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別在即,水影和拉菲爾特別約在一間不顯眼的咖啡廳見面。
拉菲爾望著臉色不太好的水影說︰「你決定這麼快離開紐約市?」
「嗯。」她勉強地笑著。
「有關那些黑人羞辱你的話,我感到很抱歉。還好殿狂君代我教訓了他們。」拉菲爾的手邊還放著今早剛出爐的報紙,報上一角還有一張殿狂君的側面照片,可是水影沒瞧見。
「你別這麼說。我若真的是他們所說的那種女人,也許也不錯。」她裝作自在愉快的模樣,「這樣我就不用‘下海’,而且可以穿金戴銀。」
拉菲爾笑了,因為水影不是那種女人,尤其她的「背景」,讓她更不可能成為任何男人的情婦。但他仍幽她一默,「那你願意‘屈就’到我這里‘下海’嗎?」
水影這回真的笑了,並堅定地搖頭,「我不適合你,拉菲爾。我們就此道別吧,祝你找到你命定的‘她’。」
拉菲爾卻遞上手邊的報紙,「謝了,女人我從不缺。這份報紙剛出爐,也許你會需要它。」
她又笑了,「謝謝。」隨意收下報紙,便向他揮手道別。
到飛機場的一路上,她的心思混沌,只覺得自己不是「回」加州,而是「逃離」紐約。
為什麼要逃?
她再度苦笑。
只為了一個看不見卻隱隱扎在心頭的影子——殿狂君。
細想,真的沒道理。但是它就像你不吃檸檬,但一想到檸檬,鼻端隱約會飄來一陣香氣,口中自然會分泌唾液般,就這麼不經意地刺激你的感官神經。
到了機場,水影立刻收起紛亂與遐思,匆匆辦好登機手續。
一切就緒後,她終于翻開拉菲爾給她的報紙,驚詫地看到殿狂君的照片,旁邊還有一排顯目的標題——
黑幫暗整石油大亨油田
石油大亨,也是君臨天下幫成員的電君——殿狂君,他在加州聖地亞哥外海探勘的油田遭到黑幫蓄意破壞。根據知曉內幕的人士透露,這事件與殿狂君意外救下紐約市婦運人士書嘉母女有關。殿狂君表示,必令對方付出代價,且連夜趕往加州……
看來,她又欠了他一份情。
她連忙取出手機,準備撥電話向他致意,卻在打開手機時打住。
她沒有他的電話號碼!
因為昨夜她已將他的名片丟在醫院的垃圾桶里。
面對著手機,她無奈地笑了。
其實,她大可向拉菲爾或是向彤要殿狂君的手機號碼,可是她什麼都沒做,只是輕輕地合上手機。
仿佛與殿狂君聯絡也是一種「隱私」,即使對方是朋友,她也不想讓他們知道。
在機場,她不斷地站了起來又坐下去,直到上了飛機,她都沒有撥電話給他們之中的任何一個人。
吸了口氣,她自我安慰,也許,他們會在加州意外相逢。
加州聖地亞哥
水影放好行李,就身著輕便的衣裝,來到海邊附近一家雖不富麗堂皇,卻十分典雅精致的「老船長的呼喚」日本料理店。
當初,她就是被這個店名打動,而走進這店里,意外地與這位華裔老板——秦夫結識。同時也知道他是個鰥夫,獨立扶養一個六歲大的女兒。
她一走進去,立即听見親切的招呼聲。下一刻,秦夫驚訝地睇著她,旋即對她露出熱情又期待的笑容,「好久不見,小影。我以為你現在應該在紐約才對。」
她笑了笑,雙手從雪白的長褲抽了出來,「我只需要在開幕的第一天露個臉就好了。」她輕描淡寫地說。
秦夫笑了,「這就是高手的好處。」他真心的褒獎她。
水影只能苦笑,因為,只有她明白自己為何離開紐約。她故作幽默地轉移話題,「那秦老板可還要再購買小女子的作品?」
秦夫又笑了,「你怎麼這麼會做生意了?」
