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哪天你要走了,記得跟我說一聲,打個招呼再走好不好?」
項裴——起眼來,初夏時橙黃耀眼的日光真是令人舒爽,可是在如此美好的一天里,她竟遭逢到人生中--不知又是第幾回的失戀!
她很少談戀愛,也不擅長談情說愛,徒長了二十九個年頭。如果印象中沒記錯的話,自從意識到什麼叫愛情這玩意兒後,她就一直處于被甩的可憐地位。朋友總笑她男人運差,踫上的沒幾個好貨,老遇見跟自己天差地別的家伙。
「我的個性保守了點,不愛變化,換而言之就是古板。如果生活中突然臨時改變些什麼,我會有小小的不安全感,嚴重點就是兩、三個晚上都睡不好覺。」
尹錕諺將最後一口蛋糕塞進嘴里,喝點茶沖淡那過于甜膩的氣味,這類的食物對他而言還是有些太過了。
「其實這也沒什麼了不起的啦,反正我常被男人一聲不響地就丟下,應該早就習慣才對。」低頭喝起紅茶,她嫌不夠甜,又加了一匙糖給自己。
「我記得了。」想必她的「前」男友也是這麼對她的吧?
「記得什麼?」抬起頭來,熱氣蒸得她的鏡片滿是薄霧,項裴-有些看不清他的面容。
「記得要走之前,和-打聲招呼再走。」他的神態比她還冷淡。
她點點頭,摘下眼鏡想拭去鏡片上的薄霧。「至少也別讓人擔心。」
轉過頭去,他第一次見她拿掉那副大眼鏡,很訝異她原來長得如此秀氣。「有人關心真好,善良的陌生人!」
項裴-淡淡微笑,清麗的面容似乎因那朵笑容的緣故,變得神采飛揚。
「-出現在我的生命中,是件很美好的事。」望著那雙清澄慧黠的大眼,尹錕諺平靜的面容出現了淡得幾乎看不見的笑容。
「放心吧!等你心情平復後,大概就忘掉我長什麼樣子了。」真是可憐,明明自己剛被甩也慘到不行,她還是忍不住先安慰別人。
尹錕諺深深地看她一眼,深邃的眼眸似乎又落寞了些。「-會感到失落嗎?今天有個人走出-的世界了。」
「但是有人在那之前,剛好遞補進來了啊,正好平衡掉失落的感覺。」否則,她一定也會受不了這突如其來的意外吧!然後就會神經兮兮的不停碎念,連工作也做不好。
他知道她指的人是自己,笑笑地沒有任何表示。若沒有她出現,他想自己可能會一直坐在那處繁華的街道上,被孤獨與失落侵蝕得體無完膚。「我不是隨隨便便就當個候補生。」
項裴-也笑著答︰「我也不是隨時隨地就有空缺。」
幽默的話語一月兌口,陰郁的兩人相視而笑,頗有惺惺相惜的幾分味道,果真同是天涯淪落人。
她正巧失戀被甩,而他八成也是正遇上某個重大卻又不好走出的關卡吧?
