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著高速公路往北,臨近交流道終點,出現一張高懸的巨幅廣告看板——
凌駕歐洲人文,建築工藝之美;國內第一豪宅,名師鍛造,享譽全球。
看板左下方就是楚濂祖母的照片,她微露貝齒,平視著底下車燈交晃的芸芸眾生。每一個坐在車子里的人,都被迫與她四目對望,那是一張努力揚起微笑,但眼中精光四射的干練面孔。
栗約農第一次坐車行經此處,對這張放大的臉產生異樣的感覺——這人包準是個超難伺候的惡婆婆,要是她妹妹當真不幸嫁進楚家,準會像仙侶奇緣里的灰姑娘一樣被欺負。
巴士很快的駛離那幅可怕的看板,沒讓她為栗路得哀悼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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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北
想象中的首善之區,原來長得不怎麼迷人,車水馬龍、吵雜不堪,她一下子變成「尹索寓言」里的鄉下老鼠,站在馬路中央,望著川流不息的車潮和紅綠燈舉步維艱。
像她這種混得很凶卻沒見過多少世面的老土,這世上大概所剩無幾。
力禾工商位于永和,所以她現在必須轉搭公車。可到哪兒搭呢?鐘老師說路長在嘴上,先找個路人甲問問看。
「呃,請問……」她的眼楮突然從路人甲的左側穿過重重人潮,望見甫由台北車站大廳走出來的楚濂。倒霉,怎麼走到哪兒都會踫見這「模壁鬼」?
抓著右肩上背著的簡單行囊,快步沖到公車站牌下。哇,這麼多站牌,哪一個才是往永和的?密密麻麻的站名,看得她眼花撩亂。
栗約農看看手表,差九分十點,這倉皇又忙亂的一天快過完了,她卻連落腳的地方都還沒找到……對了,先打電話給在彈子房打工的小海,也許可以先到他那兒窩一晚。
才想著,她便馬上打電話。
「要不要我送你去永和?」
栗約農剛掛上話筒,耳邊突然傳來低沉的嗓音。
「听你妹妹說,你預備報考力禾工商。」
她倏地回眸,只這麼短距離的一瞥,便發現他的身材是如此驚人的魁偉。
可惡的栗路得,居然把她的壯志隨便散布。栗約農挑起一邊濃密秀眉,秋瞳襆地瞥過去。唔,這男人長得果然很「精彩」,統括一個帥字,但卻帥得很呆,完全缺乏電影中男主角那種狂霸的傲氣,又不像小說中黑社會大哥那樣有張狡黠壞壞的臉孔。
她很快地打一個不及格的分數,暗嘲栗路得眼光有夠差。
「不用了,有朋友會來載我。」他們分屬兩個不同的世界,還是保持距離,免生瓜葛。
「這樣啊,那麼再見。」楚濂也不多客套,語畢即往回走,但走沒幾步又踅回來,遞給她一張名片,「如果有什麼事需要我幫忙,可以打電話給我。」
栗約農看得一呆,「喔。」
楚濂牽起一邊唇角,露出成熟男子特有的內斂笑容。
不容置疑地,他笑起來的樣子真是帥呆了,難怪會有那麼多芳心傾慕于他。
「呃……謝謝。」回過神的她見他轉入地下道,遂順手將那張名片丟進一旁的垃圾桶。
小海很講義氣,不到幾分鐘,已經開著他那輛冷氣壞掉的HONDA「烤箱」來接栗約農。
「剛到?」小海嚼了過多的檳榔,嘴唇和牙齒呈現吸血鬼一樣的慘紅,吐出來的氣渾濁得叫人險些要窒息,可惜了他那張開麥拉費斯。「台北很熱鬧哦?明天我帶你到處去開開眼界,今晚你就先到我姑媽家住。」
「你那里沒得住?」小海長她四歲,是她的老鄰居也是江湖前輩,從國一開始舉凡蹺家、逃學、哈煙管都是跟他學的,他們之間可說是「亦師亦友」,有極深的情誼,雖然一年多不見,但電話倒常聯絡。
