刁歡 第九章 作者 ︰ 舞夜

這,不知是第幾天了?

達爾漢無神地凝睇著床上昏沉不醒的人兒,在錦褥旁執著冰涼的小手,反覆低啞呢喃︰「貓兒,要活下去……貓兒,要活,你一定要活……」

生石灰粉對他的眼楮並沒有造成重大傷害,待屬下找來菜油拭淨之後,即復得光明一片;但睜眼後所見之景象,卻更教他痛徹心扉!

回想醫救這可憐的小旗女時那血流成河的畫面,以及醫士為了制止她身上巨大創口失血過多,而決定以烙鐵燒結那血肉饃糊的傷口時,皮肉焦黏的滋滋聲響與她痛醒的淒慘哀號……老天!為何是她,而不是由他來受?

他本來深信自己可以保護好貓兒,讓她在刀光劍影間仍得以保全;他以為把她安置在自己身邊,是最好的安排;可笑他最後竟要她以身相護?!

身為一個男人,他竟讓最心愛的女子為自己重傷昏迷!一生至今,他從未如此時此刻般痛恨自己,深覺自己比殘廢還要沒用!

他心中充塞了無盡的懊悔與憎恨;他恨透揮刀重砍傷小貓咪的克額侖,更恨死了自己的剛愎自負,克額侖這一刀含有滔天的致命慍恨,恨不能一記便立刻了結他這條性命,而今卻是個弱小女子咬牙承擔……她受得了嗎?

要是她捱不過……要是她有個三長兩短……天!那他這一生的情感,將再無寄托之處啊!

「貓兒……」握緊她的手,心谷一角崩塌的撼動,熱紅了達爾漢的眼眶。

原來——是愛。

愛,這種遠超過「喜歡」太多太多,他以往從未遇過、也從未有過的感覺,早在不知不覺中,悄悄叩入了他的心門。

他愛上她了。

他歡欣於這樣的發現,卻深深遺憾是在這樣的時刻。「貓兒,你一定要好好活過來,听我告訴你那些我尚未說過的許多話。貓兒……」若她就此長眠不起,他懷疑自己還剩多少活下去的勇氣?

「貓兒,活下去!」願一聲聲深情款款的呼喊,能傳達到幽冥暗界去,引導迷途的她再次回到這有光明、有笑語、有他的世界來。「貓兒……」

☆☆☆

整整十天,慶歡終於從昏迷高燒、嘔吐、無意識囈語的情況轉入穩定。鬼門關前走過一遭,她消瘦了一大圈,看得鎮日於床畔半步不離的達爾漢心疼不已。

男子專心一志地等待她醒來那一刻,祈望她睜眼就能看見他在旁邊,輕輕而真心地說︰愛她。

奈何,事與願違。

喀爾喀蒙古草原上的三大部盟從來都是相互箝制,平靜度日;如今他們的大汗死、王子被禁,群龍無首的窘況不僅引起另外兩大部盟蠢蠢欲動,轄下的盟旗亦惶惶無依。另外,部盟內原屬卓布庫的殘餘黨羽,亦尚未完全翦除。

內憂外患,達爾漢身為唯一王族,無異是整個部盟最具主事資格之人。他背負了部盟的安定、盟旗的持續歸順、還有皇上當初許他掌旗殊榮的信任、母親死前對他的期許……諸多包袱使他不能繼續緬溺於兒女情長。等不到貓兒睜眼,他已先在哲別耶齊寒著臉三催四請下,被迫移往王帳,同長老、將士們共商大計。

無比忙碌的日子里,他派人每日來回於斡兒朵和王帳之間,詳細詢問小貓咪康復的消息。他狂喜雀躍於得知貓兒的醒來,命人小心翼翼地把她接到王帳來就近照顧,每天都要奴僕清清楚楚向他報告,他的小貓今天如何。

