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我昨晚喝醉了。」梁霞一見面先賠罪。「我自罰三杯。」
剪刀出手握住她的柔荑。「今天不準你喝酒。」
梁霞吶吶地垂下眼簾,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酒後觸怒了他。
「你昨天說過什麼話,你還記得嗎?」
梁霞一臉抱歉地搖搖頭。
「那我說的話,你也都忘光嘍?」
「你好像說了什麼重要的事情,可是我都沒听進去。」
果然沒听進去!剪刀簡直快暈了。
「麻煩你再說一次好嗎?這一次我一定會牢牢記住。」
「算了。」這叫他怎麼說得出口,多難為情啊?
剪刀點了一根煙,掩飾尷尬。
「我是想告訴你,接著幾天我有事要忙,不能來找你了。」
「喔。」是這樣子嗎!梁霞總覺得不只如此,可是當時醉了的她,如今真的一點印象都沒有。
這麼冷淡的反應,要不是曾經听見她酒後吐真言,剪刀倒要後悔走上這一遭了。「不喝酒?」她怡色柔聲地詢問。
「嗯。」他點點頭。
「不劃拳?」
「嗯。」
「不唱歌?」
「嗯。」
「聊天?」
「嗯。」
「那你等我一下。」剪刀看著梁霞娉婷的身影消失在門後,她該不會又在跑台了吧?五分鐘之後,梁霞捧著一大盆的荔枝進來。
「吃水果。」
「又有人送荔枝來了?」剪刀不禁吃起飛醋。
「沒辦法,我人見人愛嘛!你是嫉妒還是羨慕?」世界上的東西要說梁霞抵擋不住的,就是荔枝鮮女敕多汁的美味。
「我哪敢啊?大紅人。」
喲!瞧瞧,好酸啊!
「別抬杠了,免費送上門的,老爺!您就湊和著吃吧!」
利落地剝殼、去籽,梁霞把果肉送進剪刀的嘴里。
天啊!這種帝王般的服侍,誰招架得住?
她總是這樣,適時地幫他點煙、斟酒、遞毛巾,幫他按摩紓解疲勞,種種貼心的舉動讓他又
驚又喜;有時候他甚至懷疑她究竟是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蟲,還是擁有觀心術?「你還這樣伺候過別的男人嗎?」光是想想而已,剪刀就忍不住又是一陣酸意浮上心頭。「有啊!兩個。」梁霞說著又喂了一口。「我爸和我弟,你是第三個。」說者無意,听者有心;她是把他當自家人了嘛!
剪刀樂不可遏,飄飄欲仙。
不一會兒工夫,七、八斤的荔枝就盆底朝天了。
剪刀這輩子還真沒一口氣吃過這麼多的水果,還是上火的荔枝呢。
「你看我的鼻子挺不挺?」他邊享受著她的款款柔情,邊向她敘述著年少輕狂那段懵懂的歲
月里,拿西瓜刀、木棍四處打殺的日子,突然冒出一句看似不相干的疑問。「我看看!」梁霞跪坐在他身邊,櫻唇一開清唱起︰「我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剪刀順勢摟住她二十二寸的小變腰,她毫無抗拒地偎入他懷中,好像這是再自然不過的事。「零缺點,無可挑剔的完美!」她躲在他寬厚的胸膛里,不可避免地臉紅心跳,還不小心發
現,原來他的脈動和她一樣快。
「這是手術做出來的。」想當初為了這鼻子,他可是花了不少銀兩,挨了好幾刀呢!「啊?你不像是注重外表的人,為什麼要去整型?」
「不是我喜歡,是因為鼻梁被打斷了,不得不做。我告訴你,那一戰哪,可驚險的呢……」剪刀把往事當笑話說,說到緊張處,明知已是前塵舊事,梁霞還是不禁為他捏了一把冷汗。「你們男生就是這樣!動不動就要比比看誰的拳頭大,誰的骨頭硬!」梁霞依偎在他懷里,
手指頭不安分地在他胸膛劃圈圈。「又不是十七、八歲的小毛頭,別再打打殺殺的,怪恐怖的呢!」
「我早就不用親自出馬了。」按住那只搔得他心癢難耐的小手,剪刀謹慎地問道︰「你……是在為我擔心?」
「才……才沒有呢!」
梁霞言不由衷,急急地抽回手,嫣紅的臉龐泄漏出心里真正的想法。
「你想知道我為什麼點台率這麼高嗎!」她岔開話題,想借此轉移那咄咄逼人的眼神。這點小伎倆哪逃得過剪刀一雙透視眼?他知道她還沒準備好,不過有朝一日,他絕不會再讓
她逃避!
