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擺月兌了董如秀,蘇綠琪照著原定的計劃回到教室拿書包。
從如秀口中說出的消息讓她的腦袋一陣陣抽痛,明明才從保健室睡了一天起來卻覺得累到骨子里去,很想再躺回床上繼續睡,最好像睡美人一樣一睡一百年,這樣她就不用面對這一切的紛擾了。
打開二A教室的門,不出所料,里面空無一人,未開燈的教室內唯一的光源,就只有窗外那輪又大又圓,近得仿佛觸手可及的滿月,映出一片銀亮光澤。
昨晚在相同的明亮月色下,她目睹了一場驚心動魄的歡愛。
听說,滿月會讓人發狂……
蘇綠琪搖搖頭,甩掉這莫名出現的念頭,索性也不開燈了,靠著月光的指引往自己的位置走去。
她的課本還擺在桌上她離開時的那一頁,只是一天之內她的心情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該怎麼說呢?情勢的變化太劇烈了,讓她心緒亂成一片糾纏的麻,理不清、解不開。
柔和的月光下,一切仿佛夢幻般不真,拿起國文課本,她無意識地翻著,不其然又想起了溫室內激狂的情景。
她的手指沿著唇形輕輕滑動著,不知道那放浪的會有什麼樣的感覺……
一雙強健的手臂無聲無息的環過她的腰,把她拉進一個溫暖的懷抱。
「啊!」蘇綠琪短促地驚叫一聲,隨即發現緊貼背上的熟悉溫度和肌理屬于誰,頓了一下後又更用力的掙扎起來。「你,放開我!」
對方輕輕松松地制住了她了反抗,把她牢牢鎖在懷中。「不放。」
「你再不放開我,我要叫人了!」她威脅。
「你可以試試看,但我可以保證你不但叫不到人來幫忙,而且還會因為喉嚨的情況變得更嚴重而被傅醫生罵。」
蘇綠琪一下子軟了下來,被戳中罩門般無言以對,因為她知道對方說的全是事實。離放學時間已久,校內的學生應該都走了,就算真的給她叫到人,他們這暖昧的情景也很難解釋,更別提明天她還要去給傅醫生復診,絕對不宜再亂吼亂叫,否則給他抓到本學期剩下的每一天都要到保健室報到。
「可惡,雲上,你到底想干什麼?」蘇綠琪恨恨地念著他的名字,氣到不願意再加上敬稱——他根本不配!
當她在保健室里休息的時候,他到底做了什麼?為什麼全校上下對他們的關系會有這麼嚴重的誤解?
「只是想看看月亮而已。」雲上一本正經的回答。
這是哪門子的爛答案?蘇綠琪翻了翻白眼,有一股尖聲大罵的正蠢蠢欲動。「你不回家,特地留在教室里賞月?」這麼有閑情逸致?
雲上配合的更改了答案。「好吧,我不是來看月亮的。」
「那你在這里干嘛?」
「等自投羅網的小白兔。」他的聲音中微帶笑意,放學後他到保健室接她,沒想到前後腳之差剛好錯過,他猜測她應該會回教室拿書包,所以趕來教室等,不過她比他意料中慢很多才出現,差點讓他以為自己的判斷出錯了。
「你說的小白兔該不會是指我吧?」
「你說呢?」答案昭然若顯。
蘇綠琪皺起了眉頭,她怎麼覺得他在耍人,而且耍的對象就是她。
唉,算了,她放棄追問為什麼他會在教室里出現,而且時間還抓得那麼準止好堵到她,反正他是學生會長,神通廣大外加神機妙算,這種平常人做不到的事對他而言不過易如反掌的小一而已。
