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七點,汪予睫回來了。
本來今天她是不打算回家的,無奈一天下來竟然平安順遂的沒有半點「意外」之事,在這樣的狀況下刻意留在醫院反而教人感覺心煩;幾經思量,她決定還是回家,然後上網──繼續查詢這一帶的租屋消息。
她戰戰兢兢地打開大門,深怕小貓又突然出現在她腳下。屋內燈大亮,看來那該死的人也回來了,她心情不佳地進了屋,打算視若無睹的直接進她的房間──也就是這個家唯一令她感到安心的聖域去。
「等一下。」低沉、有些不悅的男聲自客廳傳來,止住了汪予睫前進的步伐。被人無端叫住,汪予睫本來就談不上愉快的心情更加不快。她冷冷的側過頭,沒搭話,但臉上表情明確寫了「有何貴干」四個字。
就在她不甘對上楊嶺五官的這一刻,本來不動如山的表情出現了裂痕,她好訝異的。「你是誰?」
「啊?」楊嶺也愣住。「什麼我是誰?好歹我是你的屋主,記個名字不困難吧?」真是夠了,這個女人!
屋主……「楊嶺?!」汪予睫的嘴驚訝的張成了O型,呆呆望著楊嶺出門前出門後截然不同的模樣,好半天說不出話來。
昨天和她相看兩相厭的楊嶺臉上可是叢生著一把惡心到爆的胡子,頭發更是和流浪漢亂得要死,哪是現在這一副──陽光青年的模樣!
這……也差太多了吧?
見她呆滯久久回不了神的模樣,楊嶺有些尷尬的模了模下巴。嘿,真有差這麼多?他不過是剃了胡子、剪了頭發而已,可沒去整型啊。
只是今天他為了上電視台作訪問,不得不把那蓄了快三個月的胡子給剃了。當初沒有剃掉是因為他服務的地方水資源短缺,不想為了刮胡子一事而浪費多余的水,後來留著留著,也覺得這樣挺不賴,就干脆不剃,想不到今天剃掉了,他感覺下巴涼颼颼的,很不習慣。
事實上,楊嶺的臉剛正有型,堅毅的下巴更看得出他不易妥協的個性。本來因過長的劉海而擋住的眼算不上大,卻也炯炯有神,頭發也被電視台的發型師修成了俐落的平頭,光潔露出的額頭甚至讓他整個人看起來颯爽許多──楊嶺的五官盡管談不上完美,卻都恰如其分地有著屬于他個人的味道和特色在。
也之所以,汪予睫才會被嚇到。
她是真的不曾想過一個人不過是剪個頭發、刮個胡子,整體形象竟然會有這麼大的落差。
見她細長而秀氣的眼一直睇著自己不放,這下楊嶺也有一些尷尬了。他輕咳一聲,把自己一開始叫住她的原因說出來。「你……早上的那些菜,你怎麼解決的?」
早上的菜?汪予睫一愣,搞了半天,這個男人叫住她是為了這個?他以為她吃了?呵,想太多。「我丟了。」
啊?想不到她竟會這樣毫不掩飾的回答,楊嶺不禁錯愕。「你丟了?!」盡管是已知的事實,可從她口中得到答案的震撼又和自己親眼所見不一樣。
「對。」她抬高下顎,居高臨下的俯視,臉上表情仿佛寫著「那又怎樣」。
楊嶺見了,更是一陣惱火涌上︰「你……你怎可以丟掉?!這是浪費食物的行為!你這樣很過分知不知道?!」
他是真的火大。這幾年來他在世界各處不同的落後國家輾轉遷徙,看多了那樣沒水沒電沒食物、痛苦得像是另一個人間煉獄的景象後,他連一粒米一滴水都不舍得浪費,而這個女人……竟把那一些菜肴通通丟了?「你有什麼權利這麼做?!」
本來汪予睫打算告訴他那些菜因一些意外而掉到地上了,可第一,她原本就不打算吃那一些菜;第二,楊嶺這樣直接的指責令她很不愉快。是他自己多管閑事留了菜在桌上,也是他撿了一只該死的貓回來,在兩相加乘之下造成她把那些菜弄到地上,甚至花了她一早上的時間去清理──
她才想問他,他又有什麼權利來指責她的不是!
