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度遭逢了,多麼難堪的境地。他料到她必定會回到這兒,所以特地來等她的?
季雪望著他,余光不自覺地瞟向跟著他背後從廂房里走出來,衣衫不整、春情艷艷的衡蕪。
尋歡客和煙花女共處一室,原是再尋常不過的,可這兩人的行徑,卻令她格外咬牙切齒。
月兌離了短暫怔仲,加上鴇娘不斷擠眉弄眼提醒她,季雪忙收起凌亂的心緒,綻出一朵醉人的笑顏。
「這位客倌,今晚留宿嗎?」真悲哀,到現在她仍然不知他的真實姓名,卻已飽受凌辱。
「是的。」李衛才應允,立在後邊的衡蕪不覺喜上眉梢,誰知他掏出一疊銀票擲于方桌上,隨後又道︰「一萬兩,夠不夠買你一宵?」
嘎?!包括鴇娘和衡蕪都忍不住發出一陣低呼。雲夢鎮是個小地方,出手闊綽的公子哥兒能一擲百兩已屬罕見,若有人願意用一千兩為某個舞娘贖身或開苞,一定馬上轟動,變成這小鎮的頭條新聞。
一萬兩耶!難怪他連舞技曼妙,最懂得取悅男人的衡蕪也不放在眼里。
桌上多得足可壓死一名英雄漢的銀票,季雪看都不看一眼,她只是睜大水眸,定定地望住他,仿佛兩人是宿世的仇敵,今朝相逢,必該兵戎相見,殺個你死我活。
他這樣無所不用其極的羞辱她,只是為了逞其獸欲吧?換作旁人,她只需嚴詞拒絕即可,但她逃不出他的手掌心,她沒有能耐。
打從被賣入水舞坊那天起,她就沒要求自己得做個三貞九烈的好女人,她只是卑微的渴望,真到了那麼一天,至少能稍稍保留一丁點尊嚴給自己。
冤孽呵!
她很快地為即將失去清白的身子哀悼完畢,接著挺直腰桿,故作瀟灑地回覆他——
「成交。」
???
鴇娘特別為季雪保留的廂房相當雅致,寬敞的前廳,一堂隔扇,牆上掛著兩對四幅成套的梅蘭菊竹,隔扇內則是紗縵低垂的暖床。
季雪特意將衣衫半褪,處處留下可供遐思的破綻,以滿足這擲萬金買她的男人。
她摒棄用可憐兮兮的模樣求他手下留情,很敬業地做一個賣藝又賣身的舞娘該盡的義務。
服侍他寬衣解帶後,端過桌上余冰未退的萄葡美酒,用嘴巴含啜一口,慢慢地哺到他口中。
李衛盯著她,像強盜更像霸王,恨她低賤,所以要得特別粗野。
他的手伸進她衣襟內,泄恨似地搓捏,一口咬住她渡酒的櫻唇,細細啃嚙,狠命糾纏,從前世到今生……
「想不想知道為什麼我執意要你?」他發出冷笑,不帶絲毫感情的。
「橫豎不會是愛。」她的笑比他更冷血寒冽,這是歡場女子自保的絕佳方式,無情!「恩客的義務是付高價,我們能做的就只有任其予取予求了。」
「意即過了今夜,你就將人盡可夫,放浪形骸?」他濃如漆墨的雙眉瞬間聚集大量風暴,威脅著席卷過來。
「我不明白你為何如此易怒,我們這場桃色交易,純以利益掛勾,各有所求,各取所需,待明日艷陽高起,一拍兩散,便可兩相志于世間,誰又何必在乎誰?」
「你一直懷著的是這樣的心態?」她愈是表現得不以為意,他愈是惱怒難抑,火焰高漲。
「否則呢?」水蛇一樣滑向他厚實的胸膛,魅笑中有新仇有舊恨,只有她心底明白,她其實一點也瀟灑不起來。「我甚至不知道你是誰,貴姓大名,做什麼營生或買賣,家中可有妻小高堂?唉,這不是我有權過問的,忘了我們只有今夜?」
「是不是只有今夜,得由我決定。」他一下舉高她的上身,張口含住她粉女敕嫣紅的蓓蕾,用力吸吮。
季雪胸口一窒,覺得月復部鼓脹得難受,不支地從他身上滑向軟榻,他則趁勢從三角地帶,游入禁地……
「听好,我姓李,單名一個衛字,家住長安城,上有高堂父母,尚無妻妾。每月有五百兩俸碌,尋常以讀書、練武打發時間,偶爾得帶兵征戰沙場。這樣還算仔細嗎?」他的身份是此次北行的最高機密,怎可輕易泄露,尤其對象還是一名很可能澆薄寡情的舞娘。
但,顯然地,他一點也不在乎,因為過了今夜,她就必須是他的人。
「哦。」季雪粉白的小臉霎時白得更是不見一絲血色。他雖沒有明說,但傻蛋都听得出來,他必是來自一個崇高得市井小民們無法想像的背景——皇室。
她遲疑地抬頭,瞅著身上的男人。他是在誆人的吧,怎麼可能?