無聲地在心里輕喟一聲,剪刀順著她的話鋪下紅毯,讓她有台階可下。「在下洗耳恭听。」「其實說穿了也沒什麼,我只是比較認真做功課而已。」
「哦?怎麼說?」剪刀被挑起了興趣,他不知道作「小姐」還要做功課?在梁霞的解釋後他才曉得,每次上完台,她都會在客人留給她的名片後面作筆記。外型的高
矮胖壞和五官特色,是一定有的基本資料,其它例如最喜歡的話題、最常做的休閑活動、最
愛點的歌等等,她都盡其可能的把對方的喜好詳述出來;而空台的時候,就拿出來反復翻閱
,當她再度遇到曾坐過台的客戶時,她能在最短的時間內有技巧地投其所好。這樣的小姐,誰舍得不買她的帳?難怪她能迅速竄紅。
「那我呢?我的名片背後你記錄了什麼?」剪刀饒富興味地詢問。
「你?」梁霞低著頭不安地絞動手指。「一片空白,什麼都沒有。」
「哦?這麼不屑啊?」」剪刀搗著胸口,假裝受傷地申吟。
「不是啦!那是有原因的。」她被他夸張的舉動逗笑了。
「你這個漢奸,還不快從實招來!」剪刀靈活地跳了起來,徒手比了個手槍的姿態抵在她額際。梁霞整整面容,陪著他「花轟」。
「我才不是漢奸!我是鑒湖女俠——秋瑾!」
「管你是革命先烈還是抗日份子,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梁霞入戲地慷慨陳義︰「我認為在每個人的生命中,總是有一些人不必特意去強化,就會深深地刻在腦海里。像我,對你的印象就很深刻。」
剪刀一翻掌,制住她的手腕,順勢將她壓在身下。「原來你暗戀我很久了?」「才不是咧!是因為你太惡質了,第一次見面就把我灌醉,簡直就是我的夢魘!」這麼曖昧
的姿勢……梁霞脹紅了臉,急急掙月兌他惱人的束縛。
「別動!」剪刀輕撫著她細致的肩線,一股欲念竄燒起火苗。
他就要吻她了嗎?梁霞閉上眼楮,可恥地發現她居然是那麼的期待。
該死!她非得一副欠吻的模樣嗎?
剪刀吞了好幾口唾沫,違背心意地將唇落在她飽滿的天庭上。
拉她起身時,他故意忽略她眼中混和著疑惑與感激的眼神。
他們彼此心知肚明,這一吻下去,絕不只是單單一個吻能了事,他們將會在某間汽車旅館的床上道早安。
沉默的氣氛圍繞在斗室里,誰也不敢先打破迷咒,直到月隱星稀。
剪刀有要事待辦,梁霞照樣上班坐台,日歷不過撕去兩張,店里從別的酒店挖來一名女經理——潘潘。
跟隨著她一起過來的,還有七名小姐。
整間酒店由于她們的加入,而起了相當大的變化。
理由無它,因為,她們都是從月兌衣酒店集體跳槽來的。
大膽的作風,引起正、反兩方截然不同的反應。
代表正方的,一是公司董事們,店里生意比以前更好,營業額屢破佳績,財源滾滾而來!那
些董事們當然把她們當搖錢樹,放在手心里捧著!潘潘走路都有風,「搖擺」得不得了。另外,代表正方的,自然還有捧著白花花銀子上門的客人。小姐進了包廂,沒兩、三下就月兌
得光溜溜的,不但可以看,還可以上下其手,做外場也從不嗦,價錢談攏馬上就可以帶出
場逍遙快活。性好漁色的男人,當然張開雙臂,熱烈地歡迎著她們。
至于反方,就是先前進駐的小姐們,梁霞自然也是其中之一。
廣播叫著Sable的名字,她匆匆趕到櫃台前,才發現是潘經理帶的台,除了她之外,都是新進的小姐。
「Sable,是郭董點你的台。」潘經理熱絡地挽著她的手,母雞帶小雞似的招喚著其他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走了,上台嘍!」