無奈事務繁忙得緊,每當他前往帳包探望她時,她總是已經沉睡了。他只能在床畔靜覽她削瘦卻仍絕美的睡容,說著她听不見的愛語……

他懷念極了從前與貓兒卿卿我我的生活,但願這樣乏味枯燥的日子快些過去。

☆☆☆

積雪未融的平原上,一長列隊伍徐緩前進,來到了這個位在外喀爾喀蒙古草原上的部盟。來者,正是皇帝遣來宣讀賜封皇旨的特使。

身為特使的男子相貌俊美,翩翩風範氣質出眾,身分位列郡王,亦是達爾漢京城結拜的故知。

「安答,多年不見,你氣色風采依舊!」蒙古語的「安答」乃指結拜兄弟。

「達爾漢,你倒變得快讓我認不出了!」特使抱拳笑揖。「瞧你人高壯許多,不剃發、不扎辮,還蓄了須,一身打扮完全不同以往,你真的是我認識的達爾漢嗎?」

「哈哈……不論我外貌如何變換,稱你一聲安答是絕對假不了!」

兩名身軀高大的男人,一個俊美軒昂,一個霽霓颯朗,同樣引人注目。

「外頭風大雪冷,快進帳內去吧!我已經讓人備好烤全羊、女乃茶和醇酒,為大家砝寒解渴。」達爾漢竭盡地主之誼。

「對了,還有一個人要讓你見見。」特使轉頭把此番隨行的兒子喚到跟前,「這是小犬,今年六歲了。」

「叔叔好!」小男孩以蒙語問好,臉蛋紅撲撲,顯然對此次關外遠游十分興奮。

「哦?你兒子轉眼那麼大了!我當年離京時他還不滿周歲呢!」達爾漢把這個神采奕奕、唇紅齒白的小男孩細細端詳了一回,忍不住驚呼︰「安答,這孩子跟你簡直是同一模子出來的!我六歲進皇宮見到你時,你十歲;這孩子除了小一些,儼然就是你當年的模樣啊!」生命的奧秘,他初次體見。

特使為他的話笑開,眉宇之間洋溢著一份自傲︰「那是當然。因為是我的兒子呀!」

望著眼前這對父子,一股不知名暖流灌入了達爾漢的心窩,他為此震動不已。

☆☆☆

舉目,只見全白的雪景,拂上容頰的風,冷刺如刀刮。

慶歡眨了眨倦悴的大眼楮,勉強曲膝把兔子放到雪地上,好騰出還能活動的左手攏攏披身的暖裘。

算算,從她挺身挨刀倒下,經奄奄一息的垂死邊緣直到現在能稍微外出走動,已經一個月時間。蒙古到底是曾縱橫於沙場上的一族,對此類刀傷劍創備有甚為專精的醫術與療藥,讓她身上如此深重的巨創一個月得以愈合了一半。

深吸進一口冷氣,傷處緊繃的疼痛令她揪擰蛾眉。

達爾漢呢?那個讓她奮不顧身的男人在哪兒?打自睜眼清醒,她一直沒有看見他。即使她被劇痛折磨得申吟哀泣、聲聲呼喚,也只得到他派人慰問探望,不見他半點蹤影。負責照料她的伊婀娜說他常在深夜時分才得空前來,她只是錯過。

是嗎?眼不見,要她以何為憑?

她的背後自肩頭到胛骨部,因烙鐵燒結傷口而遺下一長條扭曲糾結的痕跡,它將會變成丑惡猙獰的疤痕,賴著她一輩子不走。

親眼目睹醫士為她烙傷的達爾漢,對這丑疤作何感想?

她想過千次萬次,倘若一切重演,她會如何做……結局都是一樣的,是以她不後悔如同飛蛾撲火的犧牲。但是他對她那瑩白無瑕的胴體有著深切的偏愛眷戀,而今,他會不會因此嫌棄她?甚至,她的右手臂似乎失去知覺了;如果她的右臂真成殘廢,他又將如何看待?

她討厭背上的疤痕、憎惡可能成為殘肢的右膀、更容不下鏡中有些不成模樣的影像,她看輕自己,也免不了假想起︰達爾漢是否也這樣看她?

身邊女奴們時常談論著她們的王,口氣極盡崇敬愛慕,達爾漢十足十成了部盟的榮耀。年少英雄,盟旗首領、部盟大汗無一不是盡力示好、拉攏。數不盡的財富、令部盟更富足的牲畜、還有……進獻他的美女,紛至杳來。

在一夕之間躍登人生巔峰、飛黃騰達的當口,他對她還剩多少記憶?

