決明自信只要她見過一次的人絕不會忘記,更何況是那個風靡京城的「當代七大美男子之首」官拜龍驤將軍的定遠侯伍葵夫。
眼前這披散著一頭及腰青絲的明艷女子怎麼看都像是和伍侯爺用同一個模子印出來的。她是伍將軍的什麼人?長相竟是如此酷似。不,決明很快的就否決掉這念頭,因為決明看到這女子見到自己後那副驚慌的神情,便確定了這件事實——她肯定是伍葵夫本人。
第一,在這之前決明未曾在宮中見過這名女子,而若有這麼美的女子入宮,靜夜不會不向她通報的;也就是說,這名女子十之八九是潛入宮里的,而能瞞過明威將軍的——說定遠侯有此身手並不為過。其二,在耳穿玉環蔚為風氣的年頭,這女子居然連個耳洞都沒,豈不怪哉?若說那位年少即離鄉、缺乏親人在身邊的伍侯爺是女子,就有可能沒機會穿耳洞。第三,也是決明最覺得好笑的一點︰若要扮成女裝,換上一身黃衫糯裙,卻沒盤發髻,倒也算是風情萬種;可是在她面前這女子獨獨沒褪下那雙黑色皮靴,那男性化十足的式樣配上那惹人憐愛的模樣,說有多奇特就有多奇特。
葵夫順著決明的目光看去,也驚覺自己露出了啥破綻。她試圖站起來,一可借長裙蓋住那皮靴,二可避免公主佔盡居高臨下的氣勢;但當她站直身子時,卻被自腳踝傳來的那股痛給刺激了下。敢情是扭到腳了。
「你的名字呢?」決明沒忽略掉葵夫臉色益發蒼白,因而認定葵夫被嚇壞了。
自然誰一遇上可能會被問斬的局面都會害怕吧?決明也沒意思要這位平定吐谷渾的名將被迭至午門外。一開始,她就只是因為皇兄對她不尋常的態度、及那個有眼無珠的單斌取笑自己,才會對這個伍葵夫特別注意。本想找法子算計這伍葵夫的,沒料到如今她連計策都還未定,這伍將軍,不,現在該稱為伍姑娘,便自己送上門來了,倒樂得她輕松省事。她好整以暇的繼續問道︰「你姓啥名誰總不會忘了吧?」
她好心的替葵夫打開窘境。「腦袋沒摔壞吧?」
「我……姓裴。」隔了許久,葵夫才想到這個姓氏,雖然萬分不願讓自己的鹵莽害義父受累,但眼前總不好坦白一切吧。不論如何,公主既沒識破她就是伍葵夫,就暫且保持這樣吧。「裴信綾。」信陵是義父的老家,也是義父原先計劃要回鄉行醫之處,現下她想得到的名字也只有這個。她稍稍改了個字借用一下該是無妨吧?「信義的信,綾羅綢緞的綾。」
「裴……信綾?」決明差點沒失聲笑出來。這種一听就知道是「假名」的名字,伍侯爺居然把它拿出來用?裴太後的老家就在信陵,信陵一帶也以裴氏為大家,取這化名……武侯爺也未免太不用腦子了吧?
