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慶歡等數名年輕女子已換過乾淨衣裳,官差命她們魚貫進入小庭院空地上一字排開,抬臉站直,待價而沽。
差頭刻意走至慶歡面前,把她仔細打量了一番。
洗去一身沾附月餘的塵泥、沐淨一頭黏連得快不成樣的秀發後,小女子恢復了清純嬌媚的俏模樣,女敕潔的臉兒雖憔悴,仍掩不住清艷的光華。昔日豐滿的腴潤轉成現今輕盈的縴細,褪去澀女敕幼稚,如今端是「歷盡滄桑一美人」,看來愈教人憐惜。
把她上下瞟了一回,差頭滿意地點點頭。她一張嬌滴滴、女敕生生的臉蛋與玲瓏曼妙的好身段,途中幾次都讓他要欲罷不能地壓上身,好好爽快一番!然而現在他更慶幸自己懸崖勒馬有成,否則豈不讓黃澄澄的金子給飛了?
她是個賣相極好的商品,雖說這小女子腦袋有點問題,一時倒也看不出,只要她安分些,待銀貨兩訖,買主就反悔不得啦!
不一會兒,驛站官員逢迎巴結地恭請來自蒙古的首要買主,上前審視貨口叩。
「您瞧瞧,這些姑娘都是京城人士,老嬤嬤幫她們驗過身子,保證都是乾淨的。嘿嘿……」
買家約莫五十來歲的年紀,濃發密須,經由歲月洗鏈過的目光甚為銳沉,身上的蒙服質料極佳。尤其他十指滿戴金銀、瑪瑙戒飾,以及身邊兩名高頭大馬的隨從,著實顯示出他不凡的背景。面對眼前任君挑選的環肥燕瘦,他恰如一個精明的生意人挑貨物,烏眸未見一絲多餘的色欲。
把這批年輕女孩瀏覽過一遍後,他向隨從低語了幾句。身兼翻譯的侍從隨即轉向驛站官員,道出生硬的漢語,「主人要求她們一個一個地,唱歌給他听、跳舞給他看。」
「成、成!小的馬上交代,您等會兒。」官員像哈巴狗似的笑揖受命,然後對著女孩兒們板起臉。「听見啦?好好地唱、好好地跳,被挑上的人就能月兌離苦海,跟這位爺一塊兒走,不用到東北去活受罪。有沒有這造化,就看你們自個兒啦!」
一群年輕女孩輪番上場表演,慶歡無疑是其中最為出眾的一個。
殊不知,身為王府格格,身邊瑣事全由奴才操持,因此無所事事的她常和王府的歌伎、舞伎廝混在一起,學曲哼歌、習步輕舞殺時間。
她引吭高歌時,歌喉明亮嬌女敕,扣人心弦;她踮起足尖翩翩蹁躚旋舞時,縴盈的身軀舞得飄裊靈妙,教看者移不開目光。
買主也顯然對她出色的表現十分滿意,稍稍頷首,讓人把她帶下了。而狼狽為奸的差頭和驛站官員兩人見此,更是喜得手舞足蹈。
財寶入袋啦!
☆☆☆
芳草碧連天。
源遠流長的喀爾喀河,綿延在遼闊無際的蒙古高原上,潤澤了豐美蓁茂的鮮草,給予牛、馬、羊等牲畜充足的飼食;灌溉了雜木林,提供獐、鹿、野兔等等野生動物良好的棲息地;同時,也是草原上人們賴以為生的重要水源。
慶歡乘著車輦,跟蒙古車隊披星戴月又行了一個半月。
馬車不分晝夜地顛簸,造成她身體不適,大半時間都昏昏然地蜷睡車上一隅,精神委靡;又因食不下咽,更形消瘦。快馬加鞭、日夜兼程的辛勞,對不曾出過如此遠門的嬌人兒而言,是繼長途步行導致血染蓮足後,又一種難受的折騰。
唉唉唉……自己真是最倒楣、最可憐、也最苦命的格格了!不但莫名其妙地流落在外受罪,還成了大清王朝第一個被人論斤計兩、用金錢買賣的和碩格格!這事若傳出去,她慶歡格格、靖親王府、連同大清皇室,顏面全都要蕩然無存!
