刈神 第九章 作者 ︰ 夏霓

「是哪個皮癢欠人揍的,竟在這里給我鑿井?」端起晚娘面孔,花復應那模樣嗆得駭人,見這離廚房外頭有三尺之距的地上,竟多了兩個男人拳頭大的水窪,她氣急敗壞的瞪圓了一雙杏眼。

一群人圍在一口沒有幾寸大的水坑旁,低頭探著不斷自地底涌現的水氣,個個是瞠目結舌。

「花大掌櫃,沒人會在這里鑿井呀,咱茶樓里本來就有口大井了,哪還需要費事兒鑿個小井來礙事?」二廚擰著眉,這突然涌出地表的水,古怪得讓人生疑。

「這不像是有人鑿過的痕跡。」滕罡蹲,模了模缺口的泥地。「再說,當初茶樓挑中這塊地,就是因為這方位為旱,合六神所居才會在此落腳。」

起初,茶樓里的大井鑿了數月之久,想在旱地里尋水源本來就不合理,若不是衛泱說天朝只有這塊地有旱中夾水的奇異風水,他們才不可能鑿到水井。

而今,大井之外的這塊旱地卻出現水窪,怎麼想都讓人覺得古怪。

居月瞪著地上的趵突泉,心底頓時涼意盡生。「不可能……」

在她身側的殷孤波見到她臉色灰白如死蠟,立刻彎下去以指揩水,抹進自己嘴里。

「怎麼會這樣?」特殊甘甜的氣息漫進唇齒間,讓殷孤波不敢相信眼前所見。

「你以為自個兒揀中的差事兒,真是那麼簡單?」後頭冷冷飄來一聲謔笑的話語,是衛泱姍姍來遲的身影。

「不老泉已經在我手里死去!」殷孤波站起身,寫在眼里的情緒,復雜難辨。

「你有親眼所見嗎?」手里的波扇搖得輕柔,衛泱嘴邊的笑意不及眼底的質疑來得深刻。

「但我確實看見。」居月兩拳緊握,留在手心里的疤痕,還清清楚楚的像是鐵烙的痕跡。

「這世上,許多事並非親眼所見就能成真。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自然無從辨起。」那雙始終飽含心機的眼眸,在看向居月時更加深沉。

殷孤波沒想過自己有一天,竟會出此差池,讓他顏面盡失!

「所以,寶器里盛裝的,並非是不老泉的最後一口氣?」

「既然它能落腳在此,你說這泉池難道不是死灰復燃?」衛泱擱下波扇,手里狠勁一捏,那把扇子登時裂成碎片不成模樣。「孤波,你讓我太失望了!」

「我的血,難道不能毀了不老泉?」殷孤波明明對她說過,她的血能滅泉池,如今子泉如果重獲新生,那他們分明是白忙一場!

「當時,我用居月的血,徹底讓百壽井干涸成為沙地。」

「你難道忘了我對你說的話?」衛泱眉一揚,微掀嘴角,那笑容冷得可以透進血骨里,並帶有一股折磨人的邪氣。

殷孤波不自覺地兩摯握緊,目光卻極為冷靜地看著居月。「不老泉,寄宿在福澤人之心底,歷久不衰——」「孤波,我要你殺了她!」

「你該死!」

一聲暴怒之後,絳青色的身影沖過去,揪起衛泱的衣襟,飛快的落拳揮去,企圖發泄心頭之火。

豈料,殷孤波鐵硬的拳還沒掃上衛泱的臉面,反倒落人他手里,只見寬厚的掌包下拳頭,巧勁一扭讓殷孤波吃疼。隨即,他五指相並,一個掌勁狠狠地按往殷孤波的心口,這一下痛得讓人說不出話,只能嗆嘔出一口熱血。

