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嘔,干脆讓我死算了……」好想吐,一定是到了早上才闔眼的關系,先天性的低血壓加上睡眠不足,讓她的胃都在跟自己作怪了。
無視于窗外明媚的春光與悅耳的鳥鳴,紀式澄重重地嘆了口氣,雙眼的血絲以太陽眼鏡遮掩住,小臉遠比紙張還蒼白幾分。
紀式澄忍住由胃沖上喉頭的酸澀感,龜爬過長長的醫院走廊,若不是溫仲謙急著要早上忘了帶出門的重要文件,她說什麼也不會強迫自己從暖暖的被窩里頭爬起來,送這麼一份跟她毫不相干的東西。
至于為什麼向來號稱「八人大轎請不動」的她會幫他送文件,她自個兒也說不上來,嘴上明明犯著嘀咕,但雙腳就是自動爬下床,矛盾之下只得安慰自己,她是認真盡責地扮好女佣的角色,並非心甘情願地想幫他做點事好不容易爬到了院長室,她連叩也懶得叩一聲地直接打開門,心里直想著送完文件後可以回家再補個眠。
但一進門沒看到溫仲謙高大的身影,倒是瞧見一個護士神秘兮兮地坐在他的位子上,因她進門而急忙地跳起身。
「小姐,這里病人不能進來。」
「我不是病人。」紀式澄瞄了眼瞼上仍殘留尷尬的護士,太陽眼鏡下的眼楮微眯了眯。呵,如果她猜得沒錯,在她進門之前,這護士八成在動溫仲謙的東西,至于抱持著什麼祥的心態,還得套出來才知道。
「那你更不能進來過里。」護士擰著眉,板起臉孔直瞅著她。
「我為什麼要出去?」紀式澄聳了聳肩,狀似閑散地踱至辦公桌前,不著痕跡的打量著對方緊急之下沒關妥的抽屜。「溫仲謙呢?我來找他。」
「你我院長?請問你是?」護士一個勁地打量著紀式澄,對她隨意套上的T恤和她沒梳妥的頭發皺眉。
「他的女佣。」哦!賓果,她找到了,抽屜夾縫間不小心露出來的是一截紅色小緞帶,代表了隱藏在護士內心想偷偷傳遞的小情意被她撞見,難怪人家會惱羞成怒。
不過話說回來,她沒料錯,他的確還是挺有招蜂引蝶的本事。紀式澄懶懶地咧著嘴,「他人呢?」
「院長臨時上開刀房,你有什麼東西就直接交給我。」
紀式澄撤了撇嘴,「我怎麼知道你會交給他?」呵,溫仲謙都說這份文件很重要了,她不能隨便請人代送。
不過話說回來,不知怎的,她心里覺得有點不舒服,總感覺眼前的護士很礙她的眼。怪了,也不過是素昧平生的人,她怎麼會突然這麼討厭起一個人?
紀式澄皺眉蹬著護士,幾經反復思索的結果,她可能是看那個抽屜的小緞帶很不順眼,有這樣一個愛慕著跟在溫仲謙身邊,沒看到的還不知道還有多少,她猜想起來心情就不舒坦。
「信不信由你。」護士顯然也不太喜歡她,一邊挑高了眉,揚起手來攆人。「你不給我就出去,院長在開刀房里還要好幾個鐘頭,你想等可以慢慢等。」
等?她最欠缺的就是耐心了。紀式澄皺了皺眉,轉身抱著文件就往外走。「我不等總可以吧?我直接去開刀房找。」
「你一不可以!」護士聞言隨即追了出去。
但沒科到紀式澄個兒小小的,走起路來倒快得令人難以置信,等她搭到下一班電梯到達大廳時,紀式澄已經向服務台問好開刀房該往哪走了。
「你太過份了。」護士急急忙忙地在紀式澄面前煞住腳,卻發現她的視線根本不在自己身上,蹙起眉猛往後頭急診用移動床推進來的病患直瞄,于是護士故意用身體擋住她的視線,強迫她正視自己的存在。「你不能當這里……」
「閉嘴!」基于過去的本能,紀式澄直覺地推開護士,臉色一轉為凝重,快步地沖向移動床。
床上躺的是一個將生產的孕婦,但是腰側間染滿腥紅的布料可沒那麼簡單,斜穿刺過月復部的銳物恰巧處于極為危險的方位。
「夸張!怎麼會把這種病人送到這里來!」醫生簡略地檢查過孕婦的惰形,不禁大聲責怪起把她送進來的救護人員。「先送她去照X光,我們再以穿刺深度決定能怎麼救。」
