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恩,你知道關于火印之石的事嗎?」
戍守在烈火的寢宮外,路凡斯的心里一直盤桓著一個令他十分苦惱的問題。
「火印之石——」塞恩喃喃地重復著這四個字。
「傳說中,天神曾賦予冥界各族六道封印之石的神力,好讓他們可以終結魔界的黑暗勢力。火印之石應該就是屬于我們火族的神秘力量。」
然而,傳說一直都只是傳說,塞恩從不知這種神秘力量竟然確實存在。
「那為什麼馥柔兒會說王身上的火印之石現在在她身上呢?」
這就是這一夜一直困擾著路凡斯的問題。
「先前你不是說你相信嗎?」
這夜又靜又悶,自從馥柔兒進入寢宮後,更沒有半點聲響傳出,塞恩此刻只能利用調侃路凡斯來減緩自己心底的憂懼。
「我當時只是按照你所說的第六感行事,根本完全與信不信無關。不過,跟隨王在外征戰多年,的確,王的身上似乎總是散發著某種不平凡的氣勢,甚至可以說是擁有某種超乎常人的神奇力量。那種撼人的氣勢和無形的力量總能讓人強烈地感受到,像他現在這樣冰冷地躺在寢宮里,我一點都感應不到他過去那種……哎,我說不上來,就好像他身上有什麼東西不見了似的。」
路凡斯耿直的性情讓他很少能像此刻這般地侃侃而談。或許正因為他向來都是烈火身邊最親近的戰將,他的體會自然比任何人都來得深刻。
「我也有同感。只希望馥柔兒姑娘能夠再度創造奇跡。」
「她能嗎?」路凡斯悲觀地懷疑道。
「你們怎麼沒待在寢宮里,坐在在這里干什麼?」
太後責問的聲音從幽暗的回廊深處傳來,教正在專心交談的兩人驚跳了起來。
「太……太後……」
路凡斯心虛地低下頭來,簡直不敢正眼直視向來威嚴高貴的皇太後。
誰也沒料到太後會在天沒亮之前駕臨烈火的寢宮,特別是她是在入夜後才離開的。
而塞恩的心里也不是不急,因為現在只要是太後一踏進寢宮,就不知有幾個人要掉腦袋。
「王的情況仍然沒有任何改變。臣下和路凡斯大人剛剛才從寢宮出來透透氣。」塞恩力持鎮定地說著。
「是嗎?火兒他……」
沒有任何改變,也就是說,她就快要失去她一直引以為傲的兒子,而火族也將要失去一位曠世的明主。
「太後,這里有我和路凡斯大人照料,您還是先回宮休息,請太後務必保重身體。」
塞恩試圖想讓太後離開。
「火兒……」
太後仿佛沒有听見塞恩的話,她已然陷入一種即將失去愛子的哀淒中。向來總是維持著威儀的臉龐露出疲憊的神色,她口里喃喃低語著,且步伐蹣跚地直朝寢宮內走去。
「太後——」
此時,任誰也喚不住一個憂子心切的母親;便何況她的身份是一個高高在上的太後,塞恩和路凡斯只能著急地對望。
就在太後步人寢宮,看見寢宮內烈火與馥柔兒兩人身體緊緊交疊的景象。她震驚得由原本沉重的悲傷轉化成強烈的怒火。
仿佛像是受到了詛咒般,而風族女子便是這可惡的施咒者。她們總有辦法無情地把她的兒子一次又一次地推向死亡的深淵。
「為什麼?是誰讓你靠近我兒子的?!」
狂怒中的太後一把將沉睡中的馥柔兒從烈火的身畔拖了下床。
驟然讓人喚醒的馥柔兒神志有些渙散。
恍惚間,她瞥見面色猙獰的太後就站在眼前。
「太……後……」
「你們兩個!」太後回頭狠狠地蹬視著塞恩和路凡斯。怒火從心口一路狂燒到她的雙眼。扭過身,她只有一個念頭——就是要這個女孩立刻在她面前消失,而且是徹徹底底地消失。
「你害得我的火兒還不夠嗎?你這該死的妖女!你是魔鬼,我一定要在火兒死之前,讓你得到應得的懲罰。」
一直跟在一旁的塞恩和路凡斯根本不敢出聲,因為他們心里有數,很快的,太後的責罰也必定會落到他們頭上。
「來人啊!」太後激動地叫喚,不刻間便召來數名士衛。「把我面前這三個人押到刑場去,傳我的命令,日出時分立刻執行火刑。我要活活地燒死他們,尤其是這個風族的妖女!讓烈焰把她燒成灰燼,讓她再也不能靠近我的火兒。」
下完旨意後,太後冷絕地撇開眼,任憑土兵將三人拖出去。
