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哪個混蛋說「女追男,隔層紗」的?
的確,她是把紗帳掀開了,可定楮一瞧,才發現,原來在那看似薄薄一層的紗帳後面,竟還有一大段運河……而那船夫,更是不知跑到哪兒偷懶去了。
思及那一晚的事,程林笙嘆了口氣。不可否認,那男人對她的誘惑好大,即使到現在,她仍有些把持不住。而她也堅信,就算是這樣,天下仍有女人前僕後繼、心甘情願,告訴自己愛是恆久忍耐又有恩慈;告訴自己真愛無敵,用愛可以改變這個男人,自己會是他的最後一個;甚至告訴自己,就算這樣也可以,因為她有愛……
不可否認,程林笙現在,也的確有這樣的想法。
或者,轉一個念頭去想,為什麼她如此沒自信?既然那個男人說了他的感覺說來就來,那麼,她只要一直讓他保持住「感覺」,豈不就可以皆大歡直口?
可想歸想,實際上辦不辦得到又是另一回事。畢竟,現實中,如果連自己都不珍惜自己了,還能寄望誰來愛她啊?
所以──「我想再下一個賭。」
「啊?」中午,在員工休息時間,她和安禹銘一同來到公司附近的一間小餐館。在那兒,程林笙信誓旦旦,說出了自己的決定。「就這樣放棄我實在不甘心。反正都賭一次了,再一次也不是太困難……好,我決定了,我要賭。」
安禹銘見她鏡片下的黑眸綻放出熠熠光芒,仿佛不知何謂天高地厚的模樣,忍不住笑了。「好,你要賭,賭什麼?」
她眨了眨眼,眼色十足認真。「這一次賭……」
賭這個晚上,她如果去「海岸」,會不會再一次見到那個男人。
「又是一個或然率?」反正,就是賭他們之間有沒有緣是吧?「好啊,加油,賭輸了別來哭就行……算了,你要哭我也不反對,可以看到你落淚的樣子,倒也挺新鮮的。」
她才不會!瞪了安禹銘一眼,程林笙于是再下了一個賭注。而這一次,籌碼是她的愛情……
為此,當天晚上七點,在下班之後,她再次來到「海岸」。經理換了人,不認識她。嗯,這樣也好。她坐在那兒,一樣由前菜慢慢吃到甜點,很慢很慢、很慢很慢,甚至,甜點的最後一口留了下來,遲遲不吞下去。
侍者幾度過來問需不需要收?她拒絕,直到晚上九點,她把那早已融化的慕絲吃下肚,然後,再慢條斯理喝起冰塊早已融透的紅茶。
她喝茶的速度極慢,可在近十點的時候也見底了。餐廳營業到十點半,她還有半個小時……進來的人減少,出去的人變多。程林笙咬著吸管,望著窗外川流不息的人潮,忽然不明白自己究竟在干嘛。
如果,真的遇到了那個男人,她要怎麼辦?如果遇不到呢?
她陷入迷惘。可等待的動作既已開始,便無法任隨己意停止。她還是等,到了十點十五,她內心早已不見期待,告訴自己該走了,可還是撐到十點半。侍者走過來。「小姐,不好意思,我們要打佯了……」
「我知道了。」她起身,動作還是慢吞吞的。結帳的時候掏錯了卡,放回去又拿出來,一個動作重復了好多次,櫃台訓練有素,沒露出不耐的表情,但肯定也覺得她奇怪了吧?
