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里度過了幾天,袁泗湘稍稍習慣了目前的生活。
因為巫女的身份,眾人都待她極好,似乎又敬又愛。而公子屈偃雖然身份尊貴,對她的態度也是相當客氣。
她很想知道召喚她來到這里的巫姒人在何處,但又不便向任何人詢問,怕別人以為她腦袋有問題。
這里的所有人都把她當成巫姒。要是她否認,大概也沒有人會相信她的話。
她只能祈禱終有一天,真正的巫姒會出現,向她解釋一切。
對于鬼神,她向來是抱持寧可信其有的心態。關于中國古代是不是確實有天生神異能力的巫師。她是不太清楚,但既然古書有記載,自古以來又有那麼多人相信而言之鑿鑿,大概也不是空穴來風吧!
何況,她現在更親身遇到這樣奇異的事情,不由得她不信。
相信巫姒出現之後,一切就會真相大白。
但她覺得奇怪的是,自從她來到這個時空,巫姒就不曾在她夢中出現,這意味著什麼呢?
當日墜崖後,她在失去意識之前,巫姒似乎跟她說了什麼?
她記得當時自己問了她一句——為什麼是我?至于巫姒是不是有回答她,她怎樣也想不起來。
至于為什麼要特地召喚她的靈魂來到這里?巫姒說是為了救人。
救人?救什麼人?
千余條楚國人民的性命。
她實在不能明白。她如何拯救楚國人民的性命?暴秦不義,她知道,也知道秦朝听信法家人物說法,而進行焚書坑儒的諸種暴政。但憑她一個人,有什麼辦法改變?
如果她真的是巫女,天生具有靈異能力,或許還可以指示楚國人民怎樣去趨吉避凶;但事實上,她只是一個平凡人!
巫姒召喚她來,但她並沒有和巫姒一樣的能力啊!
召喚一個凡人來代替自已,巫姒這樣做有什麼意義嗎?而且,她既然擁有可以穿越時空召喚生靈的力量,為什麼不靠自己來救自己的同胞?
袁泗湘坐在房中,托腮沉思。對于巫姒的行為,她實在百思不解。
驀然。一個雷電般的念頭閃過她心中——
莫非……巫姒已經死了?
因為死了,不能繼續擔任楚國人民的精神支柱,所以才會召喚她來代替自己?
袁泗湘越想,越覺得這個可能性很大。
不知為什麼,她的背脊突然一陣發涼。
巫姒中箭那天,大概魂魄已經飛散了,所以特地穿越時空召喚她的靈魂……
越想越詭異,她不敢再繼續想下去,立即起身走到屋外。
屋外耀眼的陽光讓她一時有些昏眩,她扶著牆站立,讓眼楮逐漸適應光線。
一陣吆喝之聲遠遠傳到她耳邊,她往聲音的來向望去,看到山腳下聚集著一群人。
閑著沒事,加上心里好奇。她信步朝那群人走過去。
走近之後,她看到那些人們都穿著褐布短衣,辛勤地搬運著大石頭。正在建築高牆堡壘。
眾人見到巫姒到來,有些詫異,不約而同的停下手邊的工作望著她。神態十分敬畏。
對他們來說,巫姒是神秘而高不可攀的。
雖然巫姒的出身不像屈偃那般高貴。但她之前是負責為楚王祈福的宮廷巫師,身份自然和他們這些百姓不同。
楚國滅亡之前,他們這些人要見到巫姒。是絕對不可能的。
即使是楚國滅亡後的現在。他們想見巫姒一面。
也並不容易。
在他們的印象中,巫姒每天都自己獨處一室,沒有人知道她到底在做什麼。只知道她會為大家祈禱。
「你們在做什麼呢?」
「我們在加強防範的工作,把牆築得結實高大一點。以抵抗秦國的侵犯。」其中一個負責監工的人像是受寵若驚,連忙恭敬地回答。
「秦國的軍隊會攻到這里來嗎?」
「這……小的也不清楚。可是我們公子說了,有備無息,上次巫女受傷的事,應該讓我們知道警惕。」
袁泗湘知道他們口中的公子,是那位名叫屈偃的年輕男子。
「你們辛苦了,我來幫你們吧!」她見那些人個個汗流浹背,好像很勞苦的樣子,不由得感到同情。
「這怎麼可以?!這種粗重的事幾,不能讓巫女動手的。」那個監工的人顯得誠惶誠恐,四周恭立的人也都面面相覷。
讓巫女幫他們搬石頭?未免太大材小用了!何況巫女身份非比尋常,若有任何閃失,他們也擔當不起!