「達爾漢……」一顆珠淚沁落,未及唇角,已先化成了冰晶。方要伸手抆冰淚,一聲清亮高昂的童音先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咦,這兒有只小兔子!」

一個身著華麗旗服襖褂的小男孩在幾步之外,喜不自勝地抱起不知何時跳離她身邊的雪球,轉身就跑。沒看見一旁兔子主人的他,顯然把這當成了上天送給他的好消遣,直嚷著︰「阿瑪,我抓到一只蒙古兔子,蒙古兔子耶!」

雪球!慶歡險些暈過去。雪球對她何其重要!它是她來蒙古後的第一個朋友,也是達爾漢曾指的定情物哪!

「哎,那不是野兔,是我的雪球啊……」她體虛氣弱,喊不出聲音,只得拚命使勁追去。

循著男孩的嗓音繞過幾座蒙古包,嬌人兒的傷口因劇烈活動而痛得似欲爆開;她咬牙強忍滿額冷汗,總算看見男孩在一座帳包前,向一名同樣身穿滿服的高偉男子展示手上一團白絨。

霎時,她愣住了。怎麼可能?他們……那個活潑的孩子,那個淡笑的男人……

這兩人,正是她的佷子琛堯,和她的親大哥慶炤呀!慶歡瞠圓了杏眼,目不交睫,踉蹌不穩地向她以為該是幻影的兩人步去。

笑看對蒙古新鮮事物興奮不已的兒子,慶炤心中暗嘆。自從靖王府的獨生格格,亦即他的小妹失蹤後,靖親王府頓陷愁霧之中,連帶他的郡王府也難有歡樂。這回出使塞外,不啻是暫時放松心神的好機會。

他不經意地偶瞥緩向他們靠近的小女子一眼,眉頭皺起。「姑娘,有事嗎?」

忘情揪住他的衣袖,慶歡幾乎說不出話。「哥……大哥,真的……是你?」

大哥?慶炤一愕;這世上,僅有一人能這麼喊他。這女孩臉頰凹陷、膚色紙白,但確實有著似曾相識的慧靈大眼、微翹瓊鼻、菱形美唇……是她嗎?會是她嗎?

仿佛看出他心中的疑問,慶歡勉力微笑頷首,給了他想要的解答,「是我,大哥。是我……歡兒,你同母生的妹子,慶歡……」餘音方落,她已經撐不住疲軟的身體,就這麼倒進了哥哥懷里。

小心扶抱住她,慶炤幾乎要窒息。這是真的嗎?他竟會在千里外的蒙古,意外尋獲失蹤於京城已數月的小妹?

太突然了!

一個接一個急於求解的問題,連迭滔滔涌來。若這真是歡兒,她又怎會在這兒?怎麼變成這瘦骨磷峋、形銷骨毀的淒慘模樣?

王府嚴加封鎖慶歡失蹤的消息,對外宣稱格格是南下杭州去暫居三哥慶熠府邸,私下則秘密派人找尋格格消息。畢竟,一個姑娘家私自出游,還丟失了蹤影,有損慶歡名聲。

「阿瑪,她怎麼啦?」琛堯好奇問道。

「她……」考慮童言難忌,慶照選擇回避。「堯兒,這姑娘身體不適,我讓她先進我的帳去歇歇,你帶兔子去別處玩。」

「哦……」

☆☆☆

來自京城的聖旨已宣讀完畢,接旨後,達爾漢再一次指示其他相關事宜,忙碌總算告一個段落。接下來最要緊的,就是快快去看他的貓兒,好好親親、抱抱她,彌補這一陣子以來冷落她的疏忽。

貓兒,我們要個孩子好不?心頭浮上這麼句話,達爾漢甜暖得俊容自然勾起一抹微笑。

長久以來,他對歡愛之事瘋狂之餘,該有的克制從不月兌軌,不讓任何一個女子意外懷有他的種;一是不想,二則是環境危險,他萬不願在這種時候冒出個孩子來,給敵人對他掣肘的機會。

