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柔和的燈光照在餐桌上,彷如蝗蟲過境一般,滿桌子的飯菜已被一掃而空。
「好飽喔!」魏果果揉著肚子,舒服地呼了口氣,癱軟在餐椅上。
魏媽媽依舊在廚房里忙碌著,不一會兒,里面就飄出一股皮蛋瘦肉粥的香味,引得餐桌前的人兒食欲大開。
「媽媽,你在煮粥嗎?好香耶!」魏果果用力將那股香氣吸進鼻內,循著香味來到粥鍋旁,露出饞兮兮的笑容。「我可以喝點嗎?」
「還喝?你不怕肚皮脹破?」魏媽媽白了她一眼。「這是給夏緒煮的消夜,我擔心他晚上沒吃東西,會餓著。等會兒,你把粥端給他。」
新堂夏緒利用自己多年的積蓄,在台灣開了家科技公司。為了初期創業的籌畫,他每天很晚才回到家里。
魏媽媽擔心他的身體,特地為他做了消夜。
「喔。」魏果果失望地垂下小腦袋,望著香味四溢的皮蛋瘦肉粥,口水險些滴入粥鍋內,粉臉上無限委屈。
看著她可憐兮兮的神情,魏媽媽有些不忍,先盛了一小碗給她。「剩下的足夠夏緒吃了,這碗就給你吧!」
魏果果歡呼一聲,小心翼翼地捧過瓷碗,端到餐桌前,揚起湯匙,心急地吞下一口熱粥。
好燙!
她飛快地伸出粉女敕的舌頭,小手不停地扇著。
「果果,先幫我把粥給夏緒送去。」魏媽媽將粥倒入一個大碗中,撒上香菜,放在托盤上,對她招招手。「對了,順便幫我問問他喜歡吃些什麼,我明天晚上給他做消夜。」
「好的。」魏果果迅速灌了杯涼水,稍稍紆解舌尖的疼痛,跑去接過托盤,低著頭沖向大門。
「小心——」
魏媽媽的警告尚未說完,一聲巨響就在耳邊響起。
第N次,魏果果撞上牆壁,痛得五官都皺在一起。
她強忍住滿眼的淚水,左手揉著被撞的頭部,右手緊緊端著托盤,奔向門外。
「唉,怎麼總是笨手笨腳的?」魏媽媽望著大門,喃喃自語。
鈐——
魏果果按了半天門鈐,都沒人應門,使她不禁懷疑是門鈐出了問題。
咚咚咚——
她用力敲著房門,久久仍沒有回應。
啪啪啪——
她改用手掌使勁拍打,過了半晌,房門依然緊閉。
夏緒應該在里面呀,不會是睡著了吧?
她把耳朵緊緊貼在門上,聆听房內的動靜。
倏地,房門大開,她止不住傾斜的身體,撞在來人的身上,同時,端著托盤的右手也維持不了平穩,眼看熱粥就要灑在她的身上……
她害怕地閉上雙眼。
過了兩秒,感覺不到任何熱流潑灑出來,她緩緩睜開星眸,只見一只大手穩穩地將托盤接住。
她慶幸地想︰還好有人及時托住盤子,還好她沒有摔痛……咦,不對!熱熱的、軟軟的,那觸感像是……
「啊——」魏果果大叫一聲,從男人身上彈開,漲紅了小臉,瞪大眼楮盯著面前這位只在腰間圍著一條浴巾的半果男子。
「你你你……」她結結巴巴地說不出話來。
「你還好嗎?」夏緒看著她慌亂的舉動,微微一笑,輕聲詢問。「我剛才在洗澡,你有什麼事嗎?」
「我……我來……」她盯著他健壯光滑的胸膛,腦袋里一片空白。
「這個?」他將托盤放在桌上。
「皮蛋瘦肉粥。」她本能地回答,同時想起來這里的原因。「我是來送粥的。媽媽怕你肚子餓,做了消夜,讓我送來。」
「謝謝。請魏媽媽不用這麼費心……」
「那我走了,再見。」她不等他把話說完,就走出房間,砰地一聲關上大門。
望著緊閉的大門,夏緒愣了半晌,沒想到她會這樣做,三十秒後,門外再次傳來咚咚咚的敲門聲。
又是誰?