「哦?你該知道這祥臨宮是本宮寢宮,如此放肆的闖進來,莫非……你想行刺本宮?」決明會端起架子恫嚇葵夫純粹是在鬧著玩。「來人呀!」
「公主!公主殿下請息怒!」葵夫一面忙亂的開始忖度是否要打昏公主再逃跑。
「信綾無意冒犯公主,而是為了……為了撿拾被貓咬到屋頂上的衣服……一失足才跌了下來,絕非有意打擾公主,還請公主恕罪。」所幸她手中還緊握著自己先前所換下來的衣裳,勉強就試著以此為借口蒙混過去……「是嗎?呈上來本宮瞧瞧。」
就算現在打昏那公主,怕也難在羽林軍的重重圍困下順利月兌身,還可能會牽連義父。
能在此吞忍下去,瞞騙公主過去就得了,葵夫無奈的交出衣服。
哈,衣袖上繡了葵花紋的男裝,在京中可沒多少人穿,這可成了決定性的證據。
「哼,為了區區一件衣服就打擾本宮,難道你上頭的女官沒教過你規矩嗎?說!你是隸屬哪一宮哪一院哪一殿的,我非得好好教訓教訓女官長們才行!」決明佯怒,將那一身白色衣裝向後一擲。重要的證物到手了。
這下糟了,不管她胡謅什麼名號,都會有人因她受罪,連累他人絕非她所願。
「我……」
「請公主原諒,她是在華陽殿服侍的侍女,由下官負責督導的。」裴致遠顧不得許多,就沖了進來。「下官失禮了,見過公主。」
「裴太醫?」決明有些吃驚。雖說裴太醫因深受太後看重,擁有在宮內行走不須通報的特權,但裴太醫向來安守本分,從不用此特權,而今天……咦?他是在袒護葵夫嗎?
「她是你的侍女?」
葵夫皺著眉頭。這是她生平第一次厭惡起自己的沖動。無輪如何她都不願連累義父。
可現在……「是的,還請公主看在她年輕無知的份上,就饒她這次吧。若有冒犯公主之處,還請公主就看在下官薄面上,由下官代她向公主賠罪。」擔心那個刁蠻公主不肯開赦葵夫,裴致遠索性一個箭步向前跪了下來。「下官就代她向公主乞命了。」
「義父,都怪葵夫不好,害您……」葵夫滿懷歉意。
「什麼話,你可是為父最寶貝的女兒呀。」裴致遠愛憐的拍了拍葵夫的頭。
「別再苦著一張臉了,瞧這樣子哪像名滿天下的伍葵夫。不過幸好我剛巧診察完宜都公主經過那,要不然還不知道你有了大麻煩呢。」
「襄城公主似乎很敬重義父呢,您一為葵夫求情,公主二話不說就放人了呢。」
「……那是自然的吧,公主雖是任性了點,但對我這個表叔倒也還算客氣。」
「表叔?」葵夫不自覺的提高語調。
「我沒提過嗎?裴太後是我的姨母,而皇上是我的表兄呢。我的母親入贅繼承了裴家,因為我是獨生子,所以太後對我特別關照。多虧這層關系,公主也不方便當面質疑我的說詞。至少你可暫時在宮中大方的待下來了。」
「唉,我都不知道……」這樣算來,葵夫仔細一想,這些年來,似乎一直是她將過去生活的點滴向義父傾訴,倒是很少听義父談自己的出身與家世種種。「如果說義父貴為國戚,為何不享受富貴,而要擔任軍醫在沙場上東奔西跑呢?」
裴致遠輕笑數聲。「不是只有富貴才是人生的一切,有變化的生活才有意思吧。」
他緩緩說道︰「折騰了一晚,你也累了吧?有話以後再說,反正時間還多著呢,你先歇著吧。」
「有人猜測伍將軍是否對皇上賞賜的俸祿感到不滿,故而掛冠求去呢。」中書左僕射兼文華閣大學士薛子琰笑道。
「如果再不平息京中的流言,只怕會造成百姓對朝廷施政有所懷疑,還請殿下留心哪。那麼太後還有事要召見微臣,微臣先行告退。」
「葵夫……失蹤三天了?」剛要進清心殿批閱奏章的李儇在遇到剛入宮的薛子琰時閑聊了下,不意听到了個令他大感震驚的消息。
嚇了一跳的李儇立刻趕往戶部會館找尋葵夫,而得到的結果也是相同的。
該不會是因為自己的態度讓葵夫誤以為事機敗露而逃跑了吧?李儇看著空無一人的屋子——沒帶走任何東西,布帛、財寶一樣也沒少,顯眼的戰袍和寶劍則仍留在床邊,她所喜愛的書卷也全留在櫃子上。
這麼說來,不像是潛逃,一樣東西也沒帶走。若真是逃跑也就罷了,但若是發生了意外……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李儇下令封鎖葵夫失蹤的消息,連忙去找單斌。
「沒有,賢弟沒來我這兒。」單斌停下了清點物品的動作。「這幾日賢弟沒按時去監工,那些個佇守在侯府外圍的姑娘個個苦著一張臉呢。我听說前幾天殿下邀葵夫一同讀兵書,還以為他在東宮待下了,不是嗎?」
「自從三天前葵夫出了東宮後,我就再沒見過她了。據會館的官吏表示,葵夫也一直沒回去……」
李儇開始感到不安。葵夫完全沒一點消息,到底出了麼事?
