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棠,你回魔界去把陸懷素找回來吧。」
一句看似平淡的話,卻讓努力工作中的馮胤棠瞪大了雙眼,手中的文件一個不小心就掉了滿地。
「啊?」
「啊什麼啊,連話都听不懂了?」身為馮胤棠頂頭上司的範熙燁一臉不耐煩,將手中的煙蒂擰熄後,有些煩悶的瞪回去。
「你到底有沒有听到?有沒有听懂?」
「听到了也听懂了,只是不知道為什麼。」他也懶得撿起文件,身子往後一靠,就坐上了桌緣。「你之前不是堅決不肯嗎?」
範熙燁痞痞的一攤手,「今非昔比。」過去的賭氣是因為和親密愛人的種種過往,如今既然已經兩情相悅,那幫忙找一下在魔界迷路的小姨子,也該是義不容辭。
馮胤棠干笑幾聲,「是嗎?」去他的今非昔比。
「是啊,所以就麻煩你跑一趟,把陸懷素帶回來。」範熙燁淺淺的微笑著,顯然戀情的順利讓他相當愉快。
「可是我要工作,最近任務特別多,好忙喔!」急忙捧起一大疊文件夾,馮胤棠有些無力的抵抗著。
範熙燁挑挑眉,一彈指,馮胤棠手中的文件夾立刻掉落滿地。
「別管那些人類了,給你半個月的時間去找陸懷素。」這些老是捧著錢來求他們殺人的無聊人類,可還不如他的情人陸懷柔的心情和笑容百分之一重要。
馮胤棠瞥了滿地散亂的紙張一眼,無奈的輕輕嘆氣,「好吧。」君命不可違,尤其這個凶暴殘忍的撒旦,最好別試著惹火他,這麼做對自己一點好處也沒有。
「那就這樣。」範熙燁愉悅的拍拍手,散落在地上的文件又乖乖的飛回桌上,一份一份的自動排好。「那麼,你就從陸家那
個往魔界的‘門’回去,找到人之後,從惡魔窟這邊的‘門’回來。」陸懷素是從自己家里飄走的,從她家出發應該會比較接近吧?「你過去之後,我順便把那個‘門’給封死,免得又有後患。」
眼底含著深深的無奈,馮胤棠只有點頭的份。
「那麼,」範熙燁抬頭掃了月歷一眼,「從明天開始,我給你半個月時間去找陸懷素,並帶回人間來。要是找不到的話……」他微微一笑,笑中含冰隱銳。「那麼你們兩個都不用回來了。」
因此,他就這樣被丟回魔界來了。
馮胤棠有些郁悶的回頭望著那個因為範熙燁的施法而漸漸消失的「門」,重重的嘆了口氣。
魔界那麼、那麼、那麼、那麼的大,他要去哪里找一個多月前飄進魔界里亂跑的人類靈魂?先別說要去哪里找,第一個問題應該是她還在不在魔界里擔驚受怕,或者是早就被哪個惡魔-口吞下肚去了?
唉,好艱難的任務,難道說他注定要在魔界里處理那些麻煩又無聊的事情?雖然說在人間一樣很忙,不過在人間做壞事可是輕松得多了。
歪著頭打量四周,馮胤棠再嘆一聲。唉,真不幸,居然一過來就在魔界最荒涼的無生礫漠,好像在預告著這 任務的悲涼。
不好的開始,失敗的一半……
馮胤棠搖搖頭,甩開那個滅人心志的消沉想法,他一彈指,念了一串咒語,看著腳前的土地進出裂痕,緩緩冒出半個暗灰色的頭顱,兩只眼楮冷冷的望著他。
「你是誰?」那個只肯露出半顆頭的「東西」問道,滿眼的敵意以及含著威脅的粗啞嗓音,就好像這片礫漠上的荒涼景象與沉沉死氣。
「抱歉吵醒你。」馮胤棠扯開一張和悅的笑臉。「我想請問一下,大約三十幾個日夜之前,應該有個女孩子經過這兒吧?’’人間的一天就是魔界的一日夜。「請問她往哪邊去了?」
那地底妖靈沒回答,只是冷淡的瞪著他。「你是誰?問這個做什麼?」一點也不友善。
馮胤棠臉上雖然保持著微微笑意,但是額際已浮出青筋數條。
「抱歉。」馮胤棠輕聲道了歉,接著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伸出右腿,狠狠踩上了那個半圓體。「不過,我想你們是需要一點教訓了。」
之前听範熙燁怒氣沖沖的描述著魔界妖群們是多麼的沒大沒小、有眼無珠,他還只是笑笑的沒說話,結果今天他也嘗到了這種令人不爽至極的滋味,而且也同樣忍不住出「腳’’教訓。
好吧,雖然他和撒旦一百多年沒在魔界正式露臉了,但是一百多年對魔族來說並不是多長久的時間,卻這麼輕易的忘了自己的主子們,多麼需要教訓的記性!