而她也的確問了。「要不要丟是我的自由,本來就是你自己多管閑事,現在又有什麼資格來指責我?」
這一下楊嶺更是火上加火。本來就談不上愉快的心情被她的話給激得一把火燒得更旺了。怒火在他眼中交織,他握拳,站起身來。高大的身材盡管隔了一段距離,仍是給汪予睫不小的壓迫感。干嘛?該不會這個男人打算要揍她吧?
確實,如果今天汪予睫是男人,楊嶺肯定會狠狠和她干上一架。可問題是她是女人,而一個真正的男人是不會打女人的,不論那是在何種狀況下。
他走近汪予睫,汪予睫本要後退,可轉念一想,不願讓楊嶺認為她是怕了他,于是站著沒動。這一星期來她和這個該死的男人同住一個屋檐下,卻從來不曾像今天這般靠近過。
在極近的距離下,她發現這個男人的身材比自己看到的還要魁梧許多;他身上的白色T恤包裹住他堅實有力的肌肉線條,粗壯的手臂不容分說的在她眼前抬了起──要被打了?!汪予睫下意識閉上眼,等了一陣,卻不見預期的疼痛落下,才緩緩睜開了眼。
只見楊嶺手上拿著一幀照片,照片上有兩個人,其中一人很明顯是他──頭發亂了些,臉上胡子只到胡漬的程度;另一個則是一個黑人小朋友,他干癟而瘦削的臉對著鏡頭,似乎不是太自在。可令汪予睫感到訝異的並非他過于瘦骨嶙峋的身體,而是他淡淡垂于兩側的手──竟是沒有指頭的!
見她眼中如預期的露出驚訝,楊嶺極為不悅的問︰「你知道這個孩子為什麼沒有指頭嗎?」
一個答案依稀在汪予睫腦中成形,可那個答案實在太駭人,她不敢置信,而楊嶺也確實證實了她的猜測──
「他的手指頭全是他自己吃掉的。你知道嗎?那一年他們那里鬧干旱,沒水沒電沒食物,有好多人活活餓死。沒餓死的那些人呢?要不吃雜草,要不啃樹皮,真的不行了,就啃自己的肉……你知道那是怎樣一幅景象嗎?」
汪予睫驚駭得瞪大眼,楊嶺靠她靠得極近,他以冷硬、毫無起伏的音調敘述著這些事,她听得背脊發寒。可另一方面,她腦中也有一個聲音在告訴她;憑什麼她要受這個男人這樣的指控,听他講述這些她壓根兒不願知道的事?!
于是她也火了,厲聲打斷楊嶺的話。「那又怎樣?那干我的事嗎?楊先生,既然你這麼有愛心,何不天天參加饑餓三十的活動,感受一下感同身受的滋味?」
她言詞尖銳,毫無反省之意,楊嶺听了,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他怒吼︰「你真是不可理喻!」
汪予睫也不甘示弱的怒瞪回去。
兩人相互瞪視,楊嶺氣苦,臉上表情扭曲,再受不了這個無可救藥的女人,他氣得當下拂袖而去,「踫」一聲狠狠甩上大門。他怕自己若再留在這里、再看一眼那女人毫無愧色的臉,他真的會氣不過的犯下揍女人的大忌。
留下來的汪予睫也不甘心的狠狠盻著楊嶺離去的背影,臉上也不掩憤怒。可在憤怒之後,接踵而來的卻是更多的無力感。
她無力的緩緩坐倒在地,不否認剛剛和楊嶺的對峙很辛苦。他的目光直接而犀利,而他的指責如刀刃般狠狠刺入她心口──他那樣的指控太沉重,她承受不住。的確,她是浪費了食物,可他那樣不分青紅皂白、搞不清楚狀況的指責更令她生氣。他愛惜食物、尊重生命,難道她就不是?
身為站在生命第一線的外科醫生,她歷經過各式各樣大大小小的手術,每一次搶救生命的過程她總是全心投入,可醫院中的那些人從來只看她的表面。她高傲、她冷漠、她自負,也因這樣,當挽救不了病患生命的時候,她受的打擊比任何人都大,可旁人總以為她不在乎。
她不在乎……她怎可能不在乎啊!
