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的黎明來得特別早,金光緩緩爬上霍紫苑窗前,錯落著無數株橡樹身影,伴著晨風搖曳,懶洋洋的風姿感染了她那顆上緊發條的心。
天無絕人之路,老天不會虧待有心上進的人!
她雀躍地從床上跳了下來,對著晴空高嚷︰「早安!」
今天是她自謀營生當老板的第一天,這可是她絞盡腦汁才想出的求生良策。
中午一到,霍紫苑便開著她買的二手貨車改裝成的餐車,駛進紐約最熱鬧的巷道中,賣起速食中餐來。
她依舊戴著她那厚重的黑框眼鏡,身著大紅圍兜,下著合身的黑色伸縮牛仔褲,足踏一雙球鞋,一頭秀發已被她束成髻塞進廚師帽中,她的美麗被這一身方便的工作服遮得味道全無,活像個中性人。若不是她那一口漂亮的英文及軟化如泥的聲調,只怕沒人能認出她的性別。
餐車上那塊由電腦繪制出來的招牌,寫著「媽媽手藝」,格外引起游子思鄉的心情。所以中午時分一到,她的餐車旁立刻圍來許多食客,其中以東方人最多。
她所準備的餐盒,菜色有宮保雞丁、紅燒獅子頭、咕嚕肉……而且隨餐還附贈雞蓉玉米湯或是羅宋湯,外加自制冰品,每客才三塊七毛五美金。
「嗨,你賣的餐盒真的很棒!」一名中年東方婦人熱情地贊美,遞出一張五元美鈔。
「謝謝你喜歡它,希望再光臨。」霍紫苑愉快的收下錢,這一刻心中好感激母親平日「強迫」她學廚藝。
起初她對母親那套「要抓住一個男人的心,得先抓住他的胃」的論調嗤之以鼻,而今……她雖不盡然認同她老人家的看法,但對於有一身好手藝,而能為她的生活帶來轉機,在這點上,她必須感謝母親。
在叫賣聲中,不到半小時,霍紫苑的餐盒已賣了九成,這時,一直躲在角落觀察他的男子,終於挺直了背脊,不動聲色地向她走去。
憑良心說,他真恨這個差事!
大哥沒事找他來扮什麼流氓嘛!想他紀孟然是何等的美公子,只要出門哪一次不是衣履光鮮、英姿勃發,如今卻得依大哥的指令,穿得像個小癟三來到這輛丑斃了的難民餐車前,「騷擾」這個奇丑無比的女孩!
她……真是個女孩嗎?
怪怪!老哥是不是眼楮月兌窗、還是腦筋打結,放著璀璨王朝的事業不管,發什麼神經嘛!而且還拖他下水,如果真要把女孩子,也該找個有女人味的女人呀!干嘛……「刁」這個中性人?
氣歸氣,怨是怨,紀孟然還是乖乖向霍紫苑走去,還故意叼著一根牙簽邪氣地打量著背對他的女孩。
身材是她唯一可取之處!這一點老哥還沒看走眼,他暗笑了一下。
突地,他拍了拍霍紫苑的肩頭,流里流氣地說︰「小妞,給我點東西吃吧!」
「好,你想吃點什麼?現在只剩下家鄉什錦餐盒了。」她笑孜孜地轉過身道,卻迎上一雙邪氣的眼,那人幾乎高她半個頭,配上根突兀的牙簽,予人一種強大的壓迫感。
紀孟然可是將她打量的眼光盡收眼底,今天他不是女人眼中的俊男,而是個流氓,沒想到「效果」好到能令這個丑丫頭傻了眼!
唉!人俊就算是成了乞丐,也能彰顯他的魅力,他好生得意。
誰知,霍紫苑的下一句話,卻打破他自鳴得意的幻想。
「先生,我今天的收入不多,我願意交保護費,拜托你千萬別砸了我的餐車,這車可是分期付款買的。」她急忙從圍裙拿出揉成團的小鈔。
什麼?她真當他是個地痞流氓!他方才還以為……
這可是他紀孟然第一次不被女人愛戴!難道人丑,連思考邏輯也不一樣?
