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胡同里傳來打三更的聲響,萬籟俱寂。
慶焰揮平衣褂,對于自己第一次待在酒樓到如此深夜有些驚訝。
若非明日還得趕進紫禁城當差,和不想因為沒交代一聲就在外面過夜使父母親不悅,他差點就要懷抱佳人到天明了!
看著經不起激烈歡愛而沉睡著的金蝶兒,頰上因酒勁末退而紅暈不散,正如「人面桃花」之喻。
他用指背輕撫過她的臉龐,這特別的女子帶給他太多驚奇。在酒樓久待、讓冷情的他憐惜起酒家女、讓他打破不踫同一個妓女超過一回的原則,瘋狂地不能不多嘗幾次……
本以為她是入行不久的花娘,但她卻是個處子……
「嗯……」縴白的嬌人兒一個慵懶的翻身,打斷他的思緒。
「金蝶兒,我記住你了。」他沉聲言道,爾後站起身,臨走前留下一張銀票,算是特別給她的打賞。為防被酒樓的人私吞,他特地放進她衣裳的袋子里。
幫她的果身蓋好被子,他俏俏離去。
東方微露肚白時,金蝶兒才撐起酸疼疲軟的身子,揉揉宿醉疼痛的頭,一時間對這陌生的房間毫無印象。
「咦?這是哪兒……」腦海閃過昨晚的景象,她登時呆愣住了!
她記得昨晚躲進這房里,見到了一個冷俊的男子,然後喝了酒……接下來只余依稀模糊的影子。但恍惚間,rou體相貼服的溫熱感猶存……
rou體?!
她翻開棉被,又被自己袒裎的光身給駭住了!雪膚上明顯的點點紅印、床褥問交歡所遺留下的曖昧氣味,和仍舊濕滑的液體,都讓她瞪大了杏眼。尤其,臥楊上散如落花碎辦的殷艷落紅,是來自她玉潔之地的處子血--
「怎麼會……天啊……」天旋地轉問,她蜷起身,嗚咽啜泣起來,不敢相信這事發生在她身上。
她在無意問,失身給一個完全不認識的男人!
痛哭中,熾熱的朝陽曬燙了她肌膚的一角,她有些醒神地回頭望過窗外,又驚跳起來!
「糟!什麼時辰了?」
她沒時間再哀悼,忙將自己的衣裳穿好,不多留片刻,含淚急忙離開了千芳樓。
在初醒的街道上,她急急前行,衣袖被抑不住的眼淚沾濕,內心大聲哭喊。她再也不要踏進八大胡同一步了!再也不要……
行約兩刻的時間,她繞進一大戶人家的後門。在後院打掃的老僕見到她,有些驚訝。
「金蝶兒,這麼早你就出去買東西啦……金蝶兒?」
她頭也不回地往大院走去。大院的廊下有幾個才起來梳洗的女婢,她全沒搭理,直往自己的寢屋走。
才推開門,與她同寢的另一個女孩便迎了上來,關切地問:「蝶兒,你怎麼一整晚都沒回來?上哪兒去啦?格格找你好久,急得都發燒了!可為了你,又不讓我們告訴福晉;因為格格發了燒,你這個貼身侍婢不該不在身邊,怕福晉問起難交代……」
「格格發燒了?」這總算把金蝶兒給喚住了。她拉住同寢女孩的手焦急問道︰「珊瑚,格格現在怎麼樣了?」
「還好格格發燒是常事,熬些退燒湯藥讓她喝過,今早也該退了。你昨晚到底去哪兒啦?」
「我……我……」金蝶兒額頭冷汗直流,昨晚的事她根本不想提;不過面對相交多年的珊瑚,她仍得想法掩飾。「昨晚我要離開千芳樓的時候,被一個客人找麻煩,我嚇得躲進一問空房里不敢出來。結果……結果不小心睡著了……剛剛才回來。」
「你被客人找麻煩?」珊瑚是這大府邸里唯一知道金蝶兒會去八大胡同的人。她雙手扶住金蝶兒的臂膀,忙問︰「還好吧?有沒有怎麼的?」
「沒……沒有……」金蝶兒低下頭,眼淚潸潸直流。怎麼能全盤托出呢?可是心中難掩的委屈讓她禁不住抱著珊瑚大哭。
「你真是被嚇壞了吧?真可憐……」珊瑚溫柔地安慰她。「如果受不住,以後就別再去了。八大胡同對咱們來說實在危險!當初你說要給那邊的姑娘繡裳掙銀,我就最不贊成的!王府里給咱們的錢,或許來不及贖身了,可我想王爺和福晉總不會太虧待咱們的……」
她扶著金蝶兒躺上床,幫她擦掉滿臉淚痕。「我去跟格格說你回來了,然後……就說你身子不舒服,今天先不當差,休息休息。嗯?」
金蝶兒緩緩點了頭,閉上哭得紅腫的眼,听珊瑚關上門出去。
她無法安睡,因為黑暗里總有塊亮碧的蝶玉佩,伴著張冷俊的臉孔晃蕩而過,不曾平息。
抱緊頭,她縮到床角去哀泣。身體屈動問,一個袋口發出紙折聲,她不解地翻出里頭的東西。
她不禁苦笑--是張一百兩的銀票!