因兩人劍拔弩張的氣氛而悄悄走避一旁的貓兒,像是感受到了汪予睫的無力,怯生生自角落探出頭來。
「喵……」它走近,可這一次汪予睫沒有閃避,因為她已沒有那個力氣了。
「滾開,死貓。」打了一個噴嚏,對自己只能拿貓出氣這件事,感到窩囊的咬了咬牙,索性不說話了。
汪予睫訕訕地站起來。經過這樣的不愉快,也許楊嶺要不了三天就會請她離開。原本她就打算要搬的,只是一直拖到現在,有外力強迫也好,這樣她就不會挑三揀四遲遲做不了決定。房子住進去之後好好打理好就會有感情,她干脆拿張地圖擲骰子決定算了。
抱著這樣的想法,她起身,可起來的瞬間卻有一股椎心的刺痛感自肚月復傳來──「痛……」她哀叫一聲,突然的疼痛使她彎下腰去,幾乎直不起身。
她試圖再撐起自己,不意使力卻適得其反,讓她痛上加痛。小貓眨著烏潤的眼好奇的湊過來「喵」了一聲,但這一次汪予睫連揮手趕它的力氣都沒了。
她向來有胃痛的毛病,起因是三餐不正常以及壓力過大,她回想今天中午自己吃了什麼,腦中卻是一片空白。
胃真的……好痛……
這一廂楊嶺氣悶止不住,索性走到附近的公園呼吸一下新鮮空氣。
他越想越氣、越想越惱、越想越火大──的確,好管閑事的人是他,她不想吃或不爽吃都不要緊,可她怎麼可以糟蹋食物,把那些菜通通倒進了垃圾桶?!
他喝了一口剛自便利商店買來的可樂,想藉由糖份和碳酸讓自己不愉快的心情好一些,可惜效果不彰。
此刻他總算明白自己想要和那個汪小姐好好相處是一件不可能的事了,盡管對不起汪可擎那家伙,可不對盤就是不對盤,他決定回去和那個汪小姐好好談談,請她擇日搬出自己的房子。
反正,她也正有那個打算。
打定主意,楊嶺打道回府,決心這一次徹底和她說清楚、講明白。然就在他打開大門的同時,「喵」的一聲,貓咪受驚的向他沖來。他嚇一跳,抱住貓。「怎麼啦?該不是那個女人欺負你了吧?」
貓咪不斷喵喵叫,楊嶺不懂貓語,自是丈二金剛模不著腦。就在他進門的剎那,卻被眼前的景象給駭住了!
「汪予睫?!」他連忙上前,只見汪予睫整個人倒在地上,蜷縮成一團,發出微弱申吟,她虛弱的眨了眨眼,發現是楊嶺回來了,一愣,想硬爬起來,卻心有余力不足。
看到他,她胃更痛。「走……開……」
「走什麼開!你怎麼了?胃痛?」他見她撫著肚子,便猜測是胃部出毛病。「吃藥了沒?嚴重的話我帶你去看醫生……」
她吃了止痛藥,可是一點效果也沒有。但這一點她並不打算和楊嶺說。
「不用……」汪予睫抱著肚子側了側身,堅決不讓他看見自己臉上痛苦的表情。「我自己……就是醫生……」
好笑喔。楊嶺嗤之以鼻。「的確,醫生不養生,說出去可真是砸自己的招牌。」楊嶺嘴角抽搐,決心不和這個女人廢話太多。「中午吃了沒?」他開始問診。
「不干……你的事……」
很好。「晚餐呢?」
這一次汪予睫索性不回答了,省著力氣痛。
好極了。楊嶺看看時間,晚上八點,他猜她早餐也沒吃。一整天下來三餐未進,他可真不知道她是怎麼活下來的。他白她一眼︰「不錯嘛,知道自己浪費食物還會節省食物不吃。」他冷冷嘲諷,方才的余怒未消,很難對她溫柔。
汪予睫的回應則是相應不理。
盡管再怎麼討厭這個女人,看到她痛苦的樣子,楊嶺也不可能真的不理會。見她三餐都沒吃,該是胃酸過多侵蝕胃壁,他懷疑她有胃炎癥狀,若真是這樣,就很棘手了。
還好上天保佑,他剛在便利商店買了罐牛女乃。本是打算喂小貓喝的,想不到這下倒派上了用場。
于是他把牛女乃拆封,很不客氣的遞給她。「拿去,喝過牛女乃會好一點。」女乃蛋白類的東西可以在胃壁形成一層薄膜,至少短時間內可以緩解一些痛苦。
汪予睫逞強著不願接受,可胃痛得著實厲害,她皺眉遲疑著,楊嶺見狀,更是怒火中燒。「你信不信我直接喂你?!」
