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結束了短暫的旅程,沈-瑾和阮香-兩人抱著截然不同的心情返回工作崗位,心里也各自想著不同的打算。
為了替于蓓仙找一個合適的落腳處,他差點沒翻遍台北,近日來,他忙的全是這些事,當然也忽略了阮香-的感受。
從花蓮返回後,他沒打過電話給她,經過一個難熬的周休二日,她終于在上班時間見到他。
沒有熱絡的招呼,他徑自越過她進入辦公室里,合上的桃木門把她阻隔在外,她心中縱使有千萬個疑問,也不知從何開口。
好不容易挨過了一個早上,正想約他共進午餐,他卻又匆匆的離開辦公室,就連交代一聲也沒有。
被人忽略的氣焰在她心中漸燒,原本就糟糕透頂的心情,此刻更是烏雲密布。
就算公事再繁忙,給她一個笑容、寒喧個幾句,也不花他幾秒鐘時間啊!用得著這麼匆忙來去嗎?
半晌後,見他再度踅回來,她立刻叫住他︰
「-瑾。」
她的叫喚引起他的注意力,他終于緩下腳步。
「有事嗎?」他面無表情的問。
什麼嘛!
一整天把她干晾在這里,還好意思問她什麼事?
「我想和你一起吃午餐,我餓了。」她直言道。
他先是歉然的揚起一抹笑,然後開口︰
「對不起,我有點忙,有很多事得處理,下次吧!」沒待她回應,他進入辦公室,拿了樣東西後又再度離開。
氣死人了!
他怎麼可以這麼直截了當的就拒絕了她的邀請,太瞧不起人了吧!
望著他離去的背影,她心中著實委屈,連日來的壓抑終于讓她受不住的泛出淚來。
怎麼快樂的旅行過後,他竟會變得如此疏淡?他們之間究竟怎麼了,誰能告訴她?
下班後,她刻意放慢收拾的速度,其實是想等他邀自己共進晚餐。
這是兩人交往以來的慣例,因此今天她相同的期待著,只是這次並不是那麼確定他是否會開口。
分針過了六的位置,眼看已經五點半了,離下班時間已經過了半個小時左右,她再也等不下去了。
輕敲桃木門,待他應允後,她推門進入。
望著他認真埋頭于桌上的卷宗,她心想他是真的忙著,並不是刻意忽略自己,這麼一想,心情果然就好過多了。
「下班了,你還不打算走嗎?」她輕聲的問著,想用溫婉的口氣換得他的注意。
「還有一些事得忙,-先回去吧!」
他沒多想,便要她自行回家。
聞言,她小臉倏地一沉。
是他說過舍不得她一個人擠著像沙丁魚罐頭似的公車回家的,如今他卻又這麼說,甚至不覺有何不妥!?
「我想和你一起吃晚飯,我好幾天沒和你好好聊聊了。」
她不想和他鬧無謂的脾氣,如果他們之間真的有問題,那她希望用最文明的方式,好好坐下來把話說開,若是她犯了錯,她會改,就這麼簡單,她不想玩心理游戲。
她的話總算是引起他的注意力,他抬眸望向她,那再認真不過的眼神,似是不容他拒絕。
沉吟了半響後——
「好吧!」
他合上了文件夾,率性地撈起掛在椅背上的西裝外套。
沒想到人一旦坦白,事情就簡單多了。
跟著他走出辦公室,她發現自己竟然不太追得上他的腳步。
以前他都會牽著她一起下樓,今天她的手卻蕩晃在冷空氣中,未知的寒冷包圍,取代他曾經的溫暖。
「慢一點,等我……」她在他背後不住地喊著,他終于放慢速度。
追上他後,不管他是否願意,她任性的圈住他的大掌,這本就是她專屬的溫暖,她有權利汲取。
任憑她圈握著自己的手,他這才驚覺她的小手冰冷的嚇人,縱使他心緒都掛在于蓓仙身上,還是不免為她擔憂。
「手怎麼那麼冰,-會冷嗎?」他眸底如往常覆上一抹關愛神色問著。
終于盼到她久違的關切目光,她的心頓時盈滿了暖意。
不冷了,即使是寒流來襲,她也覺得溫暖無比。
仍舊掛心于他連日來的異常態度,她擔心這一切會是暴風雨前的寧靜,但她會盡全力做好防台準備,不讓一絲一毫的風雨滲入她決心經營的感情,她不準,絕對不準。