那個人把她當成妓女,用一百兩買下了她的貞操。可誰知道,這也毀去了她原本平淡的生活!甚至可以說,是毀掉了她全部的人生啊!她好後悔,真的好後悔……
傍晚,燈火通亮的靖親王府里,慶焰才剛回府,往自己的書房走去。
已經三天了。他問遍千芳樓的人,居然沒有人知道金蝶兒這個人!她就像蒸發在陽光下的朝露,完全沒了影!
如果金蝶兒是可用錢呼來喚去的普通女子,他就不會掛念至此;就是她的神秘,讓他更想深究,非要找出她不可!
他的生活本如乎冷冰澈的靜泉,意外地飛入一只清靈羽化成的金蝶無意沾足,亂了一角。
猶記那姣甜的笑容如此純真清淨,他想要再看一回,好仔細析解那清甜的笑靨,是否真的末沾染一點塵俗的污垢--只是這樣而已。
定入書房,見四弟慶暖已在幾旁坐著,氣定神閑地和一個丫頭調笑。見他到來,丫頭斂住了放浪的神情,行過禮後急忙離開。
他冷冷目送,回頭瞪著同母弟凜言,「我早跟你說過,不準在我書房里干齷齪事的。要就回你自己的房去。」
「唉……」慶暖無視于哥哥冷情的目光,舒服地靠坐椅上。「你這里就是缺少調劑,才老是寧靜無聲、空氣凝滯,坐久些都快悶死人了!一點溫馨笑語,是小弟我唯一能贈送給我親愛哥哥--房里那些可愛姑娘們的薄禮啊!伺候你也真是件苦差事!」他大搖其頭直嘆氣。
慶焰完全不想理會。血緣最親的弟弟,和他性情卻是大相徑庭、南轅北轍。
慶暖涉足風花雪月短短五年,風流艷史就輝煌得教北京城內的男人們自嘆弗如,甚至獲封稱為「風流寶鏡」!
「說吧,在這里等我有什麼事?」
「娘叫你到偏廳去一趟。說穿了,還是你的終身大事。」瞧哥哥听了一臉嫌惡,他只能苦笑。今年滿二十的他,同樣為親事被母親叨絮不已,听得耳朵都快長繭了。「你不能不去,阿瑪也在那兒。這回找上門的人家來頭不小,考驗你扞衛婚約的決心吶!」
「哼!」慶焰不屑地冷哼一聲,轉身要前往偏廳,走到門邊又停住了。
「老四,有件事情要勞你幫個忙。」
「難得!說來听听!」慶暖可好奇了。二哥這個向來為了保持冷傲形象,無時無刻努力鞭策自己的杰出青年,會有什麼要他這個快要讓全家鄙視的公子助上一臂之力的?