「殷孤波!」居月忙著攙住殷孤波,兩手一模向他臂上,整個人被衛泱擊出掌的力道直跌往後面。

「小心。」花復應見狀立即出手,白女敕的手按在居月腰後穩住她的身形,也一並接住彀孤波節節敗退的形勢。

「衛泱,你太過分。」滕罡沖上前去,擋在殷孤波他們身前,怕是兩人一言不合打起來會無端傷及無辜。

衛泱雙手負背,閑適悠哉已不見先前狠戾。「人吶,還是不要以卵擊石。」

他的話,分明是在嘲笑殷孤波的不自量力。

「這輩子,你休想要我重蹈當年的覆轍!」殷孤波說得很恨,幾乎是咬牙切齒地擠出這幾個字。

「你說……」衛泱朝居月伸出掌來,可是目光卻牢牢的鎖在殷孤波身上。「從以前到現在,有幾回你可以自己抉擇過?」

衛泱的話聲說得很淡,甚至帶有幾分的輕松,但是這句話,卻刻往其他六神的心中,像把被燒得通紅的利刀,毫不留情地一刀刺穿他們的心口,簡直是疼到有淚都流不出。

或許這幾年來,他們能流的、又甚至該流下的眼淚,已經干竭。

「不老泉得死,所以留不得你,請居月姑娘必須見諒。」衛泱笑著,話說得很溫柔,卻殘酷得教人顫寒。「誰教你是……被挑中的人。」

「你……你憑什麼這麼說?」居月眼里寫滿驚恐,她被不老泉選中成為守護子泉的人選,是為了解救天朝里的百姓。「殷孤波……殷孤波只是可憐我只身一人,才說服我一塊結伴而行。」

「居月姑娘多大了?"衛泱眼里閃過一抹不容易辨識的光芒。

「二十……」居月怯怯地說出口,卻被衛泱眼里狠戾的光芒給刺傷。

「應該不止吧!當初龍藩鎮有口神奇的百壽井出現後,距今少說也有十九年的光陰。」衛泱饒富興味的目光逗留在她臉上。

殷孤波听著衛泱說出口的話再看著跟前的她,這怎麼可能?她看起來不過才十八、九歲的模樣。

「居月姑娘恐怕不止二十芳齡了。不老泉的守護者,十八歲以後,天朝的年歲光陰便不在他們身上停留。換言之,就是走到盡頭。」

「你是說,哪怕是過了四十年載,他們依舊是年輕的模樣?」花復應驚訝,她從沒听過這樣的事。

「居月姑娘你說呢,是或不是?」衛泱要她自己來回答。

「那不就是……長生不老了?」富璟丹的臉色丕變,想起殷孤波方才在茶樓里對他們說的話。「不可能,這世上怎麼會有這樣的事?要是真有這事兒,咱老祖宗何必熱衷在求得仙丹良藥的成仙之術?」

居月看著衛泱,臉色鐵青得無以復加,仿佛被人挖掘到心底的秘密。

「不老泉的子泉可以解救天下蒼生,為什麼你非要毀了它不可?」居月緊握粉拳,渾身顫抖,不知道是因為害怕,抑或是其他原因.

