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夫要正名 第一章 作者 ︰ 夏灩

那是陌生人的汗水滴落在體膚上的感覺。

像是熔岩燙在肌膚烙下了痕跡,這個夜晚太熱情,狂歡的人們、喧囂的音樂,她喝了太多雪莉酒導致意識有些模糊,可男人粗糙的指掌撫過她身軀的感覺卻始終清晰。

羅瀾感覺自己像在跟一把火hexie。

火焚燒著她,毫不留情地竄入她的神經末梢,如同一條靈巧的蛇在她的四肢百骸內鑽動,相貼的肌膚摩擦出麻痹到骨子里的熱,過于強烈的快感幾乎令她蒸發了,那猛烈打入體內的節奏使她亂了呼吸,狂跳的心髒似要傾盡所有力量,每一個呼吸都黏熱得讓她錯覺自己死過了一回。

體內存在著另一個自己。

一個截然不同的,這三十年來從不曾了解過的「自己」。

那個「自己」為了這份足以激蕩靈魂的悅樂發出呼喊,落下歡愉的淚水。全身上下的感知全被這個男人佔據,好似出生就是為了得到這一切。

羅瀾竭力抬眼,想在這片昏暗里看清這個擁抱她的男人的長相,卻在下一瞬被奪去了呼吸,暈熱的腦子再無法發揮任何功用,赫然侵入的熱度擊打著她,一切就要失控……

就在下一秒,她悚然驚醒過來。

「哈……哈……」她大口喘息,心髒猛烈收縮。頂上是再熟悉不過的天花板,她正躺在自家床上,不存在別人。

牆上的時鐘正指向七點,剛好是起床時間。羅瀾抹汗,掀被而起,不敢置信她居然作了春夢!

不,正確來說不是夢。

她走到浴室,鏡子里映出一個剛睡醒而滿臉惺忪的女人,她粉白的頰浮著兩團迷人的紅雲,拿起牙刷時,她指尖抖顫了下,那麻痹人心的快感依舊殘留在她的體內,她嗚咽一聲,扭開冷水清醒自己發熱的腦袋。

明明……都已經過了半個月了!

她深呼吸,告訴自己那只是一個意外,她生命中絕無僅有的意外。親愛的,妳不該因為一個意外而變得如此驚慌失措,不是嗎?

「沒錯。」給自己打氣一番,她恢復平靜,刷牙洗臉,接著簡單沖了個澡,整個人終于神清氣爽許多。

天氣很好,曼哈頓上東城區的街道上已經出現活動的人們,她走出浴室,一邊擦發一邊拿起電話。「早,茱莉,準備讓奎德來接我,大約一小時之後。」

茱莉是她的助理——嗯,助理的助理,有時一想還挺微妙的。羅瀾扯了扯唇,走到梳妝台前保養打扮,鏡子里的女人臉容清秀,膚色白皙,劉海齊眉,一頭烏潤長發過肩,帶著些微弧度。她化好淡妝,套上一件削肩合身毛呢洋裝,船形領,裙長及膝,顯露出她姣好身材及一雙秀麗美腿。

而她的脖頸間始終戴著一條做工談不上精致的墨石墜煉。

「差不多了。」

待穿好大衣,一切就緒,奎德便傳訊告知已來到她家樓下,嗯,不多不少剛好一小時。

她喜歡按部就班,一切都照著她的規劃發展。奎德是他們公司的司機,在曼哈頓,開車是一件極不劃算的事,但她也不願意委屈自己乘坐髒臭的地鐵。

到了公司,她下車。「謝謝你,奎德。」

有些上了年紀的司機朝她和藹一笑。「我的榮幸。祝妳有個美好的一天。」

美好的一天?是啊,她希望。

羅瀾苦笑,不能說今天不美好,除了今早那個過于瘋狂的「夢」以外。

別想了!