「玩笑話一句,別放在心上。我餓了,可不可以來一碗味噌湯,再烤個鮭魚頭,蘆筍色拉一盤、清酒一小?」話畢,水影模了模白色的針織上衣,並不經意地撥了撥落在前襟的長發。
她這小小的動作,打動兩個男人,一是秦夫,另外一個是十分鐘前才入內用餐的殿狂君。
秦夫回神,連忙說︰「馬上來,老位置還為你備著。」
「謝謝,你總是那麼體貼。」她回應。
秦夫這時故意夸張地說著︰「別太夸獎我,否則我會天天纏著你。」其實他並不喜歡餐廳工作,原本只是玩票性質,沒想到意外遇見水影,並知道她在這里有一橦小屋,故而一直經營這家餐廳,只希望她一回到聖地亞哥,他們就可以見面。
老天總算沒有薄待他,一年總能見她十來次。
他了解水影不是個輕易讓男人走進心房的女人,也就配合著她緩慢的節奏,希望終有一天可以贏得共鳴。
水影一听,眉頭一挑,不信他。
不遠的角落,一個古靈精怪的小女孩,忽然像個火車頭般撞上走出包廂的殿狂君,她只說了句Sorry,就往水影的身邊跑去,並甜膩地呼喚︰「媽咪,我好想你,你怎麼去紐約這麼久?」一骨碌地鑽進她的懷里。
「小天使,是你啊!」這是秦夫的獨生女,叫作「安杰拉」。
不遠處的殿狂君听見這樣的對話,頓覺月復部受到重擊。
他怎麼從沒想到,水影可能有婚約或是未婚生子?
如果真是這樣,那麼,站在她身邊親切招呼她的老板,會不會就是她的前夫或是情夫?而那小女娃就是他們愛的結晶?
安杰拉一直在水影的身上磨蹭著,秦夫這才想起女兒剛剛沖撞到人,連忙把女兒叫到跟前,「安杰拉,你撞了那位叔叔,最好面對面致歉比較好。」
這時,水影、安杰拉、秦夫全將目光轉向殿狂君。
水影當下怔在原處。
安杰拉為了在水影面前表現自己是個小淑女,于是走向殿狂君,謙恭地說︰「叔叔,很抱歉,我撞了你。」
「沒關系。」殿狂君輕輕扯了下嘴角,旋即將目光繞回水影身上,而且十分專注。
四目相望,世界仿佛靜止了。
秦夫立即敏感地察覺到有些事「發生」了。
「真巧。」殿狂君終于開口說話。
「是啊。」她尷尬地報以笑容。
「身體好些了嗎?」他試著找話講。
「嗯。」她答得漫不經心,實在是此刻的心里一片混亂。
他點了點頭,一時接不上話。
她卻想起來一件重要的事,「很抱歉,那次意外造成貴公司的損失。」
「不礙事,肇事的人已經揪出來了。」他說。
「那太好了。」她輕扯著笑容。
「兩位是舊識?太好了,這一餐我做東。」秦夫加入他們。
「哦,秦夫,這位是我的朋友——」水影話未道盡就被打斷。
「叫我狂君吧。」殿狂君並未透露全名,實在是不想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秦夫當然可以理解殿狂君的用意,他的餐廳不時會出現一些大人物,有政商界的,也有影視界的,這些人都極重視隱私。
他由殿狂君的儀態及衣著,可以精確地判斷出此人非富即貴,也就點頭道︰「我是秦夫,與小影認識三年,我們還是鄰居呢!」他故作輕松地拉近與水影的關系。
不知怎的,听秦夫這麼講,水影覺得有點怪怪的,總感覺秦夫過于刻意強調他們的「關系」。
她不喜歡這種感覺,因為……
因為,她竟然不希望殿狂君誤會她與秦夫的關系有這麼「親近」?
偏偏安杰拉又加上一句,「媽咪,待會兒我們去海邊散步好不好?求求你,拜托、拜托。」雙手還做出拜拜的動作。
水影直覺頭上被人罩了塊頭巾,呼吸變得困難。
真是哪不開提哪!
