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鈴聲劃破了清晨的寧靜。
唐紫織不淑女的咒罵了一聲,她半睜著眼看向不遠處的電話。離太遠了,她的手勾不
著,氣惱的吼了起來,翻下床,看一眼床頭上的鬧鐘,七點——天哪!才七點。
誰會這麼一大清早的擾人清夢?天曉得她有多累,她才從高雄回來,昨晚……不,是凌
晨才睡的,一踫到床就呼呼大睡。
她得快快打發,再睡個兩鐘頭。九點半開小組會議,一想到要開會,她不禁申吟了起
來,她這個月業績不好,準會是炮轟的靶。
她拿起話筒,慵懶的聲音。「唐紫織,哪位?」坐在地板上,她模了模地板上的灰塵,
一星期沒打掃了。「狗窩」這個字形容得太恰當了。
「嗨!猜猜我是誰?」彼端傳來興奮的笑聲。
「報上名來,我記憶不太好。」怎會有這種人,一早把人當鳥遛著。
「像我這麼美、聲音這麼甜的女人,你會忘記才怪。故意不想起來的,是不是?我想想
看……,你從小就有自卑感,到了大學也才談一次戀愛,你的底細我太了解了……」
「唐艾美,你別臭美,往自己臉上貼金。」紫織最痛恨至極的人出現了,她的第六感一
向很準確,艾美一定是帶了什麼麻煩給她,她得小心了。
「你記得的嘛——嗯!今天我住你那兒。」
她就知道。「你來干什麼?離我遠點。」
「來不及了。我人已在你公寓樓下的巷口,正打電話。」天——艾美就是那種不懂得什
麼是拒絕的女人。
「不行,我這里只夠住一個人,你到別處去。」
「那我落個腳休息一會兒,總可以吧!」
「真的?我可不買你的帳。當真只休息,然後就走人?」紫織很想相信她。
「是。那說定了,一分鐘到。」說著,然後掛斷。
就相信她一次好了。
整整一分鐘,剛好。門鈴響了。
紫織開了門。
艾美大剌剌的進來,後面跟著一個小女孩。
「等等,她是誰?」紫織有被騙的感覺,她看小女孩瘦高清秀,長得一副聰明精靈的模
樣,一雙慧黠的眼楮靈活的轉動著。
「我女兒。」艾美說時沒有她,皺著鼻子看著小榜局的房間。
「你女兒——?」紫織眼楮不相信的瞪得老大。
「唐文郁,叫人吶!」
「叫我文郁,別連名帶姓。」小女孩生氣的走向小沙發,坐了下來。
「喂——我生下你的,養你,給你吃、喝、住、穿、用,真不可愛的孩子。」
紫織听著這對母女的對話,懷疑她們是母女,這像話嗎?
她將艾美拉到一旁。「哪有母親像你這樣的?」
「我們習慣了。別看她一副可愛模樣,她脾氣和她那死鬼老爸一樣壞。」艾美不以為然
的聳聳肩,從皮包內掏出一根煙。「有沒有打火機?算了,我差點忘了你是出身良好的唐小
姐。」歪著頭,眯著眼看她。
「你什麼時候結婚的?孩子都這麼大了。」紫織看著她,已經忘了她以前的長相,只是
覺得她不像艾美,她真的好久沒見過艾美了,女乃女乃去世以後。五年前,女乃女乃病逝時,艾美曾
回高雄老家奔喪,沒提她結婚的事,也沒見著她的先生和孩子,然後又不見人了。
艾美只瞟了她一眼,走向小沙發。「他死了,提他干什麼?那種沒良心的男人,死就
死,還拖一債。」
紫織看文郁在沙發上睡著了,拿了被單蓋在她身上。
「怎不回高雄?」
「要我老死在鄉下,帶著一個未入籍的女兒,忍受那些八婆的白眼。」艾美冷哼了一
聲,望了她一眼。
紫織想起小時候和艾美的生活點滴。艾美的身世很可憐,她的媽媽在她父親去世後,就
拋下她離去。事實上自己的身世和艾美是差不多,只是她之所以寄養在女乃女乃家,是因為媽媽
在生下她時難產而死。
和艾美認識的第一天,她們就打了起來。她那時七歲,艾美十歲,因為她還有爸爸不是
