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士朋三天一小禮、五天一大禮的往秦宅里送,李氏收得眉開眼笑,再加上翠花在一旁敲邊鼓,于是李氏心里興起一個新念頭。這天她走來繡閣,見水蓮坐在梳妝錢前玩賞著王士朋抵賠的玉簪子,于是走過去從身後拿起簪子。
「好美的玉簪子!」李氏將簪子插入水蓮的頭上。「瞧,多麼適合女兒這張嬌艷的臉。」
水蓮臨鏡顧盼自賞半晌,輕嘆一聲,才不舍的拿下玉簪子。
「戴得好好的,為什麼要將它拿下來?」李氏問。
「娘,我已經是有婆家的人了,怎麼可以再戴其他男子送的首飾?」水蓮目光眷戀著盯著手中的玉簪子。
「沒這個說法,沒有人比你更適合戴它。」李氏重新又將簪子為她戴上,然後坐在水蓮身邊,拉起她的手說︰「水蓮,我就你這麼一個女兒,非常關心你的幸福,于是就讓人去安陽探查張家究竟是怎樣的一戶人家,沒想到張家也不過是一戶落拓的‘狀元缺’世家。」
「什麼狀元缺?」
「一門皆進士,獨缺狀元郎。這事在安陽早就傳為笑談,你還能冀望張家那小子能有多出息,考個狀元替你爭來狀元娘子的封誥啊?」
「娘,街談巷議的謠言怎麼可以當真。」水蓮蹙眉咬唇,略微不悅。
「當然嘍,娘也不是沒有見識的村婦,我想只要張公子是官高顯耀上格命,你嫁過去也不至于太委屈,娘也能放下一顆心,于是娘找了黃神仙替張公子批一下命格,結果——」李氏深深的嘆一口氣,一副期期不可指望的樣子。
「結果怎麼了?」水蓮著急的問。
「黃神仙說他交友多情,才華超群,可借仕途如波浪,注定飄零過一生。」
乍听之下,水蓮一顆心頓時涼透底。
「水蓮,娘心想這下可怎麼得了,嫁雞隨雞,女人的後半生幸福是依選擇的男人來決定,你一向嬌生慣養,若是嫁到張家,鐵定是要過苦日子。」
「娘——」水蓮擔憂惶恐的撲到李氏懷里哭了起來。「女兒的命真苦……」
「不苦,不苦,娘自會替你做主。」李氏安撫的說。
水蓮拭著淚眼,抬頭看著李氏。「可是娘,一女不嫁二夫,爹已經把女兒許配給張公子,這是改變不了的事實。」
「胡說!在人都還沒有上花轎之前,一切還來得及。而且張家的親事是你爹犯糊涂,我可不會隨他起舞。」
「那娘要怎麼做?」
李氏試探的問︰「水蓮,老實告訴娘,你覺得王公子如何?」
「這事又跟王公子有何干系?」
「昨天王家的人又來提親了,你說這相干不相干?水蓮,快告訴娘,你對王公子的印象如何?」
「這……」水蓮嬌羞的低下頭去,回說︰「女兒不知道。」
「這是你的終身大事,怎麼會不知道?」水蓮低頭不語,急得李氏像熱鍋里的螞蟻似的,又說︰「那個張澍清除了有一張俊俏的臉,成天只會和微雲這個賤丫頭眉來眼去,還能有什麼出息?你一旦跟了他,就有擔不完的心、吃不盡的苦,這輩子是完蛋了。可是王家就不一樣,如果你可以嫁給王公子的話,這一輩子就是坐擁金銀財寶,享盡榮華,不愁吃穿的……」
李氏滔滔不絕的數著王家的好處,字字句句敲進水蓮的心坎里。她想,王士朋雖不如張澍清俊逸,可是人還算是斯文,再加上對自己一往情深,倒是可以倚靠終身的對象。雖然她不舍張澍清這位俊俏夫婿,可是他若真如娘所說的沒出息,那她的終身……
「你倒說一句話呀!真是急死人了。」李氏見她不出聲,也按捺不住性子了。「水蓮,你心里一定要拿定主意,娘才能替你做主。」
「娘,自古兒女的終身大事一向是父母做主,你要我說什麼?」
「這樣吧,娘現在就去跟你爹商量,到時候是依你爹的、還听娘的,由你自己決定。」李氏說後,特意地停頓一下,見水蓮並沒有立即拒絕,如此一來她的意向便是很明白,李氏滿意走出去。
「小姐,不好了……」微雲急匆匆的跑進繡閣,還來不及喘一口氣,立即接著說︰「夫人要把你嫁給王士朋,老爺不同意,此刻正和夫人起爭執。」
水蓮心頭微顫一下,但是她仍無動于衷的繼續手中的刺繡,微雲瞧在眼中著實焦急不已。
「小姐,你听到我說的話了嗎?」
「听到了,可是我能怎麼辦呢?」水蓮說時頭抬也沒抬一下,手里的活沒有停下來。
「夫人實在太過分了,她明知道小姐和澍清少爺在小時候就有婚約,怎麼可以這樣做呢?」微雲憤憤不平的說。