「現在我想藏個野男人在家里,至少也能光明正大些了。」犯不著緊張兮兮地想著會不會對不起誰,那個該被對不起的家伙,已經沒良心的把她甩在一邊了。
「是呀,這樣听起來,-還滿有本事的。」尹錕諺冷冷一笑,似乎對于她給自己的稱呼,很有意見。
「我……我只是打個比喻。」她埋進杯里,繼續喝著茶,兩頰緋紅。
「不過,野男人總強過見不得光的地下情人,對吧?」他又哼聲,黑眸半睜。
「你是不是剛被女人傷了心啊?」
本想細細啜飲好茶的尹錕諺突然停下所有動作,冷淡剛毅的臉龐見不到半點溫暖。直瞪著杯中余波蕩漾的紅茶,心底有股怪異的情緒漫過。
身邊突然被低涼暗冷的氣氛給包圍,項裴-遲鈍的抬頭望向天空。「-,有點冷呢。」她聳聳肩,還是沒察覺到他古怪的神態。
「這個話題,等下回的喝茶時間再聊好了,現在我還不想談。」
「好啊。」她拿起第三個巧克力蛋糕,切了一半放在空的盤子里遞給他。「這麼說來一定是被傷過心-?」
他本想伸手接過她遞來的甜點,听見她的話,一不留神沒接好,半個蛋糕摔爛在兩人腳邊,不成形狀。
「啊--」她叫了一聲。「好可惜喔,這樣就不能吃了。」
她無意識月兌口而出的話語,此刻卻像把利刃劃過尹錕諺心底。
他沉默地收拾自個兒闖下的禍,項裴-則從廚房找來一條擦地的抹布,拭去地板上的巧克力醬。
瞪著蛋糕盒內已經稀巴爛的蛋糕,尹錕諺下顎繃緊,獨自陷入思考中,已無品茶的心情。
項裴-倒是很雞婆的替他將擱在腳邊的茶杯再斟滿紅茶。「這塊給你。」把還剩一半的小蛋糕遞給他,她顯得很大方。
掌心多了塊蛋糕,尹錕諺心底驀地微微泛起酸意……
「其實-們不太像,可是卻有很多不經意的小地方,會讓我錯覺-是她。」
天空湛藍,澄淨的連朵浮雲都未停留。
項裴-只是沉默,他話里听來的淡漠情緒,仍帶有一絲令人哽咽的激動。她不是刻意要探查他潛藏的激情,而是因為身在局外,所以看得特別清楚。
「或許,今天走來的每一個女人,我都會把對方錯當成她吧!」他的聲調輕松淡冷,眼神卻陰郁。「但是為什麼剛好遇上的人,是-呢?」
項裴-有些愣住,不知該如何回答,嘴里含著一口熱茶差點被嗆著。
「-放心,現在的我,還不想太快愛上其他的女人。」雖然她體貼溫柔,待他也還不錯。
「是嗎?剛失戀的我,也不想太快踫上新的戀情。」她扯著冷冷的笑,暗自慶幸。即便他模樣英俊逼人,但是人還是需要理智一點。
「不過,看-吃東西的模樣,很賞心悅目呢。」鮮少見人把東西吃得如此滿足又秀氣,挺可愛的。
被他無心的夸贊給嚇得漲紅臉,項裴-有點手足無措。「我……」
「我沒別的意思,-臉再紅下去,很難讓人不把這樣的表現,當做是愛慕我的表示。」尹錕諺輕笑出聲。
「你……你……」哪有人往自己臉上貼金是這般臉不紅氣不喘的?虧他先前還一副落魄傷心的可憐樣,真是夠了!
尹錕諺挖了一口蛋糕喂進她嘴里,笑得很開懷。
被甜食塞得連話都吐不出來,項裴-秀眉扭得死緊,還想抱怨抗議,但是他手也不慢,總在話要出口時,就拿蛋糕堵上她的嘴。
因為戲弄她,尹錕諺的心頭頓時變得輕松,某些沉重的負荷,似乎被偷偷地帶走了……
那場驟雨來得太突然--而他遇上的陌生女人,卻是太過可愛。
******bbscn***
「好累……」扭扭脖子,甩甩頭,項裴-在工作桌前做著伸展操。
畫了一整晚的草圖,卻還是對目前的故事沒有上手的感覺,可能是這本童話的調性不符她的胃口吧!
打個呵欠,她累得眼楮酸澀,努力翻找出埋在紙堆中的電子時鐘,一不注意時間就很沒安全感的她,老是追著不夠用的光陰跑。
午夜兩點三十分!