「你真是個惡劣的人。」忍不住長嘆一聲,蘇綠琪干脆把整個體重往後靠,交由他支撐。另一個原因也是因為跟他對峙真的很累人,才不過短短幾分鐘她全身的力氣仿佛就被抽干,累得不想站。
如果有人看到這一幕,鐵定會更加肯定他們之間有曖昧不明的關系,在月光映照下重合的兩個人影,充滿協調的美感,過于親密的姿態讓人很難有別的解釋。
「恭喜,你看出我的真面目了。」幸好他也從來不覺得自己是好人,所以並不對她的評語感到太傷心。
「除了我以外還有人知道你的真性情嗎?」一個很會掩飾的多面人。
「是有幾個。」他畢竟還沒厲害到能完全不露破綻,也有幾個敏銳的人看出他的真正個性偏惡一方。
「那你為什麼不去找他們麻煩?」偏偏就來找她的。
「因為他們不會出賣我。」理由很簡單,卻十足有力,讓蘇綠琪無言以對。
說到這個,不由蘇綠琪不心虛,不管她再怎麼為自己辯解,鐵一般的事實就擺在那里,她的確把他的秘密出賣給日峰兩大惡女,即使是被迫的,她還是撇清不了關系。
「可是你找我也沒用,妙心已經知道了啊。」這就是她最百思不解的地方,照常理而言,他現在應該做的是想辦法堵住簡妙心的報導,沒必要把時間浪費在玩弄她上面吧。
「你果然很天真。」聞言,雲上笑得古怪。
蘇綠琪從他的表情看出這句話是貶不是褒,原本稍稍軟化的身體頓時又轉為僵直,心里有一股氣冒上來,卻又疑惑他為何出此言。
「說清楚一點。」她要求。
「恐怕你听了我的原因後會忍不住尖叫。」他的答案可不怎麼讓人高興。
蘇綠琪撇撇嘴,差點沒告訴他,從被他抱住的那一刻算起,她一直都有尖叫的沖動。「我會盡量忍耐的。」
既然她這麼想知道,雲上也不介意告訴她,反正她知情與否不會改變什麼。
他先是挑了挑眉,不答反問道。「你覺得我為什麼明明知道有人在偷看還是和老師做到底?」
這又是另一個讓她百思不得其解的問題了,當時她是歸因于雲上的神經超乎常人,但又隱隱覺得似乎不是那麼簡單。「我不曉得。」想了下,她老實的說。
「因為我有絕對的自信,不管看到的人是誰,我都可以封住他的嘴,即使當時在場的是簡妙心本人,我還是會繼續下去。」所以當他中途發現有人旁觀時,不但沒有煞車,反而故意做得更激烈些——說到底,還是他的劣根性在作祟。
他把雙面人的角色扮演得很完美,人前是一副優等生學生會長模樣,人後則是放蕩不羈的浪子,但也因為他演得太成功了,使他的日子過得很無趣,總想找一些特別而有趣的娛樂。
「這又怎麼樣?」蘇綠琪仿佛抓到一點頭緒,卻又不太明白他想傳達的意思。
「還不懂嗎?目擊者是誰對我而言並沒有什麼差別,無論如何真相都不會泄漏出去,不過因為是你讓我多了不少樂趣。」簡單來說,這不過是他的一場游戲,至于蘇綠琪則是他有的玩具。
蘇綠琪消化著他的話,當她終于弄懂他的意思時,險些克制不住殺人的沖動。
「你這混帳!」太令人發指了!
沒把她正氣得發抖當一回事,雲上惡意的揉揉她的臉,嗯,還蠻有彈性蠻好模的。「為了你自己,你應該想辦法讓我早點厭倦你才對,只要我一覺得無趣,你就可以月兌身了,在那之前,你只好跟我綁在一起了。」
這是哪門子邏輯?蘇綠琪只恨自己所知的詞匯太貧乏了,因為她想用全世界最惡毒的話罵雲上,最好能把他罵得無地自容,不過她也知道這只不過一個天方夜譚式的狂想,她的口才不行,臉皮也不夠厚,怎麼跟他拼?