這是一段非常奇怪的新生活。三天以前她還是被女人追著滿街跑的大將軍;三天後,她卻成了華陽殿的宮女。只因德高望重、人緣極佳的太醫裴致遠的一句話,沒人不信她是新來的宮女。沒有了權勢和地位,在閑雜人止步的後宮,她卻獲得數年來難得的清閑時刻。比起以往提心吊膽的日子,葵夫的確是感到輕松多了。
可是……總覺得少了些什麼。照理說,失去了定遠侯這上個引人注目的身分,對葵夫而言,是卸下了幾年來的負擔,為何她不但一點也感覺不出愉快,反而像是心頭被冷風吹拂過一般,浮現些許寒意?她到底是怎麼了?
是因為落寞吧。以往太子處理完政事後,都會出宮來找她,有時結伴出游,有時比劃練武,有時高談闊論天下時勢,有時靜坐鑽研兵家典籍……現在回頭想想,定遠侯的生活過得的確比待在這後宮要來得有趣多了。平心而論,葵夫不能否認,她還真有些舍不得那段以女子之身出仕的「荒唐」歲月。只是,無論如何,她都不能再回頭了……要想保命,回復女兒身是唯一的方法。
等事情平靜點後,她打算去找出師父和師兄的下落,將這些年所得的賞賜全送給師父,算是回報的恩情;再隨著義父回到信陵故里開業行醫,過著平凡人的生活,從此不再回朝廷,這該是最好的安排才是。想著想著,葵夫掏出懷中的紙扇攤了開來。
這幾天,李儇照常進宮請安,並到御書房處理政事,他難道沒發現他的好友已數日不曾出現?他對她的失蹤不以為意?李儇若是真開始追查她的行蹤,她也會很傷神,可他對她的事全然不聞不問,她又有些不太舒服,這到底是為什麼?若不是他好像懷疑起她的身分,三番兩次旁敲側擊的想掀她底牌,她又怎麼會被逼得不得不逃跑。其實她並不討厭以龍驤將軍的身分留在他身邊哪,現在就連想從旁邊偷偷瞧他一眼也辦不到,她這小小宮娥一步也難靠近他四周。
見不著他時,才驚覺以往有他一起的日子還算得上有趣……以後恐怕難有相聚的機會了吧?真的不會再見到他了嗎?莫名地,心頭絞緊起來。
「那把扇子,你是從哪拿來的?」
因為太專注在回想,葵夫沒料到有人走到她身邊,不禁被那個柔美的女聲給嚇了一跳。雖說除非是太子近侍,否則沒人會認出這扇子的主人,可她想起此刻正在宮里,還是不該這麼沒警覺性的。要編派個什麼樣的理由蒙混過去?她回頭淺淺一笑道︰「這不過是個沒啥價值的小玩藝罷了,我——」在她看清楚來人後,話便扮不下去了。那個清秀端正的容貌、風雅出眾的姿態,些許稚女敕卻又讓人打從心底覺得可愛的舉動,假以時日必會是出色佳人的小公主——李昌明。
「你別想瞞我,信綾,那可是皇兄御筆親題的字畫,我不會認錯的,你這是打哪來的?」