翠花正好走進來,斜瞪微雲一眼,然後對水蓮說︰「小姐,夫人和老爺請你過去一趟。」
「知道了。」水蓮起身,微雲連忙上前為她整一整衣裳。
「小姐,」微雲拉一拉水蓮的衣袖,附耳低聲道,「我知道自己的身份沒有資格說什麼,但是為了你自己、也為了澍清少爺,待會請你無論如何一定要站在老爺和澍清少爺這一邊。」
水蓮覷微雲一眼,沒有說什麼,便踏出繡閣朝大廳走去。來到廳前,見爹娘兩人面紅耳刺的,可以想見剛才他們起了多大的爭執。
「爹,娘。」水蓮欠身福安。
「水蓮——」二老同時地喚她,秦品南朝李氏怒哼一聲,將身子偏過去。
「水蓮,秦家就你這位女兒,為了你的終身大事,我和你爹有不同想法,所以我們叫你來,就是想听听你的意思。」李氏說。
「水蓮,你現在就告訴你娘,你要等澍清大考完後就成親。」秦品南說。
「別听你爹的,你沒有上花轎之前,還有更好的選擇,娘已經替你擇了王家這一門親事,可保你一生富貴,衣食無缺。」
「水蓮,你可不能像你娘一樣短視,而且澍清絕非泛泛之輩,他有的是才情,想要榮華富貴還怕將來享不到嗎?」秦品南不屑的駁道。
「將來,只怕是下輩子嘍。水蓮,你不會傻到用女人的青春來下賭注吧?」
微雲見老爺和夫人一來一往,爭吵不休,而水蓮又杵在一旁不發一語,心想小姐一定被這情景驚嚇過度而忘言,于是出聲提醒她。
「小姐,現在你應該說句話。」微雲小聲的說。
「我……」水蓮看看爹、又瞧瞧娘,故做為難的樣子,就是不願意表白自己的意思。「我不知道,女兒的親事全憑爹娘安排。」
「水蓮,是爹還娘啊?你倒說清楚。」李氏緊張的問。
「這……娘,女兒的事您好好的和爹商量,女兒沒有意見。」水蓮沒表情的說。
「老爺,你可听明白女兒的心意?」李氏露出勝利的笑意。「為了女兒的幸福,你就不要再逼她嫁給姓張的小子了。」
「你們……好一對嫌貧愛富的母女,你們會後悔的。」秦品南瞪視她們母女,卻也無可奈何。
「不,這樣對澍清少爺太不公平了。」微雲忍不住替澍清抱屈。「老爺,絕對不能這樣做,澍清少爺知道了一定會受不了的。」微雲對秦品南泣訴之後,轉而哀求水蓮,「小姐,你若是嫁給王土朋,叫澍清少爺情何以堪啊!小姐,我求求你,不要辜負少爺,好嗎?」
水蓮偏過臉不看微雲。「微雲,這情形你也看到了,我……」
李氏用力的拍一下桌子,斥責,「死丫頭,秦家的事什麼時候輪到你來管?」
微雲嚇得撲通一聲,雙膝跪拜在地。「夫人,微雲求您成全小姐和澍清少爺,暫時不要接受王家這們親事,一切等揭榜之後再決定好不好!我相信澍清少爺會穿著一身狀元紅袍前來迎親。」
「夠了,瞧你澍清少爺叫得多親熱呀!別以為我看不出你的心思,想利用水蓮好成全你自己。」李氏冷眸一睨,哼了一聲。「我告訴你,別痴心妄想了,過幾天我準備讓你和家里的長工大牛成親。」李氏最後這個安排,讓在場的人一陣錯愕。
「和大牛……不我不要成親!」微雲驚懼萬分的哭喊,求救的把目光投向秦品南。「老爺……」
「夫人,我反對微雲這樁婚事。」秦品南堅決的說。
「老爺,我讓微雲嫁給長工也是為你著想,你不是一向希望把微雲留在秦府嗎?她若是和大牛成親了,不就一輩子留在秦家了。」
「微雲願意一輩子服侍夫人、老爺,請不要逼我嫁人。」微雲苦苦的哀求。
「微雲,你放心,沒有人會逼你嫁給不喜歡的人。」秦品南開口說。
「老爺,丫頭的事由我做主,老爺不需要操這分心,微雲是非嫁大牛不可。」李氏起身,一副得意揚揚的覷秦品南和微雲一眼。「水蓮,扶娘進房休息。」
水蓮攙扶著李氏離開時,經過微雲身邊時,忍不住投以同情的眼光。
「微雲起來,別跪了。」秦品南見李氏走了,走過去要扶微雲起來,但是她反而跪著向他叩頭,求道——
「老爺,我該怎麼辦?請您一定要救救我,救救我……」
微雲如淒如訴的哀告,聲聲穿透秦品南心脾,令他心痛不已,仿佛當年玫瑰發現她懷孕了,害怕的問他該怎麼辦?秦品南心疼的將她摟進懷抱。
「微雲,有我在,別擔心。」秦品南嘴里雖然是這麼安慰,可是他心里很明白,李氏一旦作了決定,誰也改變不了她。
他心中暗道︰我該怎麼辦?