他的好奇心倏起,一掩先前的怨載,繼續扮演流氓。
「保護費?就這麼一點?」說著,紀孟然的手一如電影上常演的情節般,環住了霍紫苑的肩。
霍紫苑一向不喜歡與人有身體上的接觸,尤其對方還是一個小混混,於是不斷扭動身體,想擺月兌紀孟然環在她肩上的手。
「干嘛?不喜歡大爺踫你?」看霍紫苑手足無措的樣子,紀孟然玩心陡起,今天他不僅要扮混混,還要免費附贈「公子」的戲碼,「你可知道,有多少女人等著本大爺抱……」說著,手縮得更緊了,霍紫苑幾乎快被他摟得透不過氣來。
站在二十尺外盯梢的紀斐然見狀,頓時出口成髒。「媽的!孟然在干嘛?我不過要他去鬧場,可沒要他性騷擾!」
「先生,我可消受不起你這『飛來艷福』。」霍紫苑恨不得將環在她肩上的手給剁下來。
「你是無福消受,」紀孟然搭在霍紫苑肩上的手一松,轉而輕輕捏住她的下巴,「不過,大爺今天心情好,特別陪你玩玩。」說著,就將嘴湊上前去。
霍紫苑輕巧的低來,一個轉身,立即逃出他的掌控。
哪知孟然反應更快,一個反手,立即緊緊抓住霍紫苑的手臂,「拿個飯盒來吧!讓我嘗嘗你的手藝,再決定你以後得交多少保護費。」
「真倒楣。」她低聲地咕噥著。
千算萬算,她就是沒料著會有「兄弟」來找碴!
「你說什麼?」他當然听見了,故意提高聲量喝道。
「沒有!我怎麼敢在你這種大人物面前叨叨念念。」霍紫苑胡亂遞了一個飯盒給他,還在白飯下方加了許多芥末、辣椒,似乎等著看好戲。
紀孟然瞧見了她的舉動,但他卻不動聲色。他倒要看看這個女孩有什麼過人本領,弄得他大哥「神魂顛倒」。
不過,沖著她敢對他這麼說話,並且不怕死地亂加辣椒、芥末,勇氣的確非比常人。
他不慌不忙地接過飯盒,作勢從口袋掏錢要付帳。
「小店請客,你不用費事了,反正待會兒我還要付保護費,不是嗎?」她連忙說道,眼中逸著鄙視卻又帶了點做作的恐懼。
「哈,我是不是該叫你一聲辣妹妹?」他大刺刺地吃了一口菜,入口即化的牛肉片,唇齒留香,煞是好吃。
看不出這女人還真有點本事。他斜睨著她,又繼續扒了一口飯。
「啊!」這……飯……該死!辣死他了,才一會兒工夫,他竟然就忘了她先前的蓄意挑釁。
他一把甩開餐盒,打算罵人,卻瞥見她佯裝一臉無辜的表情,到口的惡言硬生生地給逼了回去。
她既然想玩游戲,他奉陪到底,反正今天受托於大哥,就已經打算「犧牲到底」,他最擅長的不是罵人或是要流氓,而是——辣手摧花!
他也不管二十尺外大哥虎視眈眈盯梢的眼,反正他這麼做,可以引起兩個反應——
一是報她賜辣椒之仇;二是看清大哥對這個丑八怪的意圖,何樂而不為。
他一把抓住霍紫苑的肩頭,色眯眯地凝視著她,越圈越緊的臂膀,已將她圈進自己的胸膛……
這個女人的身體好軟!他竟有些失神。
怎麼會這樣?