「等等!不用照了,再照就來不及了。」紀式澄忍不住地插話,差點沒被這種制式的醫院流程給氣死。「直接送她進開刀房,晚了就來不及!」
「你懂什麼?」醫生十分不高興地覷她一眼,一堆人由遵循著他的意見想把人往X光室推。
「至少懂得比你多。」紀式澄也沒好氣地回他一句,「若沒有高陰專業的外科手木醫生幫忙,光憑這間婦科醫院的醫生,母子兩個至少得放棄一個,或者兩個都救不回來。你打算這樣是不是?」
「她的情況本來就必須犧牲一個,何況你並不是專業人員,才會說這種外行人話!」
「誰外行了?我就是外科醫生!五歲學醫、十歲開始陪刀、十七歲主刀,說不定當我在看教學錄影帶時,你還在思春期追著女人到處亂跑。」紀式澄的眼楮瞪得老大,卯足勁揪起醫生的領子,神芭令人不寒而粟。
「我看過的病人不曉得比你多幾十倍,連這麼表面的穿刺傷都還要照X光,很明顯是經驗不足,何必拿病人的命當你的實驗品開玩笑?」
「你想騙誰?」醫生扯起唇,難以置信一個看起來像個小可憐的少女,居然自稱是醫學界少有的奇葩。
「我不需要騙人。」紀式澄毫不客氣地反瞪回去,眼里強大的光芒與氣勢幾乎震懾住所有人。「由我主刀,兩個人絕對可以存活下來;在病人可以不需要因為你的經驗不足而白白損失掉性命前,我不會坐視不理。」
「哼,我就不相信你有把握可以救活兩條命,大話說太多小心閃了舌頭。」
她靜靜地瞪住眼前夜郎自大的醫生,冷冷地泛起一抹自信十足的笑容。「我們倒是來看看,手術完後是誰的舌頭先閃著。」
「醫學界的天才少女,外科界最年輕的權威大夫,從小跟著外婆李應琴習醫,十七歲主刀,二十歲成功地完成世上僅有數人才能完成的腦部外科手術,堪稱醫界百年難得一見的奇才,被封為’醫界的莫札特’……」
溫仲謙冷冷地盯住眼前如坐針氈的紀式澄,口吻雖然平穩,卻帶著十足的寒氣。「而我這個從大陸差點被騙進火炕,可憐兮兮求我收留的小女佣,居然在我的醫院里頭又完成了另一項外科界的奇跡。」
「呃……」哎,完蛋了。紀式澄的眼皮跳了下,發覺我見猶憐的可憐攻勢對他一點效果也沒有,他表面看來雖然平靜,但他一定氣炸了。
他朝她傾前了身軀,黑眸里的光芒猶如冷火翻攪。
「如果不是你今天施展出一手羨煞所有醫者的技術,我還會一直認定,待在我家的天真女佣,可能在某一天因為她的笨手苯腳而弄傷自己。」
「呵……你不要那麼生氣嘛。」紀式澄全身緊繃得快跳起來,沒想過他那張良善面孔一旦撇下,他剛毅的五官、渾身散發的掠奪性與氣勢,就足以嚇得小孩晚上作惡夢。「我不是故意要騙你的,我只是……。」
「只是什麼?」他極為不悅地眯細了眼,咄咄逼人地直瞅著她騙死人不償命的清秀臉龐。「我完全被你的舉止和臉蛋給騙了,原以為你和天才少女的名字相同只是巧合,卻沒想到你竟然就是那個’紀式澄’。」
紀式澄苦楚地皺起眉頭,口中有萬般理由不知從何解釋起。她是有錯,但是……「我真的不是故意要騙你的。」
溫仲謙瞪住她,怒火與不由自主對她升起的憐憫爭斗激烈,他不明白自己為何到了事實揭發的時刻,仍會被她的可憐無辜所影響。
但真正的受害者應該是他吧!他狠狠地呼口氣,強抑下自己同情她的心態。「不要一直假裝你是受害者,你欠我太多的事沒說明。」
她咬了咬唇,考慮著自己能說多少,又該說多少。
「你都知道了啊……我叫‘紀式澄’是個很年輕的外科醫生……」
「這些不是重點。」他揉了揉太陽穴,額上的青筋隱約跳動著。「重點是你為何對我隱瞞你的身份?為什麼你會找上我,放著遠景看好的前途,寧可跑到我家要求我收留你,讓你做我的女佣?你根本不缺錢,不是嗎?」況且她父親還是一個跨國集團的總裁!