「早。」一進入辦公室,就有大小事項等著她這個老板特助發落。

若問現今紐約人最趨之若鶩的時尚品牌是什麼?「glamour」絕對是其一,當仁不讓。

一如品牌名,「glamour」的服裝不論男女都走性感大膽奔放艷麗路線,但又融入了所謂的美式典雅,不顯流俗。這牌子在近十年前由尚在學的範蒔昀及單卓洛兩位留美華人創立,兩個年輕小伙子集資在街頭辦起時裝秀,引起紐約客嘩然,她還記得那時他們是如何被警察驅趕,沿街被噓,甚至在校園里也受到訕笑。

可轉眼間,「glamour」卻已在推陳出新的紐約時尚圈里奠定莫大地位,他們甚至把公司設立在寸土寸金的曼哈頓大街上,一樓是門市,二、三樓是設計部,至于四樓以上則是辦公間。

範蒔昀跟單卓洛各自掛著老板名餃,醉心設計,索性將實權全數賦予她這個老板特助。盡管兩人多次有意擢升她為總經理,不過羅瀾才不干,一個頭餃就要她為公司徹底賣命?這交易未免也太不劃算。

「早,羅瀾,Ziv有事找妳。」助理茱莉撥內線通知。

Ziv是範蒔昀的英文名,同時也是「glamour」的設計總監,她心底愛慕了近十年的對象。不過一想到要被那個麻煩鬼找去,羅瀾心情復雜。

「知道了,叫他有空上來吧。」

「你再說一遍?!」

午後,受她這般獅吼的男人倒是老神在在地坐在他難得出現的辦公室里,俊氣的臉上洋溢著如同午陽般扎人眼的燦爛微笑,他縴直骨感的手指著桌上那本相冊,不厭其煩地重述。「我不要用這個模特兒了,把他換下來,不論用什麼方法。」

冷靜、冷靜,深呼吸——

「Ziv,告訴我你在開玩笑。」羅瀾縴白蔥指緊握成拳,克制著將它打到男人臉上的沖動。「你不能這樣!照片都已經拍好了,後制也完成了,甚至連第一波廣告都送出去了!別忘了還有違約金,你以為我們錢很多、資本很雄厚嗎?」

羅瀾快瘋了!誰猜得到她才剛休假一個月充電回來,這男人便迫不及待要耗光她的電力?她緩口氣,平復過于激烈的情緒,與眼前這一臉笑意,眼神卻顯露認真的「老板」對看好半晌,欲哭無淚。「Ziv,我們不能這麼做。」

「喔,為什麼?」範蒔昀還是笑,笑得很沒良心,他堅持的事從來就不懂放棄,這一點,跟他共事多年的羅瀾比誰都要清楚。

兩人無言對峙多時,她扶額閉眼。「給我一個理由。」

這代表她的軟化,範蒔昀表情一斂。「他惹到我家小貓。」他解釋。「上個月我讓小貓來公司,史密斯讓他很不愉快。」

果然!羅瀾在內心大吼。這心比墨黑的男人,每回認真起來都是為了他家那一只根本就不是貓的「小貓」!

範蒔昀見她快炸開,從外套內里拿出一只信封。「那是台面下的理由,至于台面上,這個應該夠了吧?」

羅瀾眉一挑,接過信封拆開。里頭全是一張張照片,她越看越蹙眉。這東西明顯出自專家之手,非一般業余hexie,那放浪形骸的姿態盡管在這業界並不少見,但這般清楚地被拍到,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OK,我了解了。」她擱下照片,懶得多問來由——肯定是眼前的男人怒了以後特意找人安排的。她是個稱職的助理,不須管真假,只要夠有理,她就能發揮。羅瀾瞪他一眼。「沒事了?還不快讓位。」

「是是是。」得到自己想要的結果,範蒔昀笑得很賊,乖乖從「她的」位子上讓開,眨了個眼。「謝謝。」

「滾!」她惡狠狠地指著門,這會兒立場調換,男人卻似乎毫不在意,淡笑離去。盡管他是「glamour」名義上的老板,但除了重大決策之外幾乎不干涉公司大小事,全權交由羅瀾處理。