為何她偏會遇上柔弱的宜都公主呀?葵夫苦惱的想。這幾天她跟在義父旁工作,和這公主打過幾次照面,雖說公主對她頗為和善,但不僅要小心有啥風吹草動就會讓宜都公主發暈,談到一些刺激的話題也有可能使這公主昏倒,真要照顧這位公主也挺累人的。
要是她不好好應對,公主又出了啥差錯,她可連宮中也待不得了。
「不——我——這是——那個……撿到的,對,就是在附近撿到的。」越想好好回話,越說不出什麼像樣的回答,葵夫有些慌了。
「皇兄又不到這後院來,你也沒機會去前殿,你不過才進宮沒幾天,怎麼有機會撿到這東西?」從公主的表情,看不出她打算拿葵夫如何。
「這——這是……」怎麼他們兄妹都老愛打破砂鍋問到底?干脆打昏公主算了。
「你……偷了這東西對不?」
「不!這是……」葵夫當然反射性的一口否認,可是她又回答不出個所以然,不得已只好就這麼靜默下來。她頭偏了一邊懊惱的想︰這公主平常不是很容易受到驚嚇嗎?
前幾天光听到「刺客」兩字就嚇昏倒了,怎麼這會兒不但人挺清醒的,還一直追問個不停?「是——是我拿的。」葵夫盤算著,就干脆說自己是個小偷,嚇嚇這公主,說不定公主被這麼一嚇會暈倒,之後會把這件事忘得一干二淨……這是她現下唯一想得到的月兌身之法,好像稍嫌天真了些。看來宮中她又待不得了。
「唉,下次別做這種事了,要是被皇祖母發現了,她不把你趕出去才怪。」
「公主——公主完全不怪葵——咳,怪信綾犯了宮規?」葵夫震驚的問。
顯然昌明不是很介意葵夫的冒失,她笑著回道︰「宮里又不止你這麼做,我只是很好奇你是怎麼拿到皇兄隨身的折扇罷了。再說,你的心情我多少能體會……」
要昏倒的人輪到葵夫了。公主每回答一句話,她就更听不明白。宮里不是只有她這麼做?意思是大家都做小偷?能體會她的心情?難道公主發現了她的秘密?
「信綾不明白公主所說……」
「你要再裝傻,我可會生氣喲。」昌明以手插腰,撇了撇嘴道︰「不就是你喜歡皇兄,所以才會偷他的東西以解相思之苦嗎?」
我——喜歡昭明?這句話葵夫沒真說出來,只是卡在腦中反覆的回蕩。
昌明見葵夫不語,以為她是被說中心事故而害羞,還有些自鳴得意的向下說去︰「瞧,大伙不都有自己心儀的對象?喜歡當代七大美男子的宮女有一大票,每個人莫不用盡手段的去拿點他們身邊的什麼東西當紀念,這種事常常發生啦。大多是用買的,也有少部分像你這樣用偷的……不過還是別這樣的好,若是你真那麼想親近皇兄,我再幫你想想法子好了。」
「不,我不是這意思,公主不必費心了,我並不想見他——我只是——」不想再見他?葵夫不認為那真的是自己的真心話。難道……她喜歡上李儇了?不,不可能,她一直只把他當成好友,也許有那麼一點欣賞他,但是說到喜歡或愛……?