倘若今天能把草圖擬出大方向,之後定稿的動作就會輕松點,還是咬牙把其他未完成的部分做完好了。
決定了!她還是去泡杯咖啡提提神,免得工作進度落後,打亂後來的計畫。她預計這回繪本要提前畫完,好好放自己一個短短的假期。
打開書房的門,項裴-走到廚房沖杯咖啡。
當她經過客廳轉向書房時,廳里的落地窗沒有關上,舒爽夜風無聲無息地吹送至屋內。
奇怪,明明工作前她就隨手關上的呀?項裴-皺起眉,心底困惑。
她關上落地窗,將窗簾給拉上。才旋過身而已,就見到沙發上一道黑影,嚇得她叫出聲來。
「哇啊--」慌亂中,她不留神讓腳趾踢到桌腳,痛得趴倒在地、眼角含淚。「好痛……」
老天!她住在這里一年多了,也沒見過屋里有黑影,怎麼無端端的鬧起鬼了?項裴-嚇得腿軟,腳疼得想掉淚。
當她正自己嚇自己時,平地一聲雷般的又響起了說話聲,害得項裴-差點嚇破膽。
「怎麼了?」坐在沙發上沉思的尹錕諺,冷淡的問道。
一听見熟悉的嗓音,項裴-松了口氣。「這麼晚了,你做什麼不睡覺?」
「-撞到東西了?沒事吧?」
奇怪,他的聲音听起來怎麼比白天還沙啞?「你睡不著?是不是太熱了?可以開冷氣睡呀,不必節省電費。」
虧她還特別挪出一間客房來,他現在三更半夜不睡,坐在這里跟她家的沙發相會嗎?
已習慣黑暗的尹錕諺將她的一舉一動看得很清楚,依稀還能見著那副古怪的大眼鏡。「-的咖啡我可不可以喝?」
項裴-坐在地板上揉著腳趾。「晚上喝咖啡,會睡不著吧?」
「那-泡來干嘛的?」
「熬夜呀。」她可是有正當的理由,又不是吃飽太閑,壓榨自己的睡眠時間。「你到底做什麼不睡覺?」杵在這里嚇人,搞得她神經耗弱,又害她踢到腳,真是討厭!
「想事情。」他低啞的說,喉頭有點緊。
「你哪來這麼多事好想?不能等白天再想嗎?」老是見到他發呆恍神。
「-生氣了?」
「我沒有!」明明可以睡卻放著磋跎浪費,像她想睡得要死卻還要保持清醒,他坐在這里是想刺激她嗎?
「沒有嗎?!我感覺不是這樣。」
平板話聲一吐,項裴-真要氣炸了。「我累得要死卻睡不得,你閑得要命卻不想睡,擺明就是在跟我炫耀是不?」
「-今晚火氣怎麼那麼大?」他一下子還真是適應不了。
尹錕諺說著站起身來,把她關上的落地窗再度打開。「這里真好,夜風吹得人渾身沁涼。」他轉過身去朝她淺淺一笑,白日繃緊的面容顯得放松。
淡白色的路燈投映在他身上,項裴-有些看傻,那朵笑容俊朗迷人,和原先冷漠防備的他迥然不同。然而她再仔細望著他時,卻察覺到他眼角似乎閃著淚光。
他小心地將她扶到沙發上,暗想也許是因為撞傷了,才會讓她有失控的場面出現。「哪只腳受傷了?」
「沒事,不要緊。」推推鏡架,她恢復原來的冷靜。
「對不起,嚇著-了。」
「你……是不是在想什麼傷心事?」
「沒有。」靠在沙發上,尹錕諺整個人顯得懶洋洋的。
「那你的眼角,為什麼有淚呢?」
他怔了半晌,扯開苦笑。「-的眼楮好犀利。」
意外得到他的坦白,項裴-頓時有點不知所措。「我……我不是要故意挖人隱私的,只是突然看到你……」
「這真是挖人秘密的好說法。」他驀地回了她一句。
本意是想為他分憂解勞的項裴-,听他如此諷刺,推推鏡架忍不住板起面孔。「我沒有勉強你,你可以不說。」
「-別誤會我的意思。」瞧她,神經莫名的繃了起來,像個帶刺的小動物。
項裴-沒說話,和他並肩坐在沙發。明明手上有一堆畫不完的稿子,也說好要把草圖在今晚定好……然而她卻像個木頭似的呆坐在他身邊,浪費寶貴光陰--而且人家說不定還不領情,她是不是太過熱心了?
可是,見到他眼角懸著未拭去的淚痕,項裴-很難做到視若無睹,畢竟她長這麼大,還沒見過男人掉淚呢!
「一個大男人掉眼淚,是不是讓人覺得很懦弱?」他的語氣有著淡淡的嘆息。
「男兒有淚不輕彈!」她堅定的看著他。「只是未到傷心處……」只要是人,總有脆弱的時候,女人是,男人亦是!