無奈地嘆了口氣,羅瀾坐在屬于她的辦公室里。他很貼心,不久便把那些照片的電子文件Mail過來。她點開來瞧了幾張,拿起電話撥了一組號碼。「嗨,保羅,抱歉打擾你的午餐時光……喔,我知道你一向寬宏大量,只是很遺憾,我得跟你講件不幸的消息……當然,我們一直合作得很好,只是這次遇到了一點危機,有人把史密斯的照片送到我們公司來,我想你應該看一下是什麼樣的照片,這對我們這一季的形象非常不利……你知道的,我們合約第一條便載明了合作期間模特兒不得有任何丑聞……照片我已寄到你的信箱。我要說的是,你們是全紐約最頂尖的模特兒經紀公司,相信可以給我們比史密斯更為正確的人選,這並不影響我們的配合,只是換個人而已,你明白的。」

一堆「我們」、「你知道」等詞匯,羅瀾口吻里帶著遺憾,把這個外國佬唬得一愣一愣。保羅是那間模特兒經紀公司的經理,擁有一定程度的決策權。大概是收到了照片,他語調一下子放軟。「喔,親愛的,我真抱歉,沒想到史密斯居然一時胡涂喝多了,沒控制住自己……放心我馬上就會替你們篩選人才,只是第一波的廣告……」

果然姜是老的辣,把所有過錯全推到模特兒喝酒誤事上。羅瀾翻了個白眼。「已經送出去了,至于賠償方面,我們再請雙方律師協商好嗎?現在我們得先共體時艱……謝謝你,沒有你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

羅瀾唱作俱佳,保羅陪唱,兩人各懷鬼胎,配合得天衣無縫。

OK,搞定!

羅瀾掛上電話,隨即撥打內線給助理。「嗨,茱莉,麻煩妳幫我跟泰德聯絡一下,告訴他有個消息要給他寫……內容我剛Mail給妳了,三天後我要看到這則報導。對,就說我們要冒險,因為找到了更好的……」最好是。

再請茱莉聯系各大管道,將已發出去而尚未刊登的廣告撤下,等所有事項安排妥當,羅瀾疲憊地癱在辦公座椅上。

她這間辦公室位于五樓,放眼望去,鄰近的大廈里總有人與她相同地忙碌著。

她下意識捏緊垂掛胸口的墜煉,想起範蒔昀方才因想到那人而柔和了的目光。他們共事近十年,是他給了她揮灑長才的機會,可他始終把她當成妹妹,不曾有過男女之情。

「已經夠了……」

羅瀾吁口氣,喝了口黑咖啡,只加了一顆糖,她卻不嫌苦。美眸環視這間寬敞整潔的辦公室,她想她不能多求了,擁有這一切她該滿足,一切都在軌道上,按著她喜歡的方式進行。她的事業、她的生活遠比其它同齡的女人還要精采輝煌,至于愛情……即便他無法給她又如何?

至于一早夢到的那件事,已經成為過去,她絕對不會再那樣失控,將自己的喜怒哀樂交付到另一個陌生男人手上,不過就是一夜……

羅瀾不想,也不可能承認,她只是太寂寞了而已。

上個月,在紐約曼哈頓這個步調繁忙的地方生活了十多年,羅瀾終于給自己放了一回假。

整整一個月的時間,她不接受任何公事干擾,帶著一只簡單的行囊,讓自己的足跡踏遍大江南北。她去了歐洲,在各大城市流連,感受當地最真實的文化氣息。就在旅程途中,她來到西班牙,剛好趕上了當地一年一度的民俗活動——奔牛節。

奔牛節在西班牙Pamplona的舊城區舉辦,四周建築頗具歷史,窄小的石板路圍起藩籬,雄壯的牛只帶著強勁的力量狂奔而過,周圍擠滿前來參與盛會的人潮,每個人都在興奮尖叫,人仰牛翻,激情的畫面教人看得血脈賁張,羅瀾也不例外。

她穿梭在人群里,看著男人們不怕死地挑釁那些凶猛的斗牛,他們身上隨意綁著紅色的布條,朝著牛只揮舞著手腳、大聲叫囂,等牛開始追來,他們便撒腿開始跑。

其中,她看見了一個男人。他一頭墨黑短發,露出飽滿光潔的額頭,羅瀾本以為是東方人,可在他轉身過來的同時,她發現他的五官是百分之百的西方模樣,鼻挺眼深,形狀立體的下巴蓄著些許胡髭。他笑得燦爛,在牛群里奔馳的健壯身軀帶著力與美,短T下的肌理線條非常性感。