「到八大胡同那里,幫我打听一個人。」
「怎麼,有仇家躲在那里?」他皺起眉頭,這下可為難了。「八大胡同里,我只和酒樓妓院相熟,可沒辦法幫你找全整個胡同。」
「一個叫做金蝶兒的姑娘,不清楚是哪個樓院的人,你幫我找找,然後……給我留住,別讓她跑了。」唉,要在弟弟面前自毀形象並不容易。
慶暖呆愣了一下,隨即拊掌大笑,「原來二哥要找的是冤家?更難得!鐵樹果然還是會開花,這由親親小說吧可真不一樣!哈哈……」
「閉嘴!到底幫是不幫?」他的面孔仍舊是森冷的。
「幫!當然幫!」真是一件樂翻天的差事!「小弟自當努力翻遍八大胡同各個樓院的屋瓦磚塊,誓必幫你找到那只讓鐵樹花引來的『金蝶』--」
他可比誰都更想見見能觸動二哥冷酷心弦的女子呢!
雅致的偏廳里,裝扮華艷的側福晉如珍在座上眉開眼笑,嬌嗲著聲音同靖王閑談,掩不住眉飛色舞的喜氣,愈顯風韻妍媚。
看慶焰到了廳里,她忙輕擺柳腰上前,笑著把兒子拉到前頭。
「王爺,您瞧!咱們焰兒生得這般英俊威武,哪有姑娘不動心的呢!這下不就有人別具慧眼,識貨來了!」
靖親王啜口熱茶,笑而不言。眾子之中最令他得意的,不消說,長子慶照首先拔得頭籌,居次的,才是同樣親近萬歲爺身邊當差的次子。
如珍讓兒子坐下,春風滿面。「焰兒,今兒個怡沁郡王夫妻送禮來的時候,郡王福晉特地找我,跟我談了你的事。這怡沁郡王可賞識你呢!他讓福晉來同我說說,想把他們府里的格格許配給你呀!呵呵……」
怡沁郡王的女兒?慶焰揪緊眉心。就他所知,那怡沁郡王府的格格,年紀就和他最小的妹妹歡兒一樣,才十一歲啊!
他望向父親,「阿瑪,都說上了嗎?」
「你該知道,我一向不干涉你們婚事的,問你娘吧。」
「八字要有一撇啦!」側福晉末及慶焰問起,就先喜極地道出,「只要你肯,今年就先定親,過個兩、三年再把格格娶過門。到時,你就是郡王爺的女婿啦!」
「我不要!」他斷然拒絕,一臉的冷漠。「那個格格跟我年紀差太多,應該選一個歲數相近的人許配才是。」
側福晉一頭熱被澆了冷水,當下大大不悅。「怎麼這麼說呢?年紀可不是什麼大問題啊!你燕姨娘、瑾姨娘、雲姨娘跟你阿瑪的歲數可也都相差超過十歲呢!不都一樣伺候了王爺、生了孩子嗎?你少給我挑這種不是理由的理由!」
「娘,您別逼我。」他並不想傷母親的心;只是這三年里,他每推一件婚事,就得狠心和母親兩相煎熬一次。
在這上面,他就不如慶暖總能三言兩語,四兩撥千斤地逃過,轉頭又墜進美人窩里快活。
側福晉絲絹一甩,「不逼你還成嗎?你該不會還在想納蘭家的丫頭吧?這麼守著,是想誰來感激你啊!血氣方剛之年,居然讓一塊小家子氣的玉佩給綁死!寡婦守節,還有個牌坊褒揚,你守什麼?倒要守出笑話來了!」數落完一大段,看兒子無動于衷,她急得向靖王求助。「王爺,您平常不關心就罷了,都到這時候,您倒也說說他呀!」
靖親王放下茶盅,嘆口氣泰然言道︰「焰兒,十年了,夠了;錦繡若還活著,早該憑著信物找來。你付上十年的情義,她……在天之靈也會感懷的。倒是你,別因為這個耽誤了自己。雖說你是王府世子,但按你庶出的身分,能攀上郡王嫡女聯姻,絕對是樁難得的良緣。何妨把它想成是錦繡給你的庇佑,就听你娘一回呢?」
「阿瑪……」父親都開口了,他便不能把這件事等閑視之;一時間,他沉默了。
半晌,見慶焰還是沒答上一句,側福晉又惱起。「給我听著,下個月初二是人家格格的生辰,恰沁郡王邀你去一趟。這事我已經給你應下了,你非去不可!五月初二,就是要去!」
听聞此言,他雙眉緊揪,目露銳光。「既然都說好了,又何必問我!」起身邁開大步,身影如風消失在偏廳外。
「蝶兒……蝶兒……」幽娑縹緲的遠方,有一陣陣呼喊的聲音傳來……忽然,變成了一聲巨響!「金蝶兒!」
差點震破耳膜的音量,不僅嚇醒了金蝶兒,也把她的心律驚得漏跳三拍!