「不是啦……是那個……」小海咧著尷尬的嘴,吞吞吐吐地,「不方便啦,我現在有……有個女人。」
「真的?沒出息!才來台北多久,就迷上都是市狐狸精,意志不堅的家伙!」
「騙你的啦,哈哈哈,吃醋了?」
「吃你個頭,神經病!」栗約農氣呼呼的把頭轉向窗外,一部深褐色的積架慢速而過,燦亮的霓虹燈照上後座的人。
「楚濂。」她下意識地喚一聲。
「你認識坐在車子里的那個大老板?」小海難以置信地張大骨碌碌的眼珠子。
「他才不是大老板,是書呆子。」她莫名的心口一沉,楚濂看見小海邋里邋遢的模樣,一定更加倍的鄙視她。算了,她何必在乎他的想法。
當車子停在紅燈前,他平靜的臉忽爾變得異常凌厲,像是在發怒。
「可見他老子很有錢。」小海一提到錢眼楮就發亮。「喂,他也在看你耶,不過,臉色不太對勁。」
「管他的,就算他是陳水扁的兒子也不關我的事。」除非他將來真的娶老妹,否則他們之間將從此畫上休止符。「你姑媽住哪兒?」
「永和,離力禾工商不遠。」
車子已經轉過兩個十字路口,栗約農仍依稀感覺身後有雙焦灼的星芒朝她直射而來,令她整個人莫名的感到坐立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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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子來到長排舊式公寓最邊間停下,听到車子偌大的引擎聲,原本趴在草堆中睡覺的野狗,忽地厲聲狂吠。
「我姑媽就住在上面二樓。」
爬上陰暗的樓梯時,栗約農猶豫的開口,「會不會太麻煩人家?或者我隨便找個旅館住?」
「不會的,我姑媽很好客,只要你不嫌棄她家里有點亂就好。」
才按下門鈴,小海的姑媽人未到聲先到。
「你就是約農啊?」姑媽的嗓門之大和栗母有得拼,「小時候我見過你一次,沒這麼漂亮,哈哈哈!」大動作地把她拉進房里,接著回頭向門外吼道︰「你可以走了!」
「約農,我明天早上九點——」小海話還沒說完,姑媽已經「砰!」一聲地把鐵門關上。
栗約農站在客廳那堆得像山一樣高,正待完成的手工制品前,努力想找一張空出來的椅子歇歇腿都沒辦法。這房子豈是一個亂字足以形容。
「不好意思,剛進貨,比較亂。」打發走小海,姑媽又恢復爽朗的模樣。「我帶你到房里休息。」說完便帶她到臥房。
栗約農一看到臥房的擺設,差點傻眼,這美其名為臥房的房間,竟是臨時清出來的雜貨間,上頭有廢音響、舊衣物、熱水瓶和……呃……鳳飛飛的海報。
「房間不小,就是東西太多了。」姑媽拿來一套盥洗用品放在斑駁的書桌上,接著躊躇地站在門邊問︰「听說你混成了小太妹?」
這麼直截了當的質問,讓栗約農很下不了台。
「當然,這我是管不著啦,不過,我女兒今年才升高一,請你千萬不要帶壞她。」語畢即回客廳去工作。
栗約農坐在床上,怔愣了好久。午夜了吧,身體的疲累已遠遠超過極限,卻了無睡意,只是借住一宿,她竟有種寄人籬下的困窘,這是她向往已久的台北?
背回尚未打包的行李往大門口走去。此處不留娘,自有留娘處,她不相信台北之大,竟沒有她的容身之地。
「你不住了?」姑媽從手工制品當中抬頭問。
栗約農沒有回答,她怕一開口就沒好話,到時候讓小海為難反而更糟。
離開公寓,搭計程車來到公館夜市,她才感到疲累,得盡快找一家旅館睡覺才行。
終于月兌離家的束縛,她應該快樂得像只自由自在的小鳥才對,沒想到被小海那痞子害得流落街頭,真是他媽的倒了八輩子霉!