身不由己的另一段旅程上,她只能讓魂魄在眠鄉里飄歸京城,感受睡夢中虛無不真的溫暖親情,醒後淚灑墊褥。
然而此時處境是無奈的,她必須承受接下來未知的一切,不論好壞,只求苟活於世。
為了不再自相矛盾,她暫且甘願頂替商明珠這個身分,往後再委屈、再不堪,受辱的都不會是高貴的慶歡格格,而只是個低下的頤貝子府的犯婢,商明珠。
整日搖搖晃晃、棲棲惶惶的路程,終於在車隊抵達目的地——一片平靜的大草原,一個她不知道的部盟——後,告終了。
☆☆☆
「兒臣恭迎父汗。」王帳里的議事廳,一名身材瘦長、相貌清朗的男子將右手貼服於左胸,恭敬地彎身行蒙古禮。
「克額侖,我不在的這段時間里,部盟還安好吧?」卓布庫招獨子上前,示意屬下將兩旁排列的大箱打開,「來,瞧瞧這些,是我讓人進北京城去采買的。綾羅綢緞、珍奇古玩、珠寶首飾……挑些想要的去吧!」
「謝父汗。」
坐回鋪著豹皮、狐裘的大位,卓布庫又問起︰「達爾漢呢?」
「還在『那達慕』大會上跟人較勁呢!父汗您該知道,他不到最後奪魁是不會回來的。」克額侖淳善的笑顏,是他那如草原一般坦然的內心世界最好的說明。
堂兄達爾漢,受清廷賜封為郡王,幼年喪父後被送入關內由宮廷撫育,四年前才回到蒙古,亦是這幾年「那達慕」大會上眾所矚目的英雄人物。整個部盟提起他,無不與有榮焉。
「那達慕」是蒙語「娛樂」之意;而「那達慕」大會,則是蒙古每年六、七月所舉辦的一項活動。此際高原天氣涼爽舒適,游牧的人們會聚集至交通便利、水草豐盛的地方,一同游樂、慶祝一年的豐收,並在形成的市集中購買所需物品、買賣牲畜或畜牧產品。
大會有各項競技,尤以射箭、賽馬、摔跤這三項蒙古人最重視的「男兒三技」為重,各方好手在此一較高下,還可藉此機會揚名蒙古。達爾漢即是因賽事成績優異,成為各個盟旗之間的談論話題。
身為名射手,他可隨手輕持百斤大弓,射擊精準得幾乎可達百步穿楊之境,至今尚無人能出其右;馬術之高超,亦是不在話下;至於摔跤,似乎也難不倒他。今年若無意外,他該至少會奪得兩項技藝魁首吧!
卓布庫沉默地灌入一口馬女乃酒,眉頭緊攢。
優秀的佷兒,這些年特意四處展露他難以掩蓋的鋒芒,那一身熠熠光彩,不僅看來刺眼,甚至已足以灼人。
眼下各盟旗的部將與長老皆十分看好達爾漢,不僅因為他身分同為蒙古王子,更因他有滿清皇帝為強力後盾,進而對克額侖日後能否接掌汗位投下了變數……
「大汗,商明珠帶到。」一聲貼身侍衛的呼喚,打斷了他的思維。
卓布庫抬起已覆霜華的眉目,眯起陰沉的細眸打量那正緩緩走近座前的新女奴——他此行臨時起意買下,準備祭給猛虎的「小點心」。
被帶上廳的嬌人兒走到座前略微福身,垂眸輕語,「參見大汗。」把新買來的女奴從頭到腳檢視過一番,他對小女子的美好無動於衷,只在乎這個即將送出的禮物在歷經長途勞頓後,成色是否還維持一定水準。
幸好,小女奴雖有些許難掩的疲倦神態,但瑕不掩瑜,依舊甜美嬌艷。尤其是仙媚的容顏,慵懶間還揪著幾絲幽幽哀柔,我見猶憐得足使一般男子為她瘋狂淪陷!何況是他那喜歡扮英雄、逞英勇的佷兒呢?