「公主,公主為何這麼幫信綾?也是因為裴太醫的關照?」
「表叔?他沒提什麼呀,我幫你也沒啥特別的理由,還不都是因為我總覺得你很像……我戀慕的人嘛。」公主羞怯的回答,臉蛋兒也不自覺的紅了起來。「我會親近你,也是這理由嘛,雖說你們明明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但我卻總以為看到你就好像看到他一樣……」
「公主戀慕的對象是?」沒想到這個李家兄妹中年紀最小、最弱不禁風的昌明居然有了心儀的對象?葵夫的心開始猛然狂跳,等著公主的回答。
「那還用說嗎?當然是聲名遠播的定遠侯伍葵夫啦。」昌明沒注意到葵夫的臉色瞬間變得鐵青,仍自顧自地接著說︰「你瞧,他不僅年輕有為,又極富才干,假以時日必會位極人臣、享譽天下。再說,他至今未娶,據說是為了找尋下落不明之未婚妻而甘願遲婚。你想想,這麼專情的男子可是少見哪,哪個女人不會為他動心呢?」
「公主沒告訴別人……這件事吧?」葵夫第一件想到的問題就是︰若是傳出公主喜歡定遠侯,說不定會出現可怕的結果——皇上賜婚。
「大家都知道吧,在這輩短流長的宮中,沒有什麼事可成為秘密的。」注意到不太自然的葵夫,昌明趕緊說幾句好話安慰她︰「你放心,今天的事我不會向別人說的,你就別擔這個心了。今後我們就做個好友,得了空別忘了來本宮那走走啊。」
「哪里像是虛弱體質的公主呀。」看著昌明離去的身影,葵夫嘟嚷道。好險她和這「定遠侯」跑得快,要不萬一皇上真賜了婚……她想都不敢想那會是怎樣的結局。
她煩惱的事又多了一樁。連這看來不頂聰明的公主都注意到信綾和葵夫長得相像,那麼其他人又是作何感想?可公主卻又不以為葵夫和信綾是同一人,而且公主方才所提……會真如這公主所言,她對李儇抱有情意?雖然她不想承認,但也提不出有力的反證。眼前,她也不知如何估量自己的心思。
「調查的結果如何?」
「回公主,果然如公主所料,並沒有名喚‘裴信綾’的宮女人宮紀錄。」靜夜擔心的問道︰「要向皇太後報告這事嗎?有這麼個來路不明的人物潛伏在宮中……」
「來路不明?」決明笑了起來。「別擔心,我很清楚她的來路。對了,你覺得她怎麼樣?」
「怎麼樣?她大部分時間都留在華陽殿幫忙裴太醫,挺守規矩的;好幾位和她有過往來的姊妹們都異口同聲的說她不僅人長得美,性情隨和,又略通詩書,能寫得一手好字,動作伶俐,像這麼聰慧又有見地的女子倒是替這宮中添了不少生趣,幾乎听說過她名字的人都搶著想和她結交呢,就不知裴太醫是從哪兒找來她的,要不是她來路不明,我也想和她攀個交情呢。」
這麼看來,伍侯爺倒是挺能適應這宮中的生活嘛。
只是伍葵夫為何突然決定要以女人的身分待在宮里?她似乎和大哥處得不錯才是呀。
是她和大哥間出了什麼問題?
「對了,公主,最近京里鬧得挺熱鬧的那件事你覺得如何?」
「說下去。」
「定遠侯失蹤至今快四天了,至今仍無消息。蘭陵坊的群眾都開始散去,許多原先在坊里街上叫賣的小販也開始收攤了。各種奇怪的流言滿天亂飛,就不知道侯爺到底有啥想不開的,說走就走,他可也是朝廷命官,身為將軍,貿然失蹤可是犯下擅離職守的罪名,這下……」
難怪自昨天起皇兄就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皇兄肯定是知道了這事,為了保護她而沒聲張;原本伍侯爺就不需每天上朝,現下也不會有人對她失蹤一事提出意見,但日子久了,到時她想回來也回不來了。
嘿嘿嘿……她該不該把這個消息轉達給皇兄知道呢?
葵夫無精打采的在井邊汲水,完全沒將身旁三、四名宮女閑聊的對話給听進耳里。
她腦中全是前些天宜都公主的一句話——︰她喜歡李儇?的確是不討厭他,一直以來和他相處得仿佛是理所當然;她不是沒想過有一天要離開他,可是一旦真的見不著他了,越想就越心痛,卻又不知所措。她……該怎麼辦?