殿狂君就這麼直直地睇著她,一副在等她解釋的模樣。
「這——」
平日她任這孩子隨便稱呼,遇到「緊要關頭」,這個稱呼卻成了她的絆腳石,卻又不能叫苦。
「別為難媽咪了。」秦夫故意在安杰拉的耳邊說「媽咪」二字,一則讓女兒明白水影還是她的媽咪,二為水影解套,同時還達到向殿狂君「宣告」這是他們「一家三口」的「秘密」。
水影一時無法理解秦夫的用心,連忙對他露出感激的笑容。
而殿狂君完全明白秦夫的用意,卻不動聲色,也不點破,只是對水影說︰「你有我的電話,有事再聯絡。現在我得回到包廂和同仁一起用餐。」話畢,僅向秦夫點了點頭,就往回走。
「哦。」水影只回了簡單的字句,就再次望著殿狂君的背影消失在自己眼前。
然後,她的肩頭垮了下來。
因為,她根本沒有他的名片了。
忽然,她覺得肚子不但不餓,還鼓脹脹的。她知道,這是心情低落、生氣……各種負面情緒所導致的生理反應。
這一刻,她真的很挫敗。
為什麼她和殿狂君不是不歡而散,就是話未盡便散場?
「小影,請坐吧。晚餐馬上來。」秦夫立即打斷她的思緒。
「我忽然想起還有一件重要的行李留在機場,我得先離開。」水影只想立刻離開這里,接著又彎子對安杰拉說︰「小天使,對不起,我不能陪你散步了。下次,好嗎?」
「不要!不要啦!」安杰拉開始耍賴。
秦夫卻抓過安杰拉,抱歉地看著水影,「快去吧。」他明白的,她已經沒有心情用餐了。
水影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謝謝你,秦夫。賬單請寄到我家。」
「你又沒吃東西,自然沒有賬單。快去吧!」
「謝謝你的體貼。」她又睇了他一眼。
秦夫只能干笑,希冀他的體貼可以贏得美人心。
水影匆匆離開餐廳,一路開著車奔至海邊。
下了車,她繞過了長堤,往沙灘走去,光腳踏在軟軟的細沙上,就這麼走了一、二十分鐘,最後索性躺在沙灘上,凝視著天空中的星子。
她不知道在自己來到沙灘不久後,殿狂君也跟來了。
她離開餐廳時,他剛好離開包廂,不知為什麼他就一路跟蹤她,想知道她為什麼不用餐,跑到這里做什麼?
就在這時,水影突然站了起來,退去了長褲與白色針織上衣,身上僅著比基尼泳裝。
那縴合度、如世界名模般高挑的身段,就這樣毫不保留地展露在他面前,盡管只是背對著他,卻仍刺激著他的心跳與感官。
他從來不知道有女人可以輕易地「引誘」他,而她竟然毫不費力地做到了。
他可以听見自己急促的呼吸聲,還有怦怦作響的心跳聲,連浪潮的聲量都無法掩蓋它。
他不知道她為何寬衣解帶,但答案就在下一刻揭曉——她要游泳!
她靜靜地朝海里走去……
他想喊住她,因為天氣有點涼。
才這麼想,便又想到游泳對她而言,就是工作的一部分,這溫度在她眼中根本不算冷。
她越游越遠……突地,他的心頭刺痛了下。
不作他想,殿狂君從原本較陰暗的高地一路沖到海邊,邊沖邊退去身上的西裝、長褲,然後跟著跳下海,向前游去。
游了一會兒,卻沒瞧見她,他的心口越來越痛,于是,他放聲大喊︰「水影!」卻只有海浪與海風的聲音響應他。
殿狂君這下子慌了,「水影、水影,快回答!」
仍然听不見回聲,他沉入水中,終于看見水影在水中睜著雙眼游著。
四目相對的同時,水影晶亮的雙瞳驚詫地瞪大。
他旋即游近她,一把將她拉出水面,劈頭就嚷道︰「你真是找死!」
「你——你說什麼?」
「你的身體應該沒完全康復吧?為什麼不要命地潛水?這麼不愛惜生命,真是太——太對不起你母親了!」最後這個「借口」有些牽強。其實,是他自己放心不下。
水影只覺得整個腦袋瓜亂烘烘的,還不及反應時,他便重新拉起她的手,強令她︰「趕快游回岸上!」
這下子,水影完全「清醒」了,她用力甩開他的手,「別踫我!」
他怔了兩秒鐘後,又怒道︰「耍什麼小孩子脾氣?」
「小孩子、小孩子,你當我是小孩子?你為什麼不說自己是小孩子,或者說自己總自以為是?