你敢!汪予睫想狠狠怒瞪過去,可惜痛苦之下效果不彰,殺傷力等于零。
楊嶺索性不再和她客氣,拿過牛女乃,當真就要灌。既然都要喝,比起被灌,當然是自己喝要好一些,于是汪予睫虛弱而不甘的接過牛女乃,一小口一小口的喝下去。
平素看這女人目中無人、盛氣凌人的樣子,跟現在這一副小動物般脆弱的模樣可真是天差地遠啊。楊嶺內心泛起這樣的想法。不過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天,他接過她喝完的牛女乃罐,拿到廚房垃圾桶丟掉。
他走到分類垃圾桶處,瞥見地上有一大包被好幾層報紙包裹住的物體。這又是啥?他蹲,稍微打開一個縫瞧了一下內容物,發現是碎成碎片的杯盤。
啥時打破的他怎麼一點記憶也沒?他索性拉出來打開報紙仔細一瞧。記得早上丟垃圾的時候還沒有這一包……楊嶺一愣,莫名望向餐桌,本來蓋得好好的桌巾布不見,他再仔細確認,盡管不是太記得,可這一些……該不會是他早上使用的盤子?
這汪予睫也奇怪,菜丟掉就丟掉,沒道理連著桌巾和杯盤一並打碎……打碎?
一個想法慢慢在他腦中成形,他急忙沖出廚房。剛喝下牛女乃、休息了一陣,汪予睫感覺肚月復中的騷動正慢慢平息,已經不再那麼痛。她看到楊嶺自廚房走出,臉上表情莫測高深。
他在她面前蹲下,她露出警戒神情。只見他像是極為苦惱的皺了皺那一張剛正的臉,最後吐了一口氣。「我問你,你早上為什麼要把那些菜丟掉?就算不想吃,你可以放著不動或是放到冰箱吧?」
又是這個問題!汪予睫側過臉,很冷很冷的回答︰「我高興。」
如果一開始他就這樣問,而不是以那種不分青紅皂白、興師問罪的口吻,她會告訴他真相。可現在要她多說一字,那絕計是──門都沒有。
楊嶺覺得好氣又好笑。若她之前是這樣回答,他肯定又會光火,可他現在卻好像有一些知道了──她在故作冷漠。「早上出了意外?你把東西弄掉下來?為什麼?還是你跌倒,拉到桌巾?」
……雖不中,亦不遠矣。
見汪予睫仍是沉默,楊嶺搔搔頭,反正答案他差不多已猜到了。他呼出一口氣,不掩歉意的。「抱歉,是我誤會你。」
汪予睫一愣,抬起的臉上露出訝異神情,似是很意外剛剛那樣咄咄逼人的男人,會這樣干脆直接的向她道歉。
見她不說話,楊嶺只好自顧自地接下去。「我剛從那樣的地方回來,對這種事比較敏感一點……不過你也真是,一開始說出來就好,干嘛一定要讓人誤會?」
汪予睫冷冷地瞪視他,好不容易開口說的話卻冷到讓室溫直接下降三度。「有人好像連听人解釋的時間都不給,就自顧自地開始罵了起來?」
呃……好像是。「好啦好啦,這是我不對,我錯了,我向你道歉。」
汪予睫的反應則是淡淡哼一聲,站了起來,決心不和他繼續嗦。
見她起身,楊嶺思索了片刻,最後還是忍不住的問︰「那……假設那些菜沒掉到地上,你會怎麼做?」
听見楊嶺這個問題,汪予睫本來已好轉的神色轉瞬又陰沉下去。說來說去,這個男人壓根兒就不相信她的人格。
她惡狠狠的︰「丟掉!」
不過這次楊嶺不會那麼簡單就相信她所表現出來的了。反正她不說,他可以自己猜。「原封不動擺在那?或是放到冰箱去?」嗯,她應該會放到冰箱的。她有潔癖,絕不可能把菜白白放在餐桌上一整天,吸引蟑螂和螞蟻大哥來吃。
汪予睫冷冷睇視他,沒回答,于是楊嶺得到答案了。他模模唇嘿嘿一笑。「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對不起啊,誤會你了,我這個人就是性子急、脾氣直,你不要放在心上。」
拜托!他是她什麼人?她才不會浪費那個力氣放在心上!
