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藍道一路開著車,往父母的家中駛去……
平日他很少自己開車,大多是由司機接送,但是今天正好是司機羅伊的結婚紀念日,所以,他就讓他提早下班,自行駕車返家。
他的腦子一直想著今天那個瘦弱的道士──諸葛復的話……
到底該不該更名呢?如果同意他的建議,是否就改成「愛新覺羅」呢?
由于太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他不察前方的車子正打著待援的閃燈。
等他驚覺時,猛力一踩煞車,卻來不及了!
而正在車後方放置警告牌的車主,以最快的身手避走到一邊去,看著房藍道匆匆從座車里走了出來……
「你──你還好吧?」房藍道看見一名身著雪白唐裝的中年人,氣定神閑地站在他的面前。
中年人只是對他淺淺地笑道︰「不礙事、不礙事。」然後不疾不徐地拾起被房藍道撞歪的路障板。
房藍道這才察覺到這個中年人的車子出狀況,正在等待道路救援。
也不知是什麼原因,他突然月兌口而出,「為了補償我的莽撞,我可以送你一程嗎?」
誰都知道,在美國不要隨便讓人搭便車,以免招惹上搶匪或是殺人犯。
中年男子意味深長地睇著房藍道︰「你不怕?」
他有些詫異此人將話說得如此白,忽爾輕笑,「你希望我怕你?」
中年人旋即意味深長地道︰「你是條漢子,有個性的漢子。」這話卻是以中文說的。
房藍道一听,驚詫地反問︰「你會中文?」也是一句中文。
「你不也會?」中年人笑道。
他只是想試試看對方的能耐,果然……不出他所料。
今天,他已為自己卜了卦,會踫上一個貴人,而且是個能夠說口流利中文的貴人。
房藍道對于他的反問再次感到詫異,因為這個中年人的言談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的興味倏起,「先生貴姓?」
「敝姓諸葛。」
「嗯?!」怎麼又是個姓諸葛的人?
「很少見的姓氏是嗎?還是你的友人之中也有這個姓氏的?」諸葛復像是知道什麼似地問道。
「只是今天踫巧遇到了一個也姓諸葛的人。」房藍道毫不隱瞞地說。
「相信命運嗎?」諸葛突然問道。
他遲疑了。
諸葛復卻笑了。
在美國的中國人大概分為兩大類,一是非常相信五術的市井小民;另外則是完全西化,對中國的五術、命相之術敬謝不敏的人。
此人應屬後者,但他的教養讓他不露輕藐。
好,很好!他打從心底喜歡這個年輕人。
「你不介意告訴我你貴姓吧?」諸葛復又問。
「房,房子的房。」
「也是個難得的姓氏。既然你我有緣,不論你是否相信命相之術,我都奉上幾句。你近期煩事甚多,一切小心;如果順利躲過風頭,定可覓得良緣。」
這時,不遠處緩緩駛近一輛拖吊車,朝他們直打著閃燈。
房藍道還未開口致謝,諸葛復便說︰「道路救援車來了,就不必勞煩你了。」
房藍道于是重新回到自己的座車里,再次啟動車子。經過諸葛復身邊時,他向他點頭致意,算是道別。
房藍道與公司的重要干部,再一次聚集在會議室里。
這時,會議室中的巨型電視牆,正播送著近年來崛起于美國流行音樂界的神秘作曲家──雨夜的音樂及影片,偌大的空間里只聞美妙的樂音流泄,眾人的臉上不禁揚起陶醉的神情,連一向面無表情的房藍道,臉部的線條也柔和了起來。
這時,企畫部的主任將音樂調小聲一點,對著台下的同仁與房藍道說道︰
「相信各位都已經听過雨夜女士的作品,由于她的作品通常有故事性,因而就像看一支影片、听一個故事。所以,目前許多大企業都期望用她的音樂,來襯托他們的商品。
因此,我們企畫部門大膽建議,這次本公司清宮夢園的案子,在拍攝廣告片時能由雨夜作曲。」企畫部主任耿芳的目光直直地迎向房藍道。
房藍道原本柔和的線條在音樂被關小聲時,旋即恢復以往的冰冷,恍若寒星的黑眸冷魅地朝耿芳看去,「我們的案子很趕,她能夠配合嗎?」
距離新屋推出只剩一個多月的時間,他很懷疑這些所謂的「藝術創作者」的作品,能夠在短時間內達到水準以上的程度!
