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手中的卷宗,揉揉眼楮,雅嘉不敢相信祁風已經離開一個月了。
交代完秘書小祝,她獨自一個人乘電梯上了頂樓。
登高而望遠,站在大廈的頂層,將遠近風光盡收入眼簾,早晨的風帶著一種懶洋洋的味道吹拂而過,仿佛睡眼惺忪的都市上班族。雅嘉深吸了口氣,倚靠在欄桿上,享受著這一刻的靜謐和自由。
風不斷地吹拂著,發絲隨風舞動,清新而舒適的感覺讓她揚起唇角,在無人的頂樓綻露出最美麗的微笑。但僅幾秒,笑容便淡了下去,轉化為一種形于外的失落感,深深淺淺,溢滿整個心胸。
「唉!」她嘆一口氣,在心里苦笑。
現在她已經深刻體會到祁風的那句話了,熱戀中的兩人的確是舍不得分秒相離的。
在頂樓待了將近二十分鐘,她百無聊賴地下樓,一推開門便見秘書端了杯咖啡和一碟小點心,正往內側自己的辦公室走去。
咦,有客人拜訪?
她疑惑地撇了撇嘴,出聲問道︰「小祝,有人來找我?」
小祝被頂頭上司突然的出現嚇了一跳,托盤一震,咖啡都差點濺出杯來,「總經理,你吹完風啦?」她笑嘻嘻地轉頭,「是莫小姐啦,我告訴她總經理在頂樓休息喘口氣,所以她不想打擾你,就先在里面等著。」
原來是Rita這家伙。
雅嘉不以為意地點點頭,「嗯。」跟在秘書後面一同走了進去。
「小嘉,你還好吧?」Rita一見她就跳起來。
「Justsoso,死不了。」沖著她擠出一個大大的笑容,然後懶洋洋地踱回辦公桌後,坐回椅子上,「這些天有那麼多傳聞,我看了一條又一條,頭痛得要命。」
「哇,好香啊——謝謝小祝美眉!」喝下第一口熱咖啡的Rita卻無視好友的郁悶,發出一迭聲的贊嘆,滿足地咽下第二口才把注意力轉回來,「要我說呀,那些所謂金融專家的預測,你全都別理,當它們是狗屁!」
準備發表獨到見解的小姐滿不在乎地端著咖啡杯,把身體往後一靠,「什麼接班人危機,還不是他們危言聳听,弄出來混淆視听的?祁岳要選接班人,當然是子承父業,祁風是不二人選嘛,那些意見相左的股東不過想趁江山改朝換代的時候,再多撈些油水罷了!」
雅嘉苦笑,「興臣選下一任掌權者,必須經由董事會投票決定的。」
Rita睜大眼楮,「可是祁岳佔有45%的股啊,他是最大股東。」
「剩下那55%如果造起反來,他一樣招架不住。」用交叉的手指撐起下巴,她慢條斯理地道。
「切!」Rita不以為然地訕笑,「拜托,人心哪有那麼齊的時候?你以為是UFO入侵,地球人炮口一致對外啊?」
「不,造反是‘亂’的表現,如果他們一致投票同意祁風的繼任,那才是所謂的‘人心齊’。」雅嘉搖頭,一臉認真地說︰「只是依目前外界的推測,興臣的另外幾大股東似乎各有謀劃。你看看這些金融報導……」
她把面前的幾份報紙遞到Rita手中,神情頗有些無奈,「現在這些媒體似乎想借這次事件,來再次大張旗鼓地探討關于‘世襲制’和‘禪讓制’的孰優孰劣。說實話,我很替祁風感到不服,依他的能力,根本用不著被放上選擇的天平上!」
Rita一份份粗略地翻看,邊看邊讀了出來,「尚未到薪盡火傳的時候,興臣總裁祁岳卻決定提前卸任,其後繼人選又風波陡起……祁風長年在國外,半年前方調回興臣總公司,他的能力雖得到外界一致好評,但在未來能否獨當一面,目前下結論為時尚早,況且最大的關鍵在于他回到興臣僅不到半年,能否快速地融入到集團內部,以及新的管理模式是否適合興臣未來的發展,都是值得商榷的……」
其余更多的篇幅都花在對祁風個人的專題報導上,有的甚至還月兌離工商範疇,對他的私生活以及他和雅嘉之間的婚約、戀愛大加著墨一番,所謂「江山、美人可否兼得」之類雲雲,看得Rita撇撇嘴,頗感無聊。
她可是他們感情活生生的見證人,再去看這種半假半真的八卦報導,簡直是浪費時間嘛!
