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滿身酒氣的左進才離開他們的公寓,連英理和東-兩人則手腳俐落地收拾狼藉一片的飯桌。
不出半個鐘頭,兩人就打掃好了戰場,隨後坐在沙發上解決未喝完的半罐啤酒。
兩人之間靜靜的,絲毫不覺得生澀拘謹,空氣中反而漫著一股難以形容的舒暢。
「東-……」連英理凝視著天花板上的吊燈,輕輕喚他的名字。
「嗯?」這是他使用頻率最高的字眼。
「我數過,算上你手中的這罐啤酒,今晚你一共喝了二十八罐。」
「是嗎?」他的聲音很輕,像是一片薄雲飄過一般。
她微微一笑,「我還數過,今晚你一共去了十六次廁所……」
她的話引出了他的笑容,「馬上就是十七次了。」說完,他放下啤酒起身走向洗手間。
注視著他修長單薄的身形,她的心中涌起幾分酸澀,一股強烈的保護欲挑著她的神經,教她不得不想去保護他、心疼他。
從洗手間出來後,東-重新坐回她的身旁,玩弄起啤酒罐,「你知道我的酒量為什麼那麼大嗎?」
她側過臉略帶驚訝地凝視他,因為她發現這是他們認識一個多月以來他首次主動談到自己的事情。
「天生的?」她不假思索地月兌口而出。
「不是,是我後天練出來的,在慕尼黑那個盛產啤酒的地方日復一日練出來的。」語畢,他的嘴角向上微微勾起,竟然笑了。
從他這輕淺到有些勉強的笑容中,連英理體會到一種無奈與苦澀交織而成的傷感,而這樣的傷感在他那有些陰柔的面容上顯得更加折磨人。
他的話令她茫然了,她不知該如何把話題延續下去,因為她怕在不經意間傷害到他。
「東-……」
「嗯?」
他抬起眼看向她,兩人的目光踫到一起,誰也沒有回避。
「我算是你的……朋友嗎?」
「當然!」他沉穩地點頭,「你和左進都是我最重要的朋友。」
「那麼,我能讓你快樂嗎?」
「為什麼這樣問?」
「因為我想讓我所有的朋友都快樂!」
說完,她的頭輕輕靠上他的肩膀,他並沒有閃躲,而是接住了這份重量。
「東-,雖然我有很多朋友,但是最親近的只有兩個,一個是我和你提起過的綿綿,另外一個就是你。」
她平靜的聲音令東-的心頭一震,「為什麼?我們只不過認識才一個多月而已。」
她輕聲一笑,「你不是也把我看作最重要的朋友嗎?我覺得其中的原因並不僅僅因為我們生活在同一個屋檐下。」
他默不作聲,心里卻認同她的說法。
「我想,更多的是一種感覺吧!和你在一起時我覺得很舒服、很自然,哪怕你總是一聲也不吭、靜靜地坐在一旁,我也會覺得很有生活情趣。」
「我……會讓你覺得生活有情趣?」對于她的話他感到不可思議,在他接觸過的人當中,無一例外地都在他背後抱怨過他的死氣沉沉。
「不是你,是我們!就像現在這樣,雖然只是隨意閑扯,卻讓我感到很舒服。」
她一口氣喝完啤酒,將空罐按逆時針方向用力一擰壓成了柿餅模樣丟在茶幾上。
「謝謝……」他忽然感到全身像曬過太陽一樣的溫暖,仰頭飲盡啤酒,緩緩吐出這兩個字。之後他像她一樣把空罐擰成柿餅狀扔在茶幾上,兩個變了形的罐子踫撞在一起,發出清脆的響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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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尼黑、大酒量、父母離異、母親自殺、小提琴、鋼琴、有位叫左進的好友,這些是連英理對東-的全部了解。
有時她試圖想把這些事情串聯起來,看能不能探究出什麼,但到了最後她發覺還是欠缺了什麼,所以她斷定肯定還有某些環節沒有被發現。
為了能充分了解他,對癥下藥的保護他、使他快樂,連英理自然對他付出了更多的關注,細心留意他的言行與神態,想找出其中的端倪,在她看來,自己就是一名心理醫生,而他則是一名需要調劑心情的患者。
「東-,你今天要去教課嗎?」
周日上午,起床後的連英理頂著亂蓬蓬的頭發敲開東-的房門,發現他早已收拾好房間,坐在書桌前看書。
「今天沒課。」他放下書走向她,「有什麼事嗎?」
「我看今天天氣不錯,不如我們出去曬曬太陽活動一下筋骨吧!」她笑眯眯地對他指了指窗外。
東-看看窗外,猶豫五秒鐘之後同意了她的提議。
「打網球怎麼樣?」她細眉一挑,等待他的回答。
「嗯。」他微微點頭,「你去準備吧,我去給你做早餐,」說完,他便向廚房走去。
「不必麻煩了,冰箱里還有面包呢!」她拉住他,擋在他的面前。經常吃他煮的晚餐就夠給人家添麻煩的了,她不能連早餐也剝削他呀!