「總裁,有關這個問題,我們已經調查過,雨夜是少見的‘快手’,也就是說,如果她願意承接我們的案子,那麼她一定能如期完成我們的作品。但是,最麻煩的是此人一向行事低調,除了她的經紀人,沒有人見過她本人,也無法聯絡上她。」
房藍道倏地冷冷瞄了耿芳一眼,不發一語。
耿芳卻鼓足勇氣道︰「總裁,請給我三天的時間,我會盡全力辦妥這事,畢竟清宮夢園這案子不同以往的任何一個案子。」
「好,就三天。但是,從此刻起,這個案子更名為‘愛新覺羅’。」房藍道輕輕拋出他的定奪後,旋即起身,大手一揮,表示會議到此結束。
良心說,他也有點驚訝自己會被說服用了愛新覺羅這個名字,仿佛冥冥之中有股力量強令他這麼做似地。
他從不信鬼神、不听術士之言,但那說服他更名的「聲音」,卻這麼深刻地刻在他的心版上,揮也揮不掉。
華燈初上,諸葛妮萩正蹺著二郎腿,一邊吃著牛肉干、一邊看著小說,還听著音樂,真是享受極了!
突然,她的銀色手機響了起來……
這支手機響了,表示她的另一個身分──雨夜的經紀人必須上場了。
沒錯!她就是雨夜,也是自己的經紀人。
對外,沒有人知道她就是近兩年走紅的作詞、作曲家──雨夜。連她的師兄諸葛蕭仁也不知道,如果他知道,絕對會數落她一頓──什麼不務正業、女孩家乖乖守成祖業,或是找個人嫁嫁就成了之類的八股話。
拜托,她可是才高八斗、學富五車的才女兼「財」女耶!
不過,她不是真的有財,而是愛財!嘿……
得意歸得意,電話還是要接的。她不疾不徐地按下接收鍵──
「喂。」
「你好,敝姓耿,請問你是雨夜小姐的經紀人妮萩小姐嗎?」
「我就是。耿小姐,有什麼事?」
「我們想邀請雨夜小姐為我們公司的案子作曲、作詞。由于這個案子很趕,如果雨夜小姐願意接下這案子,酬勞不是問題。」耿芳娓娓道來。
酬勞不是問題?!這是她最喜歡听的話。
「請問貴公司寶號是──」她故意慢條斯理地問,牛肉干還在嘴里小口小口地咬著。
「是藍道地產集團──」
「藍道!」她突然驚喊了聲,差點被牛肉干哽住喉嚨。
又是藍道!那個眼楮會冰凍人的房藍道的公司!
天啊!
那天,替他們公司看風水已經夠糟的了,他怎麼會又找到她這里?
嗯……他應該不會知道她是雨夜才是!
這麼一想,忐忑不安的心也才稍微平復。
好吧,看在錢的份上,她也許可以和她談談細節。
「貴公司打算讓雨夜為你們負責哪一個案子?」
「最新的一批豪宅──愛新覺羅。」耿芳說著總裁更正後的新案名。
「愛新覺羅?!」她再次驚呼。
這個房藍道……竟然采納「她」的意見?
太──不可思議了!
「妮萩小姐、妮萩小姐──」不見她回應,耿芳在手機那端急喚道。
她連忙斂下得意,「耿小姐,你們希望在多久時間之內完成詞曲?」
「半個月至二十天。」
「這麼趕……」
「可以嗎?」耿芳戰戰兢兢地問。
「我想……以雨夜的能力,應該沒問題。不過,由于時間太趕,酬金必須加倍,而且錄音時,除了錄音師等專業的音樂工作人員可以在場,其他人都不可以來打擾,包括你們老板。」她態度堅定地說。
「這──」
「那就沒有什麼好談的了。」
「等一下!」耿芳連忙喊住她。
「還有什麼事?」不見「外人」是她的條件。人紅不免遭人妒,倒楣的話還會遭到綁架……之類不可預知的事,她可不想冒這個險。
「好,我們同意。」耿芳吸了口氣,勉為其難地代總裁先行答應了。
「謝謝你們的配合。細節我會以E-MAIL的方式傳給你們,如果沒有問題,希望我們可以立即簽約。」
「好、好,那太好了……」耿芳連忙說出她的聯絡網址。
「謝謝你們對雨夜的愛護。」她又抓了一塊牛肉干送進口中,大口大口
地咀嚼著,心喜即將有大把鈔票入口袋。
遠遠地從高速公路上就可以看見洛杉磯的市中心區,一棟棟高樓縱橫在城市街道中,夜幕初降的洛城上空,天邊猶掛著抹殘霞,大樓玻璃帷幕映射出夕陽的絢麗。
房藍道在司機羅伊的護送下,一路往市中心駛去。
今晚,他必須到這里最知名的影片公司看試片,以便從中敲定愛新覺羅的廣告帶子。
其實,他當然可以坐在辦公室里,以視訊傳輸看著他們的提案,但是那種畫質與臨場效果不彰,所以,他還是決定親自跑一趟。
當他的座車在一棟哥德式建築物前停下等紅綠燈時,房藍道緩緩放下手中的報表,無意識地看著前方……
一個女人的背影霍然吸引他的目光!