「沒關系。不過是搬石頭。」她說。
在以前念書的時候。她什麼粗重的苦工都能做,搬幾個大石頭還難不倒她!
袁泗湘不顧眾人的勸阻,決心要幫忙。
但當她動手搬石頭的時候,她的力氣卻大大的給她泄了氣——
她竟連一顆水桶大的石頭都搬不動!
怎麼會這樣?她拿得動幾乎跟自己等重的杠鈴,也扛得起來五六十公斤的沙袋,現在怎麼會這麼不爭氣啊?’
袁泗湘努力再努力。卻覺得這身體好像不是自己的一樣,一點力氣也使不上來,不禁急得滿頭大汗。
正為難間,屈偃神態悠然地走了過來。
「巫姒,你在做什麼?傷勢初愈,不宜勞動。」他俊顏含笑,語若春風。
「我想幫忙。」她有些尷尬的說。
「你的心意,眾人都很感謝,但是巫女畢竟不適合做這類工作。」屈偃從容不迫地說。
「是呀!巫女,我們來就可以啦!你別太勉強。如果不小心傷了筋骨,那就糟了!」眾人關心的說。
他們從來都不知道巫女是這麼親切平和的人,雖然她幫不了他們的忙,他們還是很感激她的善意。
「這……」
「你隨我來吧!其他人好好努力。」他簡單的交代兩句,轉身就走。
袁泗湘見狀,也只好跟在他身後離開眾人。
「你真的變了。」屈偃微笑著說,神態和煦。
「怎麼說?」
「以前。你不太接近人群。」他抬頭望著前方白雲下的晴嵐,神情縹緲,好像在回憶著什麼。
「是嗎?難道我是孤僻的人?」
幾天相處下來,她覺得屈偃是這里最好相處的人。
跟他在一起時,她可以很輕松,好像什麼話都能對他說。
不過,她還是不敢隨便說出她不是巫姒的事實。
「不是,你並不孤僻,只是不知道如何表現出真正的自己!別人敬畏你的身份;而你,對任何人都是十分疏離。」
「听起來……你很了解我?」她實在猜不出巫姒和屈偃之間的關系,又不便問別人,只好這樣旁敲側擊。
「或許吧!」
而屈偃給她的答案總是這般模稜兩可,讓她模不清真實情況。
她決定不再討論這個沒意義的問題,反正不會有答案。
「我大難不死之後,你有沒有覺得我怪怪的?」她改口問道。
「除了失去記憶,還有言談舉止有些改變之外。沒什麼異常。」屈偃淡然的說,似乎不以為奇。
「言談舉止改變?你不覺得這樣問題就很大了嗎?你不覺得我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
屈偃搖搖頭。「對我來說,你還是你。」
她還是她?這怎麼可能!她明明就不是巫姒!
袁泗湘不禁懷疑,是不是他神經太遲鈍了?
又或者他可能跟巫姒不熟,所以感覺不出她和巫姒的差異?
還是說,他早已經察覺她不是巫姒,可是為了他們楚人的復國大計,于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讓她繼續頂替巫姒的位置?
她忽然覺得這是很有可能的。雖然她跟屈偃不熟,但她認為他不是愚昧無知的人。他發現她和巫姒的不同,卻又承認她是巫姒,這一定有什麼原因!
「啊!突然想起來我還有事,先送你回房。」他回身對她說道。
「我想在外面走走。」
「雨後再出來。」
「雨後?」她是不是听錯了,天氣明明好得很。哪有下雨?