他眼如星芒,毫無恐懼,可說是享受著這近乎要命的活動。鄰近的女人們也注意到這位迷人的男士,開始頻頻朝他吹口哨、送秋波,他頗有余裕地回以一笑,眨了個眼。

那分明不是對著她,羅瀾卻止不住心口一跳,臉紅體熱。這男人笑起來簡直比馬德里的日光還搶眼,那壓倒性的雄性費洛蒙使她瞬間腰軟,他身上帶著強大的生命力,如同那些奔竄的牛只,強悍的存在感即便在這潮水般的人群里,也依舊不容忽視。

所以那個晚上,當她在該地最熱鬧的酒館里被他搭訕時,素來謹慎的羅瀾竟完全忘了拒絕。

「一個人?」他臉上的笑還是那般奪目,可在酒館暈黃的燈光下又多了另一種看不透的東西,彰顯了他的俊逸,就連帶著拉丁文腔調的英語听起來都那樣煽情。「不介意我請妳喝一杯吧?美麗的女孩。」

羅瀾笑了,誰能想象一個三十歲的女人居然也能被人稱為「女孩」?「你不會在里頭下藥吧?」

男子形狀好看的眉挑起,嘴角的笑既性感又調皮。「我有必要那麼做嗎?」

確實沒有。這男人的一切遠比任何hexie都要來得強烈,一舉一動都散發著一股濃烈的致命吸引力。他俯,那如酒醇厚的聲嗓貼在她耳畔低喃︰「而且,我在街上看到妳的第一眼就知道了,妳喜歡我。」

「你真自信。」羅瀾哭笑不得。他表情像在開玩笑,眼神卻帶著一股確信的熱度,那眸光使她發燙,不可否認在那當下,她確實深受他吸引。

只是她很意外,在那樣的人潮里,他居然會注意到她。

就連在這間酒館也一樣,四周分明更多比她有魅力的美女,他卻開口向她搭訕,交談過程中,他的目光始終好好地放在她的身上,就連身旁有個大胸脯的女人朝他擠眉弄眼,他也不曾看一眼。這滿足了她的虛榮。她愛的那個男人從不曾將他的專注分一點給她,但這個陌生男人卻願意……

她想,她大概是喝太多雪莉酒了。

因為喝了酒,在微醺的狀態下覺得什麼都是美好的,包含眼前的這個男人。他令她感覺溫暖,好似被人捧在掌心里細細對待。

她能干慣了,穿著盔甲在紐約這個hexie不吐骨頭的大都會里廝殺生存,差點忘了自己也是女人,有著被別人呵護疼惜的特權。

一杯酒、幾句話、一個眼神,羅瀾做了自己這輩子絕對不可能做的事——她跟著這個男人離開了酒館。

「你叫什麼名字?」

「Ivan。妳呢?」

「Rolan。」

「很中性的名字。」

啊,他笑起來真好看,羅瀾想。

「妳是日本人?」

在國外頂著張東方臉孔很容易被人誤會國籍,她習慣了。「不,hexie人。」

男人眼楮一亮,一雙眼在黑暗里如同星子一般眨啊眨地。「真巧,我祖母也是hexie人,她給我取了個中文名字,叫伊凡……」

盡管帶著十足濃烈的腔調,他的中文卻講得很流利。在旅館的房間里,她看清了他的眼珠子是漂亮的海藍,他身上流著四分之一的東方血液,這使他又多了點迷惑人的神秘,不過無所謂,對于一夜的對象,曉得名字就已經足夠。

