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嚴峻的要求如何不合情理,但在不違逆他的命令之下,巫姍還是排除萬難地盡力辦到了。
朝七、晚十二這種深具壓榨勞工嫌疑的工作時間,她每天只會早到、遲退。
雖然從那天起,嚴峻什麼都沒說。但巫姍卻也親眼目睹,一名偉岸、俊挺的男子如何在短短的三天之內,迅速變得憔悴。
看著這樣的他,巫姍莫名地覺得心痛,但她一點忙也幫不上!唯一能做的,也只是跟著他守在病房外,日日伴在他的身旁。
嚴峻站在病房前,透過大片透明的壓克力牆,兩眼關切地凝視著病床上的父親。
「今天是第三天了!」他頭也不回地道。
「嗯。」巫姍低頭,默默地將手遞至他微微輕顫的手上。雖然嚴峻的外表一貫的冷靜,但再英明神武如他,總也有承受不住的時候。
而每當這時候,巫姍什麼安慰的話都說不出口。事實上,嚴峻也不是那種用空泛且無根據的一句「不會有事」就可以安慰的人。
她也只能將她的手交給他,藉由這麼小的舉動,無言地傳達著她微薄的支持。
嚴峻不自覺地握著她的手,而力道就像是在呼應他內心持續高升的壓力一般,越握越緊。
就在巫姍以為自己的手就要斷送在他的鐵掌下之際,病房內終于出現與前兩天不一樣的動靜。
「狀況怎麼樣?!」一見主治醫師,嚴峻劈頭就問。
「很幸運的,令尊終于度過了危險期。」
仿佛見慣了家屬焦慮的模樣,王治醫師對他的失札並不以為意。
「我已要人將令尊轉送至普通病房,他只需要再觀察一陣子就可以出院,返家休養……」安排好病房,主治醫師俐落地交代嚴峻一些注意事項,「最後一項,今晚請你也回家休息,明天也不許你來醫院探病。」
最後,醫師附加上這麼一句,顯示基于一名醫者的仁心,再也看不下他不眠不休的行為。
嚴峻長吁一口氣,至此他的一顆心總算落實了些。
臨走前,主治醫師的眼楮不經意地瞄了眼兩人相攜的手。
他打趣道︰「還有,嚴先生你該松手了,再任你這樣摧殘下去,只怕這位小姐待會就得到骨科報到了。」
在他人的提醒下,嚴峻終于意識到自己的力道有多麼大。
他迅速松手,卻訝然發現巫姍的手早已在他的大掌捏握之下,一片通紅。他的心驀地為她紅通通的手感到心疼。
執起巫姍的手,嚴峻眉間皺起的紋路,深得可以夾死一只蚊子。
「你為什麼不說?」厘不清此刻心痛又不舍的情緒為何,他問話的口吻顯得又急又躁。
感受到眾人投射在身上好奇兼八卦的注視目光,巫姍覺得又是尷尬又是無措。
「嚴總……請你放手,好嗎?」
無視巫姍的請求,嚴峻冷眸微眯,執意握著她的手不放地問︰「就算我下手不知輕重,你就不會說一聲?任由我捏成這樣,你不痛嗎?」
他的口氣越來越壞,說到最後,已無異于嚴厲的責備。
「我……我……」巫姍覺得自己好委屈。
接連三天超時工作,兼陪伴他守在病房門口,承受他因父親住院的焦慮所產生的壓力,甚至在必要的時候,還得提供自己的手讓他感受身旁有人支持著。
這種超工時、超工量、超體力的辛勞工作,就算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
但為什麼她做得這麼累,還要被責問?!
更何況,差點廢掉她的手的凶手就是他耶!為什麼到頭來,行凶的人居然還向她這個受害者興師問罪了起來?!
剎那間,巫姍這幾天所累積的勞累、難過、壓力以及其他莫名的情緒,在這一刻潰堤,全都化為一股熱流,自她的雙眼向外溢流。
不知為什麼?平日可以嘻笑帶過的責問,這一次她卻覺得好難過,覺得……好委屈!
巫姍的淚水讓嚴峻的神情一震。
「你……」他完全無法相信,就為了這一、兩句話,一向笑臉迎人的巫姍居然哭了!
他知道自己剛才說話的口氣是急了點、嚴厲了點,但這全都是因為他著急又心疼她的緣故。
更何況,巫姍跟在他身邊這麼久,早已習慣他說話的方式。過去,不論他對她說話再狠、再嚴酷,她也不曾皺過眉頭,遑論是掉眼淚!