「我不輕易掉眼淚的。」
「我知道。」
「我不隨便和人傾吐心聲的。」
「我曉得。」
「我……」他欲言又止。
項裴-拍拍他的肩,知道要一個男人展現出脆弱是件難事。自古男人都被教成這副固執死硬的逞強個性,示弱是他們最不願做的事。
「別怕我會吐露你的心事,因為離開這間屋子後,我們的世界很難重迭。」
尹錕諺吐了一口氣,整個人倒在沙發上。「有-在,我覺得身邊的空氣變得好自然,也沒負擔。」
「難道我的功能是一台空氣清淨機?」她輕笑,笑聲在寂靜的夜里特別清亮。
「在離開這間屋子前,-會專心的只做我的陌生人嗎?」
「如果這是你的請求,我會答應。」
「在離開這間屋子前,我的喜怒-都會放在心底嗎?」
項裴-困擾的看向他,無法看清他究竟是用何種表情和自己說話。「你……」
尹錕諺的胸坎突然有股激動的情緒,他想狠狠發泄出來--只願在她面前,大方展現。
「假若給我保證,-一定要做到,千萬不要和她一樣,到最後還在敷衍我。」
項裴-有些微怔,听得出他話里灼熱的情感,突然細膩的察覺到他意有所指。
「她」一定很美麗,所以才教他念念不忘;「她」一定很聰慧,所以才教他魂牽夢縈;「她」一定……擱在腿上的十指不自覺地緊扣,項裴-感覺心口有些莫名的情愫在翻涌,連自己也說不上來。
「她說永遠會愛我,卻還是離開我。」仰望著天花板,這是他發現唯一可以逼自己吞下淚水的方式。「她說會陪我走過下半輩子,最後也拋下我……她說離開我的懷抱,什麼也做不好,結果她還是走了……」
從來不曾有個男人,這麼親密的坐在她身邊,用最赤果的方式,去剖白內心最深刻的情感,項裴-陪他一塊陷在哀愁里,突然沒了所有念頭。
「任憑我怎麼求她、拜托她,花許多的力氣,就是想挽留她。她哭著告訴我她不想拋下我,卻還是選擇舍棄我的努力,說走就走……」尹錕諺心底有恨有自責,卻不知該如何解月兌。「就連道別的機會,也殘忍的不給我!」
冰涼掌心覆上溫暖卻顫抖的手背,她只是靜靜坐著,陪他一起傷心。
「-知道嗎?其實我最不相信什麼誓言,卻比誰都還放不下。她曾口口聲聲對我說過好多的保證,可是轉眼間……」喉頭緊縮,他鼻腔哽著一口熱氣。「或許,我也會在某天忘記給她的誓言吧!」
項裴-收緊雙掌,將他握得很牢,她的鼻端有點酸,心頭有點疼。「是嗎?那需要多久才能忘記呢?」
「一輩子……-是不是覺得太久了?」
「有一點,你要不要縮短這個日期?把你剩下的愛情,留給另一個未來和你相遇的人?」她以為他是個只愛自己,對旁人、甚至是對愛情也很冷淡的人。因為他的外表看來英俊斯文,還帶著幾絲驕傲不羈的自信。
尹錕諺沉默不語,沸騰情緒在胸坎里翻攪,很想忽略她的體貼,告訴自己該學著堅強。
「我知道的,你一定很愛她,但是……請不要忘了愛對方的同時,也愛自己多一點,好嗎?」
「-對我真好!」在他最無助的時候,還肯好言相勸給他溫暖。「真希望-一輩子都在我身邊。」尹錕諺收緊力道,反手將她握得更牢。
他無意識月兌口而出的話語,讓項裴-怔住了,她的心跳頓時快了幾拍,困惑的皺起眉頭。「一輩子……都只當你的陌生人嗎?」
「有何不可?」尹錕諺微微淺笑。
藏在鏡面後的清秀小臉,突地閃過一抹復雜又無奈的神色,很短暫的,在他沒留心的一瞬間里。
項裴-深深地看著他,卻不自覺的開始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