「你不覺得奇怪嗎?」衛泱偏著首問,這話里語帶諷刺意味。

「你閉嘴!」殷孤波要沖上前去,卻被花復應一把拉住。

「我想救天下百姓免受病魔摧殘之苦,難道不應該嗎?」

「就憑你?」衛泱劍眉一挑,眼神里淨是鄙夷。「一個人不人、鬼不鬼,不知是人還是精怪的女人,憑什麼說這大話?」

衛泱指著那口方冒出頭的水井,口氣冷冽懾人。

「你真以為這里有自己的立足之地?還想賴活在貴風茶樓里?做夢!」這口泉水,就是她想留于此地的證明。

「我不想死!為什麼要這樣對我?」居月忍不住大喊出聲,為自己爭口氣。「只因為天朝的歲月不再留于我身上,就將我當成妖魔鬼怪嗎?」

「不會老的人,你說,還是個人嗎?」衛泱眼一瞟,口氣惡寒。「天朝里,沒有你該走的路!今日留你,日後必定後患無窮。」

只見衛泱話一說完,隨即朝居月出手。而殷孤波也不是省油的燈,立刻將她拖往身後護住,一舉打落他迎來的掌風,三兩下便化解開來,動作俐落順暢。

兩人過招連連,猛烈的斗氣霎時蔓延在後園里,許多茶樓里做事的僕役見狀,立刻溜得比天上的飛鳥還快。

「衛泱,住手!這茶樓我們才剛整理妥當!」花復應動手制止,要她眼見樓子又成廢墟,簡直是比死還痛苦。

富璟丹搖頭,見花復應一人可憐獨撐,只得跳下去一道幫忙。

「羅唆!滾——」衛泱掌氣一運,渾厚的內勁狠狠擊往三人心口,花復應和富璟丹直跌往後頭,好在滕罡接了花復應一把,才不至于讓一個姑娘家摔得四腳朝天。可倒楣的卻是富璟丹,後腦撞上地面,甚至腫了個大包。

至于殷孤波,只被震離幾步遠,按著胸口穩住身形,沒有其他兩人來得狼狽。

衛泱笑道︰「看來,有人讓你的內力增長不少。」

「要殺居月,除非踩過我的尸體。要不,你休想!」殷孤波啐了一口,吐出嘴里的血水。

「你真以為我不敢?」

「六神從前是成于你手里,若你再逼我,未來將敗在我手中!」殷孤波一拳握緊,擋在居月身前,抱著誓死的決心。

「信不信隨你!」

月牙穿透窗欞,幽幽冷光逐漸爬往房底,夾著低涼的薰風,一並鑽了進來。

床榻上,有對身影依偎在一塊,一雙縴腕圈在男人的腰上。

「殷孤波,你覺得我怪嗎?」閉目假寐的殷孤波波瀾不興,沒有睜開眼看她。「哪里怪,你後面多條尾巴了嗎?」

「我不會老,真的很怪。」先前她失明,龍藩鎮里的人就說她特別,明明過了十八卻怎麼都不老,直夸她生得仙風道骨,是仙人下凡守著百壽並濟世。

可是,如今她兩眼恢復光明,初見自己的模樣也被嚇住了。歲月流逝的光陰,沒有絲毫痕跡逗留在她身上,她看來依舊是青澀的丫頭模樣。

「多少女人都希望自己不老,你倒是奇怪,還嫌自己不夠老。」殷孤波長臂一伸,將她按往自個兒的懷里更緊了些。

飽滿的天庭抵在他的心口上,縱然已入初夏,茶樓因為坐向的關系,總是特別清涼,兩人偎在一塊兒,也不覺得暖熱。

「現在我不老,沒有人覺得奇怪,但是十年、二十年,甚至是三十年之後呢?大家便會覺得我古怪了。」到時,她怎麼立在他身側呢?「我的年紀,說不準比你還大一些。」

「連三歲都不足,又能大到哪里去?」他低低的笑聲由喉頭間震蕩出來。但是他的眼,卻冰冷得嚇人。「在六神里殺人如麻的我.又能尋常到哪里去?」

居月未敢多言,就連喘口氣都顯得那樣小心翼翼。

「這世間,沒有所謂的長生不老。若真的有,也已成遠古的傳說。」

「你不信嗎?」

「當然不信。」一雙略涼的小手偎上他的頸脖,慢慢的湊近身,幾乎整個人都貼在他身畔。

「你不信,那我也不信。」一道隱約的哭腔,從她嘴里逸了出來,殷孤波像哄著椎兒般,輕輕地拍著她的背,可惜他不會唱曲兒,也不會說好听的話,動作柔得不似長年握劍的惡神,今晚他化成天朝里,一個普通並識情懂愛的男子。