「看上去百家爭鳴、眾說紛紜……」Rita頓了頓,長嘆一聲,「實際上全是一派陳腔爛調加胡亂臆測罷了。誰說世襲制和禪讓制就得爭鋒相對啦?祁風有能力,他接掌興臣,既是世襲,也算是擇優錄用的禪讓制嘛!真正有度量的做法應該是舉賢不避親才對。那些股東要真以那種僵化的準則來衡量,一定出問題!」
「對了,據說那個姓傅的大胖子最近頻頻跟國外的一家神秘公司接觸,他不會是瘋到要把手頭興臣11%的股份賣掉吧?」
面對好友的心直口快,雅嘉皺眉搖頭,「但願不會。」
她知道Rita口中那位姓傅的大胖子,是指興臣的另一位執行副總裁,傅遠山,此人在興臣發展的中期也曾立下過汗馬功勞。但如今人心浮動,身居高位者亦難免不知足,所以她也不好擔保什麼。
這時,內線電話響起,「總經理,瞿先生來了。」
雅嘉的心思尚未從對興臣接班人的憂慮上轉回,隨口應道︰「請他進來吧。」
反倒是Rita嚇得站起身來,「你有公事要談?那我就先走了。」她話音剛落,轉頭見來者,又立時眉開眼笑,「咦?瞿雷,原來是你呀,嚇我一跳。」
推門而入的瞿雷也吃了一驚,「莫妍,你也在這里。」
莫妍,即Rita是也,在大學時,她也算是瞿雷和雅嘉那段短暫戀情的見證人,所以瞿雷乍看到她,尤其是看到她和雅嘉在一起,難免感到幾分尷尬。
恍惚間似乎又回到那個年代。
「喂,既然是你老兄,我也就不急著走了。」她樂呵呵地走過去拍拍他的肩,一副豪邁狀,「我們好歹同學一場,不介意我留下來敘敘舊情吧?」
「難得的機會,我當然沒問題。」他笑著點頭。
「Rita——」反倒是雅嘉有些嗔怪,「瞿雷是來跟我談公事的,你想敘舊,等午餐時間嘛。」
「安啦,反正我跟瞿雷兩票通過,你一個人反對無效,嘻嘻。」調皮小姐把辦公桌正對面的椅子讓出,轉而窩進幾步遠的沙發內,「吶,我就坐在這里,你們要談公事就談公事,思緒偶有走神的時候,我們三個就敘敘舊,OK?」
「你呀你……」雅嘉含笑看向她,無可奈何地搖搖頭。
瞿雷在皮椅上坐下來,忍不住回頭看看Rita,又看看她半笑半惱的表情,心中的感慨益發加深,一時不知該如何切入此番前來的主題。
「咳,咳。」Rita還在沙發上裝模作樣,「你們開始談正事吧,我在這里乖乖陪著。」
「你自己說的,那麼現在開始就是公事時間。」雅嘉故意朝她微眯起眼,拋去一記「別胡亂插話」的眼神,這才在座位上坐定,對面前的人淡淡一笑,「我們開始吧?」
「好。」瞿雷點點頭,明亮的目光在若有所失後,旋即從雅嘉秀美的臉龐上撤回,「楓亞跟沈氏的合作案已基本敲定,總公司決定半個月後與貴集團簽署相關文件……」
不知是否由于Rita在現場調皮搞怪的緣故,兩人這次的商談進行得特別迅速,三言兩語即宣告結束,氛圍一時又回復到某種頗顯尷尬的境地。
幸好Rita適時地跳出來炒熱場子,「哇靠,你們這就談完啦?波音747都沒你們快!」
她把兩人都惹笑了,瞿雷揚起笑弧,轉頭解釋道︰「當雙方達成共識,長篇累牘已完全沒有必要。現在我們僅剩下的就只是簽約而已,賦予雙方合作合理的法律效力。」
Rita受不了地歪著腦袋一眯眼,「唉,我說不過你,在學校時你就這樣,文謅謅地來一段術語,沒勁得要命。」
「不學無術的人還敢埋怨別人?」她的親親老公趁機奚落一句。
「又來了又來了.」Rita直接反射地睜大眼,嘟嘴哼哼,「以前在學校,我嘲弄瞿雷幾句,你就幫他;現在物換星移了,沒想到你還是幫他……」
真是倒楣!雅嘉在心里大吐舌頭。一踩就給她踩到貓尾巴上!