狂怒之後,太後的身體依舊強烈地顫抖著,死寂的寢宮只剩下她和瀕臨垂死邊緣的兒子。
現在就算是殺死再多的人,也難以撫平她內心的絕望和沉痛。
向來在人前高貴得無人可以侵犯的火族之母,此時此刻亦不得不落下無助的淚水。
她搖搖晃晃地踱到床邊,整個人扶著床沿跪了下來,她老淚縱橫地向天神祈求——
「火兒……你怎麼狠得下心呢……」傷心欲絕的太後昏亂地低喃著。
不知流了多少淚,更不知時間過了多久。
直到晨曦的第一道曙光透過赤焰城最高的尖塔從窗幃投射進來,將寢宮染成一片紅艷。
「天都亮了。」
太後恍惚地仰起頭,看著烈火仍一動未動地躺在床上。雖然又過了一夜,但她心中的憂懼更勝歡欣。她顫抖著伸出手,想要確定兒子仍是活著。
就在她尚未觸及烈火的鼻息前,他原來枯槁死寂的睡臉突然起了變化。他的前額微微地泛著一團紅光;那團紅光就像這滿室的火紅日光一樣,如水波般地浮動跳躍著。
這詭譎的狀況讓太後心頭不禁一震。記起當年她生下烈火時的情景——那時和現在幾乎是一模一樣。
一個晨曦、一團火紅的旭日,還有那名初生的嬰兒……承繼火族王族血脈的初生兒,當時便有一團紅光在他前額跳躍。
「火兒——」
一思及過往,希望的火苗便由太後心中燃起,她急著傾身試圖喚醒烈火。
躺在床上,仍未睜開雙目的烈火,感覺到自己好像沉睡了有千年之久。
印象中,身體被那股驚人的力量無情地沖擊之後,他的神魂便因承受不住體內巨大的疼痛和噬骨的冰冷而逐漸月兌離身體。就這樣,他在黑暗中飄飄蕩蕩,四處漫游;惟一感覺到的便是來自于他身體的氣息和靈系愈來愈弱……
眼看他的神魂就快要回不去時,一陣輕柔的低喚卻不斷地傳來。
他尋尋覓覓,卻遍尋不著那有如天籟般的輕音來源。正為此感到懊喪之際,他試著回到自己冰冷破碎的軀殼,竟意外清楚地感受到那聲聲輕盈的叫喚。
「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
那柔美如樂音般的聲音仿佛有著某種撫平痛苦的力量。除此之外,他還感覺到有一團熾烈的熱源緊緊地將他重重地裹住。于是,他放任自己冰冷的身體不斷去汲取那源源不絕的熱力。
直到身體的疼痛由劇轉緩,終于,漸漸地離他而-去。
「馥……」
氤氳的紅火在烈火前額完全隱沒後,他竟奇跡似的醒來——
張開雙眼的烈火還怔怔地咀嚼著從他心靈深處發出仍回蕩在唇畔的單音。
「火兒,你醒了,你終于醒了!」
如果不是擁有過人的毅力,身為母親的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辦法熬到奇跡再度發生的此刻。
「母後,唔……」
烈火低沉地一喚,牽動到胸口的一股窒間感,那股悶塞的氣息順著濃濁的粗喘嘔出一口暗黑的污血。
「火兒!」
太後驚慌地扶住烈火,立即遞上一貫方巾。
「我沒事。」烈火接過方巾,拭去唇角的血漬。他是真的沒事了,這一口污血吐盡後,他感到全身莫名的舒暢,像是沒發生過任何事一般。「我很好,母後,您怎麼會在這里?」
「你昏迷了好幾天,你若再不醒來,我……怕是也要陪你一起去了……」
這回太後流的是喜極而泣的淚水。
「母後,兒子讓您擔心了。」
見母親動容落淚,烈火深感不忍。
「這都要感謝天神,是他又一次讓奇跡出現。」
太後的聲聲感恩讓烈火想起了馥柔兒,他迅速環視寢宮,卻怎麼都尋不到伊人的身影。
「母後,馥柔兒呢?她人呢?」烈火因沒看見馥柔兒而感到不安。
「她?你不要再提起那個女孩了。風族的女子全都是不祥之人,這輩子我不會讓任何跟風族有關的女孩再出現在你身邊,讓你落人險境的事,我可再也禁不起這樣的煎熬。」
太後這不僅僅是個決心,也是重大的宜示。她不敢奢求再有第三次的奇跡。
「母後,不是的,馥柔兒她……」母親眼中的恨意和決絕讓烈火有些焦急。
「別再說了,難道在你奇跡似的醒來之後,你還想跟我談論到那個害你差點喪命的女孩?」太後甚為光,火。