「你……以為地球是繞著你在運轉的嗎?」從沒遇過這麼自以為是的人。
「雖不中亦不遠矣,起碼我還沒遇到我想做做不了的事。比方,我現在想吻你,你能阻止我嗎?」他更收緊了手臂,讓蘇綠琪僵直的身體無可逃避的只能緊貼在他身上。
「不要!」她用兩手緊緊掩住自己的嘴。
雲上無視她的意見,騰出一手拉開她的手,把她的兩只手臂牢牢的反剪在背後,然後慢慢的、充滿威脅性的俯近她,當兩人的嘴唇近到只剩一張紙的厚度,灼熱的鼻息噴到彼此臉上,暖昧的空氣浮動著,蘇綠琪感到嘴唇發干,心髒跳動的速率也加快不少。
她忍不住別開臉,無法承受這過于曖昧的氣氛。
不要這樣對她,不要讓她有更多不該有的遐思,再這樣下去,即使明知雲上只把她當玩具玩,她也怕管不住自己的心沉淪下去。
就在同時,雲上捕捉到她想逃離的唇。
柔軟輾轉的親吻,竄人鼻腔的是深深的男性氣息,拖著蘇綠琪逐漸沉溺,一樣是吻,為什麼會有這麼大的不同呢?昨天的吻除了震驚外沒帶給她太多感受,今天的吻卻像是鴉片般充滿誘惑。
全身細胞仿佛活性都被提升到最大,鮮活的感受到雲上的力量與味道,蘇綠琪慢慢地閉上了眼,什麼都不去想了。
一陣刺眼的白光和按快門的啪沙聲驚醒了她半昏亂的神智,當意識到那代表什麼時,她猛烈地左右晃動掙扎起來。
「有人!拍了照片!」重獲自由的嘴,第一句話就是慌亂的叫嚷。
「我知道。」比起她的手足無措,雲上倒是一派鎮定從容。
看來他的警覺心降得太低了,居然沒發現到旁邊有人在窺視偷拍。
「你不去追嗎?」看他似乎沒有行動的意思。
「算了,追不上的。」對方既然是有備而來,當然不可能傻傻留在原地讓人把照片奪回。
「你怎麼這樣?!也不緊張一點,我們被拍照了耶!」蘇綠琪氣急敗壞的跺著腳,實在不明白他怎麼還能擺一副事不關己的表情,他難道不明白事情有多嚴重嗎?
「緊張也沒用,反正這張照片近期就會出現在校刊上,你最好也先做好心理準備。」放眼全校會做出這種事的,也只有跟狗仔隊沒兩樣的校刊新聞社了。
「喂,你怎麼還笑得出來?這樣流言會傳得更凶耶!」目前他們這種不知如何界定的情況就已經被傳成那樣了,如果那張照片曝光,那她也別想回到從前平靜的日子了。
「流言只有七天的生命,不去理它就沒事了。」雲上當然知道全校流短蜚長的各種消息已經傳得快爆炸了,但他卻無意阻止,甚至有點推波助瀾的曖昧態度,他得承認,其實他並不是那麼介意跟蘇綠琪的名字連在一起。
「你說得好簡單。」她很懷疑,事情真能這樣就落幕嗎?
「放心,相信我吧。」他保證的樣子看起來很誠懇可靠,蘇綠琪半信半疑的,但也真沒那麼擔心了。
相信個鬼!
會相信雲上的她真是個大笨蛋!
蘇綠琪瞪著青嵐館大廳布告欄上那張號外,一張接吻的照片足足佔了半個版面,怵目驚心的血紅色粗體大標題寫著︰會長的月夜幽會,下方則是一篇短文,內容完全是不負責任的臆測之言,大量的也許、可能、或者,全篇文章找不出一點真實性。
還想昨晚簡妙心和楚璦怎麼沒動手拷問她,原來竟然是這麼回事。
真是個好大的「驚喜」啊,蘇綠琪此時的臉色就像她名字中的顏色一樣,綠得徹底。
什麼地方不好貼,居然貼在人來人往的大廳,每個人都可以看到的地方,害她今天一走出房間,馬上承受了大量如刀銳利的敵視眼神,經過的每個人仿佛都在她背後指指點點,當看到布告欄上貼著的內容時,蘇綠琪整個人都愣住了。
就算有道雷轟到她頭上都不會讓她更錯愕,雲上只說這張照片可能近期內會出現在校刊上,沒料到簡妙心手腳這麼快,效率奇高地在隔天就推出了號外,這下子她完蛋了,有這張「鐵證如山」的照片,全校百分之八十以上的女生會把她當成眼中釘肉中刺。
在布告欄前呆站了五分鐘後,她拔腿沖回348室。
不行,她今天不要去上課了。
雖然良心有個小小的地方在刺痛著,不去上課是多麼浪費的行為,但為了自己的生命安全著想,蘇綠琪明智地決定蹺課,在被窩里龜縮一天不知道能不能讓讓這場風波稍稍平息下來?
簡妙心和楚璦都已經出門上課去了,偌大的房間里只剩她一人,平常時都沒發現,原來宿舍也有這麼安靜的時候啊,靜悄悄的仿佛能听到自己的心跳聲,她仰躺在床上,收人眼底的是一片白色的天花板。
「雲上,你到底想怎麼樣嘛?」
聲音回蕩在房里,她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間把心里的想法說出口,從那件事發生後真的才過了兩天嗎?怎麼她覺得時間已經過了好久好久,好多好多事發生,而她根本抓不住情況,只能隨著雲上的節奏起舞。
他總是隨心所欲地行動,不負責任的拖著她一起下水,弄不清楚他的想法讓她好累,他說這只是他的一場游戲,可就算游戲也要有游戲規則吧,他這樣算什麼嘛!