「你做什麼!」石礫鬼怒極喊道,想撞開地面避開馮胤棠的踐踏,卻因為頭頂的重力而動彈不得。「把你的髒腳移開!」
馮胤棠額上青筋再進,臉上依然噙著咬牙切齒的微笑,然後將石鑠鬼給壓回地里,連個頭都不給出現。
難怪撒旦火大,這些妖怪實在太不得人疼了。
「再問你一次,是不是有個女孩子經過?」原本溫和的語氣已經掉到冰點,冷硬凍人。
石礫鬼悶哼著,好一會兒才擠出一聲含糊的嗯聲。
「往哪兒去?」馮胤棠稍稍松了腳勁,但腳丫子依然毫不溫柔的踩在他頭上。
「……魔幻森林……」
一抹精光掠過馮胤棠眼瞳,隨即隱去。他收回了那只蹂躪石礫鬼的腳,冷眼看著好不容易沖出地面的圓滾滾妖怪來勢洶洶的往他撞來,再一抬腿,又將他踢到遠方去。
馮胤棠毫不同情的听著那陣陣淒慘哀叫,微微勾起唇線,表情卻更顯冷意。「這只是一點小處罰,別忘了你的主子們的味道。」即使外表皮相變了,味道也不會因此消失或不同。
真是孽性子,非得有人這樣踢踹打罵才記得起自己的本分。
有些煩躁的踢弄著腳邊的小石子,馮胤棠重新開始他無力又無奈的思考。老實說,那小姑娘也不知是福大命大還是自找死路,竟然能活著走過無生礫漠,跑進那個連魔鬼都不太想進去的魔幻森林。
唉!郁悶的第三嘆。他還以為只要在這里知道陸懷素的死訊,他就可以大搖大擺的回人間去,輕輕松松一聲「死掉啦!」交差了事。
不愧是陸懷柔的妹妹,同樣頑強不屈。馮胤棠想起陸懷柔把撒旦範熙燁玩弄得團團轉的種種手段,忍不住好笑。
就不曉得……在這麼一個溺愛妹妹的姐姐教導下,陸懷素會是怎麼樣的女孩子?
想到這兒,馮胤棠唇邊的微笑倏地僵化。他干嘛去想一個連面都還沒見到就已經害他東跑西跑的笨小鬼?沒用。
甩甩頭,重新振作起精神,馮胤棠瞄了一眼那個仍舊散著憤恨氣味、朝他這邊慢慢滾過來的石礫鬼,一抹殘笑掠過臉上之前,腳下已經不留情的再度狠踢過去。
這只是一點點……教不听的教訓。
一路踢著石礫鬼解悶的馮胤棠終于放了他一條生路,在魔幻森林的人口前將他用力——踢,踢向茫茫礫漠的不知道什麼地方。
馮胤棠站在魔幻森林前,不停的擺擺手、踢踢腿,一副焦躁不安的模樣。這也難怪,連平常待在魔界的妖鬼們都盡量避這個地方遠遠的,更何況是在人界過慣了安逸日子的馮胤棠。
就算他地位高、能力強,但以往連撒旦巡視魔界的時候,都只是敷衍性的在森林上方飛個幾圈,就在單子上打個勾,當作什麼事都沒發生。連撒旦都不進去,他只是個撒旦身邊的護衛長,卻得為了一個迷路的小天使踏進這個眾妖避諱的禁地……
他累了,嘆不下去了,而且完全的無濟于事。
第三十九次的深呼吸之後,馮胤棠終于跨出了第一步。
一腳踏人魔幻森林,他的另一腳卻依然踩在林外,不願再移動一步。林內林外的差異之大,就好像黑夜與白天。雖然外頭同樣是陰沉一片,但是馮胤棠投入林中的一半身體卻好像被黑暗吞吃一般,從林外看的話,只瞧得見他在外頭的一手一腳。
好冷……馮胤棠咬緊牙關,忍住那強烈襲來的冰冷寒意,同時適應著這片不可視物的黑暗。
該死的,陸懷素,你怎麼會跑到這種地方來?馮胤棠一邊調整體溫適應這片寒冷,一邊悲慘的無聲問道。
待他終于將整個身子沒人黑暗,可視度也終于從零回升到十,從剛開始的一片烏漆抹黑,到現在的可以在一片烏漆抹黑里看見某些事物的形影。
那個小丫頭大概一點也不怕黑。他小心翼翼的往前走,同時這麼胡思亂想著。
眼瞳微微透出的綠芒,讓馮胤棠的視線清楚了一些,也讓隱藏在森林里的居住者發現了他的存在。