貓兒氣哼哼地叫嚷起來,誰受得了?
「好啦,都什麼時候了,你別再瞎說!」她趕緊打斷惡作劇的小女人,面露難色,小聲抱怨,「真是的,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
「嘿嘿,被我逮到死穴了吧?」沒心沒肝的淘氣貓兀自得意地笑,「本小姐乃睚皆必報第一名,你們想避免某些敏感話題,最好順著我的毛捋……」
「怕了你了。」雅嘉一攤手,無可奈何地搖搖頭。
瞿雷也幾乎是同樣的表情和動作,無可奈何,搖頭,苦笑。
這位莫妍同學的可愛個性,當年在校園他早已領略過。
誰知Rita偏偏還想繼續捉弄他們,「嘉嘉,讓我問個敏感問題啦!我保證,僅此一個。」
單是「敏感」兩個字,已讓室內空氣有些變味。
「你想問什麼?要是扯出過期的不適宜問題,當心我今天不給你好臉色看喔……」雅嘉的語氣涼涼。
「放心啦,不算過期.」Rita抓住她話里的漏洞,樂得幾乎蹦蹦跳,「前一陣子你和瞿雷被偷拍的事,不會造成你們之間的尷尬嗎?」
未了,又補上一句,「我實在是太好奇了,誰叫你先前都一直不肯坦白地告訴我。」
老婆啊,這個玩笑實在過火啦。雅嘉在心里哀嘆,一時無言以對。
「沒什麼好計較的,只要我們彼此心里清楚明白就好。」瞿雷忽然在旁邊開口道,語氣卻像是種刻意的輕描淡寫。
雅嘉嚇了一跳,更松了一口氣,旋即附和他的話,「是啊,就是這樣,有公事的時候我們照樣見面。」
不過私底下,她是再也不敢隨便跟其他年輕男性出現在公眾場合了,尤其和瞿雷,相信他也一樣吧。
不必要的麻煩,真是不必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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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風把窗台邊的一盆鳳尾竹吹得簌簌抖動時,雅嘉醒了過來。縴細而秀長的暗影在夜風中振動擺舞,左右往復,彼消我長,交織成床中女孩一團紛亂的心事。
頭痛地坐起身,拿過表一看,凌晨兩點。
喔,又是新的一天了。望向窗外明晃晃的月色,她有些神情恍惚。
距離祁風離開已經有兩個月了——
沈氏跟楓亞的合作議案、媒體的關注、對未婚夫的思念,構成這紛亂、煩躁的兩個月。
從來不知道當思念來臨,會有度日如年的感覺。
呵,回想起這兩個月來有關興臣接班人風波的點點滴滴,她抱膝坐在床上苦笑著。祁伯伯也算是個果敢、有魄力的男人,她記得他曾在媒體前表態過,他要選擇對興臣的未來發展最有利的接班人,祁風雖然是他的兒子,他私心也希望他當選,但如果他的表現無法贏得他和董事會的肯定,他們絕不排除另選其他杰出人才的可能。
這好像一場商界的物競天擇,優勝劣汰,適者生存。
但,對她而言,自己唯一關心的是,祁風現在都在做什麼?是否感到很大的壓力?飲食作息正常嗎?是否跟她一樣,常常對著空氣發呆,甚或在午夜夢回時,強烈希冀對方身影的出現?