「雪,」他輕喚,「不許心不在焉,你現在心里想著,眼里看著的,都只能是我,听清楚了?」
「清楚了。」迷蒙中,傳來一陣劇痛,她本能地抱緊他,夢囈般地吟哦。
一室放浪形骸的氣味,是她和他交融的氣息,兩具交纏的軀體如此難分難舍,迷亂而荒婬。
「愛我嗎?」李衛難以饜足地問。
她搖搖頭,就算真的產生那該死的情愫,也不要告訴他,只因姿態擺得愈高就愈不容易受傷。
「撒謊。」他縱橫情場多年了,在最輝煌的此刻,她眼中雖有苦澀,但苦得很激越、很痛快。「我準許你可以愛上我,但只能愛我,一心一意,至死無悔。」
「若是我做不到呢?我一向很博愛的。」季雪伏在他身上嬌喘不已,她的童貞已悄然逝去,隕落在一個不愛她,卻命令她得心無二用的男人手上,真是諷刺。
「不要試圖激怒我,那對你不會有好處的。」把頭枕在她勻稱修長的腿上,指頭不規矩地往上緩緩探索。
他要得還不夠?
「我好累。」想並攏雙腿,阻止他的意圖。
「我會給你時間休息。」他無論如何都不依,扳開她的腿,探索她那一方柔軟,挺身而入……
???
龐度為尋找慕容迪的蹤影,也來到水舞坊。
嘿,這水舞坊比起京城的百花樓可毫不遜色,回廊、撫院、堂板屏、鴛鴦廳……應有盡有,果真是尋歡客買醉取樂的好地方。
龐度細思,若逐間逐房去找,怕要花掉一炷香的時間,不如先捉個人來問,像慕容迪那種養尊處優的公子哥兒,必定極講排場,不懂掩飾自己的身份。
不遠處有間廂房燈火通明,歌聲繚繞不絕于耳,姑娘們進進出出頗為忙碌,過去瞧瞧。
「出去、統統出去!」
是個男人的斥喝聲,這個人鐵定是個大角色,隨便吼兩聲,成群的鶯鶯燕燕立時紛紛走避。
龐度輕輕撥開屋頂上的瓦片,朝內窺探。
果然是慕容迪。數年前他隨同衛王爺征戰西北蠻夷之地,曾和這家伙交鋒過,昨天借故和他大打出手,本是想試試他的功力是否精進,怎料不過爾爾。
他坐在房內一隅,邊喝酒還邊罵人,有意思。
「什麼東西!」慕容迪氣呼呼地把酒杯慣在地上,橫眉豎眼地自言自語,「不過是一名逞凶斗狠的街頭混混,竟敢把我的心上人搶走,太可惡了!」
龐度眉頭輕攏,有些遲疑。
「公子請息怒,不如我再叫幾名姑娘來舞一曲,為您去憂解怒。」手里執著酒壺,伺候一旁的舞娘委婉相勸。
「你們這些庸脂俗粉我沒興趣,出去,我想一個人靜靜。」「是。」舞娘才出去不一會兒,房門再度被打開,這回進來的是一名過份高大壯碩的嬸娘?
