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月如勾,月夜的薔薇名邸透著冷清,沙克洛夫手中的煙斗已不知加了多少回的煙絲,濃濃的雪茄味漫過滿園夜吐芬芳的薔薇。
他戒煙許久,記得最後一次以煙消愁,是為了瑪雅因精神官能癥住進療養院。內疚是導至那次破例吸煙的原因。
那麼今夜,又為了什麼?
「呼……」他重重地吐了一口氣,委實不願意承認擾亂他自制力的原因,是因為紀曼菲和尼爾森的晚餐之約!
他再一次從腰間取出懷表,瞄了瞄上方的指針,已經十一點了!
天殺的!這兩個人倒底要瘋到什麼時候?
他該讓她忙一點的,那麼尼爾森也就沒有機會霸住她!
老天,他在干嗎?他簡直像個守著門、等著紅杏出牆的妻子頂著夜光、拎著高跟鞋溜回家的抓奸丈夫!
他恨自己這種超乎自控的妒意與紛亂的心緒。
這像他嗎?
那個根本不將女人放在心里的沙克洛夫?!
他知道自己沒權利干涉紀曼菲的私生活,更沒理由像個抓奸丈夫一般等在門口,只是……他管不住自己的行為……
望著門外,腦海中卻不自主地浮現出她的俏、她的笑、她的怒、她的嗔、她的嬌羞、她的堅決……老天,他多想將她從腦海中徹底趕出,還他一片清靜!但就是做不到!
天啊!到底是怎麼回事?這個女人究竟對他下了什麼迷藥?
他狠狠地又吸了一口煙,極力想從紛亂的思緒中平靜下來。
誰知越是壓抑,越是難從泥濘中爬出來!
老天,他這是在干什麼?
不行!不行!
他不能再任這個女人攪亂自己平靜的生活!
再說,那個隱藏在黑暗的殺手,很難保證不會再對她下手!
為了她的安全,也為了他的寧靜,他該、也必須將她送得遠遠的!
對,就這麼做。
可笑的是,門外忽然傳來的動靜,卻將他好不容易平復的思緒再次打亂。
車聲自遠而近,最後平穩地駛進了薔薇名邸。
沙克洛夫倏地躲進花叢里。
尼爾森極有風度地從駕駛座走出來,為紀曼菲拉開車門,「請,我美麗的女孩。」
「謝謝!尼爾森,今晚的燭光晚餐很棒。」她愉快應對著,卻想不起來今夜究竟吃了些什麼。
「我很高興你這麼賞臉,不過,你整晚只吃了第一道的生菜沙拉。」責備中還帶著憐愛。
「真的嗎?」她閃爍著紫燦波澤,四兩撥千斤地笑著。
「下次要多吃點,我比較喜歡有點‘分量’的女人。」尼爾森將她扳近自己,輕觸著她的臉頰,逸著情感的光彩。
躲在樹叢中的沙克洛夫,只能瞧見兩人拉近距離的身影,剎那間神情變得凶焊暴戾,怒顫的身軀將技格弄得輕搖晃蕩。
「誰?」紀曼菲機警回過頭」,找尋聲音來源。
沙克洛文立即僵直不動,他可不願這時出來「自首」,丟臉事小,又該如何解釋他出現在這里的原因!
寂靜再度還給大地,紀曼菲的警覺性卻已被挑起;再也不能漠視暗夜里心能會有的危機。
尼爾森就天真多了,繼續沉醉在原先架構的浪漫中。
「明晚,我們再一起晚餐好嗎?因為今天你所承諾的第二支舞我們還沒跳呢?就去了——」他突然噤聲,實在不該在這種花前月夜談「工作」的。
這話題卻讓紀曼菲憶起要問他的事,「瑪雅發瘋的當日,她手上可有一條手鏈?如果有,它是什麼樣子的?誰送給她的?」
女人,有的時候真不該太聰明。這是尼爾森腦中惟一閃過的念頭。
「快想想,這對我很重要。」她完全沒有他的浪漫多情。
「今晚,你這麼做太危險,下次不可以再如此了。」他忽然扳住她的肩頭,臉逐漸貼近她。
遠遠看去,那雙側影宛似熱戀中的情侶接吻的動作,沙克洛夫再也無法冷靜自持,打算沖出樹叢。
紀曼菲卻在這時,耳失地听見距離自己不到五尺外,一種獸皮與地面摩擦的聲音,那聲音太熟悉,熟悉到令她全身豎起寒毛。
腳步一旋,雙手一推,立即將尼爾森拉到她的身後,並從發間取下冰晶制成的冰鏢,朝向她吐信的眼鏡蛇射了去……
「小心!」沙克洛夫的聲音同時響起,拾起地上的石頭準確無誤地打向那頭蛇。
只見冰鏢與石頭像兩道牢實的釘樁,將那蛇釘在草坪上,一命嗚呼。
「你還好吧!」沙克洛夫沖向紀曼菲,緊緊地將她擁進自己的懷里,釋出只有他才明了的激動。
尼爾森終于從驚惶中轉醒。
洛夫他……抱著紀曼菲!這是他一直想做卻沒能做到的事!