愈想愈煩躁,蘇綠琪爬下床,挑了片CD放進機器里,按下PLAY鍵,木匠兄妹的歌聲幽幽地縈繞室內的每一個角落,是Lovinyou這首歌。
Lovinyouiseasycauseyourebeautiful
MakinlovewithyouisallIwannado
Lovinyouismorethanjustadreamcometrue
Causeeverythingisthatoutoflovinyou
Nooneelsecanmakemefeel
Thecolorsthatyoubring……
愛上你很簡單,因為你是如此美麗
和你相愛是我一生所願
愛上你比美夢成真還美妙,每一件事都是因為愛你的緣故
除了你之外,沒有人能帶給我相同的感受……
听著木匠兄妹的歌,蘇綠琪怔怔的撫著唇瓣,一時間眼神茫然了。
「蘇綠琪,你在嗎?」
宿舍舍監在門外叫,將她從沉思中拉回來,CD已經放完,她也不知道花了多久時間在發呆。
「來了。」她應了聲,匆匆去開門。
門打開,中年的女舍監站在門口,神情中有些不耐。「原來你在,怎麼不快點來應門?」
「對不起,請問找我什麼事?」
「訓導處找你,要你立刻去訓導處辦公室報到。」
「咦?好,我知道了,請等一下。」
幸好她本來就穿著制服,回房後也沒換下來,蘇綠琪把剛剛在床上打滾弄出的皺折拉平,套上襪子換上制式黑色皮鞋,再拿出梳子把凌亂的頭發梳理整齊。
「快一點。」舍監還在催她動作快。
「好了。」她把發夾夾上去,趕快離開前往一個她僅聞其名沒有任何概念的地方——訓導處。
在日峰學園,其實訓導處的存在更像是一個形式上的必要,因為一方面這里的學生都出身自名門世家,不太會鬧事,另一方面是因為完全交由學生自治,很多事情在報到訓導處前就先被學生會的風紀委員會處理掉了,所以對大多數學生來說,訓導處是個跟影子沒兩樣的單位,蘇綠琪也不例外,還問了好幾個人才找到訓導處的辦公室。
「報告。」她走進訓導處。
辦公室里的幾個職員自從她走進來就開始死盯著她看,看得蘇綠琪還以為她頭上突然長出兩只角了,她忍不住模模自己的臉,怎麼,她變成動物園里供人觀賞的珍禽異獸了嗎?
「我是蘇綠琪,請問找我有什麼事?」
「主任在里頭等你。」有個女職員對她說,臉上的神情除了「幸災樂禍」之外別無其它適合的形容詞,蘇綠琪馬上猜出她也是雲上颶的仰慕者之一,真是的!那家伙除學生外,招蜂引蝶的範圍也廣及教職員,跟他扯上這種不清不處的關系,她以後在日峰學園要怎麼過下去啊?
「我知道了。」
訓導主任,她絞盡腦汁也想不起來只在每學期開學典禮上見過的訓導主任長相,是個和所屬單位相同缺乏存在感的主管,即使現在站在他的辦公室里,蘇綠琪還是無法分辨眼前三張臉孔,哪一張是屬于主任的。
「蘇綠琪同學,你應該知道我找你來是為了什麼吧?」開口的是中間那個坐在皮椅上,約五十多歲的中年男人,腆著個大肚子把襯衫繃得緊緊的,應該就是主任了吧。
雖然心里忐忑不安,但如果說蘇綠琪完全沒概念是不正確的,她的確知道原因。
找她來還能為了什麼?除了那張引起滔天風波的照片外,她想不出其它訓導處會召喚平凡如她的理由。
「本校悠久的百年歷史里,從沒出過這種傷風敗俗的事!」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是這回事!可為什麼只找她一個人來訓話?傷風敗俗也不是她一個人就能辦到的,還有另一個罪魁禍首啊。
「瞧瞧這照片,你怎麼這麼不如羞恥啊?!」主任夸張用力的揮動著那張校刊新聞社發出的號外,那張兩人擁吻的照片就在她眼前大刺刺的展示著,引動著她的回憶。
平心而論,那個吻的感覺並不差,如果她夠誠實,就會承認自己也沉溺其中,只是這種話訓導主任他們是听不下去的吧。
「你的行為已經嚴重敗壞了校譽,我宣布從今天起你記一大過,並開始停學,對你的處分將會在校務會議上討論後做出。」
喂,這太過分了吧!要是給鄉下的老爸知道她念書念到給停學,還是因為亂搞男女關系的緣故,他會氣死的。
「主任,我——」
只是她抗辯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完,另一個在這兩天里她已變得無比熟悉的聲音插進來。「主任,既然您對蘇綠琪同學做出了如此嚴厲的處分,身為另一個當事人的我理所當然也要有同等的待遇。」
她霍然轉身,雲上就站在門口處,瀟灑的姿態比雜志上的模特兒還要有型,簡直是個賣弄風騷的男性禍害!