黑暗中,微雲躺在房間里,哭紅的眼、哭累的身心絲毫不敢歇息,就怕眼楮一閉,夜很快就會過去,接近成親的日子又向前推近一天。
黑夜是她最安全的時刻,只有在這個時候她可以毫無忌憚的呼叫澍清哥。
澍清哥,我不要和大牛成親,我該怎麼辦?
不行,我不能和大牛成親,我一定要逃離這里。微雲坐了起來,看了身邊睡得香甜的珠兒,于是輕悄悄的下床,收拾幾件衣物,躡手躡腳的走出房門。
她緊張的張望一下,見四下無人,于是快步的朝後門走去。當她拉起門栓正要推開門時,身後有人叫她一聲——
「微雲。」
微雲嚇得一顆心就要蹦出來了,她驚恐的回首,顫聲叫道︰「老……爺……」
「我就猜你會偷偷的逃跑。」
「老爺,我……」她頭垂得低低的,手中緊緊的抓牢包袱。「我……不能和大牛成親,我要離開秦府,求老爺成全。」
「你打算去哪里?」
「我……我不知道。」微雲黯然搖頭。她一心只想離開這里,卻沒有想到自己能去哪?思及此,不禁喪氣的哭了。
「微雲,我真慚愧,沒能好好的照顧你,讓你飽受委屈,我對不起玫瑰。」秦品南愧疚的說,眼楮注視著傷心的微雲好一會,然後悠長的哀嘆一聲。「微雲,你上京城去找澍清吧。」
「上京城?」微雲驚愕的抬起淚眼望著他。
「是的,如今只有他能照顧你。」秦品南從懷里拿出一封信和一張紙條交給微雲。「這是澍清京城的住址,你看到澍清時,把信交給他,並說秦家對不起他。」
微雲激動的看著手中的書信。
「秦強就在外頭等著,他會送你到威遠鏢局,你就跟著鏢局到京城。」
「老爺,謝謝您。您一向待微雲如親生女兒,微雲現在給老爺叩頭。」微雲跪下來,要對秦品南叩頭時,他馬上扶她起身。
「天快亮了,你快走吧。」
微雲打開後門,一腳踏出去,又回頭望著秦品南時,難過的折回奔向他懷抱。
「老爺,」微雲不舍的叫他一聲,「大叔——我真舍不得離開您。」
「我何嘗不是呢!」他眼角開著淚光,于是推開她,將身子背過去,感傷的揮揮袖,趕著她離開。「你走吧,走吧——」
微雲對他的背影再看一眼,便快步的跑出秦宅。
馬車轆轆前行,微雲掀簾,將頭探出去,頻回首,漸行漸遠的杭州只在煙霧蒼茫之中,眼淚又忍不住流下來。
一轉念,到京城時就可以見到澍清少爺,心里又高興起來。可是……小姐另嫁他人的事該如何對他啟口?微雲眉頭深鎖,心頭的滋味真是五味雜陳。
馬蹄達達的響,夜以繼日的奔馳,這天近傍晚,終于來到京城。
「微雲姑娘,京城到了。」威遠鏢局的胡鏢頭扶她下馬車。
前面就是市集,吆喝叫賣的聲音不絕,熱鬧非凡,微雲新奇的張著圓圓大眼瞧著,心里有點興奮。
「京城這麼大,你上哪里找人!」胡鏢頭看她一位弱女子待在這人生地不熟的京城,不禁有點擔心。「要不是這批貨趕著到天津交差,否則我一定陪你找到人為止。」
「謝謝您,胡爺。您能繞個彎送我到京城,微雲已經感激不盡,不敢再耽誤您的正經事;而且我也不是小孩了,可以照顧自己的。」
「你別這麼說,秦爺平時很照顧威遠鏢局,我順道替他辦點事也是應該的。」胡鏢頭跳上馬車,對微雲說︰「現在我要趕去天津,你自己要小心一點。」
「我知道。」
胡鏢頭將馬車掉個頭,躍上馬車,鞭子一揮,揚長奔出城門。
見人走了,恐懼忽地漫至心頭,微雲連連的做了幾次深呼吸,這才稍稍穩忐忑的心,她抓緊手中的包袱,往人多的地方走去。