孤零零的一個人,所以艾美看不順眼,老是欺負她。每次爸爸來看她時,艾美就會將爸爸送
的洋女圭女圭、玩具搶去玩或是故意弄壞;她們一直到爸爸因公殉職去世後,才結束戰爭。那年
她十五歲,國二暑假,艾美十八歲,高中畢業。二年後,艾美離開了。
扁陰似箭,歲月如梭,她們都已老大不小了。算算年紀,艾美也卅歲,她廿七歲。
艾美打破沉默,打量房間四周,開口說著,「這麼落魄,到台中幾年了?該有小數目存
款吧?換個地方住。」
「一個人過習慣了,要那麼大的房間做什麼?而且我是東飄西蕩的,沒有固定的工作,
做膩了就到別處。」紫織五年來一直換地方,工作也是從高雄、台南一直到現在落腳的台
中,都有她走過的足跡。一年前才換了這個出版社的工作,但她得跑外面做推銷,時常也
中、南、北參地跑。
艾美倒是很覺得訝異,嘖嘖稱奇,對她另眼看待。「什麼時候我們的唐大小姐也做起粗
活了?好好的有人養得起你,偏跑出來闖江湖。」以前她就很嫉妒紫織,有伯伯、叔叔、女乃
女乃、嬸嬸疼,隔壁鄰居也是,說什麼可憐的孩子,一出生就沒媽媽。她也是沒了媽的孩子,
卻被人嫌棄,小學時背後一堆閑言閑語,說她的媽媽跟男人跑了,卻沒人憐惜她。
「大學一畢業,女乃女乃去世後,我就搬出來住了。」紫織不願一直賴在大伯家,他經商失
敗後,實在沒必要增加他們的負擔,況且幾個堂兄弟妹們還在念書,她不好意思繼續留在那
兒,雖然他們沒說什麼,但她知道那是因為女乃女乃尚在世,他們也不能說什麼。她慶幸能讀完
大學課程,完成學業,這都是爸爸存下來的,讓她無後顧之憂。
艾美對周家沒什麼深刻印象,記得的也都是那些不好的。
「你沒有男人嗎?」她環顧四周,沒有男人的味道。
「一個人不是很好嗎?干嘛束縛自己。」紫織早已不知什麼是愛情,多年前心已死了。
艾美看她側向床上,趴伏著,拉了毛毯蓋上,閉上眼楮。
她難道不知自己長得美嗎?皮膚漂亮得沒有瑕疵,上帝對她實在太厚愛了。在女乃女乃的葬
禮上看到她時,也嚇了一跳,那個瘦骨如柴、矮小乾扁的身材已不復存在,蛻變成一個甜美
的女孩,如今五年後再見面,高挑出眾的臉蛋足足可以當模特兒,挺直的鼻梁,深遂的眼
眸,睫毛又長又翹,嘴唇是優美豐滿吸引男人一親芳澤的類型。艾美模模自己已稍呈疲乏、
缺少彈性的雙頰,她們才差參歲嗎?
那一頭直而及腰的長發,柔順的垂在她背脊上,她看得出來,它們很柔細。
「你用什麼保養頭發?」艾美看自己的已是焦黃分叉。
「什麼?」紫織張開眼楮,「頭發?我哪有時間?連美容院都懶得去。太長了,是嗎?
提醒我該剪了。別吵我了,讓我睡覺。」她看一眼睡在手臂上的頭發,才發現真的太長了。
她一下子又閉上了眼楮,頭發的事暫且丟一旁,睡覺比較重要。
艾美看她又沉沉入睡。上帝真是不公平,對她太仁慈了。她的一切,從小到現在,紫織
擁有的,她都嫉妒,一直是她的眼中釘,她極盡可能的去破壞。瞧她能夠安穩的睡著,自己
卻要在夜晚時分,還得出去賣靈肉換參餐飽。
艾美想起了杜平,她恨他,死也恨他。杜平把她賺來的全花在別的女人身上,死了,一
毛錢也沒留給她,還拖了一大堆債,更讓她拖著一個小孩。
這些年來,她都以唱電子花車女郎和清涼秀賺取生活費和還債,有時晚上到酒吧當陪酒
女郎,當然免不了和客人有的接觸。
在酒吧她無意間踫到了高中時曾有過接觸的狄士超,現在已是大公司的老板,半年來她
一直和她有親密的接觸,他有意要她當他的情婦,供錢讓她花用,她心動了,可以月兌離出賣
的夜生活,只是她身邊還有一個文郁,總不能告訴他她有一個孩子,難得上天降下來的
貴人要養她,怎可放棄?