不行、不行!他得繼續扮演大野狼。
「小妞,你故意弄辣了我的唇,我可是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的信奉者,所以……」說著,便向她的朱唇湊去。
不遠處的紀斐然見狀,連忙拉住一名交通警察,要他去救霍紫苑。
紀孟然當然沒真的吻霍紫苑,卻得到他想要的答案——大哥竟然真的在乎這個丑小鴨。怪怪!大哥的品味何時淪落至此?!
美國的警察效率好得驚人,不到三十秒鐘,十幾輛警車立刻包圍了霍紫苑與紀孟然。
令人驚訝的是,他們不是帶走紀孟然,而是霍紫苑!其因,正是她「無照營業」——這點在美國可是違法的。
就在她被押上警車的那一刻,她瞥見紀斐然匆匆奔至警車旁,與後方一臉無辜、雙手一攤的紀孟然,像是在對談什麼,她忽然明白了……
這又是一次蓄意的挑釁!
淚水在她眼眶拚命打轉,糾結的愁擰疼了她的每一個細胞。
他為什麼要這麼對她?!為什麼?只為了那十萬元的學費嗎?
奇怪的事發生了,就在警車啟動前,她赫然發現紀斐然兩道冰鑿的厲眸由冷轉柔,由清冽到憂戚。
為什麼會改變?是為了她嗎?
霍紫苑真懷疑她看錯了,再次睇向他,只見漸行漸遠中,烈陽下的他,正比著打電話的手勢。
他……真的關心她?
目送霍紫苑走後,紀斐然臉色一沉,對紀孟然說︰「我記得今天是要你來鬧場,而非性騷擾。」
「性騷擾?我有嗎?」孟然一臉無辜的看著大哥。
「還說沒有?那麼環肩、強吻又叫什麼?」他說得平靜無波,卻有著火山爆發前的氛圍。
「那個叫禮貌,這在美國很普遍的。你不也從小就看慣了美國人那套擁抱、親吻的打招呼方法嗎?」孟然還不知死活地強辯著。
「是嗎?」平淡中透著冷鋒。
這下紀孟然才知自己玩出火來了,他假意地陪著笑臉︰「大哥,對不起,我不知那個女人跟你開系匪淺。」
「我跟她,只是債權人與債務人的關系罷了。」
鬼話連篇!從大哥的態度看來,他二人的關系絕不僅是那麼單純。
「那你干嘛那麼關心她?」
「我哪有關心她?」他又回到那個冷靜的紀斐然。
「既然如此——」紀孟然突然想逗逗他那一向冷然自持的大哥,「那我可以追她嗎?」
「你敢!她是我的,誰也別想動她!」這話有如誓言,紀斐然說得斬釘截鐵,不等紀孟然反應,便丟下他大步離去。
她是他的?!大哥哥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看來,有人身陷愛河卻渾然不自知。紀孟然臉上,不覺露出「有好戲看了」的邪譫笑容。
熱氣氤氳的正午,更因紀斐然惡意的乍現,益發炙熱。
***
紐約市譬局
霍紫苑微顰的眉,形成兩道憂郁的月,冷冷掃視著手中那張九九九純金的名片,耳中灌入美國警員的話……
「你只有打一通電話的權利,你可以保持沉默,如果你開口說話,你所說的話將作為呈堂供訴。」
本以為這些話是電影中才會有的對白,竟活生生地灌進她耳膜。
手中刺目的名片,像烈日當空的陽光,幾乎刺瞎了她的眼。
找誰來保她呢?媽咪?
不行,她一定會慌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她老人家這輩子除了進實驗室、廚房之外,根本沒去過幾個地方。
爹地?
那更糟!他可是個火爆三郎、性急獨斷,要是知道她進了警局,不賭氣地將她丟在警局關個三天三夜,讓她受點教訓才怪呢!
那找誰來呢?
極力思索的過程中,赫然發現自己除了實驗室同窗、大學教授之外,幾乎沒有所謂的朋友,這輩子排除和她最接近的父母,就屬近日處處找她碴的紀斐然了。
真是「相欠債」!什麼朋友沒有,偏偏只有仇敵!