「不麻煩。」他靜靜地說,「你去洗漱的時間早餐就能做好,比光啃面包營養多了。」他繞開她進了廚房。
感受到他的執拗,她對自己平時以湊合即滿意的飲食指標感到慚愧,一個女孩子家居然還沒有一個男孩懂得打理自己的腸胃,真是令她無地自容。
開心地享用豐富而營養的早餐之後,兩人拿著網球用具和保健飲料步向離公寓不遠的網球場。
「今天天氣真不錯,舒爽怡人,還漫著青草的香氣!」
在溫暖的陽光下,迎著拂面的春風,連英理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
東-仰頭望向天空,蔚藍的天空中飄浮著幾抹雲朵,普照的陽光很柔和,絲毫不刺眼,這樣的好天氣也挑起了他的運動神經。
「我已經很多年沒有打網球了……」
「放心啦,我懂得謙讓。」不等他說完,連英理拍著胸脯口出狂言。對于自己的球技,她多少有些自信,因為她在念大學的時候參加了網球俱樂部,和那些強壯的歐美人比拼起來毫不遜色。
他微微一笑。「謝謝。」
閑聊間,兩人已經來到網球場,租下一個場子,做好熱身後就各就各位,兩人各守一方,對視而笑。
「開始嘍!」
在連英理清亮的一聲呼-下,一個高速的發球朝東-飛射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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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了長達兩個小時的對戰,兩人以三比三的比分結束比賽。
連英理萬萬沒有料到東-的體力與球技竟是如此了得,令她大感不可異議。
「天吶,我們好像是在打專業比賽,累死我了!」她一坐在地上,一邊大剌剌的用T恤的袖子擦汗,一邊大口大口地喝保健飲料。
「英理,快站起來,劇烈運動之後不應該馬上坐到地上,對身體不好。」他好心提醒她。
「不行了,我動不了了!」她仰起頭看他,「你這個家伙是不是吃了興奮劑,體力怎麼這樣好?還說很多年沒打網球了,打死我也不相信。」
「我沒有騙你,中學時我常和左進一起打,但後來就沒再踫過了。你自己想想,在咱們認識的這兩個月,你什麼時候見過我做戶外運動。」
想想也對,她的確沒有見過他像今天這樣汗水淋灕的時候。
「唉,看來我被你那看似柔弱的外表給蒙騙了,果真是人不可貌相。」她做出一副後悔莫及的表情。「喂,擦擦汗吧,渾身是汗多難受啊!」她朝他比畫了一下。
東-想都沒想的撩起大T恤的下擺擦著脖子,就在這一剎那,連英理瞥到了令她訝異的一幕。
「東-,你出疹子了?怎麼腰間有一道道長短不一的紅色印記?」她起身雙膝跪地,打量著他的腰部。因為他的皮膚很白,所以只要上面有一點點痕跡就會很顯眼。
她的疑問如同閃電一般劈過東-的大腦,他迅速放下衣服,本來輕快的神情頓時變得凝重起來。「沒事。」
連英理當然注意到他的變化,她猶豫著,不知是否該追問下去,但他的沉默不語讓她立即做出判斷,換上輕快的語氣。「如果癢的話就來找我,我有止癢藥。」
經過剛才短暫的打量,她看出了他腰間的紅印根本不是疹子,當然也不是胎記,而是傷痕!