對,如果不是他,如果不是他她怎麼會受到這種不公平的待遇,連主任要處分也只找她一個人來,根本是不公平到了極點!
「雲上同學,你身為學生會長應為全校學生的表率,應該知道這種行為是極不恰當的。」訓導主任的臉色與語氣都變得比較和緩,「欺善怕惡」這句成語在這里有一個真實的版本正上演中。
「我當然知道,所以我向主任自請處分啊。」雲上一派從容鎮定,走進來站在蘇綠琪的身邊。「只是主任,在追究我和蘇綠琪同學的責任前,是不是也該對新聞社做出適當的處分呢?畢竟他們的行為也嚴重的敗壞了校園風氣,此種偷拍及杜撰事實的行為並不值得鼓勵。」
聞言,訓導主任的臉色一變、再變、三變,陰晴不定反映出他正在衡量得失。
在日峰學園,任何聰明的教職員都不會跟學生會長為敵,跟學生會長扛上就算是師長也不見得會有好下場,更有可能是不予續聘包袱款款回家吃自己。而且雲上本人在高中部有極高支持度,背後又有一整個財團做後盾,如果真處分他鐵定會引起一場大風暴,而且他擺明要處分蘇綠琪也要處分他,這下子要怎麼辦才好?
想了幾分鐘,訓導主任決定不要跟他的飯碗和退休金過不去。「算了,蘇綠琪的處分先取消,關于新聞社的處分,我再考慮看看,你們可以離開了。」
「謝謝主任明智的裁決,我們先離開了。」
當蘇綠琪還在為情勢一百八十度的轉變而張口結舌時,雲上已拉著她向主任敬了個禮,然後快步離開辦公室。
因為是上課時間,走廊上一片空蕩蕩的,否則給人看到她跟雲上走在一起,肯定又是另一場大風波。
「你怎麼會那麼剛好出現在訓導處?」這是她心底的一大疑問,他出場的時機未免也抓得太準了,就在她的處分即將定案前,他出現把結果整個扭轉出來。
「我有很多眼線。」他並不諱言有人向他通風報信。
「你的眼線有沒有告訴你妙心一大早就印出號外?」
「我知道的時候已經太晚,來不及阻止了。」雖然他有心理準備簡妙心不會放過這個炒作的機會,但是沒料到她會徹夜在全校所有顯眼的地方張貼號外,讓他根本來不及封鎖她的行動,這回算她狠。
「這下慘了啦!」蘇綠琪垂頭喪氣,仿佛全世界的灰暗都壓在她身上,沉重得令她不勝負荷。
「要不要干脆弄假成真呢?」雲上倒不討厭這樣的發展,跟蘇綠琪在一起總有新鮮事發生,一點也不無聊。
「才不要!現在還不是真的我就這麼慘了,如果真的跟你在一起,我一定會落得死無全尸的下場。」對他不知是何居心的提案,蘇綠琪第一個反應就是拒絕,很想朝他大叫︰不要再說這種不可能的話來戲弄我了!我只是個普通人,玩不起你的游戲,我會當真的!