就算過去的事跡不談,但光是這三天,因為焦慮心急,他每每說出口的話都比剛才更嚴厲、更不留情,而她不也總是笑著,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為什麼現在卻……
女人的淚水,嚴峻見多了。但他卻從沒看過有哪一個人像巫姍,表情呆呆的,一副恍然不知自己正在掉眼淚的神情。
嚴峻眉頭緊蹙,他發現自己非常不喜歡看到巫姍流眼淚的樣子,因為這樣的她會讓他感到心疼。
無奈長嘆中,他將她勾進自己懷中,「一直以來,我總以為你只會笑,沒想到你還有哭的時候……」
直到被人說穿,巫姍才發現自己竟然在掉眼淚。
「咦?!我……我哭了嗎?」她慌張地模著自己的臉,觸及一手濕的感覺,讓她臉上不由得滿是驚訝。「好奇怪,我是以無血無淚著稱的巫家女兒耶!打從我十二歲那年起,不論是遇到再難過、傷心的事,都不曾再哭過……」
靠在嚴峻的懷中,巫姍一臉的笑,表情又是好奇,又是訝異地用手撫著自己久違多年的淚水。
「今天、今天我是怎麼了?早就習慣挨你的罵了呀!怎會莫名其妙地為了一、兩句平常早听慣的話,就流下眼淚?」
她不說還好。這一說,不免又勾起嚴峻滿心的愧疚,還有一份不知名的悸動劃過他的心底。
他默默地將她的臉蛋壓入自己的胸膛,強硬中卻又不失溫柔,用他最靠近心髒的位置,盛住她罕見的淚水。
「你……你是累了。」沒察覺自己語氣里滿是說不出口的不舍和歉意,「累得情緒失控、反常,等會我先送你回去。明天是周末,從明天開始,放你三天假,你好好在家休息、休息……」而他自己也是。
不知怎地,雖然嚴峻什麼話也沒有多說,但他不舍、愛憐的語氣卻一點一滴地滲入巫姍的心底,叫她心情驀地大好,而她莫名其妙失控的淚水,也因此而結束。
巫姍吸吸鼻子,因為心情轉好,也就有了開口說話的意願。
「是給薪、不扣全勤的假期嗎?」
「對,是給薪、不扣全勤的假期。」
憑空獲得有薪假,巫姍語氣輕快,「那嚴總,我回家了,拜拜嘍。」偷悅的招呼聲中,她已踏著快樂的步伐,心情大好地休假去。
這個女人……望著她離去的背影,竟令他泛起一股莫可奈何的寵溺心情。
當他正待轉身時,突然神情一震,眼底充滿了難以置信的訝異之色。
寵溺?!巫姍當了他這麼久的秘書,他十分肯定她的工作能力,在公私兩方面,她都是他絕佳的輔助,但他以為巫姍對他的意義僅止于此……
至少,在這一刻之前,他是這麼認為。
是從什麼時候他開始為她牽動心弦的?因她的淚水感到心疼,用寵溺的眼光包容她的小動作?!
「巫姍……」嚴峻默念著這熟識已久,卻仿佛初識般的名字。
從這一刻起,他終于意識到一件事實——
或許對他而言,巫姍的存在並不僅僅只是一名小小的秘書而已!
☆☆☆
打從在醫院,驚覺自己對巫姍懷有一份不自覺的情感之後,嚴峻自己也認真思考了許久。
而這一想,他才恍然察覺,一些日常生活中習以為常的小事,居然一點也不尋常。
沒想到他在情場上打滾多年,結果真正能夠打動他的人,居然一直就在自己身旁而不自知……直到現在。
他的心,被偷了,早就不屬于他所有,不知何時已被巫姍以她的機靈、細心及體貼偷得不知不覺了。
他和巫姍……有可能嗎?一想到兩人簽下那紙如同兒戲一般的契約,嚴峻不由得一陣苦笑。
沒想到他一時的興起,居然弄假成真了!
但不管嚴峻有多意外,事實就是事實。他並不是那種會因為事出意外,就昧著良心否認的人。相反的,他的性格通常會讓他以最快的速度接受,進而設想該怎麼面對。
而對愛上巫姍這件事,他亦是如此看待。
但巫姍呢?要她陪他演演戲是一回事,倘若他真告訴她,打算假戲真做,她又會做何反應?