「不冷了。」她漾開甜美的笑容。
瞬時,她的笑容像是提醒了他一件重要的事,是的,一件很重要的事,攸關兩人的未來——
他想起了對她的承諾。
一陣心虛劃過心頭,他別開臉,不去看她幸福的笑臉,這樣的笑會諷刺她對他的感情。
沒錯!他決定一手擔起照顧于蓓仙的責任,也許在不久的將來,他就無法再守護她如此純真的笑顏了。
思及此,他的心中陡地一陣恐懼,他把這解釋為習慣使然。
是的,他太習慣有她陪伴的日子,是她伴他走過最難熬的時刻,對她,他是心存感激的。
此刻的他,早已將曾經對她承諾過的永遠-諸于腦後,一顆真心無法為兩份感情付出,必得取其一,他已然作了決定。
但他仍願意答應她任何的要求,只要他做得到,他會盡全力補償她曾給予的愛與包容。
「我們去吃鐵板燒,好久沒吃了。」
不去思考太多復雜的問題,她以為他們牽起手來,一切就事過境遷、雨過天晴了。
「-喜歡就好。」
他總是這麼對她說,包容她的任何要求。
此刻,他更該寵她,因為他將會傷害她,但他是無心的,只是愛通常很難取舍,他必須如此。
她喜歡他說著這句話時,眼底的寵溺,好象她就是他的女王,即使是星星,他也會為她擷下。
用餐時間,他異常熱切的替她挾菜舀湯,比以前一起用餐時還要體貼好些倍,讓她感覺如夢般,幸福不已的享受著他的服務。
「今天不是我生日。」她提醒了他一聲。
「我知道。」
她的話,引來他更深的心虛。
「為什麼突然對我那麼好?」
「彌補那段未能終了的旅程。」他隨意解釋道。
也彌補他們未能終了的感情,他在心中默默補上這麼一句。
「前幾天你的心情都不太好,我本來想打電話給你,可是怕你煩心,所以就作罷了。」
她嘟起紅唇,想起前些天的心理折磨,未能與他見面,也未能听听他的聲音,讓她的心被不安佔領了,難過不已。
「抱歉,我那些天真是忙壞了,沒能顧及-的感受。」對于他那些天的態度,他現在想想,甚是自責。
「沒關系,至少我們依然很好。」她的眼里寫滿了對兩人感情莫大的信心,看在他眼底著實刺眼。
他不配她這樣全然的信任,他只是一個利用了她的感情療傷的騙子,不值得她這麼毫無保留的相信。
他知道她把他當成了自己的信仰般,即使他有心欺騙,她還是會笑著對他說︰「沒關系。」
就是如此,讓他更不想欺騙她,那會讓他的罪惡感溢滿心頭,覺得自己是全天下最差勁的男人。
她只是笑笑,沒再說些什麼。
她的沉默讓他更確定她對自己的信任。
天啊!
他多不想傷害她啊!
望著她滿足的呷著美食,他的心曾有一刻動搖過,但他隨即又告訴自己,于蓓仙現在最需要有人陪伴在身邊,他不能舍棄她,只因她是如此脆弱,又如此依賴,他無法想象沒了他的支持和照顧,她會被現實折磨成什麼樣子。
反觀眼前樂觀開朗的阮香-,他告訴自己,她是堅強的女孩,無論是什麼樣的難關,她都會有足夠的能力撐過去。
當初他也就是看上她的勇氣,喜歡她的勇氣,她不會因為他的離去而崩潰的,不會。
鈴……
倏地,一陣手機鈴聲響起。
「對不起,我出去接個電話。」他看了眼來電顯示,便向她道了聲歉,到外頭去接听。
他以前不是這麼小心翼翼的人,而今卻避著她講電話,讓她有些介意。
也許他是不想讓她擔心公司的問題而已,沒什麼,別想太多,她如此告訴自己。
再度回到她身邊,他又是用著她熟悉的歉然目光望了她一眼,從他的眼里,她大概已經猜到他要離去的事實。
「對不起……我必須先離開了。」
果然,她又猜對了!
即使她再不想,也不願困擾他一分一毫。
「好吧!路上小心,我會自己回去,不用擔心了。」她給他一抹釋懷的笑,還不忘交代他別掛心自己。
這抹笑容更讓他更堅定了自己先前的想法,她的確是個堅強的女孩,懂得照顧自己,也懂得安撫別人。
堅強如她,有什麼事能擊敗她呢?