這是很難得的經驗,驚詫之余,他自忖著她為什麼可以引起他的興趣?
答案很快跳了出來──
她的穿著與她的發型完全背離時尚。
她是個高挑的女子,一襲連身改良式黑色的清裝襯出她一身姣好的身材,腳下是一雙繡花鞋,至于一頭青絲則以發髻盤起,活月兌月兌像是從清宮後院走出來的古代佳人,唯一令他感到沉重的,就是那一身的漆黑。
他突然想看看她的臉蛋!
這個女孩不是別人,正是諸葛妮萩。
諸葛妮萩顯然不知道房藍道對她的窺視及評值,認真地拖著她的寶貝樂器,從大樓的滑梯小心翼翼地倒退著走。
那可是她吃飯的寶貝──電子合成樂器,只是它比一股的合成樂器小半號,這是她特別托人從歐洲帶回來的,就是為了方便她作曲時使用,由于怕它遭到磨損,她還特別罩了個絨布罩。
今天,她可是為了藍道集團的案子,特別將它搬來,先想看看試片能不能為自己帶來一點靈感。但一听說房藍道也要來,她臨時決定提早離開。
房藍道看著她吃力地搬著東西,不待多想就道︰「羅伊,先停下車!」
他匆匆跨下車子,往大樓的滑坡走去……
諸葛妮萩終于將琴護送到台階下方的人行道,人則繞過琴身,準備開始推琴,迎面卻來個人!
他、他不就是──
房藍道?!
他不是半小時後才到的嗎?怎麼提早來了?
至于房藍道對上她那濃妝艷抹的臉,先前的好奇與隱隱的期待頓時消失!
她的背影宛若一朵孤傲的黑玫瑰,卻因臉上沾上不該有的顏色,顯得突兀,將所有美感破壞殆盡。
兩個人就這麼對望著……仿佛隔著一條天河,誰也沒有向前跨近一步。
他是因為失望,所以停滯不動。
她是因為錯愕,所以進退不得。
她看見他擰眉的表情,心忖他八成是對自己的濃妝,不以為然吧!
她其實也不願以這副尊容見人!但為了保有成名後的隱私,她不得不以這樣的方式掩飾自己。
而漸漸地,她享受到隱藏在濃妝後沒人認識的自在感,久而久之,她便習慣這樣子的打扮。
也許是因為他們第一次見面,他對她的嘲諷眼神吧!隱約中,她感覺到,他有點瞧不起「自己」!
所以,她更不願表露她真實的身分。
當作不認識吧!反正,他們「根本」沒見過面。
她費力地將電子琴吃力地往旁邊推去,也慢慢拉開他們之間的距離。
他這才回神,筆直地往大樓走去,剛一上階梯,就听見砰地一聲。
「啊──」諸葛妮萩突然大叫,驚叫的聲音還有著七分的懊惱與心疼。
接著,就听見羅伊的聲音響起,「小姐,你──沒事吧?」
房藍道立刻回過頭,旋即看見他的座車與她的琴緊緊地貼在一起,他不假思索地走了過去……
「羅伊,怎麼回事?」霜冷的臉看不出任何情緒。
「總裁,我正在停車,誰知道這位小姐的家具正好撞了上來──」羅伊解釋道。
這話听在諸葛妮萩的耳里可不舒服了,「先生,是我準備打開我的後車廂,你正好倒車撞到我的琴,它是琴!不是家具!」她的聲音突然高亢了起來。
「羅伊,情況是這位小姐所形容的這樣嗎?」雖然羅伊一向小心,可是也難保不會出槌。
「總裁──」羅伊不想解釋,沉默有時對自己更有利。
房藍道知道當發生「車禍」時,雙方總是喜歡以誰的嗓門大來斷定誰有理,再不就是讓警方來處理,弄到最後,事情處理得並不圓滿,反而耽誤駕駛人的時間。
他不想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他要用自己認為最省時、省事的方式解決事情!
