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一天,點完名,梁霞就因為前一天的沖動,被陳經理叫到辦公室數落了一頓。雖然因為她跳出來,幫店里化解了一場危機,不過,該罵的還是要罵。
從陳經理粗略的解說中,梁霞這才曉得剪刀的背景——剪刀是全台灣勢力範圍最大的「縱貫線幫」的帶頭霸子,擁有一身好本領。詳細的說法是︰
他是空手道六段、跆拳道三段的武術高手。
跟他像連體嬰一樣,成天圍繞在他身邊的,是他的活動智庫——周伯文。小周是他得力的左右手,遇事冷靜、見解清晰,在他不顧一切沖動行事的時候,會適時地阻
攔他,分析利弊得失。
兩個人,一黑一白,一文一武,操控著北起基隆、南至高雄的縱貫線。
敬他們的,稱呼他們一聲「黑白雙雄」。
畏他們的,就稱他們為「黑白無常」。
听著听著,梁霞想起對剪刀哥的印象——他很高大,身高大概有一八五公分左右,身材結實,足以媲美健美先生;長得不是很英俊、
帥得不像話的那一種美男子,平頭底下是張令人望之生寒的國字臉;濃眉、利眼,精銳而強
悍;挺直的鼻梁,完美得找不出缺點;薄薄的唇,通常是緊抿著,顯示出它的主人個性剛強不輕易妥協。
這樣粗獷的一張臉,配合上魁梧的體型,走在路上,只怕所有生物只要是會動的,莫不自動退避三舍……
「剪刀哥的火爆脾氣是出了名的剛烈,」重重捶了一下桌面,陳經理板起撲克臉,疾言厲色
地責怪︰「你才剛來,還搞不清楚狀況,怎麼可以這麼冒冒失失的呢?要是出了事怎麼辦?」沒辦法!為了她好,他絕不能心軟。
突然的撞擊聲,驚得梁霞趕緊從神游中回魂。
「對不起,讓您擔心了。」低垂著頭,梁霞像個做錯事的孩子,立正站好,乖乖地道歉。她
知道陳經理是一片好意,怕她不懂其中的危險性,無端惹禍上身;而事後她反省自己的行為,的確是太魯莽了。
「知道就好!下次千萬別逞強了。」一句對不起,讓陳經理這個黑臉也扮不下去了。換作是
其他那些「老鳥」,哼,早就吱吱喳喳、理由一大堆,搞不好還想邀功哩!「我保證!以後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了。」梁霞可憐兮兮地,擔心這分差事又要砸鍋了。「算了、算了!你可以走了!」陳經理看她這副我見猶憐的模樣,也不忍再責難她所犯下的
疏失,揮揮手,就放她走了。
梁霞靜靜地回到休息室,等候廣播叫她上台。
又是等到快沒人了,才听到︰「Sable、Sable,請到櫃台。」的廣播。
咦?怎麼只叫她一個人?雖然有滿肚子的疑問,她可不敢遲疑,快步跑向大廳。「現在有一個客人很難搞,店里的紅牌雲兒、燕子、蓉蓉,都被刷下來了,你去試試看。」
陳經理皺著眉頭,說明狀況。
不會吧?連那些當紅的小姐都敗下陣來……叫她上場,這不是擺明了要她出丑嗎?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她跟著陳經理走入包廂。
房間里有兩位男客,筱楓已經在座了,摟著其中一名男子的腰;那她要對付的就是另一個嘍?
梁霞怯怯地坐在一臉不以為然的男子身旁。
「我是Sable,請問大哥貴姓?」
沒想到男子卻勃然大怒,不耐煩地喝斥︰「大哥、大哥!大哥都抓去關了啦!干!」又轉頭對著陳經理發飆︰「你們這些小姐,不是
‘大哥’就是‘董’,會不會說話啊?下去、下去,再換一個!」
陳經理這才知道小姐們為何一個個一上台,就被刪台。
梁霞無端被大聲責罵,眼眶都紅了。陳經理怕她真掉下淚來,趕緊拉著她退出門外。「別放在心上,這種吹毛求疵的客人很難得會踫上的,你這一回也沒算白來,至少我們知道
他在挑什麼毛病。」
是喔!還更是給梁霞上了好大一課。
接下來陳經理都刻意幫梁霞篩選客層,專找生意人、上班族讓她上台。因此除了前兩次不愉快的經驗外,對于坐台,梁霞也就漸漸地不再那麼恐懼。
「您好,我是Sable,先生貴姓?」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
梁霞學乖了,在一片不是這個「董」就是那個「哥」的招呼聲中,這成了她獨門的問候語。
梁霞听從芷芸的建議,去燙了個大波浪卷,頂著新發型,化上新妝跟眾姐妹排排坐,等著開會。陳經理一進門心跳就漏了一拍。
嗯!佛要金裝、人要衣裝、女人更少不了化妝,這句話一點都沒錯!