「你依舊是你,是我當初認識的住在龍藩鎮里的居月。其余的,我一概不知、一概不理。」

這活,落在夜里極為輕巧,卻又十分堅定。一字一句地,如鋼刀刻在她的心版上,被鑿成一道深刻的痕跡一再也抹不去了。

崖上的風,吹得淡色裙襦獵獵作響,女敕紅的腰帶隨風翻飛,好像隨時要掙開腰上的結飛躍出去。

一頭如瀑的黑發,散在狂勁的薰風里。已是入夏,卻還有這般奇異勁風,想必是此處地理位置奇巧,迎風入崖,暖暖的夏風到了這里.也就清涼如水了。

居月攏了攏陂吹亂的秀發,抬頭映人眼里的,是巨大聳立的神木,枝葉茂盛如碧,翠艷如玉。恐怕矗立在這人間,也有千百年的悠悠歲月。

枝頭上,不見半株怒放的花朵,可惜了一樹的生意盎然。

「夏末入秋時,這棵老樹才會開花。」像是見到她眼中的惋惜,殷孤波淡淡地開口。「那時,我再帶你來看。」

他的允諾,令居月心底一陣暢快,還帶有欣喜的期盼。

兩人往前走了幾步遠,便看到偎在老樹旁有個小小的土丘隆起,是座棲息在此有十年之久的墳頭。這十年的光陰,它一直都在這里。

居月的眼楮,盯著墓碑上的名,昨日她還想同殷孤波問起的人,如今卻刻在一座墳頭的石碑之上。

只見他彎,謹慎地除著墳邊新生的雜草,熟練得好似他已經不知做過多少回。而這墳頭,除了三三兩兩方冒出頭的小草之外,整齊得像是有人時常打理著。

「她躺在這里有多久了?」殷孤波蹲在一旁,望著碑上因歲月流逝而造成的斑駁刻痕,也同樣把在他心底一個很美麗的名,磨得有些模糊。

「十年。」一個十年,就讓他們天人永隔成了一條神鬼也跨不過的鴻溝︰

「那時,我們方足十五,一個意氣風發、一個嬌艷如花。」如今再回首,她卻成了慘白枯骨,而他也走在一條人不人、鬼不鬼的惡途上。「當時美麗的曾經,讓我們都誤以為會天長地久。」

直到後來,殷孤波才驚覺自己做了一場很短暫的綺麗美夢。在他心懷凌雲壯志之際,卻將彼此推往萬劫不復的地獄。

「可惜,到頭來仍是一場空。」修長的手指撫著碑上深淺不一的刻痕,而殷孤波卻已經快要忘記那張絕麗的容顏。「沒有人在那當口及時清醒回頭。」

「你……後悔嗎?」听著他話里的悵然,居月心底很酸,那不是因為妒忌而生出的悲怨,而是有太多太多為他心碎的哀愁。

「這十年里,我告訴自己……沒有後悔。」沒有後悔!這四個字,卻一語道破殷孤波心底的脆弱,他到底也是自欺欺人的話了這些年。居月按著唇,眼眶里濕濕熱熱的。

這些年來,他到底是怎麼度過的?望著他的背影,居月只覺得揪在心底的酸,像針在扎那麼深刻。

殷孤波站起身,見她兩行清淚,隨即抬手為她抹去。她的心性太善良,听著別人的故事,也能哭得稀哩嘩啦。」若你想知道什麼事,你問多少,我便答多少。」殷孤波在她面前,是赤果果沒有秘密的。「要是你嫌不足,我也能說得更詳細些。」

居月搖搖頭,七手八腳地抹去自己的淚水,怕是再多嘴幾句,又會將他的舊傷刨起來抽鞭一回。

十年。夠了!他這十年來都活在這樣的陰霾里,該扛的、該還的,都已經超過他所能負荷的了。

「你荷婉兒的事,我並不是想過問。我只是……我只是……」

「只是關心。」殷孤波頷首,一手擱往她的肩頭.輕輕一攏,把她拉進懷里。

「我怕自己的出現,會無端耽誤了你。」殷孤波笑道︰「是誰耽誤了誰,現在還不知道呢!」他怎麼敢說,自己想要掌握住她繽紛的年華,一起見識人間物換星移並同度此生。

他過的日子,是舌忝著刀口的煎熬,拖著一個柔弱性善的她,每回遇到危險都教人害怕。段孤波曾經想過.風雨平靜之後,想為她找個寧靜的地方落腳,而他仍舊是六神中,最性喜無常的刈神,彼此各分東西,再也互不相見。

