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塊有名字的石頭。記不清是哪一天了,有雙溫潤的小手輕拍著我的頭,將我從迷蒙中喚醒。我微微張開眼楮,看到了一個被人稱為女孩的東西。從我後來積累的知識來看,她容貌清麗,有一頭長長的黑發。有時候它會撫上我的臉,我便能感覺出溫暖的觸感。那天,她含笑問我「我喚你青石可好?」
從此,我有了名字——青石。
我睡在一條小溪旁。溪水分隔了兩個村子,上元村和下元村。譚意歌住在下元村,郭昱住在上元村。他們倆常常隔著溪水相望。
有一天晚上,我見到了譚意歌。她嚶嚶地哭著,有些水珠滴在了我的身上;弄得我好像也哭了。一連幾個晚上,她都是這樣。我听到溪邊的浣衣女談論著意歌的婚嫁。原來她是一介孤女,父親外出多年,查無音訊。舅舅便做主將她嫁到鄰村的員外家。人們都說她好福氣,可以風光地嫁到有錢人家。我卻知道意歌的心里只有對岸那個會吹草笛的小伙子。
那次我醒來的時候,是個月夜。意歌站在我身邊,郭昱也來了。
「意歌,你真的要嫁嗎?」
郭昱是農家出身,念過幾年私塾。
「昱哥,帶我走吧。」意歌眼眶一紅,撲進了郭昱的懷里,「你帶我走,好不好?我們離開這里,離開所有的人!」
長久的沉默之後,郭昱緊緊地擁住她,沒有說一句話。
意歌抬起滿是淚痕的臉,哀聲道︰「昱哥,我受不了了他們總是逼我做我不想做的事他們總是說三道四,指指點點!」為什麼嫁給有錢人就是幸福呢?他們都瘋了!昱哥,他們都瘋了!」
郭昱這才說道「是啊!他們都瘋了。一年到頭算計著銀子,拿著本書就先想著中舉做官。他們都瘋了。意歌,我帶你走。我們離開這里吧。
「到一個沒有人的地方;好嗎?」
「好。沒有人,就沒了這些勾心斗角,我們就可以安睡個好覺了。」
「嗯。」意歌開心地笑了。
他們來到我面前,跪了下來。以明月為證,我為媒,拜了天地。
那是我記憶中最快樂的一晚,因為我第一次體會到什麼是快樂。從意歌脈搏里傳來的快樂讓我的心也震動起來。有那麼一瞬,我盼望自己是塊會走路的石頭,永遠地追隨著他們的幸福。
之後沒幾天,我听說他們沒有私奔。意歌的父親回來了。他不嫌郭昱窮,做主把意歌嫁給了他。我不知道這對他們是否是一種幸福。他們雖然結合了,卻沒有像我這般遠離人群。
後來,我看到了新婚的郭昱和譚意歌。郭昱拉著她的手,對我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青石,今生今世我再也不會放開她了。他們將于魯著放在我身上,漸漸溫暖了我冰涼的身軀。
再後來,他們還是把手放在我身上,但他們的手卻冷了。
「意歌,我明天就得走了。」
這事我也听說了。朝廷征兵役,郭昱被選中了。
「當時你要是帶我走;今天也不會有這事了,我就知道他們瘋了!」意歌哭著說道。那冰冷的冷水滴在我身上,沒由來地我感到一陣寒意。
「意歌,我一定會回來的。」郭昱承諾著。他用匕首割破了手腕,血滴在了我的身上。
意歌用繡花針刺破指頭,血也低在了我的身上。
兩股血混在一起,在我身上流淌著。我胸口一緊,便張口一吸,將它們吸進了肚里。
「意歌,你看,我們的血永遠在一起了,我們再也不會分開了。」
「昱哥,你一定要回來。我等你。」意歌將臉理進他懷里,任淚水恣情流淌。
郭昱走了;和許多人一起。
意歌夜夜來我這里,撫著我身上的點點血跡。
白子一天天過去。我看著意歌生了白發。我只能看到她絕望的眼,再也見不到她的淚。
我的心冰冷著。只有那兩股緊緊交纏著,融在一起的血稍稍溫暖了我的胸腔。我忍受不住胸口窒息的悶,便遙遙地望著月亮,盼她為我打探消息。月亮化成弦狀,輕輕地告訴我,不敢讓意歌听見︰她照不到郭昱的臉,只能照亮一群荒涼的墳頭。
後來,我再也見不到譚意歌了。時間慢慢地流逝著。當第一塊碎石從我身上月兌落時,我才知道郭昱的承諾是多麼脆弱。
孤寒的月不斷地改變著形狀,照拂著我漸漸消瘦的身形。我始終含著那漸漸凝成珠子的血,不肯讓它滲出分毫,無論我變成什麼模樣。
那一日,我在溪邊打著盹。有一雙小手握住我。我听到一個清脆的聲音說道︰「這塊小石子好漂亮啊!」
「是啊,有一點紅呢。另一個童音響起。
我有些悲哀地發現自己被兩個女孩把玩著,因為那顆殷紅的血珠。沒過多久,我便被養在花盆里,放置在格子架上。
我夜夜睜眼望著清冷的月亮。她憐惜地撫著我,勸我吐出那顆血珠;安靜地睡去。我嘆息著拒絕了她。從此,她便陪著我一起守望。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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