沒有,沒有的。
*********
露天咖啡座里,一抹縴細的人影坐在林蔭底下,輕緩的攪動杯里的咖啡,等待的神情溢滿小臉,張望的動作不斷。
瞥了眼腕上的表,已然過了相約的時間,他又遲到了。
不知是第幾次了,他總是遲到早退。
約會的時候,也總是一臉心不在焉,她甚至懷疑他是否神游遠方,眼楮再也看不見她的存在。
阮香-垂下略帶苦澀的眼眸,低頭看著杯中的咖啡,已經剩下三分之一不到了。
以往約會時,沈-瑾總會親自接送他,最近,他不但搬出她的套房,甚至常這樣有意無意的放她鴿子。
如果她幸運的話,他頂多是遲到,如果她不幸運的話,他根本就忘了兩人有約的事。
本想打電話給他,但她想了又想,還是作罷,若他真有心,還需她這般耳提面命的提醒他該約會了嗎?
不,不會的。
不知是從何時開始,他的態度全然改變,她像是變成一個不相干的人,以往的處處關切已然不復見。
仔細想想,好象是從兩人旅行回來後,他就開始一步步的改變了,只是……為什麼呢?
她問過他,他總推說是她想太多,他們之間沒問題,但她不信,她知道一定出了什麼錯,一定是的。
超過兩人相約的時間已近一個小時,她倏地起身。
不等了、不等了,她再也不等了,幸福是要靠自己去爭取的,她光是空等又有何意義?
買單後,她不急著回家,既然他不出現,那她就只得自己找上門了。
來到沈家大宅,她帶著一絲不安按了門鈴,一名管家前來開門,詢問過後,得知沈-瑾並不在家,就在她要離去之際,遇見正好返家的沈-澤。
「唷,小美人,來這里找誰啊?」沈-澤仍是一貫輕佻的態度,說著便要搭上她的肩。
見狀,阮香-不著痕跡的躲開他的觸踫。
即便沈-澤不認識她,她卻認得他,他的花名在外,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更何況他還是沈-瑾的大哥,她怎可能不認得?
她瑟縮了子,低頭不想搭理他,而佇立在一旁的管家替她告知了來意。
「誰問你了,多事!」白了管家一眼,沈-澤沒好氣的斥責了聲。
聞言,管家只得模模鼻子走開。
管家離去後,只剩他和她兩人留在原地,她一刻也不想多留,抬步就要離開,他卻粗魯的扯住她的手臂。
吃疼的阮香-又驚又氣的呼出聲來,抬起質問的眸對上他。
「嘖嘖嘖……想不到美人連生氣也這麼迷人,真是把我迷得團團轉了。」他的行為非但不合乎禮教,甚至連說起話來也讓人十足反感。
「放開我,我不是來找你的。」她扭動著被他所箝制住的手臂,他卻扣得更是死緊。
「我弟有什麼好?-這個傻瓜,被人賣了都還不知道呢!」
他輕柔的語氣,仍難掩輕佻的態度,令她更是氣惱,但他的話卻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你說什麼?」她擰眉問。
「我說-還真是天真啊!連自己的男朋友搶了他的嫂子都不知道,還傻呼呼的找上門自取其辱?我要是-,就干脆一點,找個男人,把他忘了。」他稍稍松開她,但佻然的目光仍停留在她身上。
「我不想听你無的放矢,他是不是這種人我最清楚,不用你含血噴人。」
她氣焰頓時高張,在听聞了他的話後,她的心的確是動搖了,但她不想相信,一點也不想,于是她生氣、大吼,不只是說給他听,也說給自己听。
「呵……」
他沒有回應她的怒焰,只是咯咯干笑了兩聲,似是在嘲笑她的愚蠢,那模樣,著實刺痛她的眼。
「你讓開,我要回去了。」不想和他再爭論下去,她想還自己一個清靜。
不為難她,他讓出條路讓她經過——
邁開步調,她加快速度離開,背後卻倏然傳來他的聲音。
「要不要相信,不是-說了就算,有時候事實就是事實,由不得-不認命。」
頓了下腳步後,她走得更急了。
他說的都不是真的,她不會相信,不會……
捂上耳朵,她拚命的往前跑,直到喘不過氣來,直到淚水流下來,她才陡地跌坐在大馬路上,埋頭低泣。
她不想相信的,真的不想,此時,一陣涼風吹過,吹亂了她的發絲,也吹動了她全然信任的心……
*********
等了好些日子,她終于盼到了和他再度共進晚餐,兩人相對而坐,他沒有平常的多話,而她則若有所思的考慮著該不該開口。
「這里的手卷比之前那家好多了。」他的態度看來似是刻意找話題般。
「是啊!」她為兩人沉靜的氣氛感到些許悲哀。
短短的交談過後,又是一陣冗長的沉默,她不時抬眸睇向他,心中的疑問也跟著擴大,沈-澤的一席話又在腦海里清晰了起來。
「-瑾,我……想問你一件事。」考量過後,她還是決定問他,就算是真的,她也要听他親口承認,若是一味的相信沈-澤的話,對他而言是不公平的。
「說吧!」其實,他早已注意到今晚的她也異常沉默,不時偷偷的望著他,目光深遠的模樣,他就等她自己想說。
「前天,我去你家找-,遇見了你大哥,他說了一些話……」
說到這里,她不知該如何繼續,又該如何說起,才不會傷害到他,畢竟若事實證明那一切都是沈-澤的惡意中傷,她卻為此質問他,那他會作何感受?