「不,母後,您錯了。」烈火嘴角一勾,同時扯動了埋藏在他心中多年的記憶。「馥柔兒她從不曾害過我。相反的,她總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救我性命。」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您還記得十年前的事嗎?那年我在風之谷遇刺,若不是馥柔兒,我根本就不可能活著回來。
「這……這不可能,她……」太後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確實是她救我的。她是風族的小公主,當時我胸口被刺一刀,那一刀刺得既深又重,憑我一個人,別說擺月兌追兵,就算是活下來都有困難。當時是馥柔兒將我藏在一個山洞里,她小小年紀,卻懂得為我抽出心口的短刀;可是,那一刀實在太深了,我記得濃濃的鮮血不斷地從我的心口溢出來,後來,我連呼吸都感到困難。就在我即將咽下最後一口氣的時候,那個小女孩突然俯來,用她的口封住我的嘴。您知道她為什麼這麼做嗎?她竟然傻得用她自己身體里的那股風印之石的神力來救我……母後,那年我沒有死,完全是因為風印之石的關系;至于在幻海,也是她幫助我從流沙中月兌困。而我昏迷的這一次,我相信同樣也是經由她的幫助。」
烈火雖未親眼目睹,但從他體內源源不絕奔流的氣息,他清楚地感覺到一股純粹而熱悉的力量又回到他的體內;那股自他出生便伴隨著他長大的火印之石的神力正在他身體的每一處快意地暢流。
經過十年,火印之石終于和風印之石分開了,這兩股力量終于重回主人的體內。
真是個神奇的女孩!她總是讓奇跡這麼自然地發生在每一個人的眼前。
「你是說那個女孩是擁有風印之石的風族公主?」太後驚訝地問道。在听了這段令人難以置信的過程後,她的腦子呈現一片空白。
「母後,她人呢?除了那些數不清的救命之恩外,還有一件事,我必須立刻找到她。」
烈火的語聲里有種濃不可破的堅定和熱情。她感受到兒子這番蘇醒後,似乎有些改變。不,應該是說多年前那個熱情、開朗的兒子仿佛又回到她眼前了。
「什麼事?」太後的心狂跳著。
「我愛她,我要她。」
「火兒,你……」看著兒子誠實而認真地宣示,大後的心中卻劃過無比沉痛的恐懼。
來不及了——望著日光投射進來的角度,火刑的命令早巳開始執行。
「母後,你……你對馥柔兒做了什麼嗎?她人呢?快告訴我!」
母親眼中的神色不僅可疑而且可慮,烈火幾乎是一刻也等不及,他心中有種不祥的預感正慢慢擴大。
「她……她現在人在刑場。」
「刑場?」烈火跳了起來。「為什麼?」
「火……日出時分……火刑……」
「火刑?」烈火駭然地驚呼出聲。
日出時分?不,烈火的心被不安和恐懼燒灼著。他一刻也沒耽擱便沖出寢宮,直奔刑場而去。
「火兒——」
太後怎麼也喚不住兒子的腳步,只能隨著他火速地趕往刑場。
★★★
馥柔兒被捆綁在刑場的正中央,而火族里烈火最親信的兩位大臣塞恩及路凡斯則一左一右地被縛在她的兩側。
小小的火苗從日出時分即被點燃,’順著干燥的柴薪慢慢延燒成熊熊的烈焰。
陣陣的熱氣和不斷涌現的薰煙已教馥柔兒三人漸感威力。無情的火焰正一點一滴將薪柴給吞噬,眼看三人就快要被整個融進紅色的火海里了。
早已絕了活下去的念頭的馥柔兒對這即將把她燒成灰燼的熊熊烈火,一點也不感到害怕。她那被火焰燙紅了的雙頰,在此刻竟露出一抹如願而艷麗的笑容。
塞恩和路凡斯心里五味雜陳,但對于死亡,他們卻是十分有默契地——異常坦然。
耳邊是愈燒愈烈的柴火聲,每一個火花的進裂和飛散都撼動著所有圍觀的火族臣民。
就在馥柔兒三人因為濃煙不斷的竄升而嗆咳連連時,一道狂喚從人群中傳來。
「馥柔兒——」
烈火的身影隨之從人海里竄出。他的出現立時引起火族臣民的驚嘆和歡呼,人群也跟著沸騰了起來。
「馥柔兒——」
隔著赤紅的火誨,烈火像失了神似的無畏地朝前邁進。