「珊……珊瑚?」她拍撫胸口,渾身冷汗。「呼……你嚇著我了。」
「嚇著你?你知不知道我叫了好幾聲耶!你到底發什麼呆啊?格格喊你吶!」珊瑚鼓著腮幫子嬌嗔。
「我馬上去!」收拾整理了一下繡線絹絲,她便往廊上走去。
珊瑚跟在她身後,好奇的問起,「蝶兒,你打自那天徹夜未歸以後,就老是在發呆,做事情不太專心。到底那天你還遇見了什麼呀?」
「沒有啊!」金蝶兒被迫睜眼說瞎話,「就是……你知道,我把芸姊姊的絹疋弄壞了,所以一直發愁嘛!」
「是嗎?」珊瑚很疑惑,「可是前些日子,千芳樓的花魁才派了丫鬟過來,說那天你被客人找碴她知道;織絹被毀她也知道,而且都不計較了。你還愁什麼?」
就在幾天前,芸姬使了丫頭過來找金蝶兒,告訴她別愁煩那幾疋織絹,並且另給了些素絹讓她仍舊幫繡。還提起有客人打听著她的消息,要她近期內千萬別再到胡同那里,以免惹上不必要的麻煩。
這段時間里,她壓根連王府都不敢踏出一步,生怕在街上被人看穿自己的不清白,更伯……更怕被那個「買」了她的人認出來,顛覆她原本就已經開始岌岌可危的生活!花了將近一個月的時間,她才勉強把那晚的失身當成只是一場噩夢看待。
「還有,你作夢常喊的『小哥哥』也變了!你往常是小孩似的撒嬌口氣,最近喊得好像那個『小哥哥』要殺你、吃你似的!怎麼回事?」珊瑚與金蝶兒同屋而寢多年,口中所言的「小哥哥」是金蝶兒的夢中人,也是她常呼喚的夢囈。听她說是個大約十一、二歲的男孩,總會在夢里一個像仙境的地方帶她玩耍。
「沒什麼。」她加快腳步,不想多答。
怎麼能說?說素來溫和親切的小哥哥,近來每在驀然回首間,從男孩變成男人--變成那個她在千芳樓見到的男人,然後就成了又冷又暗的噩夢!
轉進「德媛閣」庭院,她對著一個正在涼亭下刺繡的縴弱女孩喊道︰「格格!」
這細瘦的女孩正是德媛閣的主人,也是怡沁郡王的獨生女--德媛格格。
恰沁郡王僅得一女,十分嬌溺疼寵;尤其德媛的身子單薄,更令人難以不憐惜上心。為了女兒能夠靜養,特地在王府里造了這麼個精致秀雅的樓閣,還以女兒為名,極見呵護的細密。
德媛礙于身體不佳,在府里也只能做一些不耗力的消遣如看書、練字、繪畫、撫琴,或是針黹女紅而已。至于繡工,她可是都跟金蝶兒學呢!