「說下去。」他的語氣平穩,似是可以預見她未盡的話。
「他說你和大嫂在一起。」她深吸了一口氣,大膽說出。
聞言,他沒有太大的反應,而他過于平靜的態度則讓她更是緊張了,難道他是默認了?
「你沒有想說的嗎?」她抱著一絲絲期望開口。
「她一個人走投無路,我以一個好朋友的身分照顧她,並沒有牽扯太多。」
他說謊了,事實上,他們兩人已經牽扯太多,但他不想那麼快就讓她知道事實的真相,若可以,他想盡力瞞住她,不想傷害她。
她知道她該相信的,但她沒辦法,真的沒辦法,因為他的眼中無意流露的疼惜柔光,震撼了她,也動搖了她。
想起婚禮那天,他和于蓓仙兩人間的詭譎氛圍,她早該猜到他們之間必有一段情,如果她多點女人敏感的直覺,她早該猜到了,但也許是情熾,灼傷了她的眼,讓她選擇視而不見。
閉上眼,她細細回想起那日的他們……
她清楚的記得那日他眼底的憂傷,也清楚的記得他嘴角若隱若現的苦澀,她以為自己是杞人憂天了,但直覺會說話,她真的相信了。
「我相信你。」她笑著對他道。
她願意給兩人一個機會,不去在意他對于蓓仙的付出和關愛,只要他還在身邊,她都還有機會得到全部的他。
聞言,他帶著一抹感激的柔光望進她眸底深處,內心卻開始變得軟弱。
若她不說相信他,那麼,他們這一刻就結束了,這個認知讓他心生不舍,但慶幸的是,她相信他,暫時,他還能保有她的笑容,至少不會看到她哭泣的容顏。
草草的結束了晚餐約會,兩人各懷心事的坐上車,一路上也是沉默的多,他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討她開心的,但他真的沒那個心情,他自己都笑不出來了,怎麼逗她笑?
送她回到家,她沒有立刻下車,反倒轉身對視著他,笑得有些嫵媚。
「你上來陪我,我想和你在一起。」
聞言,他怔了怔,望進她媚笑的眸子。
「我先把車停好。」沒有正面回答,但他算是答應了她的要求。
上樓進門後,她立刻將自己的吻送上,緊貼著他的唇,重溫著她思念已久的吻。
她的主動讓他詫異,不明白她為何如此迫切,但他確實喜歡她的吻。
好久沒那麼渴求的汲取她的甜美了,他不禁懷念起她的美好。
身體的欲火,被她撩人的吻所點燃,他化被動為主動,在冰涼的地板上、窄窒的浴室,以及堅硬的流理台上,一一留下他們歡愛的痕跡,一直到柔軟的大床上,他們始終沒有放開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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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天未亮,他悄悄的下了床,但即使動作再輕緩,一夜末眠的她還是發現了。
緩緩睜開眼,背對他躺著,听聞他著衣的——聲,她感到內心無盡淒涼。
以往他總會擁著她到天明,然後在她清醒之際給她一個甜甜的早安吻,如今卻破例了,他的選擇已然昭顯。
听見他帶上大門的聲響,她知道他離開了,徹徹底底的離開了,無論是身抑或是心都離開了,再不屬于她。
但她不服輸,她不要,她相信只要他一天不截破她的美夢,她就還有機會贏回他的愛。
至少他寧願選擇騙她,也不正面承認和于蓓仙之間的關系,可見他對她還是繾蜷的,他還是舍不得她難過的,為此,她願意再賭一次。
心酸的眨了眨眼,眨去惱人的淚水,她告訴自己還不是時候放棄,就算真要放手,也得等到無計可施那天,到那時,她會把雙手一攤,把自己放逐了,也把心丟棄了,不再愛了,誰都不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