如果不是恪守著當初的約定,她早就沖動打電話給他,甚至跑去祁家或公司找他了,不用苦熬這漫長的兩個月。身為未婚妻,本該是他最親密的人,卻只能可憐的依靠媒體得到一些關于他的即時消息,看著他頻頻出境,周旋于紐約和興臣總公司之間,來揣測他的舉動和目的。
噢,雅嘉沮喪地抓抓凌亂的發絲,懷疑自己是不是一談戀愛就變成脆弱的草莓族。
心不在焉地爬下床,推開門卻見小弟的房間也傳來燈光。
「姊,這麼晚了,你也還沒睡?」沈杰的腦袋采出門外。
根本是神游天外的姊姊睜大眼,「小杰,你干什麼?」
平白嚇她一跳!
「沒什麼,去樓下拿罐啤酒來解渴。」
「喔,」雅嘉垂下眼,興趣缺缺地繼續挪動腳步,「我也下樓,找些水喝。」
「喂,姊——」沈杰狐疑地盯住從他門口「飄」過的小女人,「既然這樣,你幫我帶一罐上來好了。」
「嗯」了一聲,一縷游魂飄過轉角。
幾分鐘後,終于等到姊姊回來,沈杰卻驚訝地發現自己要的啤酒,正被老姊一口口地吞咽。
咦,她搞什麼鬼,玩郁卒啊?
玩游戲到深更半夜的小子狐疑萬分,一手模著腦袋,嘴巴張成O形。
「喂,姊,那是我要的酒……」
沒有回應,身材迷人的美麗游魂繼續往前飄,半仰著頭,幾乎是機械式地灌著略帶苦味的液體。
「姊——」沈杰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她不會是在夢游吧?
「不好意思,你自己再去拿一罐吧。」忽然停住腳步,雅嘉轉過頭,悶悶地說了句。
他嚇得趕緊竄到她身邊,「姊,你沒事吧?深更半夜干麼突然喝酒?」
「我不知道……」她放下啤酒罐,嘟著嘴搖了搖頭,「就是覺得難受,喝了酒也許能好一點。」
哪兒來的鬼道理?
想也不想,他拿過她手里的啤酒罐,「你也真是天真,居然學人家用酒精來麻醉大腦。好啦好啦,剩下半罐我來解決,你還是回房去休息吧,省得明天早上醒來看見熊貓眼。」
喔,真是不乖的小弟!雅嘉也懶得跟他斗嘴,扁扁嘴,乖乖地回房。
沈杰反而更不放心。老姊什麼時候把他的話當聖旨啦?
連忙打開雅嘉的房門,借著窗外的月光仔細查看老姊的臉色,這一看著實把他嚇了一大跳。
老姊居然流眼淚?!
完了完了完了,事情大條了!