然而,在見到她因離開龍藩鎮而寸步難行的模樣,殷孤波再不敢放手了。

兩人在墳前消磨了幾刻天光,隨後慎重地為婉兒上炷清香.彼此心底不知對墳里的魂說了什麼,恐怕也是無人能知。

他們拉著手往前走去,居月覺得腳步輕巧巧地,擱在心上的大石也不像先前的沉,可是此刻胸坎底就是有有股說不出的悶。

崖邊的風,似乎更加肅冷,吹在臉面上感覺有些沉,居月以為是自己的錯覺。可卻在下一刻,見到天邊一片黑壓壓如烏雲罩頂的身影飛掠而過。

「小心!」

殷孤波喊出聲,隨即引劍出鞘,沉沉的劍嘯聲劃破天際,尖銳地鑽進耳底,就像是從地獄深淵來的鬼哭神號。

翻飛的黑色大篷一一落下,屆月依稀記得,當時在龍藩鎮時,也曾感受過這股氣勢。而今記憶再度翻起,渾身百穴如遭人灌入寒氣,莫不顫寒驚駭。

抽開腰上的錦布,殷孤波將劍與掌心纏緊,一手將居月攬入懷中,面對刺客們千軍萬馬奔來的氣勢.絲毫不為所動。

陣仗再起,那晚在龍藩鎮的廝殺又在今日延續。這里是婉兒棲息的墳地,殷孤波不願惹得此處不寧靜.遂帶著居月往前退去,兩人一路退到無處可逃,被困在斷崖邊,情勢岌岌可危。

「殷孤波,他們到底是什麼人,為何要對我們苦苦相逼?」居月跑得很喘,卻只見到殷孤波面無表情,木訥無言。

掩去她的眼,殷孤波回身一個劈砍,猛烈劍氣當空劃破,直撲兩人而來的刺客隨即倒了泰半,成為泥地上的尸首。

揮著臂膀,殷孤波利用狠斗的劍氣作成一個圈,以此為屏障,擁護著兩人不讓刺客們再度逼近,然而為數眾多的敵手接二連三地不斷迎來,殷孤波即使有神力護體,也不過是肉身普通的凡夫,能夠揮霍的體力已到達極限。

絳青色的衣袂,被紅艷的熱血染上.成了髒污的血漬,令人沭目驚心。

這場纏斗,超乎殷孤波所想像,狂風疾勁未息,吹起崖邊濃濃的血腥,居月止不住跪地嘔嗆,滿地的猩紅讓她幾乎要喪失神志。

她心性善良敦厚,怎能抵擋得住此刻的腥風血雨?抖著身子想爬離開殷孤波身旁,她再也受不住這圍繞在她身旁的暴戾之氣。

「居月!」殷孤波吼道,沒料到她此刻會突來這舉動。

這一分神,迎面砍來的陌刀劈向殷弧波的臂上,差點把他給活活砍死。

「啊——」她尖叫一聲,被刺客一把揪住長發,狠狠地從地上拖了起來。

「住手!」這一幕,令殷孤波膽顫心驚。「神器不在我身上,你們如此窮追不舍,沒有道理可言!」

對方沒有因為他的話而有所憐憫,繼續揪著她的發,將人一路拖往崖邊。

「殷孤波……」居月已經分不清臉上的淚,是因為頭皮上的疼痛所致,還是心底強大的恐懼而生,又或者是身下遭利石磨破的傷口而感到無法忍受。見她被人一步步地拖往崖邊,風中散著她撕心裂肺的哭喊聲,細軟的身子被一地的銳石磨破染成血紅,殷孤波看得已然失控。