「信綾姑娘覺得如何呢?」突然一句沒頭沒腦的問話冒了出來。「信綾姑娘?」
「啊?什麼?失禮了,我沒听清楚你方才所說,千日姑娘能否再說一遍?」一時間,葵夫差點忘了信綾是她的化名。原本想利用這幾天好生休養,可不知為何她周遭越來越熱鬧,華陽殿附近的宮女都淨往這兒跑,老找她閑扯。為了不被人指指點點、傳出不好的風聲,她可是耐著性子陪她們;雖說她們無惡意,可她還是覺得有些累。
「我是問,信綾姑娘以為剛入宮晉見太後的薛大人如何?」
「薛大人?哪位薛大人?」
「哎呀,就是和太子殿下、定遠侯伍將軍、安疆侯單大將軍及寧國公世子並稱為‘當代七大美男子’的中書左僕射兼任文華閣大學士的薛子琰薛大人嘛。」
「是他呀……」葵夫想起那個在金鸞殿上和東宮里照過幾次面、文質彬彬的年輕文官。她曾听說他六年前——二十歲時就中了狀元,深受皇上器重,連李儇也很倚重他。
「他看來挺斯文的,听說他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是當代少見的才子……」葵夫還是把對他的評語做了此保留。宮中的年輕女官風靡所謂「當代七大美男子」的舉動可說是有此瘋狂,她這幾天也算見識到了;自然遣詞用字上會謹慎些。說好听點是斯文,說難听就變成柔弱了。她雖欣賞他的才華,卻實在搞不懂那名看來手無縛雞之力的男子為何比李儇還受到宮女們的歡迎。
「我不是問這些啦,我是問你覺得他這人怎麼樣?譬如說長相啦……」
葵夫不禁失笑道︰「既是號稱‘當代七大美男子’,又豈有不好看的道理?」
「堪稱七大美男子之首?」一名喚作「秋水」的宮女插嘴問道。听說她是屬于「薛子琰」派的支持人馬。
「論起長相,還是伍侯爺比較美吧。」包含千日在內有三人附議。這個千日算是對葵夫最為殷勤的,自命為她的好友而義不容辭的教葵夫一些宮中規矩,就不知是否和她主子是基于同一理由才親近葵夫的。「怎樣?信綾姑娘你評個理吧。」
「嗯……」葵夫打量了下左右兩方人馬,才笑道︰「我以為是殿下呢。」
「是嗎?信綾姑娘原來喜歡的是殿下呀,這也難怪你閑著時就老魂不守舍,一听到前殿有人來就緊張成什麼似的,原來是這麼回事。不過這樣倒是很輕松呀,殿下時常覲見太後,要見殿下的機會多得是,哪像我們……」
乍听秋水這麼說,葵夫不由得嚇了一跳。怎麼大伙都說她……難道她在不自覺中表現出來的真是如此?她真的……,愛上了李儇?
「你瞧,我們支持的是伍侯爺,他不常進宮,我們又難得出宮,想見他這麼一面可是難上加難呢。」千日幽幽的嘆了口氣。
「若非傳說他已有未婚妻,大家都還謠傳殿下和伍侯爺是一對呢。」秋水笑道。
「唉,斷袖之癖!」一旁有名宮女驚叫起來。
「是呀,誰叫他們老是膩在一起,又都尚未娶妻,會有謠言誤傳也理所當然吧,太子對伍侯爺的態度也的確過于曖昧了。」
「那不過是對好友的關照罷了,哪能算是曖昧……」原想闢謠,可葵夫才把話說出口,心頭又開始絞緊起來。李儇對她又是抱持怎樣的想法呢?果真把她當成部下、臣子、朋友而已?她的手不自覺的扶上腰間,隔著衣服輕撫著龍紋玉佩。以前她不明白自己是否算得上是愛戀著他,可是她知道一件事——她不想就這麼離開李儇。而她居然蠢到需要旁人提醒才知曉自己的真心。現在發現會不會太遲了?