于是,十點半,她離開「海岸」,忽然感覺好空,仿佛有什麼東西在她等待的過程中遺失了……這一晌,她決定走了,卻在一個轉身之際,不期然和一雙迷離的綠眸對上──
「原來……真的是你。」
她瞠大了眼,對方看來像是疾跑過來,向來整齊的三件式西裝在這一刻顯得有些凌亂。他喘著氣,解釋︰「我剛經過‘海岸’,在車上看到一個好像是你的人,結果前面不能回轉,只好用跑的……」
見程林笙久久沒回應,慕羿馳耙過頭發,很不解。「程小姐?」
可惡可惡可惡!結果,她竟上前,抱住了他。
因為太突然,所以這一次換他瞪大了眼,不明所以。低頭望著這個以無尾熊姿態抱住他的女人,慕羿馳困惑。「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剛剛在車上他就隱約感覺她的情況不對,盡管怕自己不確定的感情會傷害到她,但他還是忍不住,想要看看她……所以,即使知道自己的行為唐突,他終是中途下車,跑了過來……
難道真出了事?「菜出了問題?侍者態度不好?還是又出了什麼……」
「我喜歡你。」
慕羿馳愣住了。
這一句告白,程林笙喊得殺氣騰騰,與其說是表白,倒不如說是尋釁︰可她控制不了自己,或者說,她的確是飽含殺氣的,只是,想殺的人,是這個放不下、走不開的自己。「可惡,我真的喜歡你。」
喜歡到差一點,她就要放下自己的堅持。就算只是短暫,她也想和這個男人在一起──可問題是,這樣根本完全背離了她對愛情的理想,她辦不到啊。
「氣死人了!為什麼你要這麼死腦筋?好好愛一次又不會死,難道我真的會把你拿去賣了嗎?嗄?啊?!」
慕羿馳愣在那兒,听到她這字字句句,忍不住笑場。天,他真服了她!
「我相信你不會賣了我。」或者說,現在的他,也有足夠實力不用擔心被人出賣。
听見他這麼說,程林笙沉默了。意識到自己的失控,她放開手,看見這男人的眸色,明白感受到他的過去,仍是他心中最大的一個桎梏……她定定瞅著這個男人,在這一瞬,忽然有了些同情。
她因而下了決心,開口︰「我今天跟自己打了一個賭。」
慕羿馳不解地眨了眼,在路燈下,對上她一對熠熠瞳眸,突然岔了氣,不明所以。她的眼神太透亮,仿佛浸在水里的月,像在告訴他,不論誰如何想去撩撥、想去破壞,它依舊在那里不受影響,耀眼如昔……
而那個眼神的主人,深深吸了一口氣,道︰「我賭……如果今天我在‘海岸’遇到你,我就再嘗試一次。」她咽下口水,這一次,是真的鼓足了勇氣──「我很喜歡你,你可以考慮和我認真交往嗎?」
于是,在這個晚上,慕羿馳有了一場很不可思議的體驗。
那個在前兩天決定要放棄的女子,再一次出現在他面前,用那樣熱烈的口吻告訴他︰她喜歡他,不論未來如何,還是想要和他在一起──只是,希望他可以認真,兩個人,好好談一場戀愛。
他應該接受?或不該?對她,他本來就有一定程度的好感,甚至已承認喜歡。而既然這要求是對方提出來的,便表示那人已做好準備,他可以不用顧忌太多……然而,面對她那一雙發亮的炯炯眸光,他竟然遲疑了。
他……並不想讓她受傷。
這樣的想法來得又快又直接,橫亙在他被佳人告白的喜悅之前。而事實上,現在的他並不完全明白自己的心情。他喜歡她、欣賞她,這可以肯定。但……更深的呢?他又不確定了。
在車上,他能干的秘書在得知了老板的回應之後道︰「我安心了,看來我跟的不是一個完全狼心狗肺的主子。」
慕羿馳听了,只是苦笑。「好好開你的車吧,立浣。」
是的,因為尚無法確認,所以慕羿馳拒絕了她──
在那個當下,他看見程林笙睜大了眼,然後慢慢地、慢慢地,像是接受了事實。最後,她反而笑出來。「好,現在我沒有遺憾了。」
她的態度是那樣地坦然,那樣地……率直而勇敢。她甚至伸出手,大方和他一握。「希望有天你可以找到真正傾心的對象……就算那個人不是我,也無所謂。」她甚至,那樣堅定地祝福了他啊。
而在這一刻,慕羿馳有了一股心髒微微一緊的痛。程林笙轉身離去,他情不自禁,抓住了她。「你──」然後在見到她臉上的表情後一怔,本來捉著的手也不自覺松月兌。她因而跑開,消失在街頭的另一端……