雖然,目前還沒問過巫姍的答案,但嚴峻幾可確定,她的答案絕對不是他想听的那一種,而憶起她無意間顯露出對他的看法,更證實了他的猜測。
事實上,嚴峻很能體諒巫姍的態度。畢竟除了他自己之外,再也沒有一個人會比身為他秘書的巫姍,更清楚他的風流帳。
只是,就算是這樣,他也不打算給巫姍拒絕的機會。但能夠體諒,並不代表他願意因此放棄巫姍。
身為一名成功的商人,嚴峻絕對不肯接受這種單方面的虧損。
如果他的心已注定要被巫姍所掌握,相對的,他也要將她的心握在手中——這樣才叫公平!
☆☆☆
第二天——假日清晨,清脆悅耳的門鈴聲意外地在一向鮮有訪客的巫家響起。
嚴峻二次登門造訪。
當他駕駛著藍色的BMW停在巫家大門前時,巫姍正窩在房中補眠,不曉得大禍已經登門拜訪。
叮咚——叮咚、叮咚——
「誰啊?」伴隨著輕快的詢問聲,巫舞好奇的小臉蛋自門後探出頭來,「請問,你找哪一位……」
門外嚴峻還來不及回答,只見前來開門的女孩兩眼突然閃爍著奇異的光芒。
「啊,準三姊夫。請進、請進!」巫舞忙不迭地將人迎請進門。
姊姊和她們的男友、情人,一向是巫舞經濟來源的金王,是她闖禍肇事時的靠山兼善後的幫手。
自家姊妹不論,大姊夫是如此,四姊永不承認的準四姊夫也是這樣,所以對于嚴峻這位新增的金主候選人上門,她可是歡迎得很。
門一開,一句「準三姊夫」的稱謂就落到頭上,嚴峻眼底閃過一道幾不可察的光芒,然而他的表情依舊沒有絲毫變化。
「你是……」端坐在巫家客廳,嚴峻以不變應萬變。
「我是老麼,我的名字叫做巫舞,請準三姊夫多多指教啊。」巫舞機靈乖巧地報上名字及身分。
她的態度不但恭敬有加,笑容更是甜美動人。
為了今後求援時,能順利獲得幫助,在每一位金主的面前,巫舞一向是乖巧、可愛的小妹。
「笨老麼,是哪個沒常識的推銷員啊?居然在假日一大清早就上門打擾?」從廚房傳來巫絲不耐煩的抱怨。
在巫家進出的人,除了推銷員之外,從來沒有人懂得按門鈴。
「四姊,不是推銷員,是三姊夫啦!」巫舞先是回頭喊道。
接著,她忙不迭地奔向通往二樓臥房的樓梯,一面大喊巫姍的名字,一面還頻頻回頭,對著嚴峻殷勤地笑。
「三姊夫,你一定是來接三姊出去約會的吧,你請先坐一下,我馬上就把三姊挖起床。」為了將來著想,巫舞可是很用心,想在三姊這只金光閃閃的金龜婿面前留下良好的印象。
從「準三姊夫」到「三姊夫」,在還不到一分鐘的時間內,巫舞對嚴峻的稱呼已自動再升一級!
論起拉關系、套交情的本事,再也沒有人能比她更厲害。
「咦?!是他!」聞言,巫絲也左手持著鍋子右手拿著鍋鏟,興匆匆從廚房內沖到嚴峻面前。
上一次嚴峻上門的時候,巫絲恰好帶團集體相親去,沒看到人。為了這件事,她還懊惱了好久,所以這一次她絕對不會錯過。
巫絲一雙仰望嚴峻的眼楮睜得大大的,「你就那個說要娶錢鬼姍的勇者?!」
憑著多年的媒婆經驗,以及她所向無敵、百試皆靈的直覺,她只瞄了一眼,立即判定巫姍和嚴峻確實是一對佳偶!
可憐唷!這麼個金龜婿,莫非是他上輩子沒燒香,還是本人性格偏差,嗜好奇怪,要不,怎麼誰不喜歡,偏偏喜歡上那只嗜錢如命的錢鬼姍?