沒認識你之前,我都是自己吃飯、睡覺、游泳、潛水,愛做什麼就做什麼,不也平平安安長大?你憑什麼以為自己出現,我就該听你發號施令、頤指氣使?我是個獨立而成熟的女人,不是小孩子!」她反擊回去。
頓時,他不說話。
幾秒鐘後,他轉身往岸上游,同時冷聲放話︰「你愛做什麼女人,就做什麼女人吧,算我多管閑事!任性的女人。」
這回換她說不出話來了。
這是什麼跟什麼嘛!
她不吭氣,就白挨他罵;她回應,他就說她任性。她這是招誰惹誰了?
不知是生氣,還是委屈,不爭氣的眼淚在這時爬上眼眶,和著海水,已分不出是水還是淚。
殿狂君游了一段,沒听見她跟上的聲音,便轉過身子——
她仍然在那里!
只是,她那表情像極了失去雙親的孩子,無助又委屈。他心中的某一根弦霍地被扯動了。
海浪繼續拍打,她的淚水仿如關不住的水龍頭,一直流個不停,模糊了前方的視線。
他不忍地叫了聲︰「水影!」
她因哽咽而無法應對,但她真的很感激他回過頭看她。
她不知道自己的心情,為什麼總因為這個高高在上、霸氣成性的男人而起伏不定。
她從來都不是這樣子的!
在失去父愛、在參與母親的女性運動的同時,她早已學會多愛自己一些。為什麼真正面對一個老是惹自己生氣的男人,卻又不知所措到這種地步?
「水影!」殿狂君不見她反應,又喊了一聲。
她仍然無法開口,卻因他的呼喚而止住了淚水,開始往他的方向游……
在游到他的身邊時,殿狂君輕聲說道︰「上岸吧。」
她朝他撇了撇唇,算是同意。
一上岸,他們各自穿著自己的衣裳,但殿狂君卻將他的西裝外套披在她的肩頭,「你比我需要它。」
她的喉頭再度感到哽咽,只能點頭致意。
「你住在附近?」他想起之前秦夫的話。
「嗯。」
「趕快回去,換上干衣服。」他生硬地說著,「有健康的身體,才有高水平的表現。」他指的是她的攝影工作。
初時感動的激流,瞬間又降下。
她不需要他的「提醒」,真的不需要!
她要的——是他的溫柔。
才上心頭的情愫與渴望,嚇了她自己一跳。
她不敢再往下想,只是拿下他的西裝外套還給他,「你住得遠,更需要它。」話落,旋即跑離他。
「水影!」他連忙喊道。
但她並沒有停下來,還是一直跑……一直跑……
「水影!」
她只是背著他雙手作出再見的手勢。
「任性的女人。」他低聲道。
這時,殿狂君的手機忽然響起。
鈴……
「喂。」他應答。
「我是拉菲爾。」那端的聲音听起來十分愉快。
「有事?」
「我的美人魚也到了聖地亞哥,你可以代我招待她嗎?」拉菲爾並不知這兩人已見過面,只是單純地想撮合他們。
也不知怎的,听拉菲爾這麼形容女人,讓他聯想到水影,心情變得有點不舒暢。
「你說的美人魚是誰?」
「兄弟,你不知道?」拉菲爾故作驚訝狀。
「不知道。」
「是水影。老兄,你還出手救過她,忘了嗎?不會吧!她可是個讓人難忘的絕色美人魚。」
「那又如何?我對她沒有興趣。」他仍然故作鎮定,卻很「恨」這家伙如此形容水影。
不是說他形容「絕色」不好,而是那稱謂中帶了點輕佻。
「這樣才好,我才放心讓你招呼她啊!」拉菲爾說著反話。
這話听在殿狂君的耳里十分刺耳,「我不做替身。」他回了句。
「哈!這不像你的英雄本‘色’。」拉菲爾這下子更相信他真的對水影有意思了。
他如此「刺激」殿狂君,相信這對男女不久便可成其好事。
「就算我拜托你,OK?水影身體並不如我想象中的好,但她就是急著離開紐約。總之,你若有空,又不急著回紐約,就麻煩你去看看她。請記下她的手機及聖地亞哥小屋的電話……謝了。」
殿狂君旋即記下她的電話便匆匆趕回飯店,他得先沖個熱水澡,然後再打個電話給水影,就說——拉菲爾找她!
突然,他感到有些愕然。
從什麼時候開始,他打電話給一個人需要找理由?而且還是對同一個女人。
握著手機,他的心情突然飄忽起來。
好像有些事,真的變得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