微雲詢問好幾個人京元巷該如何走?但不是一問三不知,就是听過卻不知在什麼地方。她也不氣餒,心想京城這麼多人,總會有人知道。
微雲揀一處面灘坐下來。「老板,來碗大魯面。」不一會兒,香噴噴的大魯面端上來,她才要下著,又停下來問道︰「老板,去京元巷該怎麼走?」
「小姑娘,听你的口音是外地來的吧。」見微雲點頭,老板又說︰「京元巷不在這個城門上,離這里還有一大段路程,你若是從宣武門進來,那可就近多了。」老板指著左前方說︰你從這里一直走,過座天橋,到那里隨便問個人就明白。」
「謝謝您。」微雲放下一顆心,高興的低頭吃面。
這時有一個男子捧著面走到她面前,不問一聲就大咧咧的坐下來。
「姑娘,剛才我听你說要去京元巷,正巧我待會要送貨到那里,你就搭我馬車一道走吧。」
微雲看他一眼,戒慎的拒絕,「大叔,謝謝您的好意,我可以自己去。」
「甭客氣,出外靠朋友,何況你一個女孩要靠雙腳走到京元巷鐵定會吃不消。」男子瞧她一臉警備的樣子,立即堆滿和善的笑臉。「我懂了,出門在外小心一」點是對的,可是你甭將我當成壞人,我老吳幾乎每天都會來這里吃碗面,老板認得我。對吧,老板?」
「對啊,老吳是賣南北干貨的,每天都會上我這里吃面。」老板送面到鄰桌時插話道,「他若是願意送你一程,那是再好不過了。」
听說京城的人直爽熱心,應該沒錯;何況有認得路的人帶總比自己一人瞎闖來的好。而且她看來這里吃面的客人似乎都認識這位叫老吳的,那麼他應該不是壞人才對,于是微雲就答應了。
吃完面,微雲坐上老吳的馬車,一開始她還是有點提防著他,心想只要見苗頭不對她就立即跳車。
「姑娘,你杭州來的吧?」老吳親切的說。
「您怎麼知道?」
「我采辦南北貨時,經常是大江南北的跑,杭州也去過幾趟,那里的姑娘說話特別溫柔好听。」老吳說一些杭州的事,所謂人不親故鄉親,暖和微雲來到異地的寂寞心。說真的,趕了好些天的路,她真想杭州。
這時馬車走過面灘老板所說的天橋,微雲揣度這條路應該沒錯,于是便全然相信他,心情也隨之放松下來,倦乏便接踵而至,眼皮不知不覺就闔上。
約一個多時辰,馬車停下來。
「姑娘,醒一醒,到了。」
老吳叫著,微雲倏忽睜開眼楮,此刻天色暗沉下來,一時也分辨不出身在何方。
「你稍待一會,我進去一下就來。」
她點頭並跳下馬車,眼楮骨碌的四處看著,這是條巷子沒錯,可是這里的住宅怎麼都是紅燈高掛,人來人往的,非常的熱鬧,心想澍清少爺怎麼住在這熱鬧的地方?
心里正懷疑時,老吳走出來,很面跟著一位妖嬈的婦人以及兩名漢子。
「吳大叔,這……」微雲瞧這名婦人拿一對狐狸媚眼打量她,心里不禁打個突,覺得不對勁,于是機警的轉身就跑。才跑幾步,就被兩名大漢抓住。
「好標致的姑娘!老吳,這回你的眼楮沒被牛糞糊了。」婦人狐媚的拋向老吳。
「你……烏龜王八蛋!你到底把我帶到什麼地方來了?」她又踢又叫的,「還有……你們憑什麼抓我?放開我,否則我到官府去告你們。」
「縣老爺還是我老相好,我還怕告嗎?」婦人嗤道。
「你們……救命哪!有人綁架良家婦女,誰來救我……」微雲扯開喉嚨的喊叫,其中一位漢子朝她的後頸上敲一拳,她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