霍紫苑啊霍紫苑,你真是做人失敗啊!不過,有敵人總比沒人可求援來得好吧!再說,在坐進警車前,自己不是清楚瞧見紀斐然眼中的擔憂……
這總是個「好」的開始吧!好歹,這件事他是主謀,是他欠她的!他有「義務」救她出來!好,就這麼辦!
「喂!我要打一通電話——」她站在鐵欄桿里,扯開嗓門對外叫著。
***
紐約中國城
古色古香的牌樓交錯,街市縱橫、亂中有序,紫金宮燈的橫梁上,掛著一塊紅底反金的招牌——「聞香下馬」。
霍紫苑還是那套先前販賣餐盒時的穿著,只是扯去了圍兜,與紀斐然對坐在一張紅木圓桌前,大眼瞪小眼。
「豬腳面線來了。」操著蹩腳國語的小夥計喳呼聲,打斷了他倆之間的沉默。
望著熱氣蒸騰的湯面,霍紫苑的肚皮咕嚕嚕地奏著鼓樂。
這聲響當然傳入紀斐然耳中,他體貼地笑了,「餓了吧?慢慢吃,別燙著了。」他主動地為她拭了拭匙筷,繼而揮手讓侍者退去。
他……也有這一面?對於紀斐然的「體貼」,她著實有些受寵若驚。
容易滿足的人就是這麼單純,只要人家對她一獻殷勤,便不記前嫌萬事皆拋。
接過筷子,她淺嘗了一口面線,感動似乎取代了饑餓,有一口沒一口的撈著面線。
此刻,一個虎目含情,一個羞人答答,所有感情如烈火在燒,瞬即燎原,燒遍了彼此曾經抗拒的心……
「不好吃嗎?」他望著她吃不到兩口的面線,似乎想找話來打破這窒人的氣氛。
對她的牽掛,他也很困惑。像她這麼一個與他品味、家世、信仰完全不同的女子,在任何時空中,他應該都不會對她產生反應,偏偏他的自主神經猶如被人剪斷似地,彷佛只要有人接上線,他就听誰的擺布。
她既不美、更談不上門當戶對,最可笑的是,她還曾為了十萬元將他「出賣」,對於這種「叛徒」,憑良心說,她根本不配當他們璀璨王朝的「大少女乃女乃」。
偏偏當見到她被強押上警車的那一刻,他竟痛責自己的復仇游戲玩得太過火,她……不過是個二十二歲的小女孩。
剎那間,所有的怨、所有的仇,幾乎煙消雲散。他心中只有一個念頭——救她出來,重新開始。
重新開始?開始什麼?他們會有什麼未來?
濃重的鼻息,道盡他心中百般的掙扎。
霍紫苑睇視他詭譎多變的臉,原本振翅飛翔的羽翼,宛若被粗心的頑童手執彈弓射傷,雀躍的心突地從空中摔了下來。
和著餐廳紅橙色的燈光,回首過去這些日子以來,發生在她身上的種種,感覺是那麼不真實。眼下這人的確是少見的美男子,身居金山銀礦中呼風喚雨,一出生即餃著金湯匙,必定坐擁美人無數,對女人怎會珍惜?!先前的溫柔,只怕是曇花一現,若有真心,也可能很短暫吧?
女人一生所求,該是既真又遠的真切情愛,絕非短暫的「情緒」。
她雖樂觀,但不愚蠢。他能給她的,她都可以自行賺得;然而她於女人之愛之於他的,他卻無法在情感的天秤上同等回饋,這似君王與妃妾的情愛收支,不要也罷!
只是幾番斗陣下來,不知不覺中,這人竟已強迫進駐她的心湖,不然……她怎會讓他救自己出囹圄?
感情如果太暖,也許她會猶豫;而這乍暖還清,反而成了一種形式的兩不相欠,所有的恩與債、情與怨,就此一筆勾消。
如果他們之間,未來真會有什麼,那麼,恐怕只是他公子哥的隨性之舉,當他對她感到厭倦,不覺得她「特別」了,她就不再被他記起,一如古代無數的嬪妃,獨守黃昏,冷清淒涼地過完殘生,哪還有眼前的噓寒問暖,甚至面前的豬腳面線!