還沒想完,一陣驚雷閃過,瞬間烏雲密布,大雨傾盆而下。
「這里午後常有雷陣雨,我們走吧!」
屈偃解下外衣護著袁泗湘。迅速將她送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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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陣雨斷斷續續的,直下到夜間。
袁泗湘躺在床上,听著雨聲,想起以前的點點滴滴,無法入睡。
雖然她在台灣沒有親人,可是她有很多對她很好的朋友。一想到那些或許再也沒有機會見面的朋友,她就難過。
到了後半夜,她還是沒有睡著,就決定不睡了,翻身坐起……
雨不知什麼時候停了,她被上那天忘了還給屈偃的鶴氅,走出屋外。
夜氣很涼,她深吸一口氣,冰冷的空氣沁入心脾。
她想四處走走,但不敢走向偏僻荒涼的地帶。所以只在房屋的四周隨意閑步。
夜空中的烏雲逐漸散去,原本被遮蔽的月亮露出臉來,散發著很美的光芒。
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
她自然而然的想起李白的詩。
如今,她不也變成古人了嗎?想一想,有點荒謬的好笑,但千年前的月亮和千年後的月亮都一樣,古人今人又有什麼差別?
袁泗湘仰頭望著月亮,月光在黑暗的天空中顯得非常明亮,看著看著她覺得腦袋有點昏沉沉。
她搖搖頭,繼續往前走。
夜靜,眾人都睡了,只有遠處山邊的了望台上負責站崗的士兵還醒著。了望台的火光在夜風中閃動。
像微微發光的星點。
她行經一間草屋,屋里也透露出一點亮光。
她知道這是屈偃日間作息的地方,他常在這里看書或研究戰略。
現在夜已經很深了,屋里的臘燭卻還點著……他在做什麼呢?這麼晚了還不睡!
好奇之下,袁泗湘放輕腳步,踏進他那從來不關門的屋子。
進去之後,卻看到他席地坐在桌子前,單手支撐著額頭,眼楮輕合,好像已經睡著了。
桌上的硯台墨汁未干,攤開的羊皮地圖也還沒收起來。
大概是研究地圖研究得太累,所以睡著了吧?她心里想著,輕手輕腳的月兌下披風,小心翼翼地替他蓋在身上。
由于她動作很輕微,所以沒有驚醒屈偃。
蓋好之後,她還站在原地,仔細的端詳他。
他看起來年紀很輕,大概二十幾歲,五官長得很俊秀,個子也很高,至少有一百八十五厘米。雖然沒有很壯,不過也不至于弱不禁風。
以他身上散發的優雅氣質,就算他不是楚國王孫,也有可能是出身貴族階級。
如果沒有亡國,他一定會承襲高貴的爵位,當一個養尊處優的侯爺。可是,楚國亡了。如今他身上背負的,只有仇恨。
他必須抗秦,明知道沒希望,還是必須孤注一擲
她突然有些憐憫他,但……愛莫能助!
袁泗湘無聲嘆息,轉身走出草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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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又在這里睡覺了!說過你幾次。就是講不听!」
早上,熊鉞像只公雞似的,大聲嚷嚷的跨進屈偃的書齋。
他是楚國的少年將軍,出身武職世家。也是屈偃的好朋友。
听到他宏亮如晨鐘般的嗓門,屈偃立刻驚醒。
「熊鉞,你真會擾人清夢!」他抱怨。俊臉卻帶著微笑。
「誰叫你時常在這里坐著睡!回你的房間去舒舒服服的躺著睡不好嗎?噴!」熊鉞性情有些急躁,說起話來也是急調子。
屈偃緩緩的將桌上的地圖收起來,放到一旁。
「句踐臥薪嘗膽的故事,你沒听過嗎?」
「臥你個頭啦!你每天坐在這里睡,就可以復國了嗎?抗秦責任重大,你應該要好好照顧自己才對,怎麼可以這樣虐待自已?」
屈偃微微一笑,沒說什麼。
他發現自己身上蓋著的披風。順手撩了下來。表情有些詫異……