「父、父汗,這個……這是……」忽然耳聞不曾識得的名字,克額侖將視線從箱中的華美布料、飾品轉移回望,驚鴻一瞥間,他為面前罕見的曠世佳人無限驚艷,睊痴了神魂,甚至怔得口齒不清。
這個彷若天仙下凡的絕麗美人兒,就是……商明珠?
「我花費一兩金買回來的新女奴,名喚明珠,是準備給達爾漢的禮物。」
克額侖一愕,「您要把她送給達爾漢?可是父汗,您上回才送給達爾漢一個伊婀娜,怎麼現在又要……」看著超塵絕倫的京城女圭女圭,他頭一遭對父親將買來的女子送子堂兄感到驚慌和不滿。
「達爾漢對這些永遠也不嫌多,你用不著擔心。」
「但、但是父汗……」克額侖莫名地替初次見面的小女子焦急。
獨子出乎預料的情感波動,盡數映在卓布庫灰沉的老眸中,他心知克額侖是對這小姑娘一見鍾情了。
腦海閃過一瞬電光石火的念頭,沒等兒子多說,他倒是微笑著先下了建議。
「克額侖,明珠初來乍到,對一切都不熟悉,你恰好跟師傅學了幾年漢語,不如你帶著她先去看看環境。還有,明珠的生活事宜交由你來安排。你較清楚達爾漢的嗜好和規矩,教教她,嗯?先這麼說定了,你帶她出去吧!」他不點破,也不打算成全,卻為兩人制造獨處時機,決定刻意催生兒子這難得的戀慕火苗。
克額侖稍作猶疑,終至轉頭,向美麗的明珠用漢語介紹自己,「明珠姑娘,我名叫克額侖,是卓布庫大汗的兒子。父汗將你的起居瑣事交辦予我,我這就替你安排住處。請。」雖然商明珠不過是個女奴,他仍以禮相待,希望留給她一個好印象。
嬌人兒不發一語,艷致的容顏面無表情,略微揖身福過,便轉頭先步出王帳。克額侖大步隨行,對小女奴明顯悖逆禮數的行為全不在意。
望著兩人離去的背影,卓布庫的隨身侍衛忍不住批評,「大汗您瞧見了嗎?那名女奴實在過於傲慢!您一路上讓她獨乘一輦,賜她許多精致衣飾,還讓她享用和您一樣的飲食,待她不薄,而她卻自始至終不曾有過半分感激之意!!」
「不用在意,鄂泰。」對於貼身侍衛的不平,卓布庫淡笑,喝酒沉應,「畢竟有時候,一只牲畜你再怎樣嬌養,也仍只是只無知的牲畜。你怎能冀望牲畜懂得什麼叫感激?更何況……是一只買來待宰的牲畜呢!」在路途上處處給她優待,本是期望小女子能出於感恩而願意有所效忠,然而小女奴的反應似乎月兌離了他的預期。
對這全無感恩之心的人,他在不悅之餘也將她視作一只牲畜——一只花高價買來嬌養、待宰的牲畜。
聞言,鄂泰笑開滿是粗黑虯髯的臉,顯然對主人的注解十分敬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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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陽艷艷,映照著滿片草野碧波,織成了大塊金翠交錯的天工錦緞,而散落各處的水窪、牲畜群、蒙古包和小樹叢便是繡在緞面的花紋,美不勝收。
漫步在柔軟如毯的草皮上,面對如此景致,慶歡無心欣賞。本來嘛!放眼望去除了綠草和牛馬羊,還是只有綠草和牛馬羊,毫無變化的畫面,三天就能看厭。
走至一處雜木林邊,她彎身輕放下抱在懷里的小白兔,嬌膩地叮囑,「雪球,我得練舞了,你先在這兒自個兒玩,不許亂跑哦!不然我打你,罰你不準吃晚餐,听見沒?」一身綴滿素紗緞帶的雪白舞衣隨風飄逸,縴縴身影屈蹲在白兔旁,遠看會讓人錯以為是一大一小兩只兔子。
這只陪她解悶的小東西,是克額侖特地送給她的禮物,她取名「雪球」,萬分疼愛,時時刻刻形影不離,連帶對贈送者也略生好感。
比起那老是斜眼睨人的卓布庫汗,他的兒子克額侖做人顯然有誠意多了!