但現在,凶險的惡夜已經過去,新的黎明正降臨他們的生命。

沒錯,不要別人,只要他的貓兒,為他延續血脈。

他堅定地加快腳步,卻在靠近貓兒的帽帳時,見許多女奴慌張來去。

「王,明珠姑娘抱著兔子說要到外頭踅一圈,這會兒卻不知哪里去了!眼下大家正找尋她的蹤跡,請您原諒。」伊婀娜一雙淡金巧眉微攢,顯然也十分憂慮。

「什麼?!你們竟把她給看丟了?你們都在做什麼?啊?」意外的噩耗,震得達爾漢暴怒到極點。怒睨驚慌伏地的眾女奴,他怒氣更劇,「跪在這邊做什麼?還不快全都去給我找!滾!」語畢,他率先旋身大步邁出了帳包,匆忙尋找。

她在哪里?她身子還羸弱,能上哪兒去?

眼光快速掃描四周,他瞟及小琛堯正持著一只重要的白色小東西翻玩著。

「琛堯,你手里那兔子怎麼來的?你有瞧見一個姑娘在兔子旁邊嗎?」他急忙問。

琛堯逗兔子逗得正起勁,頭也不抬,「這是我撿來的,後來我把小白兔拿去給阿瑪看時,有個姊姊突然跑來,她在阿瑪那兒……」一陣風呼嘯過,小琛堯昂首一望,早不見半條影子了。

☆☆☆

「荒唐,真是太荒唐!拿你抵作人犯流放到東北去,還半路勾結買賣人口?怎麼可能發生這種事!」調平慶歡的氣息後,慶炤听著妹妹一一述說她的遭遇,對她比戲曲情節更匪夷所思的境遇訝異得無法置信。

稍嘆一息,他又問,「至於達爾漢,你……愛他嗎?」

嬌人兒秋波黯淡,靜默無語。

「他已有婚約。」

「我知道。」

慶炤心知妹妹愛那個男人,瞅著她瞳中加倍的憂愀,他凜言︰「我讓他退婚去,叫他娶你!你平白無故跟他那麼久,還為他受傷、受罪、受委屈、消瘦若此,沒道理讓他吃乾抹淨不認帳!且你是個和碩格格,算得上他拴婚的合適對象,我就要他娶了你!」

眼見小妹昔日珠圓玉潤的豐腴,驟變成如此蒼白荏瘁的清瘦,面色青白,右臂還裹著傷布……教他心里一陣揪疼。

「不,不要!哥,別讓他知道我的身分!」慶歡些許激動地喘息制止,「我……我只想回京城,你好不好想個辦法,帶我回去?」這許是最好的選擇,不論對她,或對達爾漢。

「歡兒?」

「大哥,你該知道我的。我向來好面子,你怎能要我承認自己以格格身分充當女奴,供人隨意娛樂?你想達爾漢又怎可能看得起這樣的我?」

沉默些晌,慶照再一次確定,「你真要離開他,不讓他知道實情?」

她點了頭。灑月兌的同時,她心窩悶痛得全身都跟著疼。

听帳外傳來達爾漢的呼喊,慶炤把小妹攬坐腿上偎靠他寬闊的肩頭。「既然如此,交給我來說,你配合我就成了。」

「嗯。」

「安答!你可有看見……」些微氣急敗壞的達爾漢疾步奔至慶照的帳帽,掀開氈簾,要問的話尚未全部出口,已先被眼前所見給重敲了一記腦門。

這算什麼?他的安答,和他的女人,正用一種過分親近的姿勢處在一塊。

「安、安答……」

「達爾漢,你來得正好。先听我說,你一定不會相信有這麼恰巧的事!」慶炤俊昂的面容盡是眉飛色舞,「我真沒想到,竟會在你這兒找回我遺失的小寶貝!」

他修長的手指撫過慶歡的臉兒,「這可憐的明珠,本是我身邊最受寵的小丫鬟,我們一直兩情相悅,我甚至打算要把她收房;不料,這事惹惱我的福晉,於是趁明珠上街買東西時,命人將她收押監牢,把她流放千里……我原以為這輩子沒機會再看見她了,沒想到竟又在這里見到我可愛的小明珠……」背後把嬌妻說成惡妻,他悄悄在心里向留在科爾沁省親的愛妻賠罪。

「什麼?」達爾漢胸口一窒。

慶炤唱作俱佳說得煞有介事,內容合情又合理,加以小貓咪一臉安定舒適、全無掙扎狀,他只有毫無疑問地立刻信以為真。

「達爾漢,我今天好不容易找回她,你可否將她還給為兄?可憐明珠惦著我,日日遙望京城卻日不了,她求我帶她回去,你應該會成全吧?」

「我……」望著他的貓兒,達爾漢自覺腦袋似成一捆打結的棉線,剪不斷、理更亂!