「所以說嘍,太子娶妃以後就不會有這些閑言閑語的困擾了。」
「啥?太子要娶妃?」葵夫的思緒突然被拉回眾人的談話之中。
「我是听服侍太後的女官長手下負責更衣的女官同房的采女說的,皇太後有意在一年內讓太子迎娶妃子呢。據說要讓薛大人為眾家大臣出色的閨閣千金和王侯郡主們繪制人像,再由太子圈選……。」
「最近你的氣色很差喔。」
「義父……你覺得我是當伍葵夫好,還是扮裴信綾好?」葵夫茫然問道。
「怎麼又問起這個問題了?前幾天我們不就談過了嗎?當然以做父親的立場,我自然會以為男扮女裝之路行不得久遠,還是趁早改裝為宜。」裴致遠不禁嘆了一口氣。
「可這一陣子你待在宮中將近一個月來,義父不曾見你笑得開心。這十多天來更糟,終日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現在看來,你在當定遠侯時,遠比現在要開朗得多呢。雖說女人還是像個女人家的樣子好,可你似乎不喜歡。也罷,只要你能過得開心,即使你想重披戰袍,為父也絕對會幫你的。」
「不是我逞強好勝,只是……」葵夫估量著該不該說,自從十幾天前听說李儇要娶妃後,她的心情一直很低落。她旁敲側擊的問道︰「听說太子將要大婚?」
「你是听誰說的?」裴致遠盯著女兒看了一會,一抹恍然大悟的神色閃過眼中。
「你為了此事而悶悶不樂?」
「怎麼可能?李儇他愛娶誰是他家的事,與我何干?」葵夫不自覺的羞紅粉頰,噘起嘴,撇過臉。「我怎麼會愛上那種目中無人、驕傲自大、自命不凡的家伙。他除了長得好看、文才武德齊備以外,簡直是一無是處。」這是一種「此地無銀三百兩」的表現手法。
「那……我就不必告訴你這事的後續發展嘍?」致遠表現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自得其樂的坐了下來。「反正與你無關嘛。」雖然口氣像是批評,可用詞卻不全是那麼回事呢。原來葵夫的意中人是李儇哪?他早該注意到這孩子不尋常的舉動了。
口口聲聲嚷著說討厭出仕,可是她所表現的才干卻又好得讓太子激賞,葵夫似乎連自己也沒發覺,她的所作所為早超出了「為報師恩」的單純目的。這麼解釋就合理多了,何以葵夫沒斷然回到師父身邊,一切都有了答案。
「義父,我……」葵夫一時接不上話,不知說啥才好。她干嘛老搬石頭來砸自個兒的腳。
「別擔心,殿下不是那種會沉迷于的性格。他不會因此而荒廢國事的。」致遠故意曲解葵夫的用意。「將軍就別掛心了。」
「不是這樣的……」
「太後所選的人,必是名門閨秀,足以母儀天下的人選。我相信太子也一定會欣然接受的。」致遠掃視了下葵夫焦慮的表情。
「不,昭明不會接受的,昭明所選的妻子是——」葵夫握緊掛在腰間的玉佩。
那該是訂情信物才是。而她要了這東西來,卻只能一輩子當他的臣子?
「是呀,殿下所選的人……該是誰呢?」裴致遠看了葵夫一眼,搖頭嘆息離去。
殿下與葵夫的感情該是不差,致遠忖度著。既是曾一同出生入死的戰友,又是能共商國事的君臣,從他肯贈與葵夫那方玉佩來看,李儇盼確不討厭葵夫,只是,那份感情會是友情抑或是……?他得幫葵夫一把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