不過燙個頭發,在眼楮的部分多加了幾抹顏色,她居然就變得如此嬌媚,左顧右盼之際,眉
眼間盡是風情;連他這個成天在女人堆里打滾的人,都免不了目眩心迷。只可惜店里規定,他們這些雄性少數民族不準偷吃窩邊草,要是被逮到,小姐就得回家吃自
己;而且最大的遺憾是,他已經「名草有主」了,否則他一定會把她據為己有,讓她的嬌姿艷質只為他一人綻放。
唉!多想無用,他所能做的,或許只有保護她不受之客的騷擾,在安排上台時做點手腳,幫她挑一些水準比較高的客層而已。
就把她當作是干妹妹吧!只是干妹妹……干妹妹唷!
小姐們的名字陸陸續續被點到。
「Sable?」
「有!」
崔副理滿意地點點頭︰「這個發型很適合你,妝也化得很棒,眼楮看起來有精神多了。很好!」
受到稱贊,梁霞興奮得想放鞭炮慶祝。
改變形象的她,果真如陳經理所預料,開始有客人專點她作陪,她再也不用照著簽到簿上的
順序,輪流等著上台的機會。甚至于有客人不到八點就找上門來,讓她連點名、開會都跳過,直接上場,一桌又一桌……
最高紀錄她同時跑四台,每一桌只待十幾分鐘,就有waiter來提醒她轉台。為了節省時間,
有時在包廂外的走廊上,可以看到她拎著鞋子,飛快地由這一間包廂沖到另一間包廂門口,才套上兩寸半的高跟鞋。
說也奇怪,一些原本不耐久候、不準小姐跑台的客人,踫上她也不抱怨了;愛計較的客人,
結賬的時候也不會因為一小時才見她十幾分鐘,窮嚷嚷著要刪減她的台資。陳經理為此還開玩笑地問她,是不是在客人身上下了什麼符咒,還是種下了苗疆蠱毒?梁霞只是羞赧地聳聳肩,不表示任何意見。因為連她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自己有這麼大的
魅力,可以讓一大票男人拜倒在她的石榴裙底。
待了幾天,環境模熟了,每一間包廂的位看她都記得一清二楚,對每一位小姐也有基本的了解。
她也明白了這家店不把小姐們歸屬于哪一位經理名下的好處,這樣一來就免除了干部之間的
勾心斗角、評比業績,小姐們也不至于分派廝殺;上下不但不會搶客人,還會相互支援。例如說踫到難搞的客人,可能一間包廂同時就擠進了三、四名經理幫忙安撫,讓客人覺得自
己是個大人物,經理們給足了面子,他也不好再嗦。
遇到好說話的客人,小姐們也會想盡辦法,讓坐冷板凳的姐妹也有上台的機會。像梁霞,她的弱點在劃拳,只要她連輸幾回,一定有同台的好姐妹跳出來幫她「討拳」。少了惡性競爭,多了良性互動,梁霞安心地待在這個看似復雜,又單純的大環境里。她劃拳的技術愈來愈好,不會再屈于劣勢,換她灌客人喝酒……
她小嘴甜、會說話,再「龜毛」的尋芳客再多黃湯也灌下肚。
而她也學會了抽煙,一天要抽掉一包YSL,這是惟一的壞毛病;不過,用來阻擾客人的毛手毛腳,倒是很好用。
她還學會「偷吃步」,在酒杯里放進話梅、蜜棗,把容量縮減成一半;盡管如此,她的酒量
還是突飛猛進,想灌醉她的人,得先掂掂自己有多少能耐。
就這樣,一晃眼,梁霞的酒店生涯過了兩個多月,她早就不是昔日那個什麼都不會的「小醉雞」。
「這麼好?請我吃荔枝。」
剪刀疑惑地看燕子手上拿著一大串的荔枝進來,這個一個錢打二十四個結的人,什麼時候變
得這麼大方?「喔,不是我買的,是客人送給Sable的。」燕子自顧自地,撥皮就吃。
「你把客人送給Sable的東西拿來吃?這不好吧?」就知道燕子不會突然轉性,原來是借花
獻佛。「哎呀!一大籮筐耶!不幫忙吃,難道等它壞了?」說著說著,燕子又揪下幾顆鮮紅欲滴的果實。「怎麼那麼多?」
「你不知道哦?Sable現在有一個外號叫‘荔枝公關’,每天都有人送荔枝來,我們每天都
有吃都吃不完的免費荔枝。還有喔!由客人和所有小姐、工作人員票選,Sable不但是名列‘仙履’五大美女之一,還得到最有人緣獎呢!」
沒想到才兩個月不見,她就列入紅牌的行列了。他來時常在廣播中听到她的名字,卻一直無緣再見,不知道她現在變成什麼樣子?