「喂,姊,不就搶了你半罐啤酒嘛,你別嚇我……」能讓沈家的俊冷小子傷腦筋的事還真不大多,但老媽和老姊的眼淚攻勢絕對排得進前三名。譬如現在,沈杰拿著啤酒罐的手都開始微微發抖,一邊開玩笑,一邊小心翼翼地把姊姊拉到床邊坐下。
「小杰……」落難的美人姊姊委屈地嗚咽,在冰涼涼的月光下,長睫毛扇啊扇的,「我好想祁風,我們已經有兩個月沒見面了……」不由分說,逕自撲進小弟懷中。
「砰!」是啤酒罐落地的聲音,在暗夜里特別驚魂。
「哧哧——」啤酒從罐中涌出,橫流地板。
再然後,一串「叭嚏叭嚏」的腳步聲,是沈家兩老連袂出動的聲音。
「出了什麼事?」沈母搶先沖進寶貝女兒房中。
可憐的沈杰頭皮一陣發麻,「噢……姊哭了,我手里的啤酒罐掉了。」
沈母走過來一把扯起兒子,「那你還杵在這里?快去拿抹布來整理干淨!」轉而心疼地輕撫女兒的秀發,「好了,小嘉,媽知道祁風這段時間很忙,你們也沒辦法見面,不過你就算想他,也不用在半夜哭嘛。」
兩位大家長一來,雅嘉的滿月復委屈反而不敢釋放,抬起腳往床的深處一縮,躲進陰影里抱膝、抿嘴,「爸、媽,我沒事,你們去睡吧。」
沈父看著女兒沒有說話,等沈母絮絮叨叨安慰一大串後,才像總結陳詞地道︰「差不多了,小嘉也不是脆弱的小女孩了,她自己知道如何調整情緒,我們還是別再吵她。」
「也好。」沈母戀戀不舍地站起身來,無意間踫到兒子的手臂,轉過身模模他的腦袋,一邊感慨地說︰「不過,無論你們長得多大,在爸媽眼里永遠只是小孩子啊。」
好、肉、麻!
沈杰差點化成一座冰雕。
「回房去吧。」沈父催著妻子離開,不忘拍拍兒子的肩,輕聲囑咐,「再勸勸你姊姊。」
暈!沈杰在心里吸口寒氣。他就知道驚動母親大人出來是件多麼恐怖的事。
等父母房間的關門聲傳來,臭小于施施然踱回姊姊床邊,長舒一口氣,「呼,老媽終于回去了,姊,你也真是的,嚇我一跳,害我啤酒罐月兌手,把老媽招來。」
「我又不是故意的,」雅嘉懶懶地辯白,「誰叫你神經過敏。」
「拜托!」沈杰挑眉,「誰曉得你會突然靠過來。」
「干麼,沒被女生依靠過啊?」
「依靠?」一向酷酷拽拽的小子忽然間神情不自然起來,「每個人都是獨立個體,有什麼好依靠的?」
「唉,我本來也是這麼認為的,」她嘆了口氣,「不過自從跟祁風訂婚後,許多既定的想法都改變了,也說不清是什麼原因,只是覺得女生也不必要百分百的堅強,有適當機會還是依靠男人比較有意思。」
「切!」沈杰不屑。
女生啊女生,都那麼喜歡依靠別人!
有個家伙更可惡,他暫時不讓她依靠,她居然憤而跑到澳洲去了,說是跟老外拍拖都比跟他好,什麼亂七八糟的邏輯嘛!也不想想當初是誰自願大費周章,透過老姊來求他指導功課的?