郭董是店里的常容,也是梁霞的愛慕者之一,科技新貴的他,從不勉強梁霞出場,頂多酒後拉拉她小手、摟樓她的肩膀而已。
一上台,照例的打過通關,就是劃拳的時刻;梁霞知道,郭董不喜歡劃拳,因而和他對唱情歌。
可是在那一票新人的起舞下,謙謙君子也酒後亂性。
先是筱蝶和身邊的男子玩起劃拳月兌衣的游戲,然後就像傳染一樣,一對對的男女紛紛捉對廝殺,一時之間——「月兌、月兌!」的起哄聲此起彼落。
沒一會兒工夫,除了梁霞和郭董,每一個人都是衣衫不整。
梁霞看得面紅耳赤,眼楮不敢隨便亂瞄,直盯著螢幕;郭董眼楮吃著冰淇淋,要梁霞唱一首快節奏的歌曲。
「我不會要你在這里月兌,我舍不得讓你被別的男人看見。」郭董在她的耳邊低低說道。「等一下,我請你去喝咖啡。」
開房間就開房間嘛!瞧這個人,把上賓館說的這麼好听。
梁霞的臉一陣紅、一陣白。「郭董,您又不是不知道,我不做外場的。」「不做外場?那好辦,等一下他們出來,換我們進去做內場。」郭董指著摟摟抱抱,一同進
入包廂廁所的一對男女給她看。
「你是說,他們在廁所里……」梁霞驚駭得說不出話來。
「省了出場費、旅館費,都給你賺,好不好?」郭董色迷迷的樣子,像要把她生吞活剝。「對不起,您找別人吧!」梁霞側身一閃,堪堪躲過一雙毛手。
「你想清楚,今天你不答應,我以後不會再捧你的場嘍。」郭董自以為是的擺出高姿態。梁霞看了他一眼,站起身來,深深地一鞠躬,「多謝郭董長久以來的照顧。」隨即頭也不回
地走了。
開會的時候,保守派表明了希望和開放派小姐錯開上台的立場。上層只是听听而已,並沒有采納她們的意見。
制服也改為穿月兌方便的前開式背心裙,一條拉鏈通到底,保證暢行無阻,絕對不會「突捶」。
而一向護著她們的陳經理和崔副理,被公司以一句簡短的「理念不合」為理由,辭退了;這讓潘潘的氣焰更熾,那些新人更不把她們放在眼里。
兩方的爭執不斷地上演,甚至于愈演愈烈……
其實,梁霞也送過辭呈,只是上面不準,軟硬兼施,非要她留下不可。
店里對于業績差強人意的小姐並不會多作慰留,至于像梁霞這種紅牌,要放人?難啊!化妝鏡里,映照著一名美艷的女子,女子正在補組,兩道秀麗婉約的眉,蹙起小小的山峰。梁霞輕輕地描上唇線。十幾天了,剪刀不見蹤影快兩個禮拜了。
沒消沒息,他該不會是出了什麼意外?她心里不免為他擔憂。
「Sable!Sable!請到櫃台。」催人的廣播打斷她的思潮。
梁霞無言地嘆息,停止胡思亂想,迅速整理好儀容。
又是潘經理和她那一支娘子軍,她看了頭都疼了。
潘潘知道梁霞並不喜歡自己,看見她來了,也不說什麼,就把一群小姐帶上台。
好大的驚喜!
梁霞這會兒頭也不疼了,柳眉彎彎,星眸直瞅著首位的男子,熠熠生輝。嘴角噙著笑意,她風姿綽約地走向他,任由他將她抱個滿懷。
這一刻,她確確實實地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她不只是喜歡他。她,愛上他了!
愛上這個她連其實姓名都不知道的男人。
她眼眶濕潤得抱緊了朝思暮想的人。「剪刀哥,我好想你!」
「傻瓜!我這不是來了嗎?」剪刀心疼地吻去她眼角的淚痕。
幾日不見,她更加輕瘦了,是為了擔憂他而消瘦的嗎?