思至此,她猛地撈起一口面線,大口地塞入口中,大啖了起來。
還是面線最真實!男人的真心多少得看他當時的心情、爾後的感覺……太虛幻了。
每吞一口面線,胃就飽滿一分,這份紮實讓她相信,眼見的實物才最為真切。情啊、愛啊……都只是兩個寂寞的人玩的游戲。而她只是紐約市中力圖開創出一片天的小市民;他則是身居廟堂的貴冑,他們……永遠沒有交集。
「小心吃,別噎著了。」他的心亦似混濁的泥池塘,每睇凝她一次,心湖就更加混沌……他得好好理清這連番的糾葛,究竟是為什麼!
而她卻明白的知道一件事——她要重關疆土,絕不能為他工作。
久久交纏,只會剪不斷,理還亂……稍一松防,她可能也會和許多紐約女人的宿命一樣,成了男人同居的對象,或是養在「深閨」的情婦。
這不是她要的。她要……一個愛她、忠於她的丈夫,還有一窩子可愛的寶寶,歡樂共嘗、辛苦同擔。
「謝謝你。」吃完最後一口,霍紫苑用餐巾紙輕輕地拭了拭嘴。
「怎麼也想不到,原本希望你打電話告訴我,願意到我公司上班,沒料到卻是到警局保你出來。」他有些自嘲的說著。
她淡淡地笑了笑,「對了,你怎麼會在那兒?」
「如果我說是踫巧路過,你會相信嗎?」他不想說謊。
「為什麼?」她問道。
「那你又是為什麼這麼做?」他也反問。
二人都知道對方所問何事,卻不正面回答。
她無奈地搖了搖頭,「你不會懂的。」
「你不說,我怎麼會懂?」他依然不死心。
因為……她想逃離他的掌握,她不想當菟絲花一輩子依靠男人生活……但這些話很難啟齒,而且說了他真的能懂嗎?
「我想靠自己的實力還你錢。」她只說了一半的事實。
「到我公司工作,也是靠你自己的實力啊!更何況還學以致用,對我們彼此都有好處,不是嗎?」他真的不懂,她為何那麼堅持不到他公司工作。
「那不一樣,那是用你給我的錢,還我向你借的錢。」她說得堅決。
「難道它就不是憑你自己的本事賺來的錢嗎?」這女人到底在想什麼?
「你——我不想再說了。」二人間很少有這麼平和的時刻出現,她不想破壞這得來不易的時光。
他無奈的嘆了口氣。這小妮子的脾氣為什麼這麼倔?
「我想回家了。」
他靜靜地凝視她半分鐘,「陪我走一段路好嗎?就當作是你今天答謝我的報酬。」他不想那麼早就和她說再見。
當作是答謝他的報酬?!拜托,這種話他也說得出來,若不是拜他所賜,她又怎麼會進警局。「你——」
「好嗎?」還不待她開口大罵,他再次輕聲問道,嘴邊還掛著難得一見的笑容。
他笑了!她的心頭驀地襲心一跳,又是一怔,回過神來,終於妥協地輕輕點了點頭。
走出餐館,一路上誰也沒開口說話,只是靜靜地並肩走著,沒有方向、沒有目的、沒有時間……只有當下。
***
紀斐然看著探子發給自己的E-mail,幾乎將電腦給砸了。
這個女人要怎麼才懂,他不會讓她在外面工作,她必須為他、為他的世紀研究中心工作!
好好一個分子生物學的博士,竟跑去超級市場工作!這個女人的腦袋是水泥糊的、還是鋼筋打造的?
他接二連三地蓄意讓她失業,她竟不死心,連進了警局,也沒將她關得清醒些,早知如此,他真該讓她關個一天一夜,等她害怕得半死後,自動向他投懷送抱!