「熊鋮,這是你替我披上的嗎?」
「本大爺可沒那閑工夫幫你蓋衣服!我巴不得你著一次涼,痛苦個幾天才會知道警惕。真是!都幾歲人了,還這麼不會照顧自己!」熊鉞叨念個沒完。
屈偃笑著起身,沒理會他。徑自走出書齋。
時間還很早,但負責運石築牆的人們早就已經動工。山腳下遠遠傳來人們的吆喝聲。
晨霧之中,他看到巫姒也站在人群中,將竹籠中熱騰騰的饅頭分給眾人。
望著她忙碌的身影,屈偃若有所思。
熊鉞也走出來站在他身邊,眼神剛接觸到人群中的巫姒,立刻就調了開來。
「我這麼早就跑來找你,是因為數月前派到咸陽偵查的探子有了回報。」
「有什麼消息?」屈偃立即轉頭。
「據說近期之內,贏政將巡狩天下。」
「哦?這是個機會!」
「你是說——行刺?」
「嗯。咸陽宮固若金湯,四周防衛的弩兵不計其數,如果硬要闖入,是以卵擊石。巡狩之時,鑾駕周圍雖然戒備森嚴,但也許有可乘之機。」屈偃徐徐地說。
「我也這麼想。如果真要攻入咸陽,兵力相差懸殊,我們是沒什麼勝算。不過,始皇帝巡行天下的事一旦傳了出來,相信六國之人摩拳擦掌的不在少數,到時候競爭就大了!」他可不希望有人搶了他手刃仇敵的機會。
屈偃笑了笑。「暴秦不仁不義,誰來推翻他都是一樣。」
「話雖這麼說,但是滅國的深仇大恨,我還是希望能夠由自己親手洗刷!」熊鉞緊握雙拳。
屈偃想起熊鉞的父祖二代,都是在對抗秦軍入侵的戰役中為國捐軀,他有些悵然。沒有再說什麼。
「好了。不說了,練兵的時間還沒到,我去幫他們搬石頭!」熊鉞一邊走。一邊卷起袖子,露出結實粗壯的手臂。
直到他走遠之後,屈偃還站在原地凝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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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午後,烈日炎炎,築牆的人們揮汗如雨,辛勤的在晴空之下勞動。
袁泗湘老早就煮好了一大鍋綠豆湯吊在井水里。
此時已經涼了,她請了兩個小兵替她扛到眾人工作的地方。
每天只有兩頓饅頭咸菜吃的人們,看到有冰涼的甜湯喝。自然是很高興。
「巫女,你對我們這些粗人這麼好,我們真是怪不好意思的!」
「沒什麼。你們這麼辛苦,我也不能每天坐著不動啊!」袁泗湘真誠的說。
「以前我們只知道巫女會為我們國家祈福。沒想到巫女對人也這麼好!」大家喝完了湯,感激的說。
袁泗湘沒說什麼.神情有些尷尬。
她也希望這里所有的人,都能活的很好,但巫姒做得到的事情,她卻傲不到,也因此。她盡量以實際的行動對大家好。
眾人繼續工作之後。袁泗湘自己一個人蹲在樹陰下。百元聊賴的數著石頭,心里覺得不太舒暢。
除了煮飯、做饅頭,她到底還能做什麼呢?
驀然,她耳邊響起一陣尖銳的聲音。好像要刺破她的耳膜——
危險……快逃……
她嚇了一跳。反射性地坐直身子。
是誰?誰在說話?她左右張望著,四周卻沒有人。
正感到困惑時,那個聲音似乎又在她腦中不斷盤旋,她的頭劇烈的痛了起來。
快進……牆崩塌……逃……
警告之語一字一句竄進她腦中,像有人拿著巨槌,試圖敲破她的頭。她抱頭申吟,額問沁出豆大的冷汗。
不知過了多久,她突然站了起來,沖到眾人所築的石牆下。
「你們快離開!快!牆要倒了!快離開!」她對著眾人放聲大喊。
正在工作的眾人听到她的呼喊,先是愣了一下。
但隨即听話地趕忙離開。
眾人剛走散不久,卻見她還站在牆下,似乎沒有走開的意思。
大家正要回去叫她,只听到一聲轟然巨響——
石牆上一顆突出的大石松動,而壓在其上的大石紛紛滾落,整面石牆瞬間崩塌!
「巫女!」
眾人都希望她快逃,卻見她身影微晃。搖搖欲墜。
千鈞一發之際,剛趕到現場的屈偃迅速沖到她身旁,在大石壓落之前將她抱了出來。
安然躺在他懷中的袁泗湘,早已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