看他仍舊陰郁著心情,她不得不再次打破沉默,「東-,我們回家吧,已經中午了,一會兒我請客,咱們出去吃。」
他那擰著的眉頭舒展了些,但雙唇還是緊緊的閉著,一聲不吭地收拾放在地上的飲料瓶。
她暗暗嘆氣,拿起網球拍,率先邁開了腳步。之後,他跟在她的身後,兩人一言不發地向家的方向走去。
這一天接下來的時光中,兩人幾乎是沉默不語的,即便吃飯也是安安靜靜的進行。而連英理則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他身上那一道道長短不一的傷痕到底是怎麼回事?她不相信那是他不小心踫傷或擦傷的,因為從痕跡來看,像是被細長的東西烙上去的。
現在,她的東-資料庫中又多了一條資訊。隱約之中,她覺得這條資訊是深入了解他不可或缺的重要環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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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一晃,又過了一個月,兩人第二次一同去繳納房租;繳了這一季的房租也象征著夏季的到來。
清晨,當東-拉開房門時隨即愣住,因為他看到連英理身著黑色無袖緊身運動背心和淺粉色三角內褲對著冰箱翻找吃的東西,眼前的情景窘得他進退兩難。
「你起床啦,今天我比你起得早喲!」她喝下一口果汁,滿足地笑了,「天氣真的開始熱起來嘍!」她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衣著不雅,有礙觀瞻。
「早上的氣溫還不至于那麼熱吧。」言下之意就是說她沒必要一大清早就穿得如此清涼;再說,即便是盛夏也不能隨便穿著內衣褲亂跑呀!
他的目光尷尬地避開她,不敢再去看她那兩條勻稱修長的腿。
「東-,晚上回來吃吧。我給你做一道菜,是前幾天我從綿綿那里學來的。」她抱著果汁和面包慢悠悠地走向他,「喂,你躲什麼啊?」
她發現,她每靠近他一步,他就後退一步,而他現在已經被逼回了房間。
東-的眼楮不知該看向何處,面帶難色,「我、我、我哪里有躲啊!」
她才不信他的鬼話,瞪著他又向前邁了一步,結果他又後退一大步。
「你這不是躲是什麼?」她微皺眉頭質問。
「我、你……」他急得語塞,臉頰也感到一陣發熱,突然,他牙關一咬。「英理,你穿好衣服再出來吧!」
第一次听到他抬高八度的聲音,連英理先是一愣,緊接著是好奇,片刻之後才想到自己衣著不雅。不過她倒是沒有半點害羞,凝視著他那微微泛紅的臉反而笑了起來,「東-,你不是讓我當你是女人嗎?我都不介意,你害羞什麼?」
他僵硬著表情,無辜地說︰「可是我並沒有把你當成男人啊!」
听到他的抱怨,她覺得這個小子還真的滿有趣的。
「好啦好啦,我不讓你難堪了,這就回去穿衣服。」
她把果汁和面包塞在他的懷中,一邊偷笑一邊鑽進自己的房間,這才讓神經緊繃的東-松了一口氣。
兩三分鐘之後,她身著短袖襯衫和牛仔褲重新出現在他面前,「這下夠嚴實了吧!」
他匆匆看她一眼,隨意應了一聲。
看到他略帶尷尬的神色,她忍不住笑了起來,「看來我不能再把你當成小妹妹了,你確確實實是一個正常的男孩。」
房間里只有她的聲音,東-悶在廚房做兩人的早餐,「吃過早餐再去上班吧!」
「好的,謝謝!」
連英理站在落地鏡前進行簡單的化妝,幾分鐘之後,她對著鏡子滿意地笑了笑,整個人顯得朝氣蓬勃。
吃過早餐之後,她便匆匆出門去上班,開始一天的生活。
伴隨清脆的鎖門聲,屋內頓時只剩下東-一個人。听著鐘表嘀答嘀答的聲音,他不慌不忙地咀嚼食物,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現連英理那玲瓏有致的身形。想到這里,他又感到面頰一陣發熱,甚至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變成了一個色鬼!