狄士超要到香港去,也要她和他一起去,她已答應了。所以她想到了紫織,將文郁托給
她照顧。
艾美四下看看這個房間,實在太簡陋了。她走向衣櫥,一個衣櫥?很懷疑它能吊幾件衣
服,她打開來看,果然如她所料,沒什麼可以看的,T恤襯衫、牛仔褲……,旁邊放置一張
書桌,擺著一面鏡子,化妝品也只有到化妝水、面霜、一只口紅,一副眼鏡。桌上凌亂沒有
整理的調查報告書表……,真是太簡單、太不可思議了,她懷疑自己會安於過這種單身孤獨
的生活。
紫織也二十七了吧!她沒有需要、嗎?一個女人生活里沒有男人,對自己來說是太
乏味了。人生沒有了樂趣可言。
九點一到,鬧鐘準時的響了起來。
紫織從床上跳起來,沖進浴室。
她出來時,艾美躺在她床上。她抽出一條粉紫色發帶套在頭發上,化妝水、面霜往臉上
一抹,涂唇膏,換上已準備好要穿的T恤、牛仔褲,再戴上眼鏡,坐在地板上穿襪子。
「你這樣子去上班啊?」艾美皺眉看她。
「有什麼不可以?」紫織從衣櫥拿出一件外套。
「難怪沒有男人看你一眼,我不記得你有近視,戴上人多土啊!」「眼鏡是防止引導男
人性犯罪,長太美了,沒辦法。我若肯的話,早就是少女乃女乃了。」她說的有一半是真的,其
他的事情她不想提起。
「什麼狗屁話?」艾美嗤之以鼻,心中不是味道。
「不信就算了。」紫織沖她一笑,拿起資料袋放進背包褒,提醒她說著,「休息而已,
別討價還價。出去時,把門從里面鎖上,關上就可以了。好了,我要上班了。」看看手表,
用跑的十分鐘可以到公司,不會遲到。
她關上門,留下艾美母女。
***
紫織很早就下班,和同事分開後到中華路逛逛,順便吃晚餐。
當她看見參樓有燈光時,她的臉倏地氣得一陣青一陣白。艾美還沒走嗎?
她一口氣沖上二樓,打開了門。只看見文郁一個人坐在電視機前,沒有看見艾美的人。
「你媽媽呢?你們為什麼還不走?」這麼小的房間一眼望去,沒有地方可以躲著。
文郁頭轉向她看一眼,又把視線放在螢光幕,只淡淡地說了一句︰「她走了。」
「走了——?你呢?為什麼沒一起走?」紫織哇哇的嚷叫了起來。
「我是她的累贅,會礙著她的。」文郁雙眼盯著電視畫面,口氣是不以為然的。
「難道就不會礙著我嗎?」紫織為之氣結。唐艾美竟敢這樣對她。
文郁不發一話的從地板上站起來,拿起背袋和小行李箱,走向門口。
紫織見狀,拉住她。「你要干什麼?」
文郁只是冷眼看她,瞪著她,「我去警察局,他們會收留我。」
紫織被她那個眼神,看得心寒。「你媽教得真好,用這套來嚇我。我輸給她了。你去給
我坐回去,不準再嚇我。」紫織不禁懷疑文郁是不是受了艾美之指使來威脅她的。她投降
了。
文郁走回原來她坐的位子,將背袋放下,行李箱任它躺在地板上,看著她,「她說你一
定會收留我的。」
「為什麼她這麼說?」
「她說你很笨,頭腦簡單,會氣得哇哇叫,然後心軟。我看也是。」
笨。艾美說這種話?原來她早已預謀設計好的。
「拿去,她說給你的。有一半是我的生活費,里面有參十萬。這個她說讓你看。」文郁
從背袋里拿出存摺和取款卡及一封信給她。
紫織將信飛快迅速的看了一遍,一把怒火冉冉上升。參十萬讓她照顧文郁,而自己卻和
男人跑去香港。
「你媽媽不要你了,你怎麼一點也不難過?」紫織奇怪的看她的表情,一副無所謂的樣
子。
「習慣了。」她聳聳肩,淡然冷漠得沒有一絲感情。
紫織驚愕的看著她,她還是個小女孩,卻沒有小女孩的天真活潑、純真的笑容,可以說
是難以了解的,毫無感動可言。
「文郁,你多大了?」
「十歲。」
十歲?老天吶!艾美是怎麼教養她的女兒?