這個夜,非常銷魂。

這位叫「伊凡」的先生確實是個紳士,他十分體貼,甚至有張甜蜜誘人的嘴,不管是拿來說話或者接吻,都教人十足愉悅。

他說︰「寶貝,我得先確認一件事,妳應該已經成年了吧?」

羅瀾笑到不行,盡管東方人總被外國人質疑實際年齡,但這句話實在太恭維,她捧住他的臉,濕潤的眸里滿是柔美笑意。「說這種話,不怕被人割了舌頭?」

他性感的唇瓣揚起一抹笑弧。「不怕,因為它現在是屬于妳的,妳得顧好它才行……」說著,他吻住了她,很快地展現了他的舌究竟有多麼地「好用」。

這是一場不折不扣的艷遇,而她很幸運,人生難得月兌軌的對象有著模特兒般的身材,超過一九○的身高使嬌小的羅瀾在他懷里的確像極了小女孩,不過當然,她的身體反應很成熟。

他們度過一個相當愉快的夜晚,盡管清晨時,羅瀾在酒醒後徹底反省自己的月兌序,但總歸來說,並沒什麼好後悔的。

她很快樂,而他應該也是,這樣就夠了。

直到十分鐘前,羅瀾還是這麼想的——

「嘿,今天下午要面試新的模特兒,你們兩個當老板的記得出席。」她從快一個月前的回憶回神,撥內線通知兩位老板。不得不說保羅效率驚人,不過十天,一下子便敲到了十個有一定水準的男模。

下午兩點,是模特兒前來面試的時間,羅瀾偕同兩個大老板坐在會議室里,加上負責這次拍攝的攝影師及相關行銷人士。一切如她安排,模特兒進來,遞上作品集、自我介紹,展現外貌及內涵,然後他們發問,結束,下一個……

當第十個人走進來,羅瀾瞪大眼,瞬間有種舌頭被貓給叼走的驚愕。

「IvanGonz lezRey,二十四歲。」男人自我介紹,態度從容,上前與他們一一握手。他寬大的掌伸到她眼前,上頭的指甲修剪得非常潔淨,襯著他古銅色的皮膚,透著一種討人喜歡的粉色。

羅瀾還不及回神,一旁的範蒔昀便輕推了她一下。「瀾,怎麼了?」

「沒、沒事。」老天!羅瀾欲哭無淚,可還是極力維持正經的表情,回握住這不算陌生的手,自我介紹。「Rolan。」

雷伊凡笑了,藍眸底帶著某種教人看不穿的東西。「很中性的名字。」

爛透了。

她少女時曾在hexie讀過那種很粉紅的愛情小說,里頭常有異國之戀,或是一夜結果睡到新老板、新同事、新……隨便,反正就是再度相會的俗爛情節,但地球這麼大,近七十億的人口,當真再會的可能性又有多少?倘若她的生命是一本書,那她現在只想說——上帝!禰是沒梗了嗎?

打過招呼,雷伊凡坐到椅子上。他的眼珠子仍是記憶里的寶藍色,搭著一頭墨發,有種奇異的不協調感,卻使他看起來非常俊美。

他的坐姿閑適,端正深刻的臉始終帶著笑意,毫不怯場地接受他人打量的眼光。

羅瀾瞅著他,想從他的眼神里獲取一些訊息。他到底有沒有把她認出來?從他的態度,她難以判斷,畢竟他連目光都沒多放在她身上一秒。這有幾個可能,一是他太習慣這種事,一夜過後清得一乾二淨;二……就是這男人不若其它模特兒腦子裝草,是個聰明的家伙。

很好,她喜歡與聰明人打交道。

她很快便收拾好心情,繼續面試,翻開他的「作品集」。不同于一般模特兒多數在攝影棚內簡單拍攝無背景的照片,他的「布景」非常特殊,有著叢林野獸、野泉飛瀑,甚至還有攀在峭壁上的畫面。那些鮮艷的風景襯托出他充滿力量的健美身材,就連噴灑在肌理上的水珠都像帶著生命力,誘人舌忝舐。

實際上,她的確舌忝嘗過他身上汗珠的味道……

「你的名字很特別,這是西班牙名?」一旁的範蒔昀首先詢問。

「是,Gonz lez是母姓,Rey是父姓,我母親是阿根廷人,父親是西班牙人,可惜文化的差異使他們離異,還好這樣踢世界杯的時候,我只需要站在我的祖國這邊就行。」

所有人都笑了,羅瀾在心底默默加上一句︰祖母則是hexie人……

她咳一聲,自一張張過于醒目的相片中回神。「你……二十四歲?」

雷伊凡還是笑,但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他在她開口以後笑容似乎變得更深、更迷人。「我知道以模特兒來說,這已算是『高齡』,但我有顆年輕的心及不輕易服老的身體。」

大家又笑了起來,唯獨羅瀾笑得尷尬。這小子……居然還比她小!