見金蝶兒走近,她微微笑開。「金蝶兒,你來瞧瞧,我這繡樣的絲線該怎麼配色?」絛紅的綢緞繡機上,已經畫好了準備的底圖,接下來就要照著下針了。一看,紅絹上兩只戲水鴛鴦,還寫著「百年好合」的字樣。
珊瑚靠近,拿起繡機驚呼︰「格格,您平時都不用這麼鮮艷的顏色的,怎麼忽然轉性了?還有鴛鴦呢!」她轉而一想,戲笑著,「哦……我想起來了!這回您生辰,王爺給您辦的酒會,不就要邀靖親王府的鎮國將軍來?那可能會是您將來的丈夫呢!這會兒就開始繡喜枕套、喜被套啦!嘻嘻……」
「瞎說!」德媛蒼白的臉上浮起兩團紅暈,趕緊反駁,「我才十一歲,哪來那種心思!這是額娘要我繡的,到底什麼時候用上,還不知道呢!」
正當主僕三人談笑,郡王福晉帶著幾個丫頭來到德媛閣。
「德媛,這些可是你阿瑪要京里最好的師傅給你做的新衣,打算初二那天給你穿上去出席酒會的。這兩天千萬注意身體,別著涼了!」
「哇……」珊瑚輕輕翻看,在驚嘆這些衣裳華麗奪目的同時,也禁不住問起,「福晉,到底王爺給格格相中的那個將軍,是怎樣的人啊?」
郡王福晉只是抿嘴而笑,「我不知道。只知道王爺很賞識他。不過單憑他背後的故事,我倒能猜測,他應該是很專一致志的人,或許,也會那樣專心地守護德媛、照顧德媛。」
「哦……那奴婢也想看看了……」
「應該會看見的。」福晉想起要提醒她們的事,「這回的酒會是大事,大伙兒都得忙上。金蝶兒、珊瑚,你們也要去幫事,听見了?」
「听見。」兩人一同答道。
初二當日,怡沁郡王府內富麗典雅的花廳上,擺出了酒會的席桌,邀請多位青年才俊到府。
怡沁郡王的主意只打在慶焰一人身上,其他的不過是陪客罷了。不過慶焰的心思難測,因此在場的彥士無一不是郡王精挑細選、相貌才學極佳的人才。如此就算真的漏失了慶焰,或許女兒還能在其他人里挑上一個中意的,今天特別設置的酒宴也才有意義。
慶焰穿著一襲雲紋綾羅緞袍,襯著一褂素面緇綢繡金線背心,不離身的碧玉蝶也佩戴在腰問,頑長高挺,風采華貴,自然的尊凜氣息,令旁人不覺中就是矮了一截。
為了不讓母親失信于人,他終究寒著臉來赴約,也決定了要冷著臉回去,不留給怡沁郡王一點期盼的可能。
酒過數巡,怡沁郡王讓德媛格格露臉彈奏一曲,以謝眾人送上的生辰儀禮和參與了她的生辰酒會。
在刻意安排下,慶焰的座位離德媛最近,最能把格格的容貌姿態一覽無遺。
看著這個撥弄著琴弦的病弱美少女,極致華服、珠圍翠繞,卻與她的楚楚可憐不相搭襯,瘦弱的身子似乎不應該承受這麼多的貴重物品。精繡嵌金的服飾對她來說,只剩沉重……
「弱不勝衣」,是對她最好的比喻。
如此的縴弱女,和同是十一歲的小妹慶歡比起,真宛若風中微燭和燦爛陽
光之差!想起那個整天追趕跑跳踫、嬌縱膩人的幼妹,慶焰冷硬的表情才略微軟化,稍揚起了唇角。如果德媛能像歡兒那樣,或許他還會考慮吧!
他勾起的嘴角,收進了怡沁郡王的眼底,實在是無盡快慰!看來慶焰似乎覺得合意呢!女兒的親事有望了!
一曲終了,德媛輕輕頷首福身,便要退下。怡沁郡王先攔住了她,笑看慶焰道︰「將軍,小女身子嬌弱,可否煩你送她回所住的樓閣去?老夫還要招待賓客,一時抽不開身啊!」
這用意太明顯。府里的格格要回房,不叫侍婢、僕人護送,卻要客人相送?