當他逐漸靠近無情的火蛇,人群的吵嚷聲也益加喧囂。
置身于火場中央的馥柔兒微揚雙眼,透過赤紅的火焰幃幕,她意外地瞥見了一個如夢似幻的影像;烈火那挺拔壯碩的身影映在翩然飛舞的火影間,就宛如記憶中幻海境內的海市蜃樓o
「烈……火……」
馥柔兒對著眼前的幻影輕吟。不管她看見.的是什麼,能再見他,就算只有一眼,她死了也不會再有遺憾。
「馥柔兒!」
沒想到一心以為眼中的景物是虛幻的影像,這會兒竟然穿過火牆,甚至踩著進裂四散的火焰朝她而來。
火場外早已是驚呼四起,尖叫聲和呼喊聲震天價響著。
「你……終于……活過來了……」
再沒有任何一朵笑靨會比馥柔兒此刻綻放在臉上的笑容更為滿足而幸福了。
「為什麼你總是記不住呢?沒有我的命令不許你擅自從我身邊走開的。」烈火對周身的火勢一點也不在意。
「這里……好熱……王不該來……咳……咳……」
馥柔兒雖覺得虛弱難當,狂燒的熱火卻燒得她全身流竄著一股熱氣。
「我是來確定昨天晚上發生的一些事。」
此時,狂亂的火蛇朝他們飛竄而來,烈火試著解下縛住馥柔兒身上的枷鎖。
「昨天……晚上……」馥柔兒喃喃地發出迷蒙的囈語。
夢幻與真實在她的意識里已然模糊成一團,她無力分辨。或許是這朦朧的情境給了她最後的勇氣,她張開口,呢噥地發出像昨夜般的低語︰「我……愛……你……」
昏眩中,她只知道在死之前,她必須讓他知道她的心意、她的痴狂。
「嗯,我知道。」得到了想要的印證,烈火十分滿意地笑了。
無懼飛竄于周身的火焰,更無畏于被極高的熱度烤燙了的鎖鏈,烈火拼命地想解下那緊扣著的鏈條。
然而,在刑場之外,沒有人能夠想象火王在進入烈焰沖天的火場後究竟會發生什麼事。只是在他穿過火海的那一瞬間,從遙遠的彼方吹來了陣陣狂風。狂風肆虐地吹過大地,還頻頻地刮過刑場,助長了熊熊的火勢。風勢愈強,火焰竄升得愈高。隨著猛烈的火熱和陣陣進發的巨響,從火海里竄出一股股驚人的煙霧。
不一會兒,風生火起,煙霧漫天,濃濃的黑煙化作厚重的雲靄遮蔽了原有的晴空,天地在瞬間化成一片漆黑。
剎那間,雷聲大作,風起雲涌,火焰沖天,濃煙密布,整個刑場猶如陷入一片詭異黑暗的漩渦之中。
突然,驚雷大起,天空劃過一道道駭人的電光,一陣銳不可擋的滂沱大雨自晦暗的天空直傾而下。
急瀉的雨水讓刑場四周的人群速奔逃都來不及,而一切就在這頃刻間發生了
雨止了,風停了,火也滅了。
濃煙散去,只見焦黑的火場里烈火抱著原本已該化為灰燼的馥柔兒,正穿過絲絲的白煙走了出來。
就在這個時候,被沉重的烏雲掩蓋的天空倏地透出幾道金光。這一道道金光投射在大地上,同時也映照在烈火和馥柔兒身上,使得他們的周身泛著一圈圈眩美的光暈。
震撼與驚嘆之余,人群都還來不及形容心中的悸動時,就看到天空中從裂開的雲靄里浮現一個教人不敢逼視的幻象。
「是天神使者!天神使者——海茵斯。」
飽含著驚奇與贊嘆的呼喊在人群中如潮浪般一波波地傳頌著。
人群紛紛敬畏地朝天膜拜,屈身伏跪成了一片。
天神使者海茵斯那宛如天籟般的聲音從天際那端柔美地傳送了下來。
「烈火,天神特別派我前來嘉許你。你是火族之王,能夠憑借著自己的力量化解風、火兩族之間的仇恨,天神感到十分欣慰。
現在魔界的勢力正蠢蠢欲動,你們風、火兩族必須背負起振興冥界,結合封印神力的力量來抵抗黑暗的勢力。除了捍衛無炎月彎,解救風之谷的子民,你們更要團結整個冥界的力量。
只要你們有心,天神是不會遺棄你們的。
永遠記住,愛是所有力量的來源——」
海茵斯清脆的天音隨著烏雲的散去而漸漸沒人無垠的天邊。
伏跪在大地之上的冥界子民久久無法從震撼中醒過來。惟有烈火,對于海茵斯的一字一語,他感受的最為深刻。
烈火怔忡地緊鎖住懷里的馥柔兒,穿過平靜的大地,穿過驚駭得仍無法回神的人群,直朝被驕陽照射得火紅的赤焰城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