天啊!洛夫該不會是「愛」上曼菲了吧?
他似乎已預見自己的「慘敗」,俊顏更甚殘月的冷黑。
「我沒事,你……怎麼會在這里?」紀曼菲聞到他身上、還有口鼻傳來的煙草味,那是古巴雪茄的味道。
他什麼時候開始抽煙的?
她記得他給予自己的印象是野烈而冷霸,身體散發的味道是混著男性獨有的體味及污水味,雪茄味倒是第一次聞到。
這是怎麼回事?
沙克洛夫被她質問的眼光盯的險險招架不住,一旁的拜把兄弟也以哀莫大于心死的目光折磨他,他索性什麼也不答,朝著尼爾森說道︰「謝謝你送她回來,太晚了,有什麼話明天再說吧,這蛇還是麻煩你再化驗一下!」
他拋給尼爾森一個鐵櫃,讓他善後。
「對了,鐵門就麻煩你順便帶上。」他冷硬地扳著紀曼菲往回走,「我有話要對你說!」宣泄出透心沁脾的寒語,一掃先前的懷柔語調。
「洛夫——」尼爾森不服氣地喊道。
「再見,尼爾森。」沙克洛夫頭也不回地凜然說道。
尼爾森認命地蹲子,將死蛇裝進小鐵櫃,「這是什麼兄弟嘛!太過分了!」
詭黑的暗夜中,相同的身影再次閃現,仍是那抹吊詭、面露獠牙的絕情模樣,令人膽寒。
他滿腔憤恨的情緒卻只能發泄在薔薇枝椏上,不一會兒工夫只見花殘枝斷,落了滿園……
紀曼菲一走進大廳就發標︰「你為什麼這樣和尼爾森說話,好像他是你的下人似的,就算是,你也不該這麼做。人與人之間所以能夠相交,貴在尊重。他不是你的好朋友嗎?」
那個在礦坑中對她輕聲細語、呵護備至的「他」,到哪里去了?
「你教訓完了嗎?」面子是男人的第二生命,被一個女人這麼奚落,無疑是狠辣地甩了他一記耳光。
「我不是教訓你,而是在陳述一件我親眼看到、親耳听到的事實。」她徑自朝客房走去。
「站住!」他想留下她,口氣卻軟不下來。
「你還有什麼事?很晚了,有什麼話明天再說,沙克洛夫先生。」她也回敬他一句。
他雙目陡睜,霍地,譏諷之聲有如山洪爆發,狠厲狂泄,「你也知道太晚了,這里不是旅館,身為客人本就不該造成主人的不便,晚歸者至少該對守候者表示謝意,而非視為理所當然!」
守候者?!
他……在守候她?
為什麼?這不像他的作風,一點兒也不像啊!
才上心頭的內疚,卻為他的下一番話頓時打住。
「既然住在薔薇名邸,就該遵守它的規矩!」沙克洛夫其實對她剛才的機敏反應,再次留下深刻印象,只是當那毒蛇爬近她時,他就是不由自主地渾身緊繃,一種超乎自己想象的懸系瞬間蟄滿周身。
他關心她!
關心她的一切勝過自己,卻又惱怒不能自控的情愫,攪亂了他好不容易才平定的夢魘!