「快住手!」殷孤波撂倒眼前刺客後,連忙奔至崖邊,想阻止對方喪心病狂的舉動。

「救……救我……」

「居月!」殷孤波急得如熱鍋上的螻蟻,不知方才遭人砍上的那一刀,已經被喂上毒物侵人體內了。

刺客擒著居月的咽喉,一把將她高懸在崖邊,一雙繡鞋在半空蹬啊蹬,底下是陰黑不見五指的崖底。

豆大的淚珠落得稀哩嘩啦,居月知道自己就要命喪黃泉。

也好也好!反正她若不死,也是成為不老不死的妖精。可是,還有許多天朝人有病要讓她救治,但今日卻要葬身崖底,不留全尸了。

大眼一轉,見到殷孤波臉色青白,浮在臉面上的血筋暴露盡現,一瞧分明就是中毒的跡象。

居月含淚,抬手伸向殷孤波,最後一眼有著不舍的眷戀。隨即,刺客的手一松,淡色的身影直往下墜去,淚花頓時跌出眼眶。

「殷孤波!」這一句,是她用盡全力喊出他的名,今日過後,怕是已經無法再說出口了。

霎時,殷孤波揮劍一劈,猛銳劍氣擊向刺客心窩,幾乎是一劍斃命,墨黑的身影直倒往崖下。

「居月!」殷孤波飛身一撲,健壯的手臂連忙伸往崖邊卻撲了個空,他渾身一緊,直往下探去,險些整個人也墜下崖邊。

霎時,他渾身翻騰的血液在瞬間凍結,殷孤波眼底一熱,以為就要失去她。然而,在見到攀在崖邊的居月,淚水馬上止在眼眶里。

鐵臂一撈,殷孤波及時拉住居月的手,懸在崖邊那單薄的身影,終是僥幸的獲救。

他的熱血,暖暖地漫上自己的腕子,居月看得是膽顫心驚。「殷孤波……你中毒了……」

嘴邊嘔出熱血,殷孤波兩眼有些蒙朧,冷汗直冒的他,就連握住她的臂膀都隱隱抽痛,四肢疲軟得說不出話來。

「我沒事。」他強撐著,俊容已經陰黑可怕到居月于心不忍。「別放手……」

體內的毒物發作得太快,侵入身底不到半刻,殷孤波覺得自己的五髒六腑像是被人拿利器攪過一回,怕是肝腸寸斷了。

他一劍插往崖地,使盡氣力要將她給拖上來,無奈毒性發作、失血過多,握住她的手,如今只剩意志力在強撐著。

「殷孤波,放升我!沒有關系,我不怨你。」居月哽咽,見到他身俊涌來不少刺客,再這樣延宕下去準會害他沒命。「你快逃,能逃多遠是多遠。」

「沒得談。」

「我求你放開我!」居月哭著討饒,她會害死他的。

「要生,一起生;要死,一道死!除此之外,別無他法!」遺憾,這輩子一次就夠了,他不要再讓憾事重演。

「我要你活下去!為我活下去!」居月聲嘶力竭地喊著,希望殷孤波能听見她最真摯的心底活。

「那也同樣是我對你的期望……」殷孤波含笑,全身毒發讓他比死還痛苦,但他仍努力撐著臂膀拖拉著她。

「不——」淒厲的尖叫聲在斷崖之中響起,她親眼見數把陌刀直挺挺地沒入他的身體,將他弓起的寬背狠狠地壓往泥地上,甚至讓那冷銳的刀鋒將他的肉身釘入地面。

「不要!不要啊——」喉間溢滿的血水,一下嘔出他的嘴里,趴倒在崖邊的殷孤波,那雙眼始終都看著居月沒有合上,握住她的手,緊得不敢放開。

眼角滲出的血絲,將她的容顏模糊得有些看不清,他很想努力注視著她,卻是力不從心。

人生道途走到此境,殷孤波發現自己沒有半點可追得的回憶。他無法想、不敢想也不能想,只能用盡氣力地看著她,才能覺得走這人間一趟不虛此行。

可他仍舊逗留在她的美麗里,沒那麼甘願就松手。殷弧波很恨,咽不下最後一口氣,那雙眸跟直望著居月,像是老樹往土底扎了根,累積了千百年後,變得很深很深。

這輩子,他只想要看著她的心願一只怕是再也不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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