他無法忘掉她那副慷慨就義的模樣,酒量不怎麼樣,酒膽倒是不小,一口氣喝掉一公杯otard的氣勢,相信很多男人都要自嘆弗如。
剪刀邊吃著酒客送給Sable的荔枝,邊盤算著,哪天他可得會她一會。
這一天,剪刀、小周正在和幫里的核心干部商討成立保全公司的可行性,小周的手機猛然響起。
「喂?我是小周。」
電話那一頭傳來陌生、急切的女聲。「你還記得我嗎?我是Sable!」
「Sable?我當然記得你。」小周對于數個月之前和她相談甚歡的情形仍是念念不忘,只是後來再去店里,都沒有踫上。
Sable?剪刀聞聲暗自思量,才想著她呢,她就打電話來,還真是有默契;但是小周從不隨
便留電話號碼給人的,怎麼會給她?難道從上一次見面之後,這兩個人有偷偷地在來往?可是听小周的語氣又不像是這麼一回事,她到底找小周有什麼事?剪刀留心聆听著小周說的
話。
「你上次說過,我有事可以找你幫忙的,不知道還算不算數?」許久不見,梁霞不曉得小周肯不肯伸出援手。
「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小周從她的聲音里听出她的急迫。「你不要急,慢慢說。」
「我今天休假,晚上沒去店里,結果八點多,我弟弟他……一身是傷的回來。」想起弟弟狼狽的模樣,梁霞哽咽地說不出話來。
「你先別哭,然後呢?」
「我問了他好久,他才說是被流氓勒索,他不肯給,就被打了一頓,身上所有值錢的東西都
被搶走了。對方還說要他想辦法拿出更多的財物,否則要……要給他好……看,讓他斷手斷
腳……自己選。」梁霞心急得又哭了起來,邊哭邊說︰「我真的不知道要找誰才好?」事情發生的時候,梁霞心亂如麻,胡亂翻著她所搜集的名片簿,但實在找不出有解決這方面
問題的幫手,直到一張小紙片飄落到地上,她拿起一看,原來是為了留念第一次上台,而收藏起來的電話號碼。
是了,這是她惟一認識的「兄弟」,雖然只見過一次面,她還是抱著希望撥出電話,祈求小周能伸出援手。
「那你弟弟有沒有說對方是什麼來頭?」
「他也不知道那些人是什麼幫、什麼派的,只曉得是‘瘋狗’的手下。」「好,我知道了。你放心,我來處理。」
「謝謝你!」梁霞幾乎要焚香感謝祖宗保佑,讓他們姐弟遇上貴人。
小周看看時間已晚︰「這樣吧!你把你家地址給我,明天下午我去接你弟弟,帶他去瘋狗那里打個招呼,以後那些不混混就不敢找他麻煩了。」
「嗯!我家住在……」
梁霞忙不迭地報上住址,那一頭的小周快速地記錄著。
「別擔心,這一點小事算不了什麼,很晚了,你先去睡吧!」
「那就拜托你了!」
收了線,小周才發現剪刀正盯著他瞧。
「呃……是一個朋友打來的。」小周搔搔頭,神色自若地笑道。
「Sable?我不曉得你們還有聯絡。」剪刀揚眉,等待小周自動招供。不知道為什麼,听到小周親切的態度,他竟覺得有點惱怒。
「你都听到啦?那好,這件事還非得由你出面不可。」
小周笑得有點奸黠,剪刀頓時腦中警鐘大響,這小子不知道又在設計什麼。「喂!我剛剛好像有听到誰說︰‘這點小事不算什麼’的,不是嗎?」也不先看看自己有多
少能耐,敢說大話?剪刀忍不住要吐槽。
「那你大概知道是怎麼回事了吧?」小周拋下魚餌,只等魚兒上鉤。
「是她老弟被瘋狗那幫雜碎勒索、恐嚇取財?」從小周和Sable的對話中,剪刀不難拼湊出事情的原貌。
小周敢發誓,剪刀一定是豎著耳朵听他講電話,不然他怎麼那麼清楚?「那你記得……我是怎麼安撫她的?」
「你放心,我來處理!」
賓果!逮到大魚了。
「這是你自己說的,我可沒逼你喔!」小周得了便宜還賣乖︰「記得要辦得干淨利落一點。」
「你算計到我頭上來了?不想活了是不是?」剪刀氣得吹胡子瞪眼,賞了小周一個爆栗。「哎喲!老大,打不得,我還得動腦筋想個對策,看明天要怎麼跟瘋狗說呢!」小周搗著頭