「算了,跟你說你也不明白。」雅嘉推一把小弟,「快去睡吧,臭小子!」
思路有些滑坡的小子抓著頭皮走出房間,下一秒卻又給嚇趴在牆角,兩腿直打顫,「媽!你怎麼又出來?」聲音怯怯地變輕,「躲起來偷听?」
一臉正氣的母親大人笑咪咪,「我怕小嘉又哭嘛。」
唉——沈杰無聲地長嘆一聲。母愛豐沛,幸也?不幸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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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紐約,興臣海外分公司。
祁風正親自送一位先生出大廈,對方身形修長,穿著十分休閑,跟他一身的西裝筆挺形成鮮明對比。墨西哥式的寬邊高頂帽沿遮住他的大半張臉,半敞的絲質碎花襯衫和亞麻色長褲更像是從游艇上釣魚歸來,或者剛跟一位漂亮女士參加完一場熱情洋溢的陽光派對。
從石階旁兩米高的盆栽後忽然沖出一名灰衣的記者,手拿麥克風逕自趕過去,「祁先生、祁先生,可否告知您跟那位先生……」
鏡頭有些晃動。
祁風目送對方乘車離去,才轉過身擺手,笑而不答。
隨行人員立即擋下記者,並開始驅趕。
鏡頭越加晃動,畫面忽然轉成一片藍天白雲,伴隨著記者不屈不撓的聲音。
「祁先生、祁先生——」
畫面轉回,鏡頭卻已被迫拉遠,祁風和隨行人員全數返回大廈,當最後一道身影消失在大門後,小個子記者的身形才得以重現。原來是個尖嘴猴腮的家伙,黑亮的眼楮透著無比沮喪的光芒。
「正如大家所見,祁風先生保持他一貫低調而神秘的態度,導致這連續七天的跟蹤收獲頗少。」他嘰嘰喳喳地推月兌責任,「不過關于那位更神秘的墨西哥先生,不,我是說那位戴著墨西哥牛仔帽的先生,本記者將秉持一貫的專業精神,竭力追蹤調查……」
台灣這邊,一陣大笑揚起,收看現場實況直播的沈杰,捂著肚子倒在沙發上,「我的天吶,哪里跑來的猴子?我敢說,他是我所見過最滑稽的一個記者了,長得滑稽,報導更有意思!」
雅嘉也不理他,怔怔地盯著螢幕,手中端著的一碗湯早已涼了。
「姊,你看傻了?」沈杰湊過來,伸手在她面前揮揮。
「別搗亂。」她回過神,拍開他的手,悶悶地把湯碗放回桌上。
沈杰吹口哨,「那位墨西哥先生我認得。」
「你認得?」總算贏得姊姊的正眼相看。
「嗯。」他漫不經心地點頭,「听說……听說……」故意賣關子。
「你到底听說了些什麼?」雅嘉皺眉。臭小子敢再來一句「听說」,她就掐他脖子。
「听說……嘿嘿,姊,你別發火嘛!」頓了頓,他娓娓道來,「他的祖先來自關東,曾在錢塘江畔經營綢莊、米莊、錢莊……總之就是一大堆買賣,後代子孫代代經商,富可傾城。直到二戰爆發,舉家越洋去了美國落地生根,繼續他們的富貴生涯。」
雅嘉听得一愣一愣的,繼而又皺眉,「就這樣?我還以為他有什麼過人之處呢。」
「嘿,他們那類人算是上世紀的貴族,財大氣粗,沒有過人之處也照樣做他的闊老爺、闊少爺。」沈杰笑嘻嘻,「看到剛才那輛加長型禮車了沒?听說是那家伙出門必備的代步工具。」
「你怎麼認得他的?」
「一次很神秘的派對上。」他輕哼。
她睜大眼,驚訝萬狀,「你也去了?為什麼我不知道?你在派對上干了些什麼事?」
完蛋了,那些上流社會所謂的神秘派對,根本盡做些見不得人的勾當!她親愛的小弟怎麼可以淪陷其中?
「能干什麼呀,那是VIP會員才能參加的,好不好?」沈杰一看姊姊快處于暴走邊緣,趕緊怕怕的聲明,「再說了,是杜斌帶我去的,他有急事找他小舅舅,我們也就進去不到十分鐘,正巧听到有人在介紹那家伙。」杜斌是他大學的死黨。
雅嘉稍稍冷靜,「杜斌的小舅舅也是會員?」
「應該吧,」他往後一靠,懶洋洋地應聲,順手拋玩著手中的魚骨形小抱枕,「要不然他怎麼能在里面端著一只酒杯,跟人嘻嘻哈哈?」
你沒涉入其中就好!
雅嘉大大松了一口氣,「總之,你以後少跟他們攪和在一起。」
「切,那些人!」他滿臉鄙夷,「扯完亞里斯多德就會討論女人的和,甚至還會講到女人的叫床聲,我跟他們混?那是上流社會特殊品味,你老弟我——沒那個命,也沒那個興致!嘖嘖,跟那些道貌岸然的紳士相比,本人簡直算是慘綠少年一個,你以為他們看啊?他們喜歡出錢請真人來上演活!」
她倒吸一口冷氣,「這些事情你怎麼知道?」
「杜斌說的嘍。」
又是杜斌!