紫織不禁想起她和艾美初見面時,艾美也是這個年紀,但她卻能用攻擊人來表示她的憤
怒和怨恨。
紫織不禁在想,文郁的平常生活是怎麼過的?她的眼眶不禁紅了起來,鼻子一陣酸。
「她說你是愛哭蟲,太弱了,溫室的花朵。」文郁大人樣的口氣說著。
「想哭就哭有什麼不好?你不哭嗎?」紫織努力的將眼淚眨掉,吸吸鼻子。
文郁聳聳肩。「她說家里又沒有死人,哭什麼?」
紫織又是一怔,木然的看她。這個孩子怎麼說話這麼尖酸刻薄?艾美呀!艾美,你給她
的是什麼教育啊!
「肚子餓不餓?」紫織想到她可能連中餐都沒得吃,問道。
文郁硬邦邦的點著頭,似乎不情願承認。
先去填飽這小丫頭的肚子,再來想自己的心軟。
***
紫織帶她到中華路,但她偏偏要吃牛排。
「她的男友都比你大方,一客也不過幾百塊,扣掉我的份,可以了吧!」
紫織放棄跟她辯,糾正她的態度和說話的口氣。「跟我一起說話客氣點,什麼她呀她
的?你才十歲,說話別學大人,還有別瞪著人看,好像欠你幾百萬似的。」
「你真的很羅嗦耶!她都管不著了,輪到你管。」
「我就是偏要管,既然你媽把包袱丟給我,我就要管。」
文郁只哼了一聲,低頭吃她的牛排。
「你知道你媽去哪里嗎?」紫織說著。
「知道,跟男人去香港。」她滿不在乎的咬了一口牛排。
「你怎不跟去?」
文郁丟給她一個白眼。「她說他的幸福就全靠我了。」
「什麼意思?」
「笨!那個男人是有錢的凱子,她要從他身上撈很多油水。錢,懂嗎?當然不可以讓他
知道她有孩子。」
「什麼。」這算是什麼母親?為了男人和錢丟下孩子去享樂,「你不難過?生
氣?」紫織讀不出她眼中的目光和感情,她難道不會傷心、流淚、氣憤嗎?
「再讓我長大幾年,我就不用靠她了。」
這是一個孩子會說出來的話嗎?紫織頓時被她這一句,心都掏空了,她想替這個孩子找
回童年、歡笑。
她得先找到艾美。問問她到底給了她自己的女兒什麼樣的童年?
文郁畢竟是個孩子,經她這一一的引導,問出了個眉目,原來艾美母女倆一直住在台
北,且把她的弱點全告訴文郁,教她如何對付她。
紫織雖然生氣,卻也覺得欣慰,她沒有把女兒隨便丟給別人照顧。
一星期後,紫織辭掉了出版社的工作,帶著簡單的行李,和文郁北上。
到了台北後,紫織對台北不熟,全靠文郁帶著她。來台北之前,她想到了駱克承,五年
前作女乃女乃葬禮上,得知他在台北當刑警,是給了她住址,但她弄丟了。因為那時心情是雙重
打擊,疼愛她的親女乃女乃她再也見不到了,另一個原因是她沒見到駱克樵,沒有可以陪她傷心
哭泣的人。她多久沒見到他了?高參那年,他退伍後就沒再見到他了。經過這麼多年——九
年,她依然想起他時心一陣陣抽痛著。
她打過電話到高雄老家隔壁的駱媽媽,問克承的電話,於是她和文郁按著住址找克承服
務的警局單位。
她們找到了。
紫織在樓下電話亭打了電話進去。
「克承嗎?是我,唐紫織。」
「紫織——,你在哪里?」語氣是驚喜的口吻。
「我就在樓下。」
「你等等,我馬上下去。」說完,掛上電話。
不到一分鐘,克承沖了出來。
「你怎麼找到這里來的?咦——她是……?」克承朝她一笑,目光望向她身後的小女
孩。
「她是艾美的女兒。」紫織揪她出來打招呼。
「艾美?她的女兒長這麼大了。」克承在小女孩身上找尋艾美的身影和輪廓。
「克承,可不可以幫我個忙?」
「什麼事?」
「找住的。大台北我不熟,又不敢住旅舍飯店,只好找你幫忙了。」
「沒問題,克樵那兒有房間。」
「克樵——,他也在台北?」紫織的心髒跳了一下。
克承點頭。
「正好我要去他那里,一起去好了。好久沒見面,他會認不出你的,可惜,我已有女朋