巫絲一雙眼楮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嚴峻好一會。她越是看,對他的瞻仰與敬佩之情越加溢于言表。最終她凝結成一句結論,「敢娶那只錢鬼,我佩服你!」
「對咩、對咩,我也這麼覺得哦。」一聲巴結奉承的噪音跟著附和道。
而聲音的主人不是他人,正是完成叫人起床時任務,再次回到客廳的巫舞。
她連連贊同地點頭,而跟在她身後冒出頭的,是一個睡眼朦朧,尚未完全清醒的巫姍。
像是為了替眾人的看法提供有力佐證似地,她身上穿著一件滿是毛球的舊睡衣,頭上頂著一頭毛燥亂發,臉上留有一道睡痕。
「什麼對啊錯的,大清早的是誰這麼不識相,挑這種時候來找我……啊!」
巫姍一邊打呵欠,一邊抱怨,卻在一眼瞧見嚴峻的時候,尖叫一聲轉身沖回自已的房里。
「唉——真是夠丟人現眼的。」目睹胞姊狀似瘋女的演出,巫絲不由得搖頭兼嘆息。「對不起,家丑、家丑,」巫絲對著從頭到尾一言不發的嚴峻道︰「我家這個見不得人的巫姍,今後還請三姊夫你多多包涵啊!」
「哪兒的話。」嚴峻皮笑肉不笑地回應。
冷峻的面孔不甚好看,原因是在于對巫絲用來形容巫姍的詞句,抱有相當大的意見。
不管怎麼說,巫姍是他的人,歸他管轄,無論她是什麼模樣,他也不容許旁人說句不是。
笨四姊……怎會這麼不懂得察顏觀色,難怪一直被準四姊夫耍著玩。
對于巫絲的遲頓,一向精于看人臉色的巫舞忍不住白眼以對。
為免嚴峻生氣翻臉,她趕緊插嘴,一方面是為雙方緩頰,而另一方則是為了滿足自己的好奇心。
「三姊夫,你為什麼喜歡三姊?」巫舞的眼楮閃閃發亮。一雙看似無辜單純的眼瞳里盡是好奇與迷惑。
「為什麼?!」嚴峻微笑低吟。
他還來不及開口,卻已被盥洗完畢,匆匆沖下樓的巫姍打斷。
她急忙打斷嚴峻的話,不容他再次開口,抓著他的臂膀便往外拖,半推半請地巴不得立即將他拖離家門,完全不給他開口說話的機會,更不敢給其他人問話的機會。
一下樓,她就听到這種尖銳的問題。心頭一窒的她,理不清自己對嚴峻的答案是想知道,還是不願听……
最終,她還是龜縮回自己的殼內,不論他的答案為何,她都不願知曉。
她怕巫舞單純尖銳的疑問,怕巫絲敏銳的直覺……更怕嚴峻的答案!
「嚴總,我準備好了,我們趕快走吧!」
巫舞對著兩人急忙離去的背影大喊,「啊,三姊——」竟然沒人理她!這事實在讓她很難接受。
「四姊,三姊是哪根筋接錯了?為什麼不讓我和三姊夫說句話?」莫非是小氣的三姊怕她趁機和三姊夫揩油?!
「你說呢?」巫絲回以白眼,順便也把問題原封不動地丟回去,「別以為你心里想的事沒人知道!」
這個老麼啊,除了闖禍、要零用錢外,還會什麼?
「唔——」巫舞無言以對。
可憐的她唷,還以為今天的活動經費有了著落說,沒想到竟是空歡喜一場……虧她還那麼用心地歡迎討好著準三姊夫咧。
計劃受挫,巫舞不免有些沮喪,但事不過三秒,她立即將目標矛頭轉向在場的另一個人身上。
「四姊,那你借我錢好不好?只要兩千塊就好了……」她望向巫絲的眼神可憐兮兮地哀求著。
「不要。」巫絲冷酷地一口回絕。
「厚!為什麼不要?」沒有理由的拒絕令她十分難以接受。巫舞忍不住跳起來指責。
「才兩千塊而已,又不是很多,而且我也不會賴帳啊,頂多晚點還你而已,你為什麼不幫助一下你的妹妹?這樣很沒有手足之情耶……」
要不是家中只剩下遲頓的四姊和冷血二姊兩個人而已,她又何需在這苦苦哀求?
對于她的指控,巫絲也不急著反駁,只是一個勁地微笑看著巫舞,看得她頭皮發麻、心虛地自動住嘴,這才開口——
「因為你有了錢就會出門,而你一出門就會闖禍,而你一旦闖禍,就一定要有人出面幫你收拾善後,而依著我們家目前的人口密度來看,到時候必須出面收拾善後的人,很有可能會是我,所以我——不——要!」
她這番話把巫舞堵得無話可說,只好又是一副可憐相地扁扁嘴,「唔!」
「沒話說了吧?很好,那我就回房補眠了,別太想我哦——」輕拍巫舞的粉頰兩下,巫絲以勝利的姿態,瀟灑退場,留下不甘願的老麼一個人坐在客廳里自怨自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