那「女人」一進門,立刻將房門掩上,連窗子也關得死緊,然後伸手往頭上一抓,蓬松的發髻一下給扯了下來,露出一粒大光頭。原來是剛剛企圖救出慕容蒂的老者。
「阿蒂怎麼樣了?」這句簡單的問話,又令龐度一陣訝然。「她暫時沒事,不過她不肯跟我一起走。」利勿賈抓起桌上的酒壺往嘴里灌。
「怎麼回事,難道她中了那群烏龜王八蛋的暗算?」慕容迪一想起李衛和龐度就恨得牙癢癢。
「不是,我看她是見了男人,起了色心。」利勿賈泄氣地一跌坐在太師椅,抓起桌上的雞腿便往嘴里送。
「迷上那群地痞流氓?」
「也可能是唐朝的五皇子。」依他推測,那被打得鼻青臉腫的八成是個冒牌貨,真正的五皇子篤定是不斷發號施令的小白臉。哼!好好一個男人漂亮成那樣,可恥!
「那怎麼可以,我們此次混進中原的目的就是要制造混亂和不安,再趁火打劫,要是她這麼容易就動了情,我們的任務還能完成嗎?」
怎麼他們原來是一伙的?可是那傳言……難不成慕容迪和他父親不和是假的,而他卷走大批財富逃逸也只是個障眼法?
「去調集一千名士兵,咱們今晚就沖進那姓李的狗窩,殺他個措手不及。」
一千名?小小一個雲夢鎮居然無聲無息的潛進了一千多名突厥士兵?
龐度這一驚非同小可,腳底忽然打滑,險些從屋頂上摔下去。
「什麼人?」利勿賈聞聲火速躍上屋頂,但沉寂暗夜黑幕低垂,放眼望去一個人影也無。「怎麼一轉眼就不見了?」
他回到屋內,慕容迪問︰「是不是你听錯了,說不定是野貓什麼的。」
「或許吧,不過還是小心點好,中原不乏武功高強的奇人異士,而且,我今日得到消息,唐朝皇帝已派了密使到這兒來。」
「來迎接阿蒂?」慕容迪因季雪讓人佔去始終忿忿難平的神色,這才莊重嚴肅了起來。「我們不是去函告訴他們會親自送她到長安的嗎?」
「顯然唐朝皇帝不相信我們是真心誠意來和親的。」
「那麼……」
「小心為上,一切……靜觀其變。」利勿賈腦中立時出現李衛似笑非笑的嘲弄嘴臉,竟莫名的嚇出一身冷汗。
???
被李衛「禁錮」了兩天後的午後醒來,季雪迷迷糊糊地伸手探向枕畔,冷涼的,伊人已不告而別。
她忽地若有所失,這樣的心思真是要不得,她在留戀什麼呢?
她不是傻瓜,更已非不諳世事小女孩。李衛要她,她便是他眼中的西施、雲石櫥櫃里一個玉雕粉琢的瑰寶;一旦他膩了、厭了,她就什麼都不是。婊子無情是為了自保呀!
昨夜,她是心甘情願的吧?否則為何墮落得如此痛快,一點也不委屈?
她連稍微張開眼楮的氣力都沒有,累癱了,從來沒有如此疲憊,感覺卻滿足得無以復加過。
欽,她真是荒靡得無可救藥,像是墮落上了癮,居然抱起被褥,貪戀地嗅間他殘留在上頭的氣味。
「雪啊!」鴇娘人末到聲先到,「雪,起來上工嘍,那李爺把咱們的舞坊全包了,連著三天吶,就指名要你一人獨舞。」
「哦。」原來他沒走。季雪感覺自己很可恥地感到一陣狂喜。「我就來。」
攬鏡一照,天!鄰鄰水光的眼竟蒙了一層霧,眼底下有片黑影子,彰顯她的極度睡眠不足,這種明白可見的罪孽烙印,令她好生汗顏。
鴇娘沒留意她神色間的變化,兀自興奮地道︰「真想不到,這位李爺倒是個人物,不僅出手大方,對咱們舞坊照顧得也是面面俱到。」
季雪原還听不懂她的意思,抬頭瞟見她脖子上掛著一塊斗大的四方金牌,不覺噗哧一笑。
「你這截皮肉什麼時候也這麼體面起來了?」
「何止體面,簡直是金碧輝煌。」鴇娘自嘲地笑得闔不攏嘴。「我叫嬤嬤來幫你梳理妝扮,別磨蹭太久,人家官爺會等得不耐煩的。」
「明白了。」
???
原即美艷絕倫的五官,再經嬤嬤的精心粉飾,益發顯得魅心,懾人魂魄。
早過了掌燈時分,舞台上的師父已調妥了弦索,前方席上一貫喧囂的尋歡客,今兒個半個人影也無。
鴇娘說過,是李衛把整個舞坊全包了,沒有人來是很正常的,但怎麼連他也不見人影?