投懷送抱?!
他……對她竟有這念頭?
難道……他真的對這個丑丫頭動了心?
越是逃避,答案卻越呼之欲出……
唉!也罷,任心而為吧。
倏地,他再次起身,撥了一通電話到超級市場的總經理辦公室。
幾分鐘後,他開著他的蓮花跑車到那家超市的停車場外邊,等著佳人的身影。
果不其然,霍紫苑一如以往的中性打扮,像頭失控的火車頭,一路向倚在跑車旁的紀斐然身上沖去。他什麼話也沒說,如雨的粉拳,直朝他的胸膛捶打著。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逼得我走投無路?」椎心的痛恨,令淚如雨花般從辣紅灩瀲的臉龐簌簌滑落……
他的眼神彷若被冰封,唯一閃動的只有徹底的狂與放,終於再也關不住對她的情緒波瀾,他不再猶豫,硬是將她擁進自己懷里,任她盡情發泄。
「我恨你!我恨,我恨自己為什麼招惹的是你!我只是需要一筆學費,一筆學費啊!如果這是代價,到此也該夠了!」她掙月兌他的懷抱,珠淚婆娑地瞧著他。
他驀然心肺俱痛,執起手打算為她拭淚……卻被她拍開。
「別踫我!」
高傲的他,瞿然一陣窘迫難堪,登時勾起邪冷的唇角,恢復原有的陰寒。
「原來你這麼值錢,我竟不知!」
「你……真可惡,真是撒旦再世、混世魔王的分身!」
這個男人不是她在意得起的,在感情上不聰明點不行,她不想為情吃苦。
真是見鬼了,為什麼心底還眷戀他的臂彎,甚至還白痴的相信「王子公主從此過著幸福的日子」的童話。
「說話挑乾淨點的說,免得惹火上身!」笨!這個女人怎麼淨愛惹毛他?
這話如千斤頂壓得她透不過氣來,再一次證明男人的絕冷無情。
該是給自己一些現實無情的打擊,擊醒她的妄念!如果男人無情,就得學習不讓自己受傷,如果心碎一次,再痛苦也得警告自己別再交心。
炙熱背後復轉冷涼,她冷冷地瞟向他,「我會讓我爹地賣了房子,一次還清你的債,以後咱們橋歸橋、路歸路,到死永不相見。」不待他反應,她轉身就走。
「想走?我不準!」一記最狂囂的吻,火熱的罩了下來,有力的雙手將懷中的人兒扣得死緊。
猝不及防的她,使勁兒抗拒,僵直的嬌軀反而令飽滿的酥胸挺得更高,密實地與他貼近。
紀斐然原先的怒火,早已隨她不經意的撩撥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蝕人心骨的慾火。大掌這回將她身子摟得更緊,炙熱的頂著她的小月復,還不忘以另一只手隔著衣衫,折磨似地撫弄她的雪峰,精準的擰住敏感且挺立的珍珠顆粒,邪肆地來回撫弄。
「放開——我。」贏弱的抗拒,反倒成了另一種魅惑。
「我也想!可是,好難。」他已無法顧及他們這麼做,是否會成為路人的焦點,不老實的手持續撩弄懷中嬌喘不休,卻又強作抵御的身體,發燙的硬杵幾乎水平地抵著薄衫下的敏感地帶,那只原本巡禮雙峰的手,已明目張膽地鑽進她兩股間,隔著長褲在外摩蹭。
「哦——」她怎麼也沒想到,自己的身體會背叛了她的意志,甚至不知羞地申吟,老天,她該制止他的!