她腦際一陣暈眩,怎樣也猜不到自己竟睡到了個「小弟弟」——好吧,其實以他的年紀不能說小了,可她比他大總是事實。

羅瀾恢復正色。「你的資歷尚淺,我們『glamour』好歹也算是紐約數一數二的品牌,你認為你有什麼條件足以擔任我們這一季的代言人?」

這話已經接近刁難,但一旁的人都熟知這是她的作風,並未插話,倒是雷伊凡听了,不以為然地揚唇。「我看過《Monday》上周的報導,你們換下史密斯不就是為了求新求變,找到更好的?紐約的人還不認識我,所以當他們看到海報的瞬間,就會徹底為我——也就是你們的新選擇,感到驚艷。」

「你真自信……」和那天同樣的一句話不自覺出口,羅瀾一頓,只覺他臉上的笑容實在驕傲得刺眼,偏又不能否認這樣的他,確實帶著一種足以征服人心的強烈魅力。

「OK,瀾,妳還有什麼問題要問的嗎?」

範蒔昀問她,羅瀾搖搖頭。「沒了。」

「好,謝謝你來面試。」

範蒔昀起身,雷伊凡一笑,走過來與他們再度握手寒暄。這一次,羅瀾態度自然了許多。他厚實的大掌握住她,卻在無人察覺之際,以帶著些薄繭的拇指在她的柔荑上輕輕轉了個圈。羅瀾一顫,白皙的臉瞬間脹紅,她愕然望去,只見這男人藍色的眸底閃過了某種幽深的光。

「我們是不是見過?」

故意的!他肯定是故意的!

她把被他撩撥的手小心翼翼地護著,恨自己這麼輕易就在他面前顯露出反應。「這種搭訕方式已經不流行了,男孩。」

她皮笑肉不笑。現在可以肯定,這男人絕對認得她!

雷伊凡仍是笑,沒多說什麼便離去,她蹙眉,猜不出他的打算,本以為他了不起沒記憶,或者是很聰明地裝作不認識,可他方才的舉動分明是刻意挑釁,是怎樣?打算藉此表明兩人關系匪淺,她該選他?

「瀾,妳覺得如何?」

「呃?」

會議室里其它人早圍成一圈討論方才應試的人選,年屆五十蓄著大把胡子的攝影師羅杰毫不猶豫地拿起雷伊凡的簡歷。「就是他了!我第一眼就想拍他!」

「但是他的經驗不多。」羅瀾直言,今天來的模特兒盡管算不上紅透半邊天,但至少都有與各大不同品牌的合作經歷。「你看,他基本上只接過幾個走秀及平面廣告,太生女敕,就算他言語很自信,可誰知道實際配合會怎樣?」說著,她拿起另一個人的照片。「我反倒覺得這位不錯。」

她指的那人條件不差,資歷豐富,重點是比那頭自大的西班牙公牛要討喜太多了。

羅瀾可不承認自己徇私,那男人方才挑撥她的舉動就足以讓她把他列為拒絕往來戶。在這業界,想靠著與設計師或公司高層發生關系而得到機會的人還少嗎?她與兩位老板素來嚴格禁止類似事情發生,盡管這回的順序有點不大對……

「我也覺得雷不錯。」範蒔昀開口,他欣賞這位年輕人初生之犢不畏虎的氣勢。

擁有發言權的僅剩另一位單卓洛,他擺出一副投降姿態,指著羅瀾。「我相信妹子選擇的人,听她的。」

羅瀾一笑,這下兩票對兩票,最終的決策權還是落回她身上。坦白說,雷伊凡的確是一個可以冒險起用的人才,他身上有種令人躍躍欲試的特質。但于公來說,他經驗太淺;于私來說,她不想與他扯上太多關系。

各種念頭在她腦內拉鋸,她嘆了口氣。「好,讓我想一想。」

在曼哈頓,永遠都不缺的就是夜生活。

當初為了建立人脈、打好關系,羅瀾曾一個晚上跑三攤,喝下足以以公升計算的酒量,如今地位不同,她不用再那麼「拚命」,與幾位熟悉的時尚人士打過招呼後,她便徹底放松,享受這兒的美食與美酒。