沿著這條不知名的路向前直走,在一面貼滿紅單的牆上,看到幾個醒目的大字——
誠征室友,限女性,未婚,學生尤佳,意洽︰783706……
栗約農試著撥電話號碼,意外地竟接通了,對方還熱心的說要出來接她。
鐘老師說得沒錯,天無絕人之路。
來接她的人自稱是黃麗華,要栗約農喊她黃姐。黃姐很瘦,比她矮半個頭,說話很快,像連珠炮,讓人插不上嘴。
栗約農的新住所是在一棟簇新的電梯大樓十樓。二十坪大,兩房兩廳兩套衛浴,每個月房租各攤三千元,免壓金。
由于環境不錯,她欣然租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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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栗約農睡到太陽曬才懶洋洋的起床。黃姐已經去上班,桌上留有一份三明治、一杯鮮女乃,和一張台北市區的地圖。黃姐把能到力禾工商的路名、該搭幾號公車,統統用紅色簽字筆圈出來。
能遇上這麼熱心的人是她的福氣。
吃完早點,換上干淨的襯衫和牛仔褲,從十一萬當中取出一些錢放進背包,其余的栗約農本想存入銀行,但是擔心老媽已經報警捉人,那她就變成通緝犯,假使被銀行人員識破,那她這一趟不就白來了?還是先塞到床墊下面,等過一陣子風聲沒那麼緊時,再另作打算。
現在最要緊的是到書店買一本聯考大全抱抱佛腳,誰叫她匆匆忙忙的竟忘記把課本帶上來。
就這樣,栗約農背著小背包,踩著輕快的腳步,心情感到十分喜悅。從今天開始,即將展開她的新生命,相信只要她夠努力,不久的將來必定能成為享譽國際的知名畫家。
哇,愈想愈興奮,她整顆心幾乎都要飛上天。
這次她不費吹灰之力就找到往重慶南路的公車站牌。她有個美好的預感,今天所有的事情一定都會非常順利。
雙手優閑橫抱,兩腳斜立交叉的倚在一根大柱子上,栗約農利用等公車的空檔,對這城市做一番評論。
和她一起等公車的人很多,都是一些上班族和學生。她的眼光從四十五度角望去,突地對上一雙邃的眼。
他不會剛巧住在這附近吧?真是冤家路窄!不曉得是不是心情特好的關系,栗約農覺得今天的楚濂似乎比昨天更好看。
「嗨!」楚濂微抿著薄唇,禮貌地揮揮左手。
栗約農以為他在跟自己打招呼,正要開口質問他為何會在這兒出現,是不是蓄意跟蹤她時,一名穿著粉紅色套裝,長發披肩、皮膚白皙的氣質美女,已從她背後笑盈盈地迎上去。
「我昨晚找了你一整夜,伯母她——」
「現在是上班時間,你不該在這兒出現。」楚濂的口氣並不友善,反而有點出乎意料的浮躁。
「我知道,我只是幫你送早餐。」方可欣的聲音輕柔。「我親手做的壽司。」
楚家的事業遍及各地,但主要公司在台北,而方可欣則是在楚濂由?桐北上後,也跟著北上,見他沒在公司她唯一想到的是他有可能在家。
而就這麼湊巧,還沒到他家就遇到他。
「謝謝,我已經吃過了。」他看著她淡淡一笑,眼底清澈得不見絲毫感情。
「不管,人家已經做了,你怎能不吃。」發完嗲,方可欣一個勁地把那包裝精巧的日式木盒子塞進他手中。她一大早在家中辛苦的做早餐,他怎麼可以不吃!
「我不喜歡壽司,酸酸的。」他攢緊眉頭,臉上倒是沒有怒意。
「不喜歡也得吃,否則我以後天天送到你家去。」她咬著下唇,笑出兩個又深又大的酒窩,接著一轉身坐進路旁停靠的一部賓士車內。
「喂,你——」楚濂無奈地望著木盒子興嘆。
「有得吃就快點吃,少在那兒惺惺作態,花心大蘿卜。」栗約農嗆著鼻音,酸溜溜的譏諷他。
「為什麼叫我花心大蘿卜?」他口氣中隱隱含著怒焰。
「你既然有了女朋友,干麼還去勾引我老妹?」想到妹妹一臉迷醉的蠢樣,栗約農就氣得火冒三丈,完全搞錯栗路得喜歡的對象。
「我勾引你妹妹?」楚濂詫笑一聲,「請你把話說清楚,我是不會接受不實的指控。」
「什麼不實的指控?你那天在窗子——」
「那是我家的窗子。」他愛站在哪兒就站哪兒,這也犯法?