馮胤棠深吸一口氣,森林里比起外頭更加濃濁的潮濕與異味讓他皺起了眉。好久沒回魔界,他是很有心表現出自己對眾妖怪的友善,但是天無時、地不利、人缺和,想活著走出這個陰森之地,該表現的是自己的實力,而不是那個一斤值不了一毛二的同情心。
凝起氣,他在身體周圍怖起淡弱的防御,謹慎小心的一步步往前進。
每走兩三步,他的身邊就響起充滿敵意的尖嘶,以及受到他回手重整的哀號。每听一聲,馮胤棠的表情就更冷一分。
「這個味道……布拉德護衛長嗎?」
就在馮胤棠即將對第七十三只妖怪痛下殺手的前一秒,一道嫵媚撩人的磁性嗓音響起,停下了他的殺戮。
隨意扔開手中已經嚇得抖個不停的妖怪,馮胤棠拍了拍殘留著某些長毛怪體毛的手掌,隱去的微笑重新浮上唇邊。
「終于不必再自我介紹了。請問你哪位?」他是很想當一個雖不勤政、但也愛民的魔界長官,但卻忘了從未踏入這座森林的自己和從未踏出這座森林的妖怪們可是一點交情也沒有。
那個聲音呵呵呵地笑了起來。「好久不見。不過,怎麼堂堂的護衛長一進來就大開殺戒哩?」
「面對素昧平生的大伙的‘熱情款待’,我只好也竭力回報了。不過,這種用生命來招待我的方法,並不是很好啦……」
原本寂靜下來听著兩人對話的森林,在听見馮胤棠的回答復,又起了一陣嘩然。
「呵呵呵!好吧,這個問題我們暫且不談。」對方頓了一會兒又開口,「那,您這會進到魔幻森林來又是為了什麼?」
四周依然喧鬧不休,馮胤棠也如方才相同的微笑著。「我不喜歡在瞧不見東西的時候談事情。不介意我生個火吧?」雖然是個問句,但在話音甫落的同時,他的手中已經燃起青色火焰,雖不至于照亮整片黑暗,但至少讓他看清了圍在自己四周的是什麼角色。
身邊亮起的那一瞬間,馮胤棠迅速的掃過眼前。數棵大的已有千年之久的樹妖,一群修行尚淺的猴子怪,在他頭上吱嘎怪叫的貓頭鷹,竄過他腳邊的幾只魔鼠,還有……蛇發女妖梅杜莎,以及圍在她身邊、樹上、身上,正對著他吐信示威的蛇妖。
「喔,梅杜莎……」輕聲喚出那個美艷女妖的名宇,馮胤棠唇邊的微笑成了一個謎。
一個不管在魔界或是人間都相當有名的女妖,那雙勾魂攝魄的桃花媚眼,已經引得不知多少古今男子因為貪看她一眼而化為岩石。
不過這一招對他及撒旦是沒有用的。
「布拉德大人,好久不見。」輕輕摩挲著攀附在她手臂上的巨蟒,梅杜莎一雙明眸直勾勾的盯著馮胤棠,眼底隱含的精光與唇邊一抹若有似無的微笑,雖然艷麗,卻又危險得讓人打從腳底冷上頭頂。
「一百年而已,不久。」
「不是听說你和撒旦到人界去了嗎?怎麼這會卻跑進這個從不踏進一步的魔幻森林來了?」隱約的笑紋加深為惑人媚笑,梅杜莎慢慢的靠近馮胤棠,腰部以下的蛇身在那簇青白火光照映之下,閃著詭異的光芒。
馮胤棠技巧的拉開距離,陪著笑。「撒旦派我回來辦點事。」即使梅杜莎是魔界有名的美女,但是在人界待了一大段日子,他還是比較偏好那種人畜無害的單純可人兒,既不需多加提防,無聊時還可以捉弄捉弄,真是有益身心健康。
「哦?」看出他的回避,梅杜莎眼中掠過一抹戾色,但還是停下動作,望著一直和她小心保持距離的馮胤棠。「什麼事情需要勞動你親自出面?」以往他們都是派嘍羅來傳話,這種大人物可是一步也沒踏進這個森林里過。
馮胤棠頓了頓,臉上的笑容變得有點勉強。「來找人。最近有沒有一個非魔族的女孩子來過?」
問話一出,原本安靜的听著他們對話的森林又開始鼓噪起來。
怎麼回事?他皺起雙眉,不解所以然。