慕羿馳來不及追。她方才轉身,眸光閃動,其中像是蕩漾著什麼他所看不透的東西。她的眼楮很美,他一直都這樣覺得,可其中所流轉的眼波在這一瞬,更令他胸口一窒,差些不能自已──
但問題是,若她剛才沒有轉身走遠,他又會做什麼?而她那樣的眼神,更是深深刻印在他心底,久久不去……
他的秘書從頭到尾只是一笑,道︰「您明明是味覺十分敏銳的人,可對自己的愛情,卻是遲遲未覺呢。」
遲遲未覺?也許吧。慕羿馳沒有否認。
于是深夜,他回到家,俯瞰著眼下一片斑斕的台北夜景。他今年三十五歲,事業有成,車子、房子,甚至一般人夢想中該有的他統統都有了,可他此刻站在這里,綿延的,卻仍是無止境的孤獨……
的確,他擁有了一切,卻沒有一個可與之分享的人。
過去十多年的時間,他一直埋首于事業中,對他人拋來的情意視而不見。成功之後,年少時曾遭受的背叛,更令他懷疑那些人是否別有居心。就這樣一個換過一個,都無法長久……
可他停不下來,仍是一個接一個愛了又愛。直到今晚,在程林笙發亮的眼中,他看透了一股力量──那是一雙面對愛情毫不妥協、從不畏懼的眼神,那樣的她,竟不自覺地喚醒了他長久以來對愛的渴望……
思及此,慕羿馳苦笑,像是嘆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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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頭的程林笙則是回到了家,把自己悶在被窩中,恨不得直接悶死自己算──「天,我是白痴嗎?!」
她自罵,知道自己一時失控,干出了蠢事。可,好吧,往美好的方向想,對這一份感情,她已極盡所能爭取過了,就算結果不盡美好,至少,她已沒有了遺憾。
所以,程林笙佩服自己,只是,這失戀的感覺,還真不是一般的難受……
于是,為了忘卻,她決心投入工作之中。
就好像四季的更迭輪轉,歷經了如春天一般美好的出刊日,繼而到企畫討論並出馬采訪的炎炎夏日,以及排版校對的秋季,此刻Abiliy的《Taste!!》編輯部,又再一次面臨了發刊前趕印刷的森冷寒冬。
很好,忙碌是一件好事,程林笙慶幸。偏偏在這樣的生死存亡之際,負責他們這本雜志的業務突然飛奔進來。「不好了!這一次的封面、刊頭,還有後面有關Alisa的報導統統都要撤下!你看──」
只見業務在程林笙面前攤開一本八卦雜志,上頭赫然驚見Alisa吸毒被捕的消息。程林笙見了,臉色一白。「有沒有搞錯!還有五天就要送印,你給我出這個trouble是怎樣?!」
原則上一本雜志賺不賺錢,看的除了銷量之外,也包含了廠商刊登廣告的收入。可《Taste!!》在程林笙的控管下幾乎不隨意接受廣告,取而代之的,便是和國內有名的唱片公司合作,每個月以旗下藝人作為封面,並刊登那人的專訪和CD介紹,也算是一種相輔相成。然這一次的藝人竟出了這麼大的問題──
「對方公司怎麼說?有沒有可以替代的藝人?」
「沒有!他們也是突然接到這個消息,連本來下周要出的唱片都統統喊卡了……還剩五天時間,就算找到人,你要我們到哪去租攝影棚啊!」
聯系唱片公司、接受適合刊登的藝人屬業務這一塊,可這次,他們也沒轍了。「要不然……延後發行?」
「不行。這樣我們書內附贈的折價券日期統統都要更改,工程太浩大。」程林笙想也不想便拒絕。
她腦中飛快輪轉。目前要解決的有封面、藝人的專訪、CD的介紹,加一加一共近五頁;她不想隨便找個廣告搪塞,所以若不是增加采訪,就是找到另一個可供專訪的對象,但問題是只剩下五天……
思及此,她的胃又開始隱隱作痛。程林笙吐了口氣,拿出先前看病得來的藥,和水吞了下去,才覺胃部的騷動好了一些。
她于是要求業務部另覓替代人選。可問題是時間太趕,藝人行程未必能夠配合,向來挺她的經理知道了這一件事,拍拍胸膛道︰「好,我知道了,人選我來搞定,總之先把有關那個藝人的報導統統撤下來。」
程林笙為此松了口氣,回到編輯部內分配好事務。過一會電話響起。「總編,你外線,DOZO的魏秘書找。」
匡匡啷踫踫──魏、魏秘書找?為什麼?