夏緒走上前,打開房門,門外站的仍然是那個冒失的小人兒。
「有事嗎?」他和悅地問。
「媽媽要我問你,喜歡吃什麼東西?明天她要給你做消夜。」她差點忘了母親吩咐的事情。
「請轉告伯母,無須為我準備……」
「好的。」魏果果甜笑著點頭答應,轉眼間就將他的話左耳進、右耳出,忘得一乾二淨。「但是你還沒有告訴我,你喜歡什麼?」
他揚起一抹無奈的笑容。「我很少吃消夜。」
「那就隨便了?好的,我會告訴她的,」她和他簡直是在雞同鴨講。
兩秒鐘後,她再次關門離去。
一分鐘後,刺耳的門鈐響徹整個房子。
夏緒微皺劍眉,拉開大門,不意外地,第三次看到迷糊的人兒。
這次又是什麼事呢?
他挑起眉,投出無聲的疑問。
「我還忘了一件事。」魏果果不待他發問,就劈里啪啦地說起來。「粥要趁熱喝,但要小心燙到舌頭。」這是她慘痛的經驗。「要把粥都喝完,才不會餓到肚子,影響身體。」這是魏媽媽的囑托。
「謝謝。」他揚起一邊的眉毛,泛起和煦的笑意。「都說完了?」
她想了想。「嗯。」
「沒有其他事了?」他再次確定。
「嗯。」她用力點頭。
「再見。」這回,他主動關上門,然後瞪著房門大概三分鐘之久,直到听不見任何聲音,才坐到小桌旁,喝了一口熱粥。
香噴噴、熱呼呼的瘦肉粥滑進肚腸,一種莫名的情緒在他心頭蕩漾,不期然地,腦海中浮現出一抹可愛笨拙的人影……
接下來的數日,魏媽媽天天為夏緒準備消夜,再由魏果果送到他的房中。
「今天媽媽做的是蘿卜絲糕,記得要吃完,很有營養的。」魏果果綻著如花的可愛笑靨,嘮叨叮囑。
「蟹黃燒賣,很好吃喔,快趁熱吃吧!」她的粉頰上露出兩個可愛的小酒窩。
「蔬菜湯,含很多維生素……」她的語音清脆悅耳,並給他一個甜笑。
周四,魏果果送完牛肉面,步履輕松地回到魏家,魏忍正在客廳的沙發上等她。
「姊,你又去送消夜了?」
「嗯。」她笑咪咪地點頭。
「你覺不覺得他很冷很怪?」這是魏忍對夏緒的感覺。
「冷?怪?」她歪著腦袋思索片刻。「沒有耶!小忍,你為什麼這麼說?」
「難道你不覺得他說話時總與人保持一定的距離,不易親近?」
「沒有啊。」她搖搖頭。
「難道你不覺得他拋下日本的親人、在台灣獨自創業,十分古怪嗎?」
「不會啊。」她依然傻傻地搖頭。
「那你對他有什麼感覺?」
「對他……」她努力思索。「我也不知道耶……」
聞言,魏忍翻了個白眼,險些吐血。
「笨蛋!」他小聲嘀咕著,放棄這個話題。「明天晚上你同學的生日PattY結束後,要我去接你嗎?」言歸正傳,他問起找她閑聊的主因。
「小忍,不用啦!」魏果果笑呵呵地揉著他的頭發。「同住這樓的小文也要參加聚會,我和她一起回來就行了。放心,我會順利到家的。」
「那就好。」魏忍從她的「魔掌」下掙月兌出來。「我回房玩電腦了。」
「等一下。」她拉著他的手臂,將他叫住。「明天我可能回來得晚些,你要記得替我送消夜喔!」
「知道啦。」魏忍不耐地扮個鬼臉,這件事魏媽媽在半個小時前就吩咐他了。「我可以走了吧?」
「等等,還有件事。」驀地,她咧出一抹傻兮兮的笑容,玉頰赧紅。「小忍,你還記得我上周買來送同學的生日禮物放在哪兒嗎?我找不到了。」
笨蛋!
晚上九點,月色依然朦朧,清風依然柔和,街市依然繁華,路燈依然明亮,而魏果果依然再次迷路了。
人算不如天算,小文突然有急事,沒有參加今晚的Patty,她只得獨自回家。
她的方向感本來就很差,再加上有些感冒,整個人昏昏沉沉的,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擦鼻涕上,然後她坐錯了車,錢包也自己長腳跑掉了,連坐計程車或打電話回家的錢都沒有。
嗚,她曾自信滿滿地向魏忍保證能平安到家,卻再次迷路了,一定會被他嘲笑的!