友了,否則我一定追你。」克承和黎塵的相識是在世剛和可恩的婚宴上,交往一段日子了。
「那不就是廢話嗎?」紫織的心在跳,心不在焉的想著等會兒和克樵見面時,會不會認
出她來?九年不見,駱克樵不知變成什麼樣子了?她有點興奮、期待著,克承說他尚未娶
妻。
一路上,兩人話家常的閑聊著,回憶以前的童年往事,雖五年不見,但小時候的友誼仍
在。
他們進了一家徵信公司。
徵信公司?她壓根兒沒有想到克樵的職業竟會是類似私家偵探的工作,且還是老板之
一。
紫織看到克樵了。上天厚愛,他並無多大改變,依然是她思念的英俊臉孔。
「大哥,瞧瞧我帶誰來了。」克承笑嘻嘻的走向克樵。
克樵怎會不認得她。
「嗨!不良少女、壞女孩,哪一個?」他語氣中沒有流露出什麼,不是很熱絡的表情。
「你……壞的你偏偏記得,你嘴巴不會說好的嗎?我已經是女人了,駱先生。你就不會
表現得很訝異嗎?真讓人懷疑你有沒有感情?」紫織氣他依舊是那個自我膨脹的男人。就記
得她少年青春時期的叛逆,最喜歡挑剔她的行為,每次都听他千篇一律的說教訓斥。
「嘴巴還是那麼不饒人。」克樵眼中有著笑意,看著那張臉,他依然是怦然心動未能忘
懷,仍是個誘惑。
他望向她身後的小女孩,清秀的小臉蛋讓他想起熟悉的另一張小臉蛋,桀驁不馴的瞪著
他的雙眼,讓他回到了十七年前,第一次和紫織見面的時候,只不過她是剛打完架哭髒了
臉,那是他們搬去那里的第一天,就讓他遇見了她,她躲在他們家後園里哭。
「你笑什麼?」紫織沒有錯過他嘴角那抹笑容。
「你女兒讓我想起小時候的你,你們還真像。」克樵的心揪痛了起來,莫名的一陣抽
痛。
「開什麼玩笑?我像有十歲女兒的年紀嗎?她是艾美的女兒。」
克承的嘴笑咧得老大,克樵瞪他一眼。
克樵巍巍一笑,吁了一口氣的表情。他忘了艾美是紫織的堂姊,仔細看還是能找到艾美
的影子。
克承這時插嘴進來。「大哥,紫織就在你的公寓住下。」
克樵一听眼楮睜圓又大。
「我又不會吃掉你,瞧你驚恐的表情,別人會以為我欺負你佔你便宜……」紫織說著。
「唐紫織——」她怎麼還是和九年前一樣專找他碴,有她在的地方,麻煩就會跟著來。
她是他的克里。
「搞不好藏著二參個女人,有不為人知的怪癖、嗜好……」
克樵將她抓過來,一手捂住她的嘴。「閉上你的嘴。」今天幸好辦公室只有他和樹森,
否則話傳下去,沒事也會有事。而這個都是她惹出來的。
樹森躲在報紙後面的臉,可是听得快憋不住笑出來。
克承悄悄退開,讓紫織去應忖克樵,只有她能制伏得了他。關上門安全離開,免於听到
他咆哮怒吼的狂叫聲。
紫織踢他一腳,挑鱟的瞪著他,已擺好架式,而這全是他教的,因為她常和艾美打架,
她個子矮小又瘦弱,體型上的吃虧讓她每次都被打哭了,才央求爸爸帶她到跆拳道館學跆
拳,而那時的克樵、克承是高中和國中跆拳社團的隊員,便和他們一起學跆拳道了。
「回去找你算帳。」
「奉陪。」
樹森放下報紙,起身走向他們,朝紫織拋了一個女人都會為之傾心的笑容。「好久不
見」紫織丫頭。「樹森學克樵的媽媽喊她的乳名。」
嘎——你……你是藍樹森。「紫織認識他參年,是克樵的學長,也是跆拳社的隊
長。」
你怎麼可能沒有變老,上天對待人真不公平。「有些他們的同學、朋友都已結婚生子,
且有中年發福的跡象。她記得每次有比賽時,場邊的女生都替他加油,連她帶去替克樵加油
的同學也都倒戈,被他吸引。」
你也是,我以前怎沒發現你是個美人胚呢?「樹森說的是真心話。老天——難怪克樵不
讓其他男孩子踫她,原來他早已發現了這塊璞玉。」
少來,你眼楮哪會注意姿色平平的女孩?「姿色平平?她不知道白己長得美嗎?要不是
克樵把關守住她,或許他會愛上她也說不定。」