舞坊外頭掛上了「滿座」的牌子,誰知全是「虛席」。季雪心里有些兒不安,鴇娘和其他人也一樣驚惶。
打水舞坊開張以來,從沒發生過這樣的事。這……不擺明了要季雪難堪?
一名小廝來道︰「李爺吩咐,舞照樣上。」
李爺吩咐的?他根本不過來。季雪臉上一下血色盡褪,她知曉了,他的確要她,要她……好看!
前兩日的恩愛纏綿煙消雲散,他仍記恨著她的自甘墮落。他不準她回到舞坊來,他的話就是命令、是聖旨,任何人不得違拗。這是她應得的懲罰,她明白了。
季雪鞏心忖,好,她要跳,跳給自己看。
「師父,可以開始了。」
「呃,現在嗎?」老師父無奈地拉開琴弦,樂音裊裊而起,是一首霓裳曲,描述精衛填恨海的古老傳說,意境相當淒美幽婉。
沒有觀眾、沒有掌聲的獨舞最是讓舞娘難堪的了,所有的人都替她感到難過,唯衡蕪例外。季雪是她的頭號情敵,她被打入冷宮,自己的機會無形中就多了一成。
一連三天,天天如此,季雪給羞辱得寢食難安,一肚子怒火。但她堅持不散場,她的舞技是全舞坊最棒、最出色的,李衛不來看是他的損失。
今夜他大概也不會來了吧,鴇娘有氣無力地叫她算了,甭跳了,橫豎也是白費工夫。
「不,咱們拿了人家的銀子,就該信守約定,跳完最後一曲舞碼。」她有她的打算。
最後一夜了,跳完了這曲,她將毫不留戀地離開這個傷心地,天涯海角,找個沒有人認識她的地方安身立命。
她格外用心地把每一個回旋、每一次下腰、款擺做到盡善盡美,連一旁的琴師們都禁不住贊嘆。
快到尾聲時,他突然來了。
一件月牙白的長袍罩著頎長的身段,在一片空蕩蕩的虛席上,特別地引人注目。
他招來了衡蕪在一旁陪酒,面無表情地望著裝飾華麗的舞台。雖然他從來就傲慢如一片青石,眼光總是平眺或俯瞰,但今兒個似乎更多了一抹寒意。
如此的欺人太甚,仍不能消他心頭之火?季雪不明白他為何會這麼在意。快速的手舞足蹈之間,他的每一個神情仍深深烙進她眼中。
其實她所在意的不下于他呀。
一曲未了,李衛忽地大力鼓掌,掌聲像是一種殘酷的笞刑打進她心底,他繼而霍地起身。
「你要走了?」衡蕪惶急問道。
「唔。」他袍袖一拂,走得瀟灑亦無情。
季雪終于按捺不住,一下跌落台前。
他訝然回眸,只稍停頓,還是決絕的走了。
色未衰,愛已弛,這麼短暫,僅僅兩夜?不是說一夜夫妻百日恩嗎?他怎麼這樣翻臉不認人?
???
回到房里,季雪憤恨地抹掉臉上的胭脂,扯去身上亮眼的舞衣。
曾幾何時,她絕妙的舞姿贏來了數都數不清的重禮,尋歡客們把銀兩、珠玉投擲到她身上,讓她身子泛上疼楚,她是個中的翹楚耶,不識貨的東西!