那個卓布庫,說他是個狗眼看人低的臭老伯,真是一點也不為過!一路上,他安排給她的待遇的確很不錯,讓她初初險些要痛哭流涕、叩頭謝他的再造父母恩。可惜,臭老伯以為小女子不懂蒙語,所以和貼身侍衛談話毫不設防,幾次「牲畜、牲畜」地說她,還當她不知道。
哼!她可也有一半蒙古血統耶!幸好自幼精習蒙文,她才得以明白臭老伯只是外表對她好,內心其實是個不折不扣的大壞蛋,否則她真會被賣了還開心地幫人數銀兩!
是以路程中,她大半時間都保持沉默,對話只用漢語,冷冷地誰也不愛理,藉以表達內心的不滿。
到這兒之後第二天,卓布庫便要她自練獨舞,並命令她選擇最精熟、最能引人注目的舞蹈,好在短短幾天內練成,可在數天後的酒宴上獻藝。
將雪球擱在一旁「放兔吃草」後,嬌人兒往平坦的草地中央一站,稍微調勻氣息,接著踮點足尖,翩翩起舞。
她捏合食指和拇指的尖梢,挺起另外三根玉指,轉動細腕,乍看間彷如睜眨著翎眼、頭頂王冠的……孔雀。
不錯,「孔雀舞」正是她應和卓布庫要求,選來做為酒宴節目的舞步。此舞華麗絢爛、難度高超,只要舞技夠絕巧,即使僅一人獨舞,仍可令全場懾服在美艷的雀屏風采下。
她永遠難忘初見此舞,自己是如何為孔雀的美麗、優雅、高貴與驕傲而沉迷,尤其舞伎一身繡有翎眼炫彩的碧紗舞衣旋轉時,光芒更是炫目得教她凝神屏息!
於是她纏著舞伎教授。憑天賦異稟的絕佳資質,苦練兩年多終有成,舞步、技巧拿捏極致靈宜不說,對孔雀那獨有的至上氣度,她更是發揮得淋灕盡致,得其精髓且渾然天成,連舞伎也自嘆弗如。
呵!孔雀算什麼?她是鳳凰女呀!美麗而驕縱、高貴而傲慢,全都是她,有什麼比扮演自己還要容易?但是……但是現在……
搖轉婉軟腰肢,嬌人兒垂眸低望身上這雪白的舞衣,和一頭飄散風中的柔順青絲,目光黯淡。
此刻的她,今非昔比。打從受難那一日開始,她已成一只無彩的鳳凰,失色的孔雀。鳳凰沒了五彩,孔雀沒了翠屏,還能是什麼?