咽下最後一口食物,喝下剩余的女乃茶之後,他閉上眼,一邊深呼吸一邊按揉太陽穴,梢事整理之後便匆忙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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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季的到來意味著很多事情,戀人們也可以更為浪漫的花前月下,愛美女士可以盡顯身材炫耀性感的夏裝,男人們則可以大飽眼福,就連對自己身材不滿意的人們也可以利用夏季進行瘦身。不僅如此,夏季同時也是大學生邁出校門、走進社會的時節。但對于綿綿來說這些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她終于能和心愛的男人結束同居生活,步向神聖的婚姻殿堂。
連英理坐在床上面帶笑容的翻看著好友寄來的大紅喜帖,心中十分高興,但馬上她就想到一件有些別扭的事情,那就是擔任伴娘的她必須要在半個月之後的婚禮上穿裙子,有可能還是那種低胸的禮服!這讓本來就有些男性化的她覺得有些別扭。
東-敲了敲她的房門。「英理,吃水果。」
「來了。」連英理臉色為難地走出房問,和他一起坐在沙發上,拿起一塊他削好的隻果放進嘴里。
「你怎麼了?干嘛皺著眉頭?」他看出了她的不對勁。
「綿綿要結婚了。」
「這是好事啊!」
「她要我當伴娘。」
「這也是好事啊!干嘛愁眉苦臉的?」
她轉過頭,可憐巴巴地看著他,「她讓我穿裙子,這就不是好事了。」
「但也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壞事啊!」他還是搞不明白她在煩惱什麼。
「唉,你是不知道,我自從小學以後就再也沒穿過裙子……即使學校強迫我也不穿。為此,老師還請過我的父母到學校去。」她撇撇嘴,回憶起自己的「辛酸史」。
「為什麼?你又不胖,在意什麼?」
「算是陰影吧……小學六年級時,班上一個男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他說我穿裙子很可笑,怎麼看都是男孩子在穿裙子。當時我非常非常傷心,從那之後我就不再穿裙子了,只穿褲子和短褲。」說到這里她輕聲一笑,「你知道我為什麼那麼傷心嗎?」
「因為他侮辱了你。」
她點點頭,臉上掛著輕淺的笑容,「如果是別的男生那樣說,我會揍他一頓;但面對那個男生我就沒辦法那樣做,因為我喜歡他。」
「其實你穿裙子一定很好看。」他憋了半天,突地進出這樣一句話,「我的意思是你的身材很適合穿裙子,胖瘦適中。」
這是他第一次夸獎一個女孩子的身材,對此頗感難為情,所以不太敢看她。
連英理目不轉楮地盯著他,越發覺得這小子其實還滿會說話的呢!
「你在恭維我?」她試探地問。
他搖搖頭。
「那麼就是在安慰我?」
他又搖頭。
「這麼說,你是以一個男孩的眼光在給我建議嘍?」
他點點頭,始終沒敢看她。
「謝謝你!」她開心地大笑起來,「哈哈,被你這樣一個一品帥哥夸獎,我連英理今天算是揚眉吐氣了,」
瞥到她那得意忘形的笑容,他也隨之笑了開來。不知為什麼,他覺得和她聊天是一件非常愉快的事情,她總是能用生動而率真的性情感染他,讓他情不自禁地舒暢起來。這是他從未體會過的一種心情,就連和他一起長大的左進也無法給予他這樣暖暖的感覺,就好似沐浴在陽光之下。
「對了,我差點忘記告訴你,綿綿也邀請你參加婚禮哦!」
她跑回房間拿出請帖給他看,他果然在上面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要我去,不太好吧……」他嘟囔一句。
「有什麼不好的,綿綿她很喜歡你呢!」
她還記得兩個月前介紹他們認識時,綿綿一直對他贊不絕口,恨不得將他帶回家去好好疼愛一番。嚇得連英理趕緊問她把東-當成什麼了,她竟月兌口而出——小白兔!
「好吧,我知道了。」
看到他勉強的神色,她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輕輕地問︰「你是不是不喜歡出席這樣的場合?」
「人很多,我……不習慣。」他老實道出心中的顧慮。
她知道這是他所采取的一種消極的自我保護!
「不要擔心,不是有我在嗎?如果你不願和陌生人交談也不必勉強自己。」她並不急于把他從自己的小框框中拉出來,凡事要慢慢來嘛!
他微微點頭,若有所思的神情中仍含有一絲焦慮,「你不會把我丟在一邊,對嗎?」
她輕柔一笑,忍不住撫上他柔軟濃密的短發,「我會一直注視著你!」
她的話讓東-舒緩了緊張而不安的心情,也因為如此,他意識到自己已經習慣于有她的陪伴。
兩人靜默地吃完水果之後便互道晚安,各自回房間。
夜深了,連英理躺在床上輾轉反側。不知為什麼,最近她總覺得自己和東-之間好像多了點或是少了點什麼似的,不是不和諧,但就是有些奇怪。
想著想著,她的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驚得她打了一個寒顫;難不成東-把她當成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