盡管不願意,他還是轉過身子,面對那張有如調色盤的臉。
「小姐,這是我的名片,你先估計一下你的損失,再與我公司的會計部聯絡。」丟下名片,他轉身就走,毫不留戀。
「等一下!」她不喜歡他的傲慢態度,好像只要有錢就可以解決所有事情。
「還有什麼事?」他有些不耐煩地轉過身子。
「你以為錢就可以解決事情嗎?」她抖著他的名片。
房藍道這才認真地看著那張臉──
她的眼瞳雖怒,卻閃著光芒;她的唇雖然正逸出指責人的語句,卻仍可瞧出它美好的弧形;她鵝蛋形的臉更是挑不出瑕疵!
如果──不是那層厚厚的「油漆」,她或許更有看頭。
他從不認為盛怒的女人有魅力,但她……卻令人玩味!
「那你有何高見?」他很驚訝自己對她的容忍。
「我的琴是我吃飯的家伙,沒有它,我就等于失業。更糟的是──目前全美只有一台這種合成樂器;而且,我答應我的客戶在兩個星期內必須完成作品,沒了它,我不能工作,也等于毀約,請問這損失該怎麼算?」她一口氣將滿肚子的怨懟與焦慮全喊了出來。
他只是冷眼睇著她,久久之後才說︰「你認為這個‘小車禍’全是我方的錯?」
停頓了一會兒,他又道︰「我是不想浪費時間解釋誰是誰非,所以自認倒楣,打算認賠,可是沒料到你卻得寸進尺,連生活費都跟我算上了。哼,小姐,你若要敲詐人,找錯對象了!」
他趁其不備抽回他的名片,「羅伊,通知警方解決這個意外事件!」旋即掉頭就走。
「你──你給我站住!」諸葛妮萩氣炸了,破口大叫。
他卻絲毫沒有停下的意思,繼續往前走。
才一上台階,他的耳邊突然刮起一陣風,接著就看見一只繡花鞋躺在他的眼前!
她竟然拿鞋砸他?!
「想走!沒這麼容易。」她一拐一拐地走近他,毫不忸怩地穿上她的繡花鞋,右手一伸,「拿來!」
「你──」他沒見過這麼潑辣又不講理的女人!「拿什麼來?」
「你那張了不起的名片!」她吸了口氣說道。
「一開始收下不就結了。」他仍不打算交出名片。
「這是我的事,不用過問。拿來!」她憤怒的眼神閃著瀲灩的光芒。
他一下子看痴了,捏住名片的手不自覺地放松,她便利用這個機會抽走了名片。
「我會鉅細靡遺地向你報帳。」她高傲地昂起下顎。
「生活費除外,因為,那是我老婆的權利。」他突然幽默道。
話落,他也覺得不可思議。他──怎麼會和這個女人開這種玩笑?
諸葛妮萩也沒料到他會這麼說,驚詫之余,不忘反擊,「我可沒有這個榮幸整天面對一塊冰塊,那不傷風感冒才怪呢!嚴重的還會得肺炎呢。」
「如果你想得到補償,就不要口無遮攔!」他旋即斂下先前的輕松心情。
她的心頭一驚。
這個人變臉快如閃電,她還真有點「小姐怕怕」呢。
盡管如此,她還是平靜地說︰「我不會跟鈔票過不去,你就等著接帳單吧。」
他只是冷哼了兩聲,準備走人,忽然又止住步伐,多事地補上一句,「你可不可以不要在臉上涂這麼厚的油漆?這樣走在路上很嚇人的。」話落,看也不看她一眼便拾階而上。
她氣得在原地跺腳!
他懂個頭,這是她的另類「享受」!
她可也算是個「知名人物」,不這麼做,怎麼會有自由?
氣歸氣,她得趕快去檢查她的寶貝琴,那可是她的生財工具啊!
她連忙跑回原處,還「理所當然」地命令羅伊將她的琴搬上她的小貨車,一路小心翼翼駛上州際公路……
十分鐘後,她突然發現有輛黑色轎車不論她左轉或是直行,總是如影隨形地跟著她!
她開始感到有些不安。
她連忙抓出手機,按下求救電話,「喂,九一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