閉上水瞳,慶歡放縱身體,願將每一分苦澀消融在盡情狂旋亂舞。飛快蹁躚盈旋中,天地無聲,僅餘清風拂耳。
倏忽,一聲瀟厲的鷹隼尖嘯劃破天際,听來距離甚近!她陡然一驚,有些凌亂的步伐一不留神而踩空,整個人登時僕跌在豐女敕草皮上,天地遽驟旋轉。
「唔……」她緩撐起身,搖搖頭,晃掉方才因轉得太過而殘留的暈眩,張望聲音來源。映入眼簾的景況,駭得她幾乎魂飛魄散!「呀啊——」
一只比鷹還要雄碩的猛禽正踩在她可愛的寵物兔子身上,一雙健勁的鉤爪已活生生戳入白軟的絨皮內,被箝制的兔子求助無門地微弱掙扎。
凶相較老鷹更勝百倍的猛禽盯著她,銳利如劍的眼神好似在警告她,莫要打它爪下食物的主意。
慶歡不敢靠近,眼看一團白絨漸被染得血紅,她焦急地泌出淚光。「不!雪球……」她的小束西,她最親善的友伴,誰來救救它?!「救命啊!誰來救命……救命!」
☆☆☆
風行草偃,微風掃出一波又一波草浪,原野氣息清新,廣無艮際的草原上,一批人正策騎緩進。為首的男子跨乘著一匹佩予黃金轡頭的純黑雄駿,英姿颯凜,氣質不同一般。
他相貌極其陽煦俊朗,黑亮的發不似一般蒙古人扎成兩辮,而僅在左側稍編一辮箍以金環,其餘放隨風揚;一副黃金撩牙垂飾於耳珠下輕擺動,勁實修長的身軀包裹以鐵灰色的全絲蒙服,精致黑絨靴踏在金鞍鐙上,貴氣殊致,目中有著唯我獨尊的神氣和與生俱來的自信。
而身後兩名男子乃其近臣,分別是哲別耶齊、圖敏。三人率領約莫十名精兵侍衛,輕裝簡束地向部盟徐行。
「王,咱們快到大汗的盤地了。」哲別耶齊沉道,峻雋的臉部表情一如音調那樣冰冷。
「嗯。」男子簡單應和。
「唉……多無趣!!故意慢慢走,還是這麼走到了。」黑駒後邊,驅著赤色棗騮馬的圖敏大嘆,「難得去『那達慕』輕松一個月,都不想回來了。王,咱們在城外狩獵個幾天再回去吧?正好讓大夥兒再瞧瞧您百發百中的神技。」
聞一言,哲別耶齊瞟了他一眼,眸光帶點輕蔑。「貪玩會誤事。圖敏,你不要陷王於不智。」
「你怎麼這麼說!」圖敏白里透紅的俊容神情盡其夸張,「王已經把『旋穹』放出,不就是該拎箭上弦,準備獵捕了嗎?」
「旋穹」是只大鳶鷂,由王親自喂養大。鳶生性較一般鷹鷙更要凶狠勇猛,長成後王讓它擔任狩獵前鋒。凡王身邊親近的近臣衛士都明白,旋穹一旦放出高飛,即表示有一場血腥饗宴要展開了。
哲別耶齊當然也清楚,不禁轉對主子投以疑惑的目光。「王?」
驅策黑駒的男子了解他的疑慮,豐唇揚逸輕笑,「沒什麼,只是旋穹餓了,我放它出去打野食,順便讓它舒舒筋骨……」
忽地,一聲驚慌尖叫夾雜在風中飄來。「救命啊——」
男子揪攏濃眉,澄瞳環顧搜尋聲音來源。交睫之間,他已辨出方向,面色一凜!
那正是鳶兒飛去之處。莫非旋穹惹禍了?呼喊的哭音甚為幼軟,難不成旋穹攻擊孩童?