她已經淪陷了一半,而且還在繼續慢慢往下沉溺在他的魅力之中,現在她只能不斷的用微小的理智去抗拒自己向他臣服,如果她真的整個滅頂了,自己究竟會變成什麼樣呢?她連想都不敢想。
「有這麼嚴重嗎?」雲上套用一句政治人物的名言。
對他而言當然是沒什麼,畢竟有那麼多女生捧上她們的芳心獻給他,他不會在乎多一個或少一個,可對她來說事情就很嚴重了,她只有一顆心,給出去就沒了,不希望所托非人。
「不要說這個了啦,你該不會要帶我去學生會吧?」他們走的方向不像是回瞻星樓的教室,反倒是一直往另一棟鼎鼎大名的建築霽雪樓走去。
霽雪樓是學生會的辦公室,小學部、初中部、高中部和大學部的學生會都在里面運作,策劃日峰學園的各項行事與決策各學級的走向。
「難道你想去教室被人品頭論足嗎?」雖然還有下午的課,不過學生會長卻很明快地決定不去上課了,帶她到安靜又比較有隱密性的學生會室,可以養精蓄銳好好休息,他要做什麼也方便。
此言一出,蘇綠琪的頭頓時搖成波浪鼓,直接把這個方案否決掉。
算她膽小吧,反正她還提不起勇氣去上課,那跟把自己丟進渴血的鯊魚群中沒兩樣,同屬自殺式行為。所以,她還是乖乖听話去學生會室好了。
拿出只有學生會成員才有的特制磁卡,雲上在門口的讀卡機刷了一下,帶她進入這對一般學生可望而不可及的聖地,往三樓的高中部學生會室走去。
「哇塞。」蘇綠琪左顧右盼,像個第一次進入游樂園的小孩,覺得眼前的一切都是驚奇。
「每個學生會都有一層樓,一樓是小學部,二樓國中部,我們高中部在三樓,四樓是大學部,每層樓除了辦公室外還有資料室、會議室、休息室、茶水間和廚房等設備,另外一樓有交誼廳和視听室。」笑看她的雀躍與好奇,雲上充當起臨時導游,為她介紹霽雪樓內的格局。
連校刊新聞社那些無孔不入的狗仔都沒法挖出霽雪樓的秘密,蘇綠琪幾乎是一路贊嘆著被他帶上三樓的高中部學生會,暫時也無暇分心去想一些讓人頭痛不已又復雜無解的問題了。
打開了學生會的辦公室的門,雲上略感意外地發現里頭有人在,當他在看清楚里頭是誰時,微乎其微的皺起了眉。「樂紅,你怎麼在這里?」
「我來整理一些下午開會要用的資料。」高中部學生會的副會長歐樂紅,淺笑吟吟的回答他,在看到跟在他背後進來的蘇綠琪時,美麗嬌柔的臉孔頓時沉了下來。
「呃……你好。」在她帶著憎恨怒氣的眼神下,蘇綠琪硬著頭皮打了招呼,動物躲避危險的本能讓她往雲上背後藏得更深。
她當然知道歐樂紅,她今年才高一,在以二、三年級成員為主的學生會中算是特例,不過能力上並不比其他人遜色,加上她美麗出色的外貌,為她贏得了「日峰玫瑰」美譽。
在蘇綠琪眼中看來,她很像EnaHarkness這種玫瑰,明亮的深緋紅色花朵華麗高貴,花型優美而具芳香,是一種相當受人喜愛的品種。正和出身世家,集上天寵愛于一身的歐大小姐一樣。
但是這朵活在日峰人贊美中的高貴玫瑰,此時用憎恨的眼神瞪著蘇綠琪,那眼神之強烈,臉色之難看,完全不復見任何高貴的風采,蘇綠琪毫不懷疑如果可以的話,她會毫不猶豫地拿把刀把她殺了。
「閑雜人等不得出入學生會。」聲音干澀得像是從喉嚨深處榨出來似的。
「樂紅,她是我帶進來的。」雲上插口護衛她。
「上,你該知道規定,非學生會成員不能進來。」指著蘇綠琪的手指微微顫抖著,顯示她的心情有多激動。
「她很快就會是學生會的一員了,今天下午的會議上我會提出臨時動議,讓她加入學生會,擔任我的助理。」
听到這話,歐樂紅像受到天大的打擊似的,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小巧的櫻唇動了兩下,好不容易勉強擠出話來。「上,你不是說過目前的業務量你還應付得來,不需要助理嗎?」
今年學期初的時候,會議上就有討論過要不要給公務繁忙的重要干部每人配個助理,當時由于身為會長的雲上表示他不需要而不了了之,畢竟沒有人的工作量比會長大,如果連會長都不需要,其他人怎麼好意思請個助理幫忙?可現在他居然要請助理了,這代表什麼?