「哈啾!」響亮的噴嚏聲回蕩在黑漆漆的公園里。
魏果果吸吸鼻子,眼圈泛紅,忍受著頭暈目眩、饑寒交迫的感覺,試圖讓昏昏沉沉的大腦開始工作。
怎麼辦呢?
她的身上沒有錢,只能靠兩條腿走回家。但是,夜晚的街道看起來都那麼相似,她根本分辨不出方向,怎麼回去呢?
唯一的希望,是像以前一樣,遇到好心的警察,送她回家。
可是,已經這麼晚了,大概要等到明天才會踫見警察吧?糟糕的是,現在社會治安不好,誰知道她還能不能見到明天的太陽?
想著想著,魏果果覺得好害怕,眼淚如洪水決堤般洶涌地噴出,鼻涕、淚水在臉上縱橫交錯。
不行,她不能哭,她要有理智,她要冷靜,尋找出路,可是……
嗚,公園里黑漆漆的,冷風吹來,樹影晃動,隱約還能听到蟲子的叫聲,她真是好害怕呀!她要回家,她要回家啦!
魏果果坐在公園的長椅上,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粉女敕的小臉上淚水盈盈,像只慘遭遺棄的小花貓。
「嗚……媽媽、爸爸、小忍,我好想你們……哈啾!」她抽抽噎噎地喃喃自語。「我想回家……」
哭聲伴隨著咳嗽、打噴嚏的聲音,在寧靜的夜晚顯得格外清晰刺耳。
好可怕的噪音啊!鳥兒四處逃竄,草兒搗住耳朵,蟲兒另覓巢穴,連月亮都忍不住縮回雲端……
這聲音有些耳熟!
新堂夏緒經過公園,飄飄——的哭聲傳入耳中,他不由得想起那張嬌憨甜美的笑臉,微微皺起眉毛。
會是她嗎?不太可能吧。
他繼續前行,淒厲的哭聲愈發清晰了,可以推測出聲音的發源地就在公園深處的小徑。
很像她的聲音……
遲疑片刻,他不由自主地向公園深處走去。
長椅上坐著一個女孩,長長的頭發掩住了她大半的臉龐,小小的肩頭不住地抽搐顫抖。
果真是她!
「魏……魏果果。」她是叫這個名字吧?「你怎麼?」
她為什麼會躲在這里哭泣呢?是因為老師批評、同學欺負,還是父母責罰?他疑惑地猜測著。
听到他的聲音,魏果果身體一僵,像只小刺婿,警覺地蜷縮超身子,怯怯地抬起頭。
路燈下,她的小臉蒼白不見血色,一副柔弱無助的模樣。
「你是夏緒?」她眨眨眼楮,認出他的身分。
「嗯?」他微微點頭,走近了幾步。「果果,需要幫忙嗎?」
聞言,她彷佛見到親人般,露出混合著釋然和喜悅的神情,就要撲進他的懷里——
「哈啾!」驀地,響亮的噴嚏聲進出。
魏果果羞澀慌亂,可憐兮兮地吸著鼻子,原本蒼白的雙頰染上一抹粉色。
天啊,惡運之神為何總是如此眷顧她?她居然在最不該打噴嚏的時候打了個大噴嚏,怎麼辦?怎麼辦……啊,面紙在哪兒?
她鼻尖紅通通的,不停地吸著鼻子,淚眼汪汪,毫無形象地翻著口袋,尋找面紙,然而,全身上上下下都找遍了,卻都沒有!
她愣了一下,才緩緩想起好像、大概、可能、大約在兩分鐘前,她用完了最後一張面紙!
天啊!
她的臉上冒出三條黑線,皺著小臉,咬著下唇,徒勞地吸著鼻子,思索著所有可以用來擦鼻涕的東西,早已把身旁的新堂夏緒忘得一乾二淨。
她真是個迷糊可愛的女孩!
藉著街燈,新堂夏緒把她臉部的表情一覽無遺。她的嘴中不停地喃喃「面紙」,絕望的表情似是面臨世界末日,煞是逗人。
「哈啾!」她又打了個噴嚏。比剛才更慘,兩行鼻涕順著鼻孔往下流,狼狽無比。
「給你。」他及時遞上手帕。她應該是很需要它吧?