雅嘉越听越火,「以後再也不準你跟杜斌鬼混!」
「偶爾聊聊天嘛。」沈杰聳肩,笑得施施然。
「聊天也不準!」她快氣瘋了。
他們沒事就瞎聊這些東西?
「對了,」吸一口氣,她努力使自己平靜下來,「那位戴牛仔帽的先生究竟叫什麼名字?他是?」
他的眼珠子轉啊轉,「好像是姓杜。」
「咦,跟杜斌他們是親戚?」
「完全不相干!」沈杰大力一揮手,「八百年前是同宗罷了。」想了想,忽然又很不屑地說︰「听說他非常風流,年僅三十五,世界各地的私生子卻已不下二十個。」
雅嘉沉下臉,「你關心人家這些?」
壞小子一臉促狹,「干麼,擔心姊夫近墨者黑?」
「傻瓜,祁風才不會咧!」雅嘉嘟起嘴兒,扭開臉。
「你啊你,又相信又擔心,就像那只倒楣的貓。」
她知道他是指薛定諤的貓,那是量子力學中有名的經典悖論——
把一只貓放進一只密閉的箱子里,箱中放有某種放射性物質,以及一只盛有致命氰化氣體的小玻璃瓶。一種設計巧妙的連鎖裝置,使得當放射性物中的某個原子發生衰變時,它觸發的信號能使一把預先定好位置的榔頭落下,打破玻璃瓶使有毒氣體逸出,從而把貓殺死。
按照常識,貓是非死即活,但放射性衰變本身是種量子過程,因此它的發生只能在機率的意義上加以預測。按照量子力學原則,由箱子和其中一切物體所組成的系統,是由一個波函數來描述的,在系統的波函數中,就包含著這兩種可能但相互排斥的觀測結果。因而貓在同一時刻是既活又死。
這是個讓後世許多物理學家都深感頭痛的問題,而沈杰只是用來比喻姊姊此時矛盾的心理狀態罷了。他們姊弟數理都很好,所以閑談時往往夾雜了些數理上的術語。
雅嘉嘆氣,「祁風,跟那位杜先生……」
「你看你,還不是在擔心他近墨者黑?」沈杰笑嘻嘻地看一眼她。純粹一個為情所擾的小女人。「安啦,姊夫又不是三歲小孩子,自有分寸,說不定那位杜先生能近朱者赤呢!」他把手臂枕在腦後,舒舒服服地蹺起了腿。
「少講風涼話。」她白他一眼。
「我還听說——」懶洋洋地繼續開口,淘氣小子忽然打定主意要嚇嚇姊姊。
「你還有完沒完?」雅嘉站起身,懶得再理壞蛋小弟。
「很快就完嘍。」沈杰蹺著腿,吹了一記口哨,「听說,這人有一項最大的美德,喜歡把好東西跟朋友分享。」
「分享?」她皺起眉。
「是啊,」小壞蛋加油添醋,「譬如好酒好菜,古玩字畫、鑽石珠寶,只要他中意對方,哪怕彼此只認識不到三分鐘,也一樣樂于邀請對方加入他們的行列。更甚者,他還樂于和朋友分享他的女人。」
果然威懾力十足!
雅嘉幾乎打個寒顫,深呼吸定定神,然後不滿地大力扔過去一個抱枕,「臭小子,你不想活啦?」
沈杰冷不防被砸中面部,怪叫一聲,隨之爆發一場枕頭戰。
雅嘉和弟弟活像回到淘氣的孩提時代,吵吵鬧鬧,追追打打,直到大廳里一片狼籍,兩人才在沈母的喝斥聲中完成三部曲——低頭、縮頸、吐舌頭,然後一溜煙逃命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