胃,她遲緩地站起來,將一盤盤菜全數倒進廚房垃圾桶,最後一次倒得手勢太急,手一滑,盤子掉落,眼睜睜碎成三塊,她不假思索伸手拾起,指月復立即一陣刺痛,鮮血從劃破的傷口流出。
「連你也欺負我。」她自言自語。
視線模糊了,痛的成分不大,是難言的酸澀。她將傷指含在口中,轉身走出廚房。
大門倏然「咿呀」一聲開了,她與來人面對面。她眨動一下眼皮,眨掉了氤氳水氣,才看清是誰。
「沒事吧?怎麼哭了?」黎醒波靠近她,審視著她。
「你怎麼來了?不是在約會嗎?」她抹去殘余的淚水。
「我臨時到醫院為一個病人接生,哪來的約會?晉芬是嬰兒的醫生,我們在討論一些問題。」他沉住氣,不明白為何要對她解釋。
那就是夫唱婦隨了?她不是滋味起來。「你忙,就不必過來了。」她別開臉。
「-從不打電話給我,突然打來,我想大概有什麼要緊事,-真的沒事?」他勾起她下顎。
她本能地想推開他。「沒事。」
「-的手……」血漬沾上他的手背,他很快地攫住她。「又弄傷了?」
「我不小心打破了盤子,割破了皮,不要緊的。」她縮回手。
她是為了這個才哭的嗎?換作以前,她老早大嚷大叫,埋怨廚房的事讓她掛彩,今天居然能忍了。
「我替-上藥。」他拉住她。
「我自己會做,我不是小孩子。」她躲開他。
他瞬也不瞬地盯著她,兩人陷入一片沉寂中。
「我知道-不是小孩子,所以有心事不見得會說出來,但是我不希望-悶在心里,影響情緒,別忘了胎教。」聲音特別低柔。
她不作聲,一動也不動地站著,瞅著他半晌,輕聲道︰「你別對我那麼好吧,我以後會不習慣的。你的好事總有期限吧?等你結婚了,總不能背著你老婆來照顧我一輩子。黎醫師,你是大忙人,別為我耽誤了正事,回醫院去吧。」她徑自轉身。
「晏江!」他大聲喚。
她止步,卻沒有回頭。
他走向前,躊躇了一陣,長臂從後環抱住她,下巴擱在她頭頂。
「-找我是因為想念我嗎?-惱羞成怒,是為了這個事實嗎?我也掛念-,怕-一個人不知道惹出什麼事來,我不想瞞-這個事實,-不必為此輾轉難安。」
她該如何回應?她竟為這些話心跳加快,被圍攏的身軀溫暖而安適,她知道他們之間界線難明,但此刻她只想小小放縱自己,她想要一個可以安穩休憩的懷抱,不管將來兩人是否各走各的路。
她轉身面對他,黑眸澄瑩,懷孕後期仍沒有使她小臉臃腫變形,她四肢一樣細致,營養讓孩子凶猛地吸收了。
「你不必理我的,你養成了我的懷習慣,將來怕改不了。我是想念你,但只是因為不習慣那麼多天沒看見你,你不會想歪吧?」
「不會,我知道-愛的是喬先生。」他閉了閉眼。
「那……如果我現在擁抱你,你不會誤會吧?」精靈的杏眼轉動著。
「不會。」他張開雙臂。
她抿嘴而笑,沒有猶豫地投進他的懷里。她側身貼著他,讓隆起的肚皮沒有造成阻礙,緊緊箍住他薄而堅實的腰身。
她第一次這麼好整以暇地聆听男人的心跳,過往的少數經驗里,她只听到自己的心跳,今天竟如此清晰地透過胸廓,略微快速的敲擊帶著穩定的力量,傳達到她的耳膜,她幾乎想閉上眼安睡在他羽翼下了。
「睡著了?五分鐘了。」
他沉厚的聲音在上方發出,她睜開眼,暗惱地拉開間距。
「你要回去了?」她壓抑著意猶未盡的感覺,抬眼瞪他。
「不,我現在想做一件事,也希望-不要誤會。」他一派認真。
「沒問題。」她無可厚非地聳聳肩,等他揭示。
他一手繞到她身後,掌心滑過那片黑緞,手指穿過發幕,一遍又一遍,彷佛在試探著觸感……他這麼迷戀她的長發嗎?
「現在很少有人不染頭發了。」語調里是明顯的激賞。
「喬淇不喜歡。」她坦言不諱。
手掌停在後腦勺不動了,他眼中的欣悅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幽晦不明。
她正要詢問,覆在後腦的手掌突然收緊,將她的臉壓向他,他冷不防地俯首,吻住那毫無防範的唇瓣,她吃了驚。
那是個不客氣的吻,懲罰的意味大于挑情,力道之大使她直覺快被吻破了唇,待神魂收攏,她立即驚駭地朝後拉開上半身。
「喂!」她制止他跟過來的唇。
這個斯文人,竟能吻得如此放肆,這超出約定了吧?她就算有留戀他的懷抱一下下,也不代表他能明知不可為而為之。
「-說了,-不會誤會的。」拇指撫過她微睡的下唇。
「你沒說是吻。」她還有點不能回魂,心髒失控地超速躍動奢。
「現在-知道了。」
「你是被時差搞昏了頭。你愛的是楊醫師。」他也把她的腦袋瓜弄亂了。
「那麼-更不會誤會了。」他寬而暖的掌捧起她的臉。「如果-認定我們各有所愛,何必怕這個吻會有什麼後遺癥?」
听起來十分像詭辯,在他的掌心里,她卻失去了思維的能力,當他的吻再度落下時,她沒有閃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