跳離暴力份子三步遠。
「還用想?你打電話跟他約好時間就行了。」剪刀不憂不愁,恝然得很。小周模模鼻子只好照辦,誰教他是大哥,自己是小弟呢?只能高歌一曲「金包銀」,一吐心
中的郁卒。
翌日,剪刀、小周依約帶著Sable的弟弟梁焱,拜訪瘋狗。
瘋狗之所以叫瘋狗,就是因為他一向目中無人、囂張跋扈,神經病發作起來,會像瘋狗一樣亂咬人。
對于瘋狗暴惡乖戾的事跡,剪刀也時有所聞,不過雙方沒有利益上的掛勾或沖突上向是維持
著井水不犯河水的局面。事實上,剪刀根本不把這種小角色放在眼里。
「稀客、稀客,剪刀哥大駕光臨,不曉得小弟有什麼地方可以效勞?」瘋狗嘴上說得謙卑,態度卻是倨傲不遜。
「廢話不多說,我們家小朋友不但被你的嘍搶了,還被你們的人給打傷了。」剪刀把梁焱拉到面前。
「喲!好慘啊!鼻青臉腫的。」
瘋狗一副同情的樣子,連瞎子都看得出來他是在裝腔作勢。
「听說還有人想把他打成殘廢?」剪刀斜睨著惺惺作態的瘋狗。
「小孩子說說而已,何必當真?」剪刀的勢力龐大,不是他所能對抗的,瘋狗搓著手,涎著臉陪笑。
「真的、假的,我們心里有數,你就當賣我個人情,放過他,那我也就不追究了。」言下之意,要是瘋狗不點頭,他老大要發火了。
瘋狗雖然瘋瘋癲癲的,也還听得出剪刀話中有話。
「剪刀哥開口,小弟自然不敢不從,我會交代下去,就說這位小兄弟是剪刀哥您的……」瘋
狗頓了一下︰「敢問剪刀哥,這位是您的什麼人?需要您親自跑一趟。」「妻舅!」
嗄?小周差點駭掉了下巴。
而梁焱不知道他什麼時候蹦出個「姐夫」來,就連剪刀自己也不明白。
如果他說梁焱只是個跟班,量瘋狗也不敢動到他的人!只是奇怪,這兩個字就這麼月兌口而出,還挺順、挺有說服力的呢!
「喔——原來是小舅子,那我可得擺一桌酒席,給小舅子壓壓驚。」
剪刀也不是省油的燈,听出瘋狗想佔他便宜的意圖。他的妻舅,別的男人跟著喊小舅子?兩
人之間若不是姻親連襟的關系,就是表示那男人睡過他老婆,給他綠帽子戴。「你少跟我耍嘴皮子,他叫梁焱,你叫他小焱就好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該說的都說
完了,剪刀站起身,搖搖手︰「擺桌就免了,叫你的人罩子放亮一點。」跟這種人渣談判,真是辱沒了他的身份!剪刀一刻也不願多作逗留。
「是、是,我會叫那些兔崽子別再招惹小焱。」瘋狗奴顛婢藤,諂媚得像李蓮英的翻版。「恭送剪刀哥,您慢走!」
梁霞在家里焦急地等候消息,一直等到上班快遲到了,才匆匆忙忙地出門。她其實很想等到梁焱平安回家,不過沒辦法,公司規定遲到要扣錢,超過兩小時還要以無故
曠職論,要自掏腰包補足全場一萬多塊的費用呢!那可不是一筆小數自。點完名,她連忙撥了通電話回家,響了幾聲,終于听到梁焱的聲音。
「喂?」變聲期男孩子的聲音還真不是普通的難听,不過這會兒在梁霞听來,比仙樂還悅耳。
「你回來啦?」心中大石落地,她放心地笑了。
「姐,是你啊!事情都解決了。我告訴你喔,那個周大哥和……」
「別說了,你到家我就放心了。」梁焱興奮地正想作深入報導,就被梁霞中斷。原因無它,因為廣播正叫魂似的,催促著她。
「我現在要去忙了,有事明天再說。」知道弟弟沒事,梁霞松了一口氣,那些旁枝末節晚點再談吧,趕緊上台才是真的。
「好吧!」透過電話,梁焱也听到廣播在叫喚著姐姐,只好暫時打住話題,怕耽誤到她當Waitress的工作。
就從這一天起,在梁焱心里有了新偶像,什麼阿諾史瓦辛格、席維斯史特龍都可以閃邊涼快了。
現在他最最最崇拜的人,就是——剪刀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