汪予睫內心這樣想,然在誤會解開的這一刻,她感覺自己的心情好多了,本來很不開心的。其實被這個男人就這樣誤會下去也無所謂,反正他對她本就沒什麼意義,可听到這個男人直接而不隱諱的向她道歉,她不否認自己輕松了許多。
畢竟沒人喜歡被誤解。
「……沒事我要回房了。」本來她想管他去死,自己走自己的。不過……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這麼說了。
楊嶺的反應則是明白的「喔」一聲,繼而像是想到什麼似的。「你的胃,去看醫生了沒?」
汪予睫腳步一頓,回頭,淡淡瞥他一眼。「不干你的事。」
嗯,這意思就是沒去看。「建議你還是找個時間去看一下,不過我猜你不會去看的對不對?」看見她沉下來的面色,楊嶺知道自己又猜中了。「這樣吧,為了表達我的歉意,我留在台灣的這一陣子,你的三餐就由我來包辦,反正我也是醫生,胃病要治好,最根本的還是穩定而健康的三餐──嗯嗯,好,就這麼決定了。」
什麼就這麼決定……不過比起這個,更教汪予睫訝異的是──「你是醫生?!」不會吧?就算天下的醫生都死光了,也不該是這個和頭野熊沒兩樣的粗野男人啊。
她于是想到先前楊嶺似乎說了他念了七年大學,她原先以為是延畢,加上听過就算,沒特意放在心上……想不到他念的竟是醫學院。
啊?「你不知道?」見她臉上仿佛寫著「我為什麼要知道」以及「這根本是詐欺」,楊嶺一笑。「好好好,是我沒說……我猜你應該也不看電視吧?這樣吧,下星期一晚上十點G台有個節目,你看那個節目,就知道我是干什麼的了。」
她才沒有那個美國時間。「我不會看。」正確來說,是不要看。
「下下星期一播出下集,你不看也行。」楊嶺攤攤手,一副「隨你」的模樣。不知道為什麼,歷經了今晚的這一出「騷動」,他開始漸漸明白──要怎麼跟這個不坦率到極點的女人相處了。「那你永遠也不會知道我是哪一科的醫生。嗯,你很好奇對不對?我才不告訴你。」他幼稚的吐了吐舌。
汪予睫臉上黑線爬過,她才不好奇,那干她底事?這個男人簡直有病。
她轉身就要回房,此時楊嶺向她拋去一句︰「我等下弄個東西給你吃,等一下記得出來。」
「……不用。」
「沒關系,你也可以不吃。但你的胃痛應該是常態性的吧?」第一次發作的話絕不會痛到那種程度。他見她默認,又繼續說︰「喝牛女乃的確可以緩解一時之痛,不過相對的,牛女乃內的鈣離子和乳蛋白反而會刺激更多胃酸分泌,嚴重點你半夜可能又會痛到直不起腰,到時我會直接叫救護車把你送回你工作的場所──救人如救火,不是嗎?」他手一拍,露出微笑。
這一下汪予睫的臉色變得鐵青。的確,她的胃痛是常態性,身為醫生,她也知道這樣下去肯定有一天會得急性胃炎。盡管有去看病拿藥,可生活習慣又不是說改就能改……被救護車咿喔咿喔的送回自己工作場所?那她寧可死掉算了。
「隨、隨便你。」拋下這一句話,汪予睫甩上門,「踫」的一聲,完全不輸楊嶺之前那一甩。
望著她消失在房內的倔強背影,楊嶺不由得一笑,厚實的唇揚成一抹好看的弧度。他伸手撈起地上的貓兒,輕輕撫模它的頭道︰「看來這個汪小姐……也不是那麼糟糕嘛。」
應該說,知道了她的性格和相處方式之後,就覺得滿有趣的。
他想,他開始有些期待往後的日子了。
楊嶺當真弄了吃的,然後把她叫出來吃。
汪予睫心里自然是千百個不願意,可楊嶺的「警告」言猶在耳,她不得不從。畢竟她也不是不知道自己的身體狀況,只好心不甘情不願的拿起筷子,決定隨便吃吃了事。