「謝謝。」魏果果小聲地道謝。
拿著樸素乾淨的男用手帕,她有些猶豫。手帕不是紙巾,用過就扔了,用別人的手帕擦鼻涕不太好啊……該不該用呢?她吸著鼻子,盯著手帕發呆。
新堂夏緒輕易看出她的疑慮,音調和緩地道︰「別發呆,快用吧。」
他沉穩柔和的聲音安撫了她不安的心。她用力擦擦鼻子,總算舒服了,羞怯地朝他一笑。
好丟臉,有哪個女孩子像她這般沒有形象啊?!
「謝謝。」她再次道謝,不僅因為他「出讓」手帕,更感激他的體貼。「手帕我洗完再還你,奸嗎?」她不好意思地握著髒兮兮的手帕。
「沒關系,不用還我了。」他搖搖頭,淡然說道。「你心情好些了嗎?我送你回家吧!」
想起留在這里的原因,她的眼圈又紅了。「我……我迷路了。」
「喔?」新堂夏緒挑了挑眉毛,不敢置信。
她是在開玩笑吧?她……站在自家樓下,說「迷路」了?
「我不是路痴,也不是笨蛋!」魏果果用力點頭,為自己辯解,但很明顯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我只是方向感不太好,再加上感冒頭暈,才會找不到路。其實這也不能怨我,誰讓現在的公車都是一個樣子,而這些大樓的外觀都差不多,就連街道也那麼像,我才會搭錯車,分不出應該是哪幢大樓。」
壓抑了幾個鐘頭的委屈害怕,她迫不及待地想找人訴苦,而他便是她唯一的傾訴對象。他……不會像小忍一樣嘲笑她吧?
「對啊,都怪建築物太像了。」他苦笑地附和,不忍心打擊她。「那你為什麼不打電話請家人幫忙呢?」
「因為……」一抹紅霞浮上她的雙頰。「我的錢包不知跑哪里去了,身上也沒有硬幣……」說到最後,她的聲音幾不可聞,好想找個地洞鑽進去呀!
「原來如此。」新堂夏緒低聲喃喃,眼前飛過一排烏鴉。「我送你回家吧。」
已經九點多了,天知道她的家人是如何的著急。
「謝謝你,夏緒,你真是個好人。」魏果果開心地道謝。
「跟我來。」他丟下這句話,帶著她往大樓走去。
她連忙跟在他身後,盯著他寬闊厚實的後背。他的步伐並不快,像是有意放慢速度讓她跟上似的。
「夏緒,你來台灣這些天,還沒有四處游覽吧?」
「嗯。」他隨口應道。
「我做你的導游,好不好?」她好想報答他。
聞言,新堂夏緒一腳踩空,險些摔倒。
「不必了。」他毫不猶豫地拒絕。以她路痴的程度,哪能做導游,「教導」還差不多。
「你還在上學,不要耽誤了功課。」
果果甜甜一笑,對他的話信以為真。「不會的,周末我可以陪你的。」
他真是好人,不但借她手帕,送她回家,還關心她的功課,她一定要好好報答他……
他猛地停下來。
砰!
始終低著頭的她撞到他的背上,鼻子受到重創,痛得她眼淚直流。
這個小笨蛋,連走路都狀況不斷!
夏緒無奈地瞅著她。
她眼含水光,小手捧著鼻子,模樣可憐又委屈。
他的大手溫柔地撫上她的臉,拭去她眼中懸而未落的淚水,拉下她的小手,輕柔地揉著她的鼻梁。
「好些了嗎?」他輕聲問。
「嗯,謝謝。」羞怯的情緒在她的臉上泛濫,一股暖意悄悄擴散開來。
她的鼻尖更紅了,連耳朵都紅了起來,長長的睫毛如扇蓋住她害羞的眼楮,卻又忍不住偷偷瞄他。
她臉紅得好可愛!
他有些失神地瞅著她,但隨即又恢復了冷然自持的表情。
揉了一會兒,他松開手。「果果,你家到了,晚安。」
「夏緒,晚安。」她低聲喃喃。
他深深望了她一眼,然後走入自己的家門。
好半晌,他听到隔壁傳來開門聲——她總算「安全」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