明明是關心,卻緊繃著一張臉,就算有讀心術的人,也瞧不出他心底的溫柔。
「沙克洛夫先生,你大概是礦場待久了,不知道人與人之間該有的分寸,你憑什麼老是對我大呼小叫?」驚魂甫定,怒火卻上,紀曼菲幾乎可以感到自己氣得渾身發抖。
「分寸?你還和我談分寸?!是誰三更半夜回到我家?而且還險險被毒蛇攻擊,讓主人出手相救!」他有如被激怒的狂獅毫不留情地朝獵物伸出利爪。
「你、你簡直——不可理喻!」她真想拿根針將他那張該德的嘴縫起來。
「你無理取鬧!」他立時反駁。
無理取鬧?!他說她無理取鬧?有沒有搞錯!
她……她……要回家!絕不留下來再受這個該死的沙豬男人的氣!
「明天我就搬出去!至于合作的事,我看不必了。對于情緒不能自控的合伙人,說客氣一點,我無力招架;說難听一點,我不想忍受!」
「請便!當初想留下的人是你,如今想離去的也是你,所以說,情緒不能自控的不是我,而是璀璨王朝的五小姐你!」凌傲的嗓音,夾著反擊與被人拋下的憤懣。
一字一句听在紀曼菲耳里,有如利箭穿心!怒火高漲的情緒刺激每一寸神經,輕顫的身子幾乎瀕臨抓狂的邊緣。
「好,算你狠!」她一個轉身倏往二樓客房的階梯邁去。
「你走啊!」他蠻橫地像個不能處理情緒的小孩。
「你讓誰走啊?」宮晨曦慵懶的聲音劃破緊繃的張力。
兒子今晚魂不守舍地盯著大門的情況,她可是看在眼底,焦灼地連戒了多年的煙也抽了起來,可見他對紀曼菲是真的動了心。
這本是好事,可嘆,他向來對男女之間的良性互動沒什麼概念。
「媽?」沙克洛夫的臉色鐵青,狼狽至極。
「宮女士——」辣紫的嬌顏,登時冷靜下來。
「你們兩個都到花廳來一下,我有話對你們說。」宮晨曦盡管身著睡袍仍不減優雅的風姿,一走進花廳後,就按下喚人的電鈴鈕,「杰克,替我拿水晶球座及沏一壺茶來。」
「是!」按鈕旁的音箱立即發出聲音。
「坐吧。」老太太她氣定神閑地凝望了他倆一眼。
「謝謝。」紀曼菲剎那間感到官晨曦別于以往的精明與剔透。
打從她熱情地邀自己住進夢之園,再轉入薔薇名邸,甚至到如今不讓她「單飛出走」,在在顯示宮晨曦一再貫徹「強留」她的意念。
只是她不明白,老太太為什麼要這麼做?難道僅是單純地為了替兒子多添一筆生意?
不像!宮晨曦的心思細密宛如經緯交織,不會如此的單純!
那……究竟是為什麼?
水晶球座及花茶在這時捧人花廳,杰克又安靜地退了出去。
花廳立時充塞著吊詭的凝窒氣氛。
解鈴還須系鈴人,老太太吸了一口花茶,「洛夫,為你及曼菲也倒一杯,茶能沁心、暢脾、降血壓。」她意有所指的瞥了兒子一眼。
沙克洛夫不應不答,倒也順著母親的意思,為他倆各自倒了一杯花茶。
「謝謝。」紀曼菲刻意回避他的目光,卻不經意與他的手指擦觸而過,麻麻酥酥的電流立時直鑽入兩人的末梢神經,只見他倆急急收回雙手,花茶幾乎被打翻。
宮晨曦可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卻不露聲色,「說吧,發生了什麼事?」
最後還是紀曼菲打破沉默,「宮女士,我想,我該回紐約了。」
「你與洛夫合作的事已談妥?」溫和的探問卻夾著犀利的質疑,不容人閃躲。
紅曼菲真不想傷老太太的心,噙住唇支吾不語。
「媽,我們不打算合作了。」沙克洛夫像座火藥庫炸了開來。
「不合作,為什麼?」她只是想讓這雙小兒女能夠面對失控的情緒,進而正視問題的軸心,可是他倆卻不願吭氣。
「好,讓我來猜猜——」宮晨曦故作神秘狀,「洛夫礦場的東西不符曼菲的需要?或是開發成本高過回收利益?」她笑看一徑低頭望著地毯的他倆,徑自說著,「其實,都不是。」