哇——你長高了。你真的去買了增高器嗎?「他還記得她和克樵賭氣說一定要增高十公
分以上,十六歲的身高一五二也實在太矮了,他們常取笑她。紫織鼓著腮幫子,瞪他們二
個。」
駱克樵,你卑鄙,怎麼可以到處亂說嘛!再說,我也沒有真正去買,我是自然長高的,
你們一畢業,我就突然長了十六公分,一定是你們常常壓我的頭才長不高的。「她沒說,克
樵倒根本沒有發現到她的身高,他低下頭去看了一下,她真的已在他的耳朵下了,她至少有
一六八公分。克樵瞥了一眼小女孩,發現她從進來到現在都沒有吭過以句話,只是一直看著
他們,臉上沒有什麼表情,猜不出她心中在想什麼。這種孩子能沉住氣一直站著不動,倒真
是少見。」
嗨!你叫什麼名字?「克樵跟她打招呼。」
文郁。「簡短二字。」
你媽媽呢?「紫織見狀,趕緊拉著克樵到一旁。」
別在這里談,我回去再告訴你。「她壓低聲音說著。」
艾美怎麼了?「干過警察的人思緒比較敏銳。」
她沒有事,我就是帶文郁來找她的。「紫織希望艾美還沒離開台北。」
艾美在台北?「」她一直就在台北,我回去跟你說啦!「她不願在此談論,以免傷害孩
子的自尊。」
拜托——,你不可以住我那兒,孤男寡女的。「」我都不擔心了,你擔心什麼?「」你
會給我惹麻煩的。「紫織黯然的眼神,他嫌她麻煩。」
好吧!我不求你了。「」你要去哪里?「克樵見她抬起地上的行李箱。」
飯店、旅館、賓館都可以啊!「她不看他一眼的說著。」
不準你到那種地方。「她果真天真得不知單身女子住到那種地方是多麼危險的事嗎?」
為什麼?「」算了,我輸了,留你住下,一旦找到地方住,立刻給我搬出去住。「紫織此刻
已沒有雀躍的心情了,她走向樹森問道,」你那兒有地方住嗎?「樹森還未開口,克樵一把
搶過她手中拎著的皮箱,」我說了,在我那兒住下,別不識相打擾人。「樹森眼中有著笑
意,這家伙根本是不讓別人親近她。他的思緒回到十多年前,克樵從不讓其他男孩接近她,
十五、六歲的紫織已出落得亭亭玉立,常常有男孩子寫信,但都被克樵攔截,從信箱中拿走
她的信,他到現在還是不知那些信的下落,他真替那些用功啃情書寫情書的男孩抱不平。克
樵的回答是那些男孩太幼稚。老天——不知誰幼稚盡做那種無聊缺德事?晚上,克樵很晚才
回到公寓。他們一夥人去世剛家。世剛、黎薔夫婦從美國帶著已四個月大的參胞胎女兒回
來。參胞胎,他真佩服女人的肚子能容納參個嬰兒,听著世剛、可恩、斯衛參人說那些爸爸
經,可把他們尚未娶妻的單身光棍給嚇壞了。再加上那些參大家族的成員,全部返台來過
年,近五十人的家庭成員可把客廳擠滿,一間屋子鬧烘烘的。他之所以會認識他們,是因韓
黎薔的車禍事故,樹森找了克承幫忙調查,因而認識了他們,同時也是事業上的合夥人,他
們計畫買下一座牧場,開闢為休閑娛樂場所供游客們參觀,設計規畫全交給昕承承攬。他們
常不定時的聚會,藉著聚會抒發工作的壓力,互相扶持,這在現在這種向金錢看齊的金錢功
利社會,已很少見到這種深厚的友誼。克樵原本希望紫織已經睡了,可是當屋里燈光還亮著
時,他的心情又為之欣慰,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
你回來了。「紫織听到他的腳步聲,從沙發上起來。當听到她這一聲時,克樵才領悟到
那種感覺,有家的感覺。平常回到公寓,已習慣安靜黑暗、無人回答的客廳。」
你怎麼還沒睡?「說著月兌下外套,放在沙發上。」
衣服會縐的。「紫織順手拿起來,走向他的房間。」
你不可以進我房間。「克樵跟在她身後欲阻止她,但她已開門進去了。克樵尾隨她進