這些天,他為了一筆交易忙得不可開交,即使如此,他還是不時想著她娓娓動听的聲音,連做夢都夢到她婀娜多姿的縴影。
「我也好想念你……的荔枝!」小周看好戲似的挨近他們,讓他不得不臨時改口。「哈哈!不過我看產期過了吧?」
越過他寬大的肩頭,梁霞看到一臉戲謔的小周,馬上明白剪刀為何突然打哈哈,那……剛剛他們親密的舉動,不是都落入小周的眼底了嗎?
為了掩飾羞紅的臉,梁霞逃難似的奪門而出。
佳人遠去,剪刀只能對著空氣徒呼負負。
「沒想到你們進展得這麼快。」小周猶不知死活吃吃笑著。他還納悶著大哥最近怎麼「吃素」了呢!原來喔……
「你知不知道七月半快到了?」剪刀涼涼地發問。
「還早吧?英雄難過美人關,大哥,你這回是認真的?」小周打量著,試著從剪刀身上瞧出點端倪。
「應該是吧!」想起她的一顰一笑,他扯開一抹淡不可察的微笑。
「大哥,我好像沒看過你談戀愛耶?」小周摩挲著下巴,在記憶庫里搜尋相關資料。「什麼‘好像’?根本是沒有好不好。」剪刀沉著大黑臉,聲音從齒縫里擠出來嚇人。小周搖搖頭,一副醫師宣布病患沒救了的表情︰「我看你真的是中箭了!」「你又在胡說八道什麼啊?」不悅的濃眉蹙成危險的山丘。
「我胡說?」小周指著自己的鼻子跳腳。
剪刀也知道這個「痞子周」只是在故作姿態,想找他磨牙而已,並不是真的發怒,所以也不搭理他。
「好!我不說了,我唱給你听!」痞痞地捻起蓮花指,小周清唱起來︰「愛神的箭射向何方?射在那‘大哥’的心嵌上……」
愛?一曲驚醒夢中人。剪刀重新自省對梁霞的心態,他從未如此牽掛一個女人;但是,這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第一眼,他就被她的美貌所吸引;後來,因為她的勇氣、她的聰慧,使他沉迷;而她的身家
背景、她的嬌弱,更激起他大男人強烈的保護欲。為了她,上力山、下油鍋,他都心甘情願,這,不是愛是什麼?
「你認為我們這種人,可以給她幸福嗎?」大手一揮,阻止小周繼續荼毒他的耳朵,剪刀猶豫地問道。
像她這麼好的女孩,不應該限著他這種壞胚子,成天擔心受怕。
「大哥,這不像你的作風。」小周了解剪刀的顧慮。「Sable並非一般的小姐,放手去做吧!」
剪刀張口欲言,卻見梁霞持著一只冰桶走來,小周識趣地挪出空位。
「什麼東西?」剪刀在她走近後,拉著她坐在自己的大腿上。
「這是我的壓箱寶。」梁霞捧著的,是一整桶的冷凍荔枝。
她用叉子戳了塊冰涼的果肉喂進他嘴里,羨煞一旁的小周。
這麼溫柔體貼……「我怎麼沒有?」小周故作哀怨。
「你也想吃啊?我去幫你拿叉子。」
梁霞還真的起身要去廚房找叉子呢!
「不用了,」小周更郁卒了。「人家不用說都有人喂,我們想吃還得自己挖,算了!不食嗟來食。」梁霞知道,她被取笑了,臉上泛起淡淡的紅雲。
「好啦!小文文,我喂你行了吧?」剪刀一個接一個,塞得小周滿嘴荔枝。「太冰了啦!」梁霞拉扯剪刀的手臂,為小周求情。
「最好把他的舌頭凍僵!」
剪刀玩上癮了,小頑童的那一面表現得淋灕盡致,直到小周受不了了、逃之夭夭,他才罷休。
除去「障礙物」,剪刀擁抱梁霞入懷,把她圈在臂彎里。
小別之後的兩人有太多的思念要傾訴,眼中只有彼此,完全無視于周遭進行得如火如荼的瞎鬧。綿綿密密的情網,交織成屬于他們的二人世界。
就像口中的荔枝一樣,甜滋滋的,飄著濃郁的果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