紀式澄在他句句的指責下頷首,聲若蟻蝸的承認,「你都沒說錯。」
「那你為什麼……」溫仲謙猛吸口氣,連憤怒的時刻都把心他的聲量會嚇著她,但,去他的,他分明知道她並沒外表看起來那麼脆弱。
他煩躁地爬過頭發,壓抑住自己欲爆出的怒意,但難以掩飾的是,當他明了她欺騙他後,那股一直強烈徘徊在心頭不去的失望。
他失落,因為她不信任他。
「我希望你能解釋清楚這一切,不要再對我有任何隱瞞。」
「我……因為我不想再當醫生。」她無聲地抿了抿唇,還是先從實話開始說好了。「雖然所有人對我都抱有很高的期望,我也做到地們想看到的一切,但是當醫生對我而言,並不是我想要的。當初外婆怕晴晴帶壞我,將我接回醫院教我,我本來以為當醫生可以很快樂,到最後,才發現那不是真正的快樂。」
溫仲謙怔了下,怒氣因她的陳述而頓減,他瞅著她眸中閃爍的陰郁,不曾料過有這種原因。「為什麼?他們逼你學醫?」
「不是,學醫是我自願的。」紀式澄搖了搖頭,「我只是沒想到後頭有那麼多的痛苦,有人嫉妒、有人羨慕,那些都沒有關系,原以為只要看到病人康復就是成就自己最快樂的事情,可是快樂的背後,也一定有不快樂的事情。」
「你慢慢說。」胸臆中奔流的怒氣不知在何時褪去,瞅著她擰眉的神情,他心頭不禁悄然地泛上一股揪疼。
「我試過不在乎,但是我辦不到。我不像晴晴,什麼事都可以哈哈兩聲笑過就算,繼續快樂過日子。」
「我害怕見到病人求情的淚水,但當我做得愈多,我看到的淚水也就愈多,直到……」她緊緊地攪扭起手指,覺得初次在一個人面前坦白自己深藏的心事,需要好人的勇氣。
「有一天我站上手術台卻救不回病人後,我直接從後門逃走了。我失去過去的自信,根本不敢站到家屬面前通知他們死訊,因為他們認為我是天才,因為他們說我是紀式澄,就該能拯救所有病危的人。」
「式澄,這不是你的錯。」溫仲謙輕緩地坐到她身邊執起她的手,阻止她攪絞手指的自虐舉動。「學醫的人並不是救世主,我們永遠都在手術台上和死神戰斗,永遠也沒辦法得知自己能做到多少。」
「這些我當然知道,但是,當名聲掩蓋了現實,我變成了那些人唯一的希望,行醫己不像我過去所找到的純然快樂。我受不了,于是我逃了。」紀式澄瞅著他,卻察覺自己的視線己然模糊,她握緊他的手,用力之劇競不覺地輕顫著。
「可是我能逃到哪?我不願再當一個醫生,但我又能做什麼?除了行醫,我什麼都不會,真的什麼都不會……」愈說到最後,她的語調愈破碎。
溫仲謙無語地攬她入懷,任她流泄出內心的壓力與傷痛。「我都知道了,我也不該怪你,是我沒弄清楚事情的真相才誤會了你。」
「不是,只是我沒想過自己會變成這祥……。」一接觸到他寬厚溫暖的臂彎,她的眼淚完全不听控制地拼命往下掉,恍若這祥就能填補她心中的那個空洞,那個數年累積下來的傷……
「我不想回去,也不願回去,我想讓自己變成另一個全新的人,就算是被人當條流浪狗收留、被人當成一無是處,只要自己活得快樂,這樣也不行嗎?」紀式澄緊抓著他的肩,晶瑩的淚不停地滾下她的頰,「你跟我說,這樣不行嗎?」
「式澄。」一時間,他也迷惑了,過去總覺得有時她的神色並不若他所猜想的簡單,但是他沒想過,那些故作單純的舉動下,帶著她強烈想改變自己的決心。
責難已經說不出口。他不怪她騙他,倘若她真的不願再回到過去的生活,他為什麼要逼她回想起過往的不愉快?紀式澄是個醫界奇才也好,是個單純的小女佣也罷,她全然地抓住他的心思,教他極不願見到她掉淚。
溫仲鐮擰眉捧住她的雙頰,輕輕地拭去她的淚水,她溫熱的淚珠卻像滲進他的心湖般,一點一滴地在某個不知名的地方生根。「只要你能覺得快樂,做什麼都好。」
紀式澄無法去分析自己在他跟里所看到的東西,只希望看到不是對一個失敗者的同惰,她並不需要。她吸了吸鼻子,要自己不去胡亂揣測,他是真心地對她好,她明白,但是她更明白自己若陷了進去,一切將會更為混亂。