忽地,紀斐然一個攔腰,就將她打橫抱起,往他的跑車走去。
霍紫苑卻在這時回神,俐落地抽出發髻上的發簪,用力往紀斐然手臂刺了下去。
「你休想!」她技巧地月兌離他的掌控,「你以為所有女人都急著跳上你的床?作你的大頭夢!下次你若敢再侵犯我,流的血絕不止於此。」狠話一放,霍紫苑幾乎是以百米十秒的速度,溜出他的視線範圍。
「啊!」紀斐然沒料到這小妮子會這般強硬反抗,心突然緊緊地收縮,思維也變得紊亂,遠遠眺望已無芳蹤的停車場,他這才記起此行真正目的是——
將她牢牢地綁在自己身邊!
但要怎麼綁?
同居?還是學一般清純的情侶吃飯、散步、看電影,再上床?以她野烈的個性,該怎麼做最好?
真是反了!他紀斐然何時為一個女人的「定位」這麼煩惱過?沒有!沒有一個女人能讓他這麼費心!
她……該是獨一無二的吧?!
但……他知道自己目前還不會娶這個女人!
女人之於他,只是一杯有味飲料,想喝就喝;妻子之於他,該是杯水,雖然無味,但卻不可或缺。
那霍紫苑究竟是否是他的生命之泉呢?此刻,他的心中還沒有答案。
***
卓妤滿臉愁容地看著眼前的電話,不知該怎麼和紀斐然搭線。
自從上次霍紫苑在天籟音樂教室「鬧場」後,紀斐然便有如斷了線的風箏般,連通問候的電話也沒有。
她實在不甘心!
強壓下高傲的自尊,卓妤還是拿起電話,因為她知道,即使自己是紀家內定的長媳人選,但該主動出擊時,還是得出擊,尤其上次親眼目睹紀斐然對霍紫苑的那份關心,更讓她驚覺自己非得加快腳步,盡早將這婚事給定下。
「我是紀斐然。」電話那頭傳來斐然平穩的聲調。
「斐然,我是卓妤,你在忙嗎?」
「卓妤?」憑良心說,上次那件事,嚴格說來並不是卓妤的錯,也不干她的事,自己的確不該匆匆走人,「上次的事——」
「沒關系,事情過了就算了。」她說得得體大方,不愧是出身上流社會的女子,「中午有空嗎?我剛好在你的辦公室附近,也許我們可以一起吃個午飯。」
「好。」他爽快地答應了。「十分鐘後在我公司樓下轉角的那家餐廳見。」
「好,待會見。」想不到事情竟然會這麼順利,看來自己得好好得把握機會。
***
「卓妤,真是對不起,剛剛有些事耽擱了。」已遲到十五分鐘的紀斐然四平八穩的說著。
「沒開系。真不好意思,你這麼忙還找你一起吃飯。」她今天可是經過一番精心的打扮,只為了讓紀斐然看到自己最美好的一面。
其實這頓飯吃得有些無聊,只見紀斐然專注的吃著飯,對卓妤的話也是有一句沒一句的答著。
「斐然,你和霍紫苑很熟嗎?」這個問題盤踞她的心頭已許久,為了贏得紀斐然,她必須將對手的實力打探得一清二楚。
「只是債權與債務人的關系。」他答得冷淡。
「她欠你錢?」真有這麼筒單?
「嗯。」
「很多錢嗎?」她問得小心謹慎。
「不少。」他的回答依然簡短有力,卻已露出些微不耐煩。
「她怎會欠你錢?看她年紀輕輕的,怎麼會欠這麼多錢?」心中的疑惑還是未解,因為紀斐然不是那種可以讓人欺到頭上的人,何況對方還曾對他大呼小叫,他怎能忍下這口氣?
「我待會兒還有個會要開,我得先離開了。」說著,對在旁服務的侍者要過帳單,龍飛鳳舞地在上頭簽下名。先前對她曾有的歉意,因她的刻意打探而一掃而空。
他最討厭多嘴又多疑的女人!尤其是那些處心積慮想攀上紀夫人頭餃的女人!
「斐然……」看來,他似乎有意保護霍紫苑,他們到底是什麼關系?卓妤心中的疑惑越泛越大了。
「我先走了。」他連眼都沒抬便離開餐廳,獨留下她一人茫然頹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