「一個非魔族的女孩子?」梅杜莎的表情也變得怪怪的。
「多久以前?什麼樣子?」
「大約三十幾個日夜以前……什麼樣子?這個我不太清楚。」分神留意著四周越來越明顯的躁動,馮胤棠提高戒備,等待著梅杜莎的回答。
「她……」
不待梅杜莎說完,一股強烈殺意朝著馮胤棠襲面而來。他下意識的一揮手,陣陣吱聲怪叫從摔落一旁的猴怪口中傳出。
「干什麼?」馮胤棠一聲怒吼,讓差點陷入暴動的魔幻森林重新陷入可怕的寧靜。他有些失了耐心,怒目瞪向梅杜莎,「一定發生了什麼事,給我說!什麼都不許隱瞞!」
方才的表面平和已經完全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陣陣混亂氣息與竊竊私語。
「你為什麼要找那個女孩子?」梅杜莎不再掩藏眼中的凶狠厲芒,她揮出右臂,腕上毒蛇如箭般往他疾射而去。
當真造反了!馮胤棠雙指朝那只迫不及待要送死的蛇妖七寸一夾,只听得一聲脆響,原先還張著血盆大口的蛇妖已經癱落在地上,在最後的意識里掙扎抽搐。
「梅杜莎,你以為你在做什麼?」他唇邊淺笑已不復見,取而代之的是足以凍裂萬物的冷冽。「你以為掌控了魔幻森林,就等于掌控了魔界嗎?」
隨著馮胤棠的漸漸逼近,一度妄自以為掌控了優勢的梅杜莎咬著唇、白著臉,緩緩的往後退,直到抵上一株同樣怕得要命的老樹妖,兩只妖魔對著怒目橫眉的馮胤棠,簌簌發抖。
「只不過是一個問題,只不過是問個人……」馮胤棠手掌一翻,原本空著的手中倏地多出了一把劍,在青白而黯淡的光線下閃著鋒銳冷芒。「需要表現出你們的不忠嗎?嗯?」
「布拉德護衛長……」梅杜莎的媚眸里閃著深深恐懼與盈盈水光,求饒的望著他。「別這樣……」
「別這樣?」一絲笑意泛人唇邊的冰冷,馮胤棠此時的神情反而更令人驚栗。「別怎樣?這樣?」手中長劍微微往前推進,劍尖已抵上梅杜莎雪白的頸項,一絲鮮紅汨汨流下。
「布拉德護衛長……」梅杜莎輕聲顫叫,溢滿了恐懼的嗓音夾帶了幾絲哽咽。
「人在哪里?」他停下手中的動作,沉聲再問。
「她……她已經出魔幻森林,到無底血沼……」梅杜莎抽了口氣,閉上眼感受著更加陷入她體內的銳利,眼淚和血液同時奔流而下。「她不是人……她不是人,她是天使……」
馮胤棠微勾起嘴角,笑意重回臉上,與未褪的冰冷揉成一種奇異而駭人的神情。「梅杜莎,我希望你听清楚了,你今天會有這種下場……」他手一使勁,原先還握在手中的長劍已成了將梅杜莎釘死的銀樁,直至他抽回手,仍輕輕搖晃著。「完全是你自我的。」以為撒旦和他不進來晃晃就可以佔地為王?這個夢未免作得太美。
馮胤棠回頭冷冷的環視著躲在四周的妖魔鬼怪,伸手朝頭頂一劃,原本茂密得不見天日的林頂破開一道,讓林外微弱的光線得以照進這片神秘至極的魔幻森林。
「再敢給我作怪的話,就試試看好了。」他威脅似的扔下一句,回頭望了曾經刺進梅杜莎咽喉、此時安安靜靜插在樹干上的銀劍一眼,然後上前拔出它的同時,那棵樹妖的衷號讓被嚇壞的妖魔們也同時倒抽一口氣。
馮胤棠轉身大步往森林的另一端走去,心中浮現了好幾個不可解的問號。
他滿手血腥的殺開血路,方得以通過這座陰森詭異的魔幻森林。陸懷素是怎麼跑到無底血沼去的?
為什麼當他提起她,整個森林會像瘋了一樣的攻擊起他來?
懷著深深的疑惑,馮胤棠終于踏出了魔幻森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