為什麼他真的如應嘉雯說的那麼溫柔呢?如果沒有這件可笑的委托,自己會遇上他嗎?她明了自己的心開始動搖,就算搶他也好,她不能明白這麼好的男人為什麼應嘉雯不要……
剎那間,所有紛雜的惰緒找到一個出口,全往相同的地方匯集而去,紀式澄驀然蹬大了眼,呆楞地瞅著他’震愕于她所發現的事實。她……
好像真的喜歡上他了……
「怎麼了〃溫仲謙的眉頭擰得更深/-、弦也不禁繃緊,生怕下一刻,她更多的淚水會涌進他的掌中。
紀式澄搖了搖頭,太多的心慌令她更加埋進他的肩」
臂中,不願他看清自己此時紛亂復雜的情愫。「我……
她咬了咬唇。害柏听到她不想听的答案,「我還能留下來嗎?」「你怎麼會這麼問?」他無意識地摟緊她,「你想留多久都行,我絕不會趕你,倘若哪一天你同樣厭倦了這種生活,想做什麼事,都隨你。」
「都隨我?」這意思是,假設哪一天她決定走,他也不會有挽留的意思?她在他懷里的身子微僵了僵。
「都隨你。」他根本不明了她心里在想什麼,但他最望听到的,仍是她決定留下來。他猛然發覺這陣子有她在的對刻,他常常感覺到一股溫馨,才會不像個工作狂般地老留在醫院,下了班就準時回家。
什麼對候開始的?他不知道,但是從當初對她的擔心開始,他隱約就明了他控制不住那份感覺,逐漸加劇地步上意料之外的軌道。
「原來是這樣。」紀式澄心中暗暗感到失落,緩緩地攤開他,她苦澀地泛起一個淺笑,「說來真可悲,我居然失敗到讓你來同情我。」
「不,這不是同情。」溫仲謙被她的話狠狠地嚇了跳,不解地瞅著她低垂的眼瞼,「那絕非同情,是……」是什麼他自己也說不上來,或者他連想都不願去想,只是……不願見到她如此難過。
「要不然是什麼?」瞧他欲言又止,黑眸比她還困惑,她抿著嘴,搞不懂他想說什麼。
「是……。」他躁亂地呼口氣,重新將她攬進懷,生怕她從他的眼里觀察到他動搖的心緒,更怕再望著她惹人憐惜的無助模樣,他會忍不住心中的沖動而吻了她,「是什麼不重要,反正你留下來,隨你愛怎麼做就怎麼做,我無條件地支持你。」
溫吞、遲鈍!她話都說得這麼明了,也故意逼他,為何他偏偏顧左右而言他?在心底暗咒了一聲,紀式澄找個最舒服的姿勢完全地黏在他身上。「你原諒我了?」
「如果你早點把事實跟我說明白,我剛剛也不會那麼生氣。」她委屈的語凋再度激起他的心疼,他無奈地攬著她,一面順著她的秀發,毫不自覺地享受著此刻她待在自己懷里的溫馨感受。
「以後有事不要再瞞我了,你有困難,就算是牢騷,我都可以靜靜听你說。」
「恩。」她還是覺得有些罪惡感……她並沒自己說得那麼脆弱,從醫界逃離、蹺家是事實,想換個環境也是事實,但是她說不出口自己因此用了點小錢開了一間征信社,甚至還答應接下誘惑他的Case……
能說嗎?溫暖的氛圍恍若變成最不能出口的時機,她不想瞞他,但這件事,她絕不能說,絕不能在發覺自己假戲真做後,反因吐露太多的事實破壞在自己心中初萌的戀苗……
哎!好罪惡,她都快弄不清楚自己在做什麼了。
「如果……」紀式澄吞吞吐吐的低喃,無意識地抓著他的襯衫,「如果你對我太好,害我不小心喜歡上你了……該怎麼辦?」
溫仲謙霎時屏住了呼吸,幾乎不能相信他耳際傳來的細微聲響,那樣猶豫含糊的字句,卻似雷鳴般字字清晰。
他僵住了身軀,小心翼翼地拉開她,瞅著她因水氣而份外明亮的秋瞳,聲音有些喑啞。「你說……」
害怕他的拒絕幾乎讓她把話全吞回肚里去,紀式澄無語地注視著他,花了好半晌敲舞自己的勇氣。
喜歡上就是喜歡上了,她不逃避,也不會否認。
她認真盯著他深不可測的黑眸,嗓音略大地又重復了一次,「我不小心喜歡上你,不可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