去,看到床旁邊地板上,」這是干什麼?「地板上鋪了毛毯。紫織拿出衣架將外套掛好,放
進衣櫥內,慢條斯理的走向他,說著,」臨時床鋪。「」我知道,誰要睡在這里?「他的心
髒是怦怦的在跳動,跳得很快。」
你或是我。「克樵暗自申吟著,」有別的房間可以睡。「他必須保持清醒了。紫織聳聳
肩,」我知道。但文郁不讓我進去,我威脅過她了,我發誓。「她和文郁整整耗了一小時,
她還是不肯,兩人大吵了一頓。」
威脅——?你用恐嚇的態度對一個孩子。「克樵不喜歡用凶狠的態度應付小孩子的人。
他們見到類似這種的父母太多了,小小年紀離家,大部分是父母打罵引起的。他沒想到紫織
也是那種人。」
我是那種人嗎?我憋了一肚子怒氣,你還用這種眼光和口氣跟我說話,我恨死了唐艾
美,硬是把包袱丟給我,我怎知道她的孩子會這麼刁蠻難纏,她們母女一個樣,存心氣我,
我還得忍受她的嘲諷譏誚……「紫織數天來的怨氣全發泄了出來。她沖進浴室,打開水龍
頭,隨著水龍頭的水烯哩嘩啦的大哭一場,方才憋了一個小時的怒氣,眼淚像水龍頭的水流
個不停。紫織這個樣子,克樵還是是第一次看見。他錯怪她了。」
織丫頭——「他在浴室門外叫著。」
別叫那個名字。「紫織打開門,走了出來。她哭過了,他看她的眼楮紅紅的。他說得這
麼重嗎?她在收拾鋪在地板上的毛毯,又從櫃子里拿出她的皮箱。」
我睡在客廳。毛毯借我,明天我就搬出去。先謝謝你,我要打擾你一個晚上了。「說
著,一手拎著皮箱,一手抱著毛毯,走到客廳。克樵走向客廳,拿起毛毯,又拿進他的房
間。」你連毛毯也不借嗎?算了,我是不速之客。「她跟在他後面,站在房間門口沒進去。
克樵拉她進來,瞪著她,」我沒有意思要趕你,為什麼把我想得那麼壞、那麼無情。「紫織
不甘示弱的回瞪他。」
我惹你不高興、生氣,不是嗎?我不會賴在這里的,我不會像艾美一樣把自己當成一個
累贅、包袱丟給你。「克樵伸出一只手,扣住她的下巴,」我沒有那樣說,別把罪名丟給
我。「眼楮注視的是她的嘴唇,他真想再一次撫模她、親吻她。他太靠近了,他的觸模,令
紫織的心髒差點停掉。屏住呼吸,看著他。當觸及她深遂如湖水般的眼眸,克樵馬上收回視
線,放開她,兩只手插進褲子口袋。轉過身,深吸了一口氣,在床邊坐了下來。他清清喉
嚨,掩飾口中的口乾舌燥。」
你說要告訴我艾美的事。「紫織走向他,坐在地板上背靠著床邊。她把艾美一星期前找
她的情形說給他听。」
她丟下女兒就走?「克樵怎麼也沒想到艾美會做出這種事。」
文郁說她和男朋友到香港去了。「」她為什麼不連女兒也一起帶去。「」那個男的不知
道她有女兒。「紫織將文郁告訴她的說給他听。克樵听了也為之勃然大怒,天底下怎麼會有
這種母親,為了自己的貪玩享樂犧牲了自己的孩子。」
所以,我要找出艾美來,听文郁說那個男的是富家少爺,叫狄士超的。「」我會去查
的。「紫織仰頭嘆著氣。」
我擔心的是文郁,她的反應是沒有感情的,不哭不鬧、不怨不氣,反正,你自己看看好
了,我不知該用什麼來形容那種反應,十歲的孩子應該有的喜、怒、哀、樂,她都沒有,我
好擔心。「克樵一點也不驚訝,有那種母親的孩子,有幾個是正常成長度過童年的。他才驚
覺發現紫織和艾美也是沒有媽媽的家庭下成長出來的,但她和艾美卻是兩極不同的命運。克
樵從浴室出來時,希望她已睡著了。他打開一個小縫,看進去,她已睡著了。他躡手躡腳的
進房間,爬上床,盡量不弄出聲來。他趴在床上看著她的睡容,抬手輕輕的將落在臉頰的發
絲撥開,情不自禁的撫模她微啟的嘴唇,手一震,他收了回來。她是他這一生最大的誘惑。
下了床,將她抱上床,替她蓋上棉被,深深的再注視她。他嘆了一口氣,躺向地板上鋪著的