話說回來,他這份禮也真夠「重」的了,砸得她血脈逆竄,怒火高漲。
「甭氣甭氣,眼前還是想想怎麼解決難題為要。」鴇娘原已不太硬朗的身子骨,經這幾天擔驚受怕,變得更憔悴虛弱了。
「我已經打落門牙和血吞,十二萬分的隱忍了,你還要我怎麼樣?難不成去求他?」季雪知道被李衛這麼一鬧,水舞坊以後大概就沒幾個人敢上門,里頭二、三十個姑娘,總不能天天打開大門,喝西北風去。
「咦,這倒是個好主意。解鈴還需系鈴人,你知道他住什麼地方?」
「我又沒做錯什麼,為何要這樣低聲下氣?」摘下頭上的珠花摔在桌上,一口氣沒嘆完另一口氣接著又上來。
「我們本來就是仰人鼻息,看別人臉色營生的呀!你呀,就是這壞脾氣,否則不早早嫁給了王公貴族當少女乃女乃了。」
鴇娘為大局著想,繼續勸道︰「忍一時之氣馬上就海闊天空了,你縱使再美,仍是鞋上的鳳凰,只能走,不能飛,瞧這李公子的排場,他要不讓你走,你只怕還走不了。何況,現在所有人都知道,你已經被他給……唉,咱們水舞坊的生意,今後勢將一落千丈。」
季雪亢氣得握拳。又不是她招的,是他先來惹她,倒要自己沒了清白又賠上自尊,真不明白這是個什麼花花世界,是非公理全是狗屎,只有錢才是真的。
「我走。他的目標是我,只要我一走,他就不會再來找舞坊的麻煩。」要她去求他,那是絕無可能的。與其求人,不如求己,她已夠委屈的了,不能再任其糟蹋。
「走?走去哪兒?」鴇娘一臉憂色,「你一個女人家,從沒出過遠門,他鄉異地怎麼討生活?」
「天無絕人之路,世界之大豈無我容身之地?」早該走的,要不是可恨的李衛從中攪局,她現在說不定已到了江南,快活得不得了。
「是啊,你是可以一走了之,水舞坊是沒有權力強留你。」鴇娘垂著老眼,深深地嘆了口長氣,整個人像嚴重縮了水,干癟得不成個樣。「我累了,先回房休息,你……再考慮考慮。」「我……」目送著鴇娘龍鐘的背影,她忽地心生不忍。
「哦,對了,晌午時分,你娘來過。我告訴她你不在,她說晚點再來。」
一听到她娘找上門,季雪立即又意志堅決,非走不可。???
連著三個晚上的折騰,季雪其實已經累得人仰馬翻,但,只要想起李衛那副不可一世、目中無人的模樣,她就氣得一刻也不肯待在水舞坊。
人到無求品自高,她不要求任何人,連老天爺也不要!
家里回不去,黃家不讓她回,果真沒了出路?不,她是習慣偷生的螻蟻,但凡有三寸的路,就足夠她逃出生天了。
「雪姑娘,鴇娘要你到花廳去一趟。」小廝站在門外探頭道。
「曉得了。」虛應一聲,打發走小廝,她用最快速度換上一襲早在黃家已預備好,卻一直沒機會穿上的男裝,背了她全部的家當從窗口跳了出去。
對不起了,鴇娘,不是她不講信用不顧舊情,是這地方她真的待不下去了。李衛一天不走,她就一天沒順心日子過,既斗不過人家,一走了之是最後的選擇了。
天色很晚了,天上一彎殘月如勾,低低地懸掛在樹枝頭,偶爾才出現的一點銀光,委實不夠供她照明之用。
費了好大的勁才勉強攀上牆垣,正要往下縱躍時,陡地瞥見對街的轉角處,兩團鬼鬼祟祟的人影,那身影依稀是慕容蒂的手下,而大門處還立著兩名捕快……
怎地他們已經找上門來了?此地果然不能久留。
出不去,那只得往回走嘍。暫時再待個一、兩天,另外想法子逃逸。
沿著花台往前十余來尺就是水舞坊款客歡宴的花廳,過去看看鴇娘找她什麼事。
哇!快子時了,還燈火通明,莫非李衛又來捉弄人?
這身男裝不好進去見人,她趴在窗口朝里望,假使真是他就直接掉頭,跟那狠心短命的烏龜王八蛋沒什麼好談的。
「怎麼叫個人要那麼久,你不會是把她給藏起來了吧?」
這大嗓門的竟是黃家的三姊,她到這兒來干麼?
季雪心口坪地一跳,待仔細掃過花廳,她發現來的還不只她一個,黃大姊、黃二姊之外,連張捕頭也來了。
「你瞎了嗎?我人一直站在這兒,吩咐小廝時你也看到了,怎麼去藏人?那麼老了還胡說八道,不怕閻羅王割你舌頭。」鴇娘病歸病,口頭上仍是鋒利得很。
「你——」黃三姊被她堵得咬牙切齒,一甩頭,坐到圓凳上蹺腳去。
「她再不出來,咱們就進去捉人,」黃大姊惡聲惡氣地道︰「黃家的財產可不能不明不白的落在那小賤人手里。」
討債來的?
季雪鎮住緊張過度的情緒,躡足朝外潛行。四面八方都是要捉她的人,她做錯了什麼?天理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