她一頭霧水,听見和那個男人相干的名字,本來壓抑住的情潮又騷動起來……她接起。
「喂?程小姐嗎?我是魏立浣,慕老板的秘書。我接到你們經理的電話,他打來詢問我們有關專訪的事……」
啥?「我們經理……找了你老板?」有沒有搞錯?!
「咦!他沒告訴你嗎?」
程林笙愣著,的確沒有;可這種內部的事也不好讓人察覺。她忙穩住。「當然……有說。不過實在很不好意思,麻煩到你們……」
魏秘書一笑。「不會。總之我們這兒沒問題,麻煩你們安排好時間再告訴我,辛苦了。」
「不會……」程林笙呆在那兒,任由失去訊息的話筒嘟嘟嘟的響。過了好久好久,她才回神。等一下!這樣她豈不是非采訪那個人不可?搞什麼!
她忙撥了內線。「經理,有關專訪的人,你找了DOZO的慕羿馳?」
「嗯。有不對嗎?」經理大人在電話另一端倒是一派不明所以。「你不是一直很喜歡報導DOZO旗下的餐廳?我剛好和他們老板認識,想說這也是一個不錯的機會……哈哈,我知道你很高興,就不用謝我了!」
我比較想讓你謝罪!程林笙差點吐血。掛了電話,這一下擺明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老天,我跟禰有仇嗎?!
可畢竟公事還是公事,眼下的狀況緊急,亟需解決。程林笙深呼吸又深呼吸。好,這是工作,而她是專業人士,不該把私人情緒帶到台面上來……盡管不可能完全辦到。
她吐一口氣,告訴業務已找到替補人選,要他們去聯絡攝影師和租借攝影棚。不論如何,找到了人還是好事,剩下的,就只需要和時間賽跑而已。
沒了愛情無所謂,至少她還有事業。于是程林笙推推眼鏡,恢復專業姿態,開始處理起眼前這一場不折不扣的災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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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件事實在太過突然,加上又正逢換季期間,幾乎沒有攝影棚可租借。程林笙很急,不料卻在這時接到慕羿馳親自打來的電話。「時間決定好了嗎?」
不期然接到他的來電,程林笙胸口一跳,可她立即恢復鎮定。「可能要再等一下……事情太緊急,一時租不到攝影棚,不好意思。」到底真正急的人是誰?怎麼反倒是對方打來關心了?
慕羿馳聞言,思量了一會,沉吟道︰「不介意的話,在我家如何?」
「咦?」
程林笙愣了下,還來不及反應便听到那人說︰「既然要采訪,還是找一個安靜的地方合適吧?而且我不大喜歡攝影棚之類的地方,拍照的話,還是在自己家里放松些。」
真的假的?!會不會太慷慨了?「如果不麻煩的話,這樣當然是最好……我聯絡一下攝影師,等下再回電給您。」像是為了分清他們之間的關系,她用回了敬語。「這一次真的很謝謝您,答應了我們經理的要求……」
「經理?」電話那頭的慕羿馳口吻一跳,像是不解。「你們經理?不是你打來說要專訪?」
呃?「不是。是我們經理說和您是舊識……」怕被誤會自己硬貼上去,程林笙忙解釋︰「不是我。當然,上回我也提過,您旗下的餐廳一直是我們所樂意采訪的對象,所以能夠專訪到您,仍是我們編輯部的榮幸。」千穿萬穿馬屁不穿,可其中,卻也有她的真心話。
她喜歡這個男人,也喜歡他旗下餐廳給予她的味道。前者她爭取不到沒關系,但她至少還有後者。
「不要那樣說話。」電話中的慕羿馳听了,口氣不是太高興。「我說過,和我說話不用那麼客氣。」
那樣說話?哪樣說話?程林笙莫名其妙,他是指敬語?「好,我知道了。總之,很謝謝你。」可講話的內容還是一樣,生疏、有禮而客氣。
慕羿馳沒再講話,只報出了一個號碼。「我的專線。時間定好了,你直接打這個就可以。」