韁繩扯動,他立刻策騎飛馳而去!眾人見狀,也紛紛夾緊馬肚子,疾奔跟上。
☆☆☆
「救命!誰來救救命啊……」慶歡盡力扯嗓泣喊。
天啊!難道她的雪球注定命絕於此嗎?為什麼她那麼聲嘶力竭地吶喊,仍不見半個人來伸出援手?「有沒有人?救命……」
礙於有人在旁邊又吵又鬧,旋穹遲遲無法放心享用食物。雙方僵持好一會兒後,大鳶索性將兔子抓牢,拍振強勁長翼飛起,打算另尋靜適之處安享美食。
它以爪為牙,狠叼著兔子離地,欲行遠去前還不忘刻意從慶歡頭上呼嘯掠過,得意洋洋地藉此嘲笑身軀明明比它高大,卻只會鬼吼鬼叫、不敢靠近它的小人兒。
「不!雪球,我的雪球啊!」慶歡淚眼盯看猛禽翥翔而起,螓首愈抬愈高,直到正面仰望,霎被打正上方騰越的巨鷙振動羽翼所產生的強風給掃得眼兒一昏,又一次跌躺倒地。
嗶——
翕忽間,空中揚來一記特殊的笛哨,夾帶一陣混亂的馬蹄聲漸行漸近,終至在草丘高處停住。
听聞哨音,旋穹出於本能地飛去,在吹笛之人面前稍停於半空中,爾後一如以往奉送獵物那樣,松開鉤爪交出了戰利品,隨而滑停在為它準備的皮墊上,瞳光有點老大不甘願。
看著手上奄奄一息的沾血兔子,男子眉頭稍舒。看來他的鳶兒並沒有搞錯攻獵對象。不過……也不對,若旋穹沒有攻擊生人,剛剛那幾聲女敕膩的「救命」又是怎地?總不會是死前奇跡乍現,這只兔子開口求救吧?
放眼一望,他總算正視到綠草皮上一抹慢慢爬起身的白色嬌影。
「姑娘,你沒事吧?」男子溫和問道,聲音醇亮含磁。
回應他的,是一張驟然抬現的明媚容顏。兩對同樣墨澄雪亮的眸子不偏不倚地對上,視線交會那一剎,即迸射出某種不明火花。
慶歡不客氣地直覽馬背上俊邁的外貌,芙容未見半點獲救的喜色,反是怒氣陡升。
這男人,一對劍眉囂張飛揚,伴襯盛滿霸氣的晶楮,跋扈的高鼻既直且挺,性格的薄髭圈繞著他緊抿的紅潤豐唇,似笑非笑讓人模不透,面形稜角分明而勻稱,一頭烏亮長發未扎未束,應隨風向張狂飛舞,黑、金交錯的裝飾詮釋了他的神秘和高貴。
跩,真跩!這男人……跩得連他胯下的黑馬看起來都那麼趾高氣昂,令她莫名地火冒三丈!尤其她心知這個人必是殘害可憐雪球的始作俑者!
那種特殊笛哨她並不陌生。身為王家貴族,出城狩獵是父兄們常有的消遣,每每出狩,靖親王都允嬌嬌女跟上。她不會射箭打獵,只在外圍溜馬游樂,但她總會听見馴鷹的僕役使用那種笛哨使喚獵鷹撲殺小動物。
這個跩得二五八萬的男人!為什麼初次見面就要殘害她和小雪球?存心結仇嗎?
從高處向下俯瞰僅數步之遙的嬌人兒,男子下意識地挑了挑眉,明顯感覺到自已是杠上一朵帶刺薔薇了。
她兩道細濃蛾眉挑勾得夠刁鑽,瞪視著他的如杏瑩眸正眨巴著翦睫在說話,將里頭所有的任性、倔強與敵意一概訴盡。瓊鼻水女敕,香腮瑰麗,微嘟的朱唇與其說像玫瑰花瓣,倒不如說更像極了紅糖葫蘆——軟的紅糖葫蘆,使人迫不及待欲嘗試其香女敕甜軟……
再往下瞧去,他發現她身著特制的高腰雪白舞衣,豐胸、縴腰、翹臀皆貼附顯露,曲線簡直完美得妙不可言,堪稱是個絕倒眾生的天生尤物!
她是誰?是哪一部盟、哪一盟旗的人?
不可思議地,才看見她第一眼,想摘取這朵舉世無雙薔薇的念頭,已在心谷開始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