「還有,你偷偷跑到陽台——」
「那是我家的陽台。」明明是她自己作賊心虛,竟怪他目擊她整個犯案的經過,真是豈有此理。
「總之……」栗約農被他一陣搶白弄亂方寸,變得結結巴巴,「你的種種作為,均一再顯示你對我老妹心存不軌。須知我老妹今年才十四歲,而你已經……呃……」他多大了?至少有二十幾吧。「已經……是個成年人了,要是敢打她的主意,我就叫我老媽告你誘拐未成年少女。」
老媽的狠戾辛辣,在?桐可算是頂港有名聲,下港有出名,相當有恐嚇作用。
听完她連篇的栽贓之詞,楚濂火得巴不能潑她一桶冰水,讓她醒醒腦。
「天才和白痴果然是一線之隔,鐘老師看錯你了,小傻蛋。」
令栗約農感到意外的,他跟鐘老師居然也有交情。
「你叫我什麼?」迫于無奈,不能怪他對女人動粗,因為這個女人真的很需要好好修理一頓。「後面有個廣場,要不要過去比劃比劃?」
「好。」她馬上爽快地一口答應,立即又想到她得先去買書,否則憑她三年來累積的「實力」,是絕對考不上任何學校。「等我先去買兩本參考書,大約兩個鐘頭後見。」
「何必費事,以你滿腦子漿糊,直接去當工友或許還有一點希望。」楚濂平常不愛譏誚人,可今天實在是被她激得不反諷幾句,難以咽下這口氣。
「你好可惡!」栗約農出人意表地羞得滿臉通紅,眼中猶豫著一泡熱淚,顫巍巍得就快要決堤而出。
她功課不好是事實,也不怕人家嘲笑,但她不笨,鐘老師曾不止一次夸她具有超卓的繪畫天份,這是她多年來賴以勉強念完國中的主要力量,沒想到這殺千刀的書呆子,居然連她這麼一丁點足以自詡的才能,都加以蔑視,簡直是……
她倏然抓下背包,使盡渾身的力氣朝他擲去,當他仍怔愣在當場時,她已捂著臉往另一個方向飛奔離開。
「栗約農!喂!」做夢也沒想到隨口一句無心的話,竟會惹得她如此激烈的反應。楚濂的一顆心忐忑不安,呆呆地杵在原地,一副追上去也不是,不追上去也不是的模樣。
「你壞事的才能和念書的本領一樣高。」從後頭走來一個和楚濂一般高大的男子,他乃是和楚濂一起打下金融界半邊江山的副手杜。
杜-堪堪三十出頭,進入商圈以前,曾是南陽實習街的名師,有獵艷高手之稱,從不知忠誠為何物,是個月兌離現實軌道的人。
「我傷到她了。」楚濂緊抓著栗約農的背包,臉上的表情冷郁得可以結霜。
「來這之前,我不是一再耳提面命,告訴你不開口則已,一開口就要甜言蜜語、連哄帶騙,不達天花亂墜,絕不罷休嗎?女人吶,就是吃這一套。」
杜-拍拍他的肩膀,繼續提出自認高人一等的見解,「算了吧老弟,像這種剛從青春期解月兌出來的女敕芽,最是無趣,也不懂風情,想要她明白你的一片痴心,起碼得等三五年之後,這樣多浪費生命啊!」
在感情上,他一向主張游戲本體論,在乎的只是能從中獲得多少快樂,至于有沒有結果,不是他考慮的重點。
「不,」楚濂悵然地搖搖頭,「她和一般女孩不同,甜言蜜語對她是一種褻瀆,唯有赤忱無渝的愛情才配得上她。」
他之所以喜歡栗約農,就是因為她體內有種和他極為相似的因子——執著。無論對事對人,只要他們認為是對的,鐵定全力以赴,不達目的絕不輕言放棄。
「我看楚陽金融機構快垮了,有你這種死腦筋的總裁已經夠慘了,將來再娶個如此聲名狼藉的兒媳婦,豈不是雪上加霜?」就杜-而言,純情種即等于傻蛋加三級。「念在好朋友的份上,你能不能透露一下,你到底是從什麼時候喜歡她,又喜歡她什麼?」
「五年前。」就是在那場一對一單挑的籃球賽中,他愛上她的率真無邪,和飛揚毫不造作的野性美。他曾自負的認為栗約農的美,這世上只有他懂。「她的好,一言難以蔽之。」