「今非昔比啊。」怎麼說呢,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
「那你又是以什麼標準選蘇綠琪做你的助理?能力比她好的人多得是,你無須屈就啊!」因為不安,讓那張嬌美如玫瑰的臉孔染上了幾分青白。
「我也……」不想當什麼助理啊還沒來得及出口,雲上一個警告的眼神射過來,讓蘇綠琪乖乖地把後頭幾個字吞回肚子去,活像個小媳婦似的滿臉委屈,低下頭不敢多說些什麼。
但在歐樂紅眼里,這一幕就是活生生的「眉目傳情」,讓她嫉妒得快要發瘋。
校園里的流長蜚短傳來傳去,甚至還有他們親吻的照片為證,這些她都可以不在意,因為她知道流言的真實性低得有多可笑,一個有智慧的人不該輕易被流言左右,照片也可能有別的解釋,但當流言中的主角真的出現在她面前,即將要入主會長助理一職,而且心上人處處表現出維護她的意思時,歐樂紅無法不去懷疑傳言的真實性;難道,他們真的在交往嗎?
不!不可以!上是她的!她從小就決定要做上的新娘,這個不知道從哪個地洞爬出來的丑八怪別想跟她搶!
「樂紅,我沒有必要向你解釋原因,蘇綠琪是我的助理,這件事已決定了,我不會找其他人代替她的位置。」
蘇綠琪听在耳里,心里五味雜陳的,這個人……到底知不知道他在講什麼?
「不行!我反對!」歐樂紅聲音一瞬間足足拔高了八度,猛力地搖著頭,綁著緞帶的公主頭散亂了也不在乎,神色間有絲近似歇斯底里的意味。「上,算我拜托你,不要找她當助理!」
「樂紅,不要試圖干涉我的決定。」雲上的神色嚴峻,擺明了不為所動。
「你——這個狐狸精用什麼方式迷惑你?」惡狠狠眼神射向蘇綠琪,一股腦兒的把怒氣和怨氣傾泄到她身上。「蘇綠琪,你很有本事嘛,可不可以教教我你用了什麼狐媚手段,讓上硬是帶你進學生會?」
接收到她的殺人雷射和毫不掩飾的惡意,蘇綠琪覺得自己很無辜,看看副會長的那個表情,分明是已經對她恨之入骨,巴不得抽她筋剝她皮,她這是招誰惹誰了啊?
「副會長,我——」她試圖解釋,但才說了個開頭就被硬生生的截斷了。
「還想對我耀武揚威嗎?告訴你,你不會得意太久的!」
「夠了!樂紅!」雲上真的動怒了,低聲冷喝抑止歐樂紅的潑婦罵沖。「我想你身體不太舒服,才會這麼失態,今天下午的會議你可以不用參加了。」
「上……」她掩著面沖出學生會室。
蘇綠琪咬著下唇,此時深切的感受到旁人是怎麼看她的。「她喜歡你。」
「我知道。」他當然知道,他眼楮又沒瞎,怎麼可能不知道她是怎麼看他的。
但他和樂紅之間從來沒有談過任何關于情愛,他總以為等到她的真命天子出現時,她就會知道這種少年不成熟的迷戀有多可笑,可是現在看起來,因為他從來沒有明確的拒絕過她,反而讓她一廂情愈加嚴重。
這樣看來倒是他的錯了,他應該早一點讓樂紅明白他們之間是不可能的,這樣就不會有像今天這種尷尬的情況發生了。
「她很傷心。」蘇綠琪敘述一件再明顯也不過的事實。
「難道就因為她傷心,我就得去喜歡她嗎?」他從小就認識樂紅,如果要有什麼感覺也早就發生了,但他沒有,頂多就是把樂紅當成妹妹看,而且他生平最討厭的就是獨佔欲強烈的類型,因為他壓根不想被任何人束縛住。
蘇綠琪不說話了,再次體認到他的無情,對喜歡上他的女生,能用這麼毫不在乎的冷淡口吻談論,如果今天歐樂紅的角色換成她,她不會比她好到哪里去。
不能喜歡上他!她在心里嚴厲地告誡自己,絕對不能喜歡上他!