「達爾漢,蒙古人素來是恩仇必報,現在明珠對你有救命恩情,現在她想跟我回去的小小願望,你沒道理不應允吧?」慶炤悠哉道。

「貓兒……你真的想走,不肯再留下來?」達爾漢的聲調有他自己未發現的顫抖。

他以為自己已經馴服她,誰知原來她是虛與委蛇,敷衍著他過日子?這俊美的男人才是她心心念念的牽掛,對嗎?他被耍了,是這樣嗎?

沒有比在他承認愛上她之後才揭發這事實更殘酷的了!

慶歡被他直勾勾地看得心慌,胡亂點頭後埋首哥哥的肩窩,心中亂糟糟地無言以對。

一瞬間,達爾漢發現,原來心碎,是可以听見的。

他凝睇著眼前這一對男女,兩人聯手粉碎了他編織的圓滿未來。這一對不該的組合,偏是那麼可恨地相配!他們甚至長得有些相像……為什麼?因為他們才是天作之合嗎?

商明珠,我恨你!我恨你——

「哈哈哈……你要帶她走嗎?那真是太好了。」他忽地狂昂大笑,「說真的,這女人我玩了半年,也夠了;現在我身邊美女享用不盡,她對我而言,只是個已經玩厭、還廢了只胳膊的無用女奴,我正打算履行當初的諾言,找時間派人送她回京城呢!這會兒安答能趁便帶她走,再好也不過。」滿心的恨懣使他口不擇言。

「達爾漢!」慶炤登時火冒三丈。

「想走就走吧!」達爾漢滿不在乎的旋身跨出帳外,「商明珠,我送你的東西,準許你愛拿多少就拿多少,算是你這幾個月來伺候我的獎賞吧!」

「她一件也不需要!」慶炤怒吼。

倒在哥哥的心口,慶歡哭得淒絕。她的憂慮竟然成事實,他當真嫌棄她若此,可笑、可恨也可悲自己為他付出這麼多,他卻……

達爾漢的話太重、太刺,她虛薄的身子承受不起,終至哭著暈了過去。

當天夜里,達爾漢抓著鋼剪,狠狠剪開了他為貓兒戴上的純金鏤環,丟置於地,不發一語地離開。

☆☆☆

慶炤沒有多留,兩天後即起程,領著長列隊伍緩緩消失在雪原一方。

他們走時,達爾漢頹坐在貓兒的帳包內,怔忡環視帳內完好如初的擺設。

衣箱內滿滿的絹綢旗服,襖、袗、袍、裙、裘……一應俱全,上好的貂皮披風、背心、暖帽多不勝數,妝台上的漆盒里珠寶撩亂炫目。

一種被全世界拋棄的痛苦和孤獨,頓時強烈侵襲而來。

她,竟當真走得那麼絕!他的給予,她全都不屑一顧地拋丟腦後,好似急著撇清曾在這里的所有關系。

指尖滑過尚存有她身上香氣的物品,他輕聲一語,「你……真的好狠心……」深重一喟,男子竟從眼中嘆出了淚。即使當年母親死去留給他的心傷,也不比她所給的要來得疼,惡意的生離,比無奈的死別更教人難以撫平傷痛。

罷了。天涯何處無芳草?許多美麗更勝貓兒的女奴正等著他垂憐寵幸呢!她們無一不盡心盡力取悅他,他又何必為那一個女子真把心傷透?

再過五天,就是二月十二,民間稱「花朝」,是百花的生日,人比花嬌的貓兒就生在那有趣的日子里。

擱下一只裝著瑩璨明珠的寶盒,這本是他要贈貓兒的生辰禮。

孤身走出已人去樓空的帳包。他會很快就忘記她的!他命令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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