「老天爺,五年前她國小才剛畢業,有啥美感可言?」杜-冷哼道︰「我敢斷言,這條情路你將會走得備覺艱辛,不如現在就懸崖勒馬,我保證馬上幫你介紹一個晶瑩剔透的大美人。」
「多謝你的三千弱水,但我已經有一瓢可飲。」楚濂揮揮手,目光飄到遠處。
瞅著楚濂瀟灑的背影,杜-無奈地聳聳肩。他和楚濂最大的不同就是愛情觀,他習慣把各種包袱、牽絆、糾纏像月兌掉髒衣服一樣扔在一旁,來個眼不見為淨,而結婚生子永遠在他的生涯規劃之外。
但楚濂就不同,他剛毅堅貞,認定目標即執著無悔。講得粗俗一點,就是死腦筋,被他這種人愛上了,幸福歸幸福,壓力之大也是不容小覷。老天保佑,那個鄉下來的小姑娘千萬別出岔子,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喂,她人都被你氣跑了,還要不要派人繼續監視她?」什麼時候他這個營運總監也淪落到成為人家把馬子的小跟班?
「要,如果她有一點閃失,我唯你是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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跌跌撞撞回到租來的公寓,方想到剛才太沖動了,怎麼把整個背包丟給那烏龜王八蛋?
栗約農立在門口,但覺得整個腦門嗡嗡作響,兩手不由自主地顫抖。
現在怎麼辦?沒有錢進不了家門,黃姐又不知幾時才下班,總不能在這兒站到天黑吧。
難過地雙膝一軟,身子沿著門牆緩緩滑落地面,終于忍不住低低啜泣起來。然而僅僅數分鐘,她就擦干淚水,霍地起身邁向電梯口,準備去找楚濂把背包要回來。
「你竟敢跟來?」電梯門打開時,一見到他碩大的身影,栗約農事實上有些吃驚。「很好,把背包還給我。」
楚濂不疾不徐地走到她面前,沉吟有半分鐘才問︰「你當真想繼續升學?」背包仍緊握在手中,他並沒有歸還的意思。
「不關你的事。」拒人于千里之外是她的保護色,在學校她都是用愛理不理的態度應付那些瞧不起她的同學。
「除非你想嘗嘗名落孫山的滋味,否則你最好在我還沒改變心意前懇求我。」楚濂使勁地把背包擲向她的胸臆,搶在她發作前又道︰「不要以為買幾本參考書,隨便背一背就有學校念,你需要的是奇跡,還有一個名師。」
「你是說,你要當我的家教老師?」耳朵掏一掏,八成是耳屎太多了。
「用不著感激涕零,考上之後我會跟你要家教費。」他傲慢的姿態,渾似以栗約農的救命恩人自居。
原本實習功課這種差事,交給杜-是最恰當不過,以他多年的教學經驗,縱使無法考上一流學府,起碼也可考上第二志願;但他對女人太不安份,把栗約農交給他形同送羊入虎口,萬萬不可。
「笑話,我又還沒答應,你別在那兒自吹自擂。」賴得理他,栗約農掏出鑰匙打開房門,轉身就要把門甩上,想不到楚濂竟用一只腳頂住門口。
「讓你考慮半個小時,這是我的手機號碼。」抓著她的手,硬將名片塞進她手中。「不希望前途黯淡,就別再把它丟進垃圾桶。」
「我——」
不給她機會反唇相稽,門「砰!」的一聲給甩上。
栗約農光火地把名片扔進字紙簍,大步踩回房間,用力躺到床上生悶氣。都怪她從小不學好,才會讓人家瞧不起,不知道以她現在的年紀適不適用「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這句成語。
真的來不及了嗎?把帶出來唯一一本聯考大全拿出來翻幾頁,她就覺得頭昏腦脹,兩眼朦朧。可惡!跳起來狠狠地把書本摔往書桌,兩手抱胸在房里踱來踱去。
是誰規定當畫家就非要念這麼多勞什子書不可?人家馬奈、莫內、雷諾瓦和畢沙羅也沒有顯赫的學歷,還不是照樣登上世界畫壇?