下午的會議開得頗為順暢。
蘇綠琪坐在雲上背後,旁觀著會議的進行。
歐樂紅果然沒有出席會議,但在她面前一字排開一票出色人物也夠亮眼了,全都是開學或學生大會時站在台上報告的熟面孔,從首位數過來,歐樂紅的位置空著,然後是執行長高亞杰,會計曲之清,體育活動組長向瀠,文藝活動組長林遠志,事務長舒美雅。
這一群人全都是日峰人公認的優秀精英,每個議題輪到報告的人都井井有條,侃侃而談,而雲上颶也能適時的決策或引導眾人討論,讓蘇綠琪為之目不轉楮。
撇開個性不談,他的能力真的很優越,在他帶領下的學生會,每個人都是日峰人公認的精英份子,讓蘇綠琪覺得自己是只走錯地方的丑小鴨,只會種花玩泥巴的她,在人才濟濟的學生會里根本沒有發揮的空間,說得更明白一點,她根本派不上用場。
在所有的議題都討論完後,雲上颶朗聲道。「還有沒有人有臨時動議?」
通常這一句話是散會的前奏,當所有人都保持沉默,等著他宣布散會時,雲上卻說。「沒有人有嗎?那我有一個臨時動議。我要請一個助理,大家有沒有意見?」話是詢問句式沒錯,但是口氣卻是不折不扣的命令句,雲上根本不是在徵求同意,他只是在告知決定。
「助理?是誰啊?」高亞杰代表眾人發問。
雲上大手一伸,把縮成小小一團的蘇綠琪抓到前面來。「就是她,蘇綠琪。」
雖然之前大家都有看到她坐在會長後面,同時也疑惑為什麼她會在這里出現,但沒有人提問,現下雲上這仿若石破天驚的發言一出,馬上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她身上。
「嗯……大家好。」她露出一個尷尬的笑容,不安的接受眾人審視的眼光。
「會長,我有問題。」她話聲方落,就有人舉手發問了。
「請說。」
「蘇同學是以什麼身分加入學生會的?」提出問題的,正是人稱「鐵血會計」的曲之清。三年級的她是三朝元老,歷任過三屆會長更替,只有她會計之位始終沒有動搖,她也是日峰史上連任最多次的會計——從小學三年級至今。
「她是我的助理。」
「會長專屬的助理還是學生會共同的助理?」曲之清進一步的確認。
「很重要嗎?」
「關系她的薪水從哪里來,如果是學生會共同的助理,我就從學生會的預備金里編列她的薪水,如果她是會長你專屬的助理,她的薪水就得你自己出。」
能夠成為日峰史上最強的會計,曲之清靠得就是絕對的專業與公私分明,「鐵血會計」可不是白叫的,她的專業態度絕不輸外頭的會計師事務所。
「薪水?」蘇綠琪為之張口結舌,她怎麼不知道來學生會還有薪水可以拿?
曲之清很好心地為她解釋道。「校方認為,學生為學生會付出的心力及時間應該得到相等的報酬,所以每個學生會的成員都有支薪,薪水來自校方撥給的預算,如果有特殊活動要加班的話還能額外支領津貼。」
原來如此。以前因為覺得跟她沒關系,所以從來不曾費心去注意有關學生會的制度,現在被人用「怎麼連這種事也不知道」的眼光輕視也是活該。
「我明白了,那就我自己出吧。」笑看蘇綠琪一眼,雲上決定道。
「那我就固定從會長的薪水撥出五分之一當她的新水,可以嗎?」薪水的事都是曲之清在處理,由她每月匯進各人的戶頭中。
「多一點,二分之一好了。」他很大方的往上提升,就當是——他的玩具費。
聞言曲之清表情未變,不過她的同事可不是每人都有她泰山崩于前面不改其色的本事,已經有幾個人的臉色怪怪的。
此言一出,眾人的焦點全都聚到蘇綠琪的身上,那研究的、好奇的、評估的、不以為然的……各式各樣的眼神,讓蘇綠琪只想逃離這間學生會室躲到天涯海角,他這樣一說,這些人會怎麼想啊?
「會長,副會長她……同意嗎?」舒美雅問得有些遲疑。
「我找助理不需徵詢她的意見。」雲上簡單一句話就讓一直視歐樂紅為他的真命天女的眾人有了全新的評估,看蘇綠琪的眼神也多了一點深思。
「大家沒有意見的話,就散會吧。」
在他帶著蘇綠琪離開後,學生會室立即響起了一片嘈雜的討論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