呃?「沒關系,我再和魏秘書……」
「喀」一聲,慕羿馳已掛了電話。
這下子程林笙一頭霧水,清楚感覺到那個男人在不高興。但是……他在不高興什麼?她真不懂。
結果慕羿馳給的專線她還是沒打──畢竟已被拒絕了兩次,一般女人該有的羞恥心她還是有。專訪是公事,沒辦法,可私下的接觸她已決定能少則少、能免則免。
于是,好不容易找到人、時間排定,當天晚上七點,他們一行人來到慕羿馳位于大直的豪宅。雖然早有預料到對方住的地方肯定不會太差,但老實說……還真是給她這個小市民大開了眼界。
這幢大廈一層樓只有一戶,進出靠磁卡感應,隱密性十足。他們通報警衛上了樓,慕羿馳早已等在那兒。「歡迎。」
他穿得十足隨性,一件原棉T恤和別白的DTESEL牛仔褲。程林笙第一次見他這樣穿,覺得新鮮,心跳不由自主加快,可臉上表情在她極力壓抑下,可說是不動聲色。「這一次,真的很謝謝您的幫忙。」
她伸出手,一派落落大方。「不會,舉手之勞。」慕羿馳回握住她,為那一瞬的觸感一驚!她的手好小,卻也好冰。
可來不及感知太多,程林笙已迅即將手抽回。慕羿馳眉一挑,望著她,似乎想要自她冷靜的表情下尋出一絲端倪,可終究什麼也沒看出來。
他為此亂了心。
而在等慕羿馳準備的期間,程林笙瞄了下這間屋子。不可否認,那人的品味很好,居家生活打理得有條不紊。可最令她感到意外的是,那配備了一整套完整廚具、看得出經常有人在使用的廚房。
他會下廚?還是……給女人用的?
腦中浮現了這般疑惑,程林笙苦笑,胃一抽緊。哎,結果今天太忙,她又忘了吃飯……要是讓人知道這個美食評論家在出刊前竟是這樣「三餐不繼」,真要笑死人的。
她自嘲。慕羿馳在這時走出房間。他在造型師的搭配下穿了一套三件式西裝,頭發微微梳起,在強烈的照明下,姿態雍容,威儀十足。
她望著,一時移不開視線,在旁的攝影師眼楮一亮。「本來這次若不是看在你的份上我才不來,不過……看來你的確找對人了。」推推她的肩,從他眼中看得出找到好素材的興奮。
程林笙見狀,一笑,忍不住揶揄︰「再好看,也是男的,不合你的口味吧?」
「笨蛋!我指的是作為照相的素材!」攝影師受不了,哇哇叫,在她頭上拍了一記。「何況……若要作為戀愛的對象,我喜歡的可是你。」然後手一彎,大方攬在她腰上。
程林笙翻了個白眼。她和這個攝影師認識已久,所以也習慣了他這樣動不動示好、吃人豆腐的壞習慣。她手一拍,毫不客氣地打掉了那人的手。「好了,上工吧。」
「是、是,我的女王大人!」大伙兒都笑了。
這在旁人眼中看似打情罵俏的一幕,看在慕羿馳眼底,卻升起了一股不大愉快的感覺來。
他知道自己沒有那個資格,可見到這一幕,他深感不悅,仿佛本該屬于自己的東西任入侵佔。老實說,這次的專訪,他一直以為是她打來邀請的。盡管行程緊迫,可他終究沒有拒絕,畢竟如果有機會,他不否認,自己其實很想再見到她……
偏偏采訪的過程出乎他意料,提議的人不是她,她的態度更是從頭到尾冷靜,不論是那天在電話中,或是今天在他家里,公事公辦,沉著有禮,絲毫看不出任何曾經向他表白過的痕跡。
他為此感到一陣煩躁、不明所以。很快地,攝影工作開始。拍到一個段落後,他們動手收拾器材,因時間緊迫,一行人一結束攝影便得直奔工作室。拍到好素材,攝影師好興奮,一掌拍在程林笙的小上。「我迫不及待想看到拍出來的成果!」
程林笙瞪了那人一眼,卻沒有發作。慕羿馳見了,不愉快的感覺更甚。這個程林笙,就這樣任人輕薄,不吭一句?「你剛才應該抗議。」
嗄?「抗議什麼?」顯然,程小姐還在狀況外。
于是慕羿馳眉蹙得更凶。「那個攝影師,顯然在吃你豆腐。」
「呃,那個人本來就是這樣,常常動手動腳的,我也習慣了……不過我知道他沒有惡意,是朋友。」
是朋友?所以……她接受?