毛毯,兩只手塞在腦後,看著天花板。為了逃避自己的感情和困擾,退伍後即離開高雄、離
開了紫織,他害怕看到她和男孩子走在一起,他可以攔截她的信,恐嚇那些男孩,但是一旦
她進入大學後,他是管不著了,他根本沒有權利管她,這是他最為隱憂的事情。九年後她又
再次闖進他的心中,塵封已久的感情再度喚起那一段回憶。他還記得突然發現自己愛上紫織
時,是在大四那年,突然間,她在他眼中變成最漂亮的女孩,一天天的長大了,好耀眼,甜
美清秀的臉龐發光發亮的吸引了他,他就像所有的男孩一樣,想佔她為己有,不讓別的男孩
接近她,就連樹森當年開玩笑說要追她時,他翻臉了。當兵入伍那兩年,在部隊可真把他急
瘋了,一放假他就回家。記得她十八歲生日時,他和樹森帶她出去慶生,很晚才回家,他自
私地將紫織留下來過夜,因為第二天他又要回部隊報到,他瞞著樹森偷偷溜到房間看她,他
實在不願明天看不到她,他就坐在床邊一直看著她熟睡的臉蛋,按捺不住想擁抱她的沖動,
他低下頭吻了她,他當時想要了她,沿著她的額頭、眼晴、鼻子……一路吻下去,當他想撫
模她的胸部時,一個抽氣聲,讓他倏地從床上起來,看著媽媽。再看她一眼,然後跟著媽媽
走出房間。在客廳,他被媽媽訓斥了一頓。」
克樵,你怎麼可以對織丫頭做那種事?「媽媽鐵青著︰「媽,我……」他不敢說他愛
她。
「不準你對織丫頭出手,她才十八歲,還很年輕,她還要繼續學業,你不可以妨礙她的
未來,斷送她的一生,你也快退伍了,出社會後會有適合你的女孩,織丫頭不能讓你玩玩,
會毀掉她的幸福的。」
「媽——,你說得太重了。」年少輕狂,沒有想得太多。
「不,我不了解自己的兒子了,你的眼神就像一匹餓狼,似要撲上去,我不能接受這樣
的你。」
他沒有可以反駁媽媽的話,當夜他一夜無眠,難忍舍下對紫織的愛,回去軍中後,仔細
的想過了,然後退伍後,他悄悄返家收拾些東西,就離家到台北來了至今回想起來,那時的
他若真的控制不住自己佔有了她,會是怎樣的命運呢?
那時的他回到部隊後,這個問題一直困擾著他,只要他一靠近紫織,他的眼神視線就會
全部灌注在她身上,為了解除自己的困擾,他選擇了離開。
現在她的出現會帶給他什麼樣的生活呢?
克樵強迫自己把眼楮閉上,無奈她的倩影印在他腦海中,而且她又是那麼的接近,他呻
吟了一聲,怪起自己的性沖動,他這個星期沒有出去找女人發泄。
第二天,克樵去查狄士超和艾美的行蹤。
謗據他派去的調查員說,狄士超已在前一天前往香港。克樵告訴紫織時,她氣得跳腳。
克樵轉而問文郁,想不想媽媽?沒想到得到的回答竟是令人寒心到骨子里。
「她常這樣的,我常一個人在家。」
文郁無所謂的表情,令克樵於心不忍。
「你沒有同伴嗎?參餐怎麼辦?」
「有錢就行啦!」文郁還是漠然的表情。
可想而知她的寂寞,他敢說她已將內心的感情,七情六欲封閉了起來,精神傷害最大。
克樵憐憫之心油然而生。
「明天星期日,有想要去哪里玩嗎?」
文郁的眼楮眨了一下,似乎是很驚訝,眼中有著震驚。
紫織看到了她眼中的渴望和猜疑,她想去的,這還是第一次看到她有別的表情表現出
來。
「就說定了。八仙樂園如何?叔叔還是第一次去呢!」
「我也是。」紫織在一旁鼓動。
文郁低垂著眼楮,嘴巴動著。「好。」說著,然後轉身回房間。
紫織欲跟著她進去,但克樵阻止她。
「隨她去吧!」他想她可能需要一個人獨處。他認為她並沒有完全失去對周遭人事物的
感動,只是沒有人去關心她、了解她。她一時還不能適應接受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