本來她對楊嶺這個大男人的廚藝一點也不期待,想說吃個兩口嫌難吃便可以打消他荒唐的主意,想不到才夾起空心菜放入口中,汪予睫眼露訝色,幾乎是不能自已的又嘗了第二口。
然後第三口第四口第五口──不知不覺間,她配著楊嶺弄出的菜色,把手中的白飯吃掉了一大半,這下再沒機會說難吃,干脆吃完算了。
楊嶺見她筷子沒停,便有些得意的揚起一笑。「怎樣,好吃吧?」
汪予睫無語,臉上表情仍是冷冰冰的。「馬馬虎虎。」這個評語已是她違背自己良心的最大極限。
有些人是不能光听他說的話,而是要看他的表情和行為的,汪予睫不折不扣正是這種人。所以楊嶺對她冷淡的評語也未放在心上,他揚揚眉,得意的笑。「好吃到不行?人間美味?差一點要吞了舌頭?迷上我的手藝?唉,我知道我知道。」
最好你知道!「楊先生,我懷疑你有很嚴重的妄想癥。」她送去一枚白眼。
輕輕松松擋下她眸中殺氣,楊嶺像是忽然想到似的問︰「對了,我記得你們家不是從商的?你怎會跑來念醫?」
他只是順口問問,可汪予睫卻像是被人踩到痛腳似的。「不干你的事吧?!」
楊嶺搔搔頭。「是不干我的事啊,我只是問一問。」這樣也不行?
汪予睫心情不快,默默沒有回話。的確,他們汪家世代經商,也算小有成就;因著這個緣故,她曾經也想從商,卻因為一些復雜的因素而不得不放棄──使到現在,仍是她這一生最大的痛。
見她露出一副不快模樣,楊嶺也不問了。他想了一會。「這樣吧,以後你的三餐由我來負責,你只要乖乖吃就好。」察覺到汪予睫露出掙扎眼神,楊嶺直接道︰「你也想治好胃病吧?你自己是醫生,應該不會天真到以為痛了只要吃藥便可痊愈吧?」
廢話。汪予睫橫他一眼。
「那就這麼決定了。」楊嶺咧嘴一笑,這次沒了胡子的遮掩,他潔白的牙露出,笑得燦爛。過去汪予睫覺得這個男人的笑太刺眼,可現在……她忽然不那麼討厭他那心無城府的笑容了。
可她是不會把這樣的想法說出口的。「隨便你。」到頭來,她還是拋下了這一千零一句的台詞。
于是楊嶺笑得更開心了。
「汪醫師,你最近的氣色好多了耶。」
「咦?」
第一個提出這件事的人是一般外科的護士。一天早上,她一如往常的來上班,本來應該見面見到沒感覺的MS。陳莫名其妙冒出這一句,著實教汪予睫呆了好一晌。
若只有她一個人這麼說便罷,第二人也加入。「對啊對啊,真的好多了耶!醫師你皮膚白,但過去是那一種病懨懨的死白,現在的則是白里透紅,比過去要好太多了。」過去每次汪予睫看診的時候,護士小姐們覷著她蒼白的臉色,有時候實在忍不住要搞錯了哪個是病患哪個是醫生啊。
是這樣嗎?汪予睫自己天天照鏡子,察覺不出其中變化,或者是察覺了,也視若無睹,反正那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大事。
到了中午休息時間,一般汪予睫習慣到醫院A棟的頂樓去用餐。頂樓曬著病床的床單等有的沒的,除了晾曬的時候有人外,平常可說是寂靜,對向來愛靜的汪予睫可以說是如同聖地一般的存在。可今天她受托要幫一個實習醫檢視論文,所以留在辦公室內用餐。
等到她拿出楊嶺一如過去一個星期來準備好的便當,忽然一個進來送病歷的護士小姐大叫︰「我知道了!」
所有人呆住望向她。「你知道什麼啦?」
「我說……我知道汪醫師氣色好的原因了。」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啊,本來大家私下還在研究汪醫師是用了哪個牌子的保養品,怎不「好康道相報」一下,原來……搞了半天,是這個緣故來著。