「阿瑪……」德媛想告訴父親她的身子還挺得住,母需勞煩客人時,慶焰已先站起答應了。
「可以。勞個人帶路吧!」慶焰臉上又回復了原本清冷的神情,大手往前一擺,禮貌性地略彎腰,「格格,請。」
廚房那頭,金蝶兒和珊瑚一同忙著,準備下一道要上桌的涼飲甜湯。
她們忙了一上午,將煮好的菜肴端到花廳外,自然有廳內的侍者接手端上桌去,然後她們收回退下的殘肴,再回廚房。方才要到廚房的途中,府里一個名叫丁宗的年輕僕役忙來獻殷勤,硬是把金蝶兒手上堆滿碗盤的托盤給拿走,幫著她送回了廚房,珊瑚也蒙受福利,輕便了許多。
在盛著雪花洋糖蓮子涼羹時,珊瑚若有所思地跟金蝶兒談起了她們的終身大事。
「蝶兒,那丁宗一直待你很好,心意也很清楚了,你說……什麼時候給他句話呢?」
金蝶兒眉兒一皺,「給什麼話?」
「就是跟總管、王爺稟上,請個婚配啊!」
「我不要!」她的心都要跌到谷底了。「我對他沒那個意思。什麼婚配,更是不可能!」
「別那麼要強,蝶兒。咱們的命運全都在王爺和福晉的手上,你今天不先給自己下決定,明天你會到哪兒去,沒有人知道。」珊瑚與金蝶兒同年,一樣在為這件事煩惱,她尤其替金蝶兒擔心。「幾個月前來過府里的楊千總大人對你一直很有意,想跟王爺討你去當他的四姨太。難道……你就覺得他好嗎?再拖,也只能變成格格的陪嫁品,等著當姑爺的媵妾……」
「啊!盛好了。這鍋子讓你清,湯就我端去吧!」金蝶兒顧左右而言他,急忙把蓋上的白瓷碗盅放到托盤上,端了就走。
急行前進中,她心思紊亂極了。現在的她,只想要自由!她不要嫁給奴才再當永世的奴才,也不要嫁給可以當她爹的人當什麼姨太!她只想掙夠贖身的銀兩,把奴籍贖掉了,奔往海闊天空的自由去!
被賣進王府當侍婢,讓她沒了自己,甚至就連一輩子的婚姻大事,都無從決定!她只想逃,只想努力掙月兌這個可怕的桎梏!
可悲呵……
淚眼模糊里,她左旋回廊的一個大轉彎,登時撞上了一座高牆似的身體!手上的碗盅翻碎滿地,里頭的雪花洋糖蓮子涼羹灑得對方全身!
來不及回神,已先听見德媛格格驚呼,「將軍!您的袍褂都給弄髒了!」
完了!她撞上了將軍,未來的姑爺?這下可真是闖大禍了!
她驚恐的跪地俯首,喘息著不敢抬頭。「奴婢……奴婢該死!請將軍恕罪!將軍恕罪……」
慶焰攏著眉,用手拍掉殘黏身上的蓮子。沒想到才剛定出花廳,就讓王府的丫鬟請了這麼一道菜,所幸是涼甜湯。「無妨,衣服換過就是了。」聲音仍是平淡的,听不出一點怒氣。
倒是托盤、瓷盅、湯匙砸了滿地的破碎巨響,將本在花廳里暢飲的怡沁郡王和幾個僕人給引了出來。「這是怎麼回事!」
「貴府的一個侍婢撞到我,把東西打翻了而已。」
郡王一看,怒不可遏!居然在這麼重要的日子里,犯了令王府失顏面的大錯,簡直不可原諒!「總管,把她給我拖下去,即刻杖斃!」
金蝶兒恍若被拋浸到結凍的冰冷河水里,周遭又寒又暗,全身頓時失去了知覺。
她就要死了?!
德媛吃驚地阻止,「不可以啊!阿瑪,金蝶兒是我的貼身侍婢,您不能杖斃她!稍事懲罰就好了,就是別杖斃她!求您了!」
這話一出,慶焰的心中便掀起波濤。金蝶兒!是他追尋了一個月的那個金蝶兒嗎?此時她俯首于地,根本看不見相貌。
「丫頭,把頭抬起來。」他冷聲命令,一如初見她那時。
這聲音……金蝶兒一怔,依話緩緩抬起螓首,當眼光觸及那穿梭在她腦里、心上近月的蝶形潤玉時,一切已經呼之欲出。再次與他的一雙幽潭深眸相接,她的呼吸幾乎要停止了!