看來她這輩子是完了……不不不,先別灰心喪志,說不定力禾工商是個開明的學校,在意的只是她的天賦,而不是……唉,她這是在騙誰呢?過不了學科測驗這一關,她就什麼都甭想。
亂沒骨氣地走到客廳,猶豫了一下,還是把字紙簍里的名片撿起,回到房間,怔怔地瞪著手中的名片發呆好一會兒。
他說得沒錯,是她想得太天真,這趟台北之行的確有欠考慮。然事已至此,她非但前途黯淡,而且也無退路。
要當個識時務者的俊杰?還是該寧死不屈,保留最後一點尊嚴?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眼看就快半個小時。古聖先賢不是說了,君子報仇三年不晚,如果她夠認真,屆時肯定可以扳回一城。栗約農咬咬牙拿起話筒,但撥了許久仍沒反應,壞了?!天,連電話來跟她作對,什麼爛日子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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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擬好一個不會讓自己太沒臉的月復稿,栗約農重新背回背包,打算到樓下打公共電話。
「決定求我幫你了?」楚濂倚在對門的牆上,雙手插在口袋,臉上似笑非笑地睨著剛走出家門的她。
哼!他居然沒走,料準她是軟骨頭?
栗約農有一秒鐘的沖動,想馬上轉頭回去,使出吃女乃的力氣把門給重重甩上。但她沒有,她只是悄悄地兩手握拳,牙齦咬得快出血。
「條件呢?」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她也不是個喜歡貪圖便宜的人,既然有所求,就該有所回報。
「我許你一個畫家的夢,你則送我一個婚姻,如何?」
「婚姻?」哼,說來說去,這家伙還是在打路得的主意,這色心病狂的狗東西!「抱歉,我不能為了自己出賣我妹妹,我……」猛回眸,驚見他竟冷凝著一張酷臉,走進電梯,「喂,我話還沒說完呢。」
「沒什麼好說的了。」楚濂氣憤地按電梯按鍵進入電梯,她卻及時鑽進來。
方形的空間里只他們兩人在燈下怒目相視,尷尬地听聞彼此濃重的呼吸聲。
栗約農癘促得不知該把手放在什麼地方才好,連眼楮也只能往上吊,避免不小心接觸時心頭莫名地一震。她跟進來做什麼?難道沒有他幫忙,她就真的念不了書,成不了畫家?
答案很不幸是肯定的,在這舉目無親的大都會,除了亂不上道的小海,她的確求助無門。理智告訴她必須摒棄一切成見,向這個未來的妹婿低頭。
「我覺得,你很愛生氣。」她首先劃破僵局,因為再不說點什麼,她就快憋死了。
「因為我有充分的理由生氣。」
她望著門板,楚濂則望著她,兩人不像在交談,倒像在隔空喊話。
「我怎麼不覺得?」
電梯到達一樓,楚濂昂首闊步邁出公寓,她則緊追在後。她知道這個畫面一定很拙,卻也極為無奈。
「你要知道,其實我妹妹她——啊!」
楚濂毫無預警地煞住腳步,害她一頭栽進他臂彎里。
「你改變主意想幫我了?」攀住他的手臂,狠狠地把身子扶正後,一抬眼即迎上他那雙凜冽的眼。這樣的眼神,不必多言,她再笨也猜得出答案。「算了,強摘的果子不甜,我們還是橋歸橋、路歸路。」
「我從來沒喜歡過你妹妹。」楚濂突然抓住她的手,將她重新攬回臂彎里。
嗄?!栗約農的心髒約有五秒鐘停止跳動。她沒有早熟的綺想,更缺乏少女情懷的詩心,這樣的擁抱比青天霹靂更教她沒法接受,而糟糕的還在後頭,他竟吻了她,極盡纏綿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