在場所有人的目光齊齊望向那個開口大喊的護士,其中也包含了汪予睫在內。她像是享受夠了被人注視,才慢條斯理的揭開謎底──
「其實啊,說白了,過去汪醫師的氣色不好,正是因為她中午幾乎都不吃啊。人家不是說,早餐要吃得像皇帝,中午要吃得像貴族嗎?可咱們汪醫師啊,過去早餐吃得像乞丐,中午吃得不如乞丐,有時候甚至一忙干脆就不吃了,長期下來也難怪氣色會不好嘛。」
嗟!大伙兒無趣的揮手,搞了半天,是這樣一個沒創意的答案。醫院內的醫生興致缺缺,只差沒丟雞蛋蕃茄,可只有汪予睫,她垂眸淡淡瞥向楊嶺準備的便當,在那一瞬似有些陷入了恍神之中。
便當的內容算不上華巧,不過就是平常的一些家常菜而已。一開始汪予睫還不想帶,裝作忘記,結果教人萬萬想不到的是──楊嶺竟然提著便當直接送到醫院來了。
接到有人外找的電話,汪予睫走至醫院大廳,看見那個異常魁梧的身體正靠在服務台同小姐聊天,她臉上黑線瞬間有如瀑布一般落下,當下的第一個念頭就是裝作沒看到的趕緊落跑。
不過很顯然上帝似乎不是站在她這一邊的。
「啊,汪醫師來了。」服務台小姐認得她,楊嶺聞言轉過頭來,這下汪予睫前進也不是,後退也不是,霎時很是尷尬。
見到她,楊嶺咧嘴一笑,白牙瞬間露出。「你的便當。」
該死。汪予睫走上前,伸手把楊嶺拉到角落的角落──不會被掛號處、服務台、出院登記處以及藥局窺听到的地方──只問了一句︰「你怎會知道我在這里?」
喔,這還不簡單。「你不是在我家附近的醫院工作?我家附近的醫院數來數去也只有這一間啊。」
……好,很好。她無語,冷眼望著他手中便當。「敢情你很閑?」她忘了就表示想當作沒那回事,他還特地送來,簡直有毛病!
「不,我很忙。」詛料,楊嶺這樣答。「等一下我還要回母校作演講,演講稿只準備了一半。晚上還要和母校的教授一同去吃飯……唉,真是好忙啊。」他手抵著額,搖了搖頭,一副好無奈的樣子。「不過有人偏偏就是孩子氣的拿自己身體開玩笑,醫生不養生,叫向來懸壺濟世的我怎麼看得過去?」
最好是這樣!汪予睫氣苦,詞窮的她找不到可辯駁的話,只見楊嶺朝她一笑,「喏,拿去。」
「……我不要。」到最後,她只想得出這個孩子氣的回應。
楊嶺聞言,抬高了一邊眉,「你確定?」他環視一下四周。「嗯,不錯的醫院,不知道這兒的胃腸科好不好啊?嗯?」
還「嗯」咧!「我會去員工餐廳買,這總行了吧?」
「不行。」想不到楊嶺竟然不同意,他剛正的臉上一派認真。「員工餐廳的伙食向來糟糕到不行,而且……我才不信你會乖乖去買來吃。」若會的話,她也不會把自己的胃搞到今天這種狀況了。
的確,楊嶺說得沒錯,也許第一第二天她會去,到後來肯定會因麻煩或是嫌不好吃等理由,索性又開始不吃了。
見楊嶺似乎沒有妥協的意思,汪予睫吐一口氣。「……拿來。」
楊嶺一臉愉悅的將手中提袋遞上,汪予睫咬牙。「你一定要多管閑事才高興?」
「那是因為有人不懂得照顧自己。」
兩人對峙了好一晌,最後還是汪予睫敗下陣來。她接過便當盒。「下次別再來了。」
楊嶺揚揚眉。「如果有人不再忘記的話。」
……結果就是這樣。為了不讓楊嶺這個熱心得過分的男人再次找到醫院來,汪予睫再不甘,也只得配合。
但不可否認的,楊嶺的手藝確實很好。倘若不是一開始對他的印象糟糕到不行,或許自己會接受得甘願一點吧……汪予睫這樣想。
于是,吞下一塊蔥花蛋,汪予睫為那滿溢著蔥花香氣的柔滑口感而軟了心。只不過……她死也不會承認這是因為楊嶺手藝的緣故。
她只是……「剛好」餓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