他二人旋即抬起頭,迎向那雙炯炯有神卻心知肚明的眼眸。
「你們斗氣。」宮晨曦驀地下了結論。二人又低下頭,答案已明白地躍出台面。
「這是你們共同的宿命。」她語破天驚地再挑起話題。
「什麼?」這是紀曼菲听過最大的「神話」。
「媽,別胡謅好不好?」也顧不得母親的面子,沖口阻斷她的胡言亂語。
「稍安勿躁。」老太太一點也不以為意,對于他們的反應她早已知悉,「曼菲,你命中注定有這麼一段劫難,它可說是洛夫為你引來的。」
「媽,你在說什麼?」他可不服,大聲抗議。
「這是什麼意思?」吊詭的事,女人的興趣總教男人來得大。
「雖然,我不知道劫難為什麼一再找上你們,但卻知道你們必須共同面對這個難關,才能——否極泰來。」本來該說的是「情定花開」,卻明白這話會引起反彈,于是改口。
「宮女士,你的意思是說,這一切怪誕的事都是無法避免的?」紀曼菲微翹的睫毛下似紫的眼瞳,泛著實事求是的堅決。
「也不是。人的一生劫難多有定數,但並不是完全沒有轉圜的余地。」宮晨曦忙不迭地將水晶球座盤打了開來。
「水晶球?」紀曼菲心弦一震,清澄的瞳子瞬間遽變。
「媽,你這是做什麼?人家會以為你是紐約黑人區的靈媒。」沙克洛夫對母親這麼「迷信」水晶球的態度,真想轉身就走。
「洛夫,你可不可以換一種較平靜的態度,來看待水晶球呢?」她當然知道對于事事講求證據的兒子而言,這種超乎科學的東西是他最鄙夷的。
洛夫不再多言,但那張冷酷的臉卻說明他的不屑。
酷愛水晶的紀曼菲可就沉得住氣多了,她相信水晶有著許多不為人類所知道的「力量」,在適當的時機里,常會迸發出其不意的能量。
宮晨曦取出水晶球,小心翼翼地安置在沙發前的茶幾上,雙手恭謹地往球面貼去……
「掌握萬事萬物的神,請降予您的大能,烏米拉瑪……」老太太半閉著雙眼,口中喃喃念道。
霍地,老太太雙瞳圓睜,像完全變了個人似的說︰「避開彩虹!避開彩虹!」話畢立即恢復慣有的冷靜,好像先前所說的「囈語」是異靈附身所致。
「宮女士,你還好嗎?」紀曼菲深邃的眼寫盡了關心與不解。
「我沒事,孩子。」她猶如從鬼門關走了一遭,疲憊地吸了一口花茶,呼吸也平緩了許多。「這股邪惡的力量持續地在發酵,孩子,你們必須避開彩虹,知道嗎?」
「彩虹?什麼樣的彩虹?天上的,還是類似彩虹的東西?」紀曼菲背脊倏地一涼,卻寧可信其有,因為宮晨曦驚悸的眼神,絕對不是裝的。
「孩子,我不清楚,只知道你們必須避開它。」宮晨曦蹎躓地站了起來,險些跌倒,須臾間仿佛老了二十歲。
「媽——」沙克洛夫見狀,到口的嘲諷又吞了回去。
母親這些年硬朗地足以讓年輕人向她求教養生之道,他從未見過她這麼「逃避現實」。如今竟為這水晶球發出的信息,擊潰了她多年的樂觀與不畏,這反倒教他感到不安。
「媽,你先回房休息。放心吧,沒有人可以擊倒你兒子的,因為鬼也怕惡人!」為了母親,也為了擺月兌這一連串夢魔,他寧願變為萬惡之魔,教鬼見了他都得匍匐跪拜,臣服在他的腳下!
宮晨暖笑了,「好,很好。好好保護曼菲,你們可是同舟一命。」
「我扶你。」紀曼菲立即上前。
「不用,我很好。」宮晨曦輕輕地拍了拍紀曼菲的柔美,慈母的笑暖暖照進她的心窩。
紀曼菲突然好想回紐約,回到母親身邊。
「你也回房休息吧。」沙克洛夫幽幽道。
他得好好想一想,他不要再讓任何人為他而死!
尤其是女人——心愛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