今晚的聚會辦在曼哈頓頗負盛名的高級酒吧里,前來參與的人都得手持邀請函,場內除業界人士之外,不是模特兒便是藝人,水準極高。可即便如此,羅瀾還是在這一片紛雜的人潮里,一下子就注意到他。

雷伊凡堪稱是這場聚會里歡笑的來源,他一頭墨發折射著四周迷離的光,那些不甚清晰的迷蒙光線襯得他的五官益發立體深刻。他鼻子極挺,人中深陷,與他的上唇結合呈現出非常性感的M形,他的下頷仍蓄著修飾過後的胡髭。老天,她甚至還記得那片刺硬的胡髭刮搔在體膚上的感覺……

羅瀾咳一聲,一下子臉紅了。

還好這兒燈光不明亮,旁人看不出她的異狀,她逼自己將目光自他身上移開,卻控制不住。這男人天生有著吸引人的本錢,她攢眉凝思,也許範蒔昀眼光沒錯,他確實是個可以起用看看的人才……

正待思量之際,雷伊凡深如一潭碧藍湖水的眼眸已望了過來。注意到她的視線,他扯唇一笑,十分坦然地朝她走近。「嘿,不介意我請妳喝一杯吧?」

她撤回前言。

「我介意。」羅瀾壓下胸口的怦動,立即舉起自己喝到一半的酒杯,學他一笑,但這笑容背後的涵義是——老娘沒想理你,滾遠點。

雷伊凡並不笨,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態度非常明確,他也不是個不識趣的人,可這次卻很故意。「妳那天可不是這麼回答我的。」

「噗!」他貼在她耳畔,說得低沈惑人。羅瀾一下子被酒水嗆到,不敢置信這男人居然真的在她面前提起那晚!

他根本就不是什麼初生之犢不畏虎,而是一頭徹頭徹尾的西班牙蠢牛!

「雷先生,容我提醒你一點。我,以及『glamour』的兩位老板最討厭的就是和你們這些藝人模特兒牽扯不清,這是我們公司不成文的禁忌,難道保羅沒告訴過你?」

她講得非常明白,想單純聊天,可以,想交朋友,看緣分,但若想更進一步然後藉此得到工作機會——想都別想。

「至于那晚……」她眼一瞇,眸光如刃。「除非你是有預謀的,否則你就不該在我面前提起。」

這釘子給得夠硬,雷伊凡瞅著她,挑了挑眉。她看不出他此刻情緒如何,也沒打算理會,見他該是听懂了,羅瀾轉過身去,內心再度思量著這個男人的可用性。

不知道過了多久,身旁傳來笑語,聲量大得即便在這鼎沸的音樂聲中仍輕而易舉鑽入她的耳。「喔,我上個月回西班牙,在Pamplona的酒館遇到了一個女人……」

他們聊的話題似乎是一夜,羅瀾一怔,只听男人繼續講,周圍的人興奮起來。「然後呢?她長得如何?」

「嗯……是個東方人,她一頭長發,黑得像絲緞,肌膚晶瑩如雪,沒有任何倒人胃口的雀斑。她一個人坐在那兒,喝著酒,看起來很寂寞……」

很寂寞?她才沒——

羅瀾內心恨恨否認,卻又無法掩飾心口那種遭人刺中的鈍疼。難道那時候,她真的露出了那種表情?

「所以?你就用你的大家伙安慰她?」有人開起黃腔,旁人嘻嘻笑,催促他繼續講下去。「你帶她出場了吧?你們去了哪里?廁所?她是不是很饑渴,雙腿就像蛇一樣纏著你不放?」

「她——」

喀!

雷伊凡正要開口,羅瀾便用力擱下酒杯,走過去,面色不善。「雷先生,借一步說話。」

一旁嘻笑的人都認得她這個業界出名的女魔頭,一下子全噤聲,其中一個問他︰「雷,你惹到她了?她看起來心情好像很不好。」

雷伊凡一笑。「沒事的。」

與他人的戒慎恐懼不同,他藍眸反倒閃過一抹興味的光,望著她走往VIP室的縴細背影——

事情有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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