人,像墜入了他眼中黑暗無底的深淵……
「王爺,請不要處罰這個小侍女。」他移不開與金蝶兒交纏的視線,只能用平穩有力的語氣要求怡沁郡王放過她。「在格格生辰這樣大喜的日子里,杖斃她的貼身侍女,似乎不是一件好事,而且格格需要她。讓她伺候我把這一身衣服換掉就好了。至于打破的東西,郡王府應該都不缺,不會計較這些小玩意兒的。是不是呢?王爺。」
一番話令怡沁郡王對這年輕人大感激賞。為了讓在場的所有人和女兒對他留個好印象,他自然該做個順水人情。
「既然將軍這麼說,老夫自當順著客人的請求,才不算失禮,不是嗎?」他隨即傳喚,「送將軍到鎖雲軒,等著將軍的隨侍回靖王府去拿套衣服過來更換。金蝶兒!」
「喳!」金蝶兒忙又把頭俯低。
「格格和將軍都替你求情,今天饒過你。到鎖雲軒去,好生伺候將軍!」
郡王此舉無疑是將她推入更深險的處境,而她依然得硬著頭皮,遵照辦理。
進了鎖雲軒,引送的僕人們退下後,屋內只剩金蝶兒和慶焰。趁著金蝶兒戰戰兢兢地過來奉茶時,他掌風一嘯,便用長臂把嬌軟的俏甜人兒攬坐到腿上,緊貼住高碩的身軀,分毫掙扎不得。
埋首在金蝶兒的頷頸間,他品嘗著暌違了好一段時間的自然清新淡香,緩和了冰冷的聲音,低淺呢語,「你可得給我一個清楚、合理的解釋。」
「將軍!這里是郡王府,您……不該輕薄我,請自重!」她滿是心慌意亂,顫抖著縴手推拒他。上天真是作弄人!誰知道她即使不出門,也還是會遇見這個她努力要忘記的人!
「郡王既然都要你伺候我,表示我做什麼都是被允許的,你不知道嗎?別說輕薄你,哪怕我現在就要了你,也是無妨!」他解開自身褂上的一字襟,把背心拋丟至一邊--身上這蓮子羹的雪糖味道,把腿上人兒的馨香都給混淆了!
「什麼?你……你敢!你若亂來,我就大叫!你休想得逞!」金蝶兒見他自動月兌衣,氣得吼上。楮瞳里映現的這個男人,根本不是什麼值得敬重的將軍爺,只是一如她那晚在酒樓所見的王八貴公子而已!
慶焰忍住輕淺笑意,板臉高擺架子。「如果你真那麼想讓大家都知道咱們已經有過一腿的話,盡管叫!到時我還可以請教一下郡王爺,為何格格的貼身丫鬟會『貼』到胡同酒樓那里去,兼作陪酒?」有生以來第一次,他對人做出這樣不懷好意、心思不正的恐嚇。
「不不不……」聞言,金蝶兒更是嚇慌了。「將軍,求您千萬不要告訴王爺,千萬……」王府禮法森嚴,若讓郡王得知她的事,恐怕不只杖斃那麼「好死」了!
「我是有苦衷的,請您千萬別讓王爺知道我去了胡同那兒……」
「苦衷?我想听听。」他高挺的鼻尖在她的粉頸問游定摩弄,松月兌了她的衣扣,撥開高領,粉紅的淡疤仍舊烙在原位上。輕吻之際,靠在她香肩上的耳朵,還能听聞怦怦急跳的心音。
「這種苦衷……與將軍無關,您不會想听的。」
他是貴族出身,又是個男人,怎麼可能體會她們這種小婢女的憂愁?
頸問能清晰感覺到他溫熱的吐氣,還有唇片輕印……她該推拒,卻又說不出口,只能任憑心跳加速、喘息加劇,身子也發顫。她當然不能大叫,讓王府的人來看戲;也害怕她若真敢抗拒,會惹來將軍大不悅,轉而告訴郡王,讓她遭受難以預料的懲罰。
忽然,大手如鷹爪般箝住她柔潤的下頷,慶焰的語氣又轉冷了。「說不出理由,就怨不得我到王爺面前把你抖出來!」
據他在御前當差所知,當下有許多不服于滿清統治的漢人叛黨,無時準備「反清復明」;他們的成員散布四方,不少就埋伏在滿清貴族府中,任職下婢僕人掩飾身分,在市井雜處的地方相互聯絡情報,伺機而動。
打從十七歲開始在御前行走當差,萬歲爺南巡或出游,他都得在身邊護駕,遇上太多偽裝的謀逆叛黨……會這樣懷疑金蝶兒,純屬職業習性罷了。
看著疼得眼角泛淚的金蝶兒,他不希望事情如自己所想的那樣。
而且,眼前他有個更讓自己覺得不可思議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