這個回答說服不了慕羿馳,他甚至感到生氣︰可當事人自己都不介意了,他這個外人在旁喊燙又何必?理智上是這樣想,可感情上,不可否認……他還是很在意。
在意,她在他眼前,竟任由其他男人動手動腳──她明明喜歡他,不是嗎?
然而這樣的念頭在被證實之前,他們已開始采訪。一投入工作,程林笙便再無法顧忌其它,慕羿馳也配合。兩人談論著過往種種,像是他的求學、建立事業的過程。他說︰「以前我本來的目標是要當廚師的。」
「廚師?」這個男人,也太不相稱了吧!
看到她擺明著一副不信的表情,慕羿馳忍俊不禁,為她終于生動些的表情。「也許說來你不信,但我的確有正規的廚師執照。」
于是他開始講述自己過去在國外的生活。他的父母自小因意外過世,于是他到了義大利,為祖母所撫養。長大後卻因貪玩而花掉了本來要當作學費的錢,最後只好在一間餐館打工攢錢的事。
「當時真是年少輕狂……可,還好,也因為有那一次的經驗,我學到了更多更重要的事,就是我們對味覺的渴求,始終來自于我們的生活。」
他說著,一雙燦亮的眼睨著她的。「生活里包含了太多東西,小時候的回憶、和愛人的記憶,各式各樣,我渴望將那些東西藉由味覺的形式表現出來,而我真正在追求的……是故鄉的味道。」
被這個男人如此望著,加上明白了他的過去、構成他這個人的一切元素,程林笙覺得自己的心髒負荷實在太大。忽然,她開始後悔自己干嘛非得親自來專訪這個男人。越是了解,越是迷惘;越是迷惘,越是心動。何必呢?擺明了自找罪受,不是嗎?
畢竟,她是下了決心要忘卻的。
她嘆了口氣,移開眼,決定不再受這個男人影響。她一瞬間的態度變化,慕羿馳感知到了,他問︰「怎麼了嗎?」
「……不,沒有。」程林笙搖搖頭,接著記錄。
慕羿馳望著這樣的她,胸口有種沉悶的感覺,令他窒息。的確,他向來喜歡認真的人,所以此刻見到她如此投入工作的模樣,他應該感到欣賞。除了錄音機外,程林笙另外用手記下一些細節,她的頭因而微低,一雙狐狸眼微微下垂,白皙的頸子袒露……
慕羿馳見了,一時有些失神,忽然,他很想在上頭留下一些……屬于他的痕跡。
可問題是她非他可任意觸踫的人……她的態度認真,可,第一次,他卻無法喜歡;她太公事公辦,除了一開始的相對眼外,幾乎不曾流露一絲對他的好感。感覺得出她在疏離,用有禮的言語、生疏的態度,一切一切,都像在他們之間隔出了一道圍籬。
意識到這一點,慕羿馳很不開心。拒絕了對方的分明是自己,可另一方面,似乎卻仍希冀著可以為她所愛……
天!他是這麼惡質的男人嗎?這樣的想法太惡劣,連他自己都有些不能接受了。
訪談進行到一半,兩人各懷心思。就在這個時候,屋內燈光突地一陣閃爍,他們雙雙一愣,還來不及弄清發生了什麼狀況,四周倏然陷入一片黑暗──「停電了?」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慕羿馳。他起身,走至落地窗前,覷了眼外邊的狀況道︰「看來不是只有我們這里而已。」
真的。自慕羿馳位在二十樓的大宅往下望去,放眼所及的台北城盡是一片黝暗……連一絲微弱的燈光也無,仿佛陷入世界末日一般,好可怕。
程林笙微微打了一個顫,慕羿馳拍拍她肩膀。「我去找一下有沒有手電筒,你等一下。」
這可真不是一般的屋漏偏逢連夜雨……程林笙嘆了口氣。歷經了出刊前的種種「茶包」,一時被迫囿于這樣的黑暗中,她頓感疲憊,再加上現在的停電,她已不敢想像,接下去是否還會有什麼。
可程林笙很快便體認到了,當「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的時候,人的苦難,絕不會只有一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