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蝶開始每天下午幫喬恩做復健,說是幫忙,也只是在一旁拿著毛巾為他擦汗而已。他汗流浹背地由室內的這一端走到那一端,而她則是在一旁靜靜地看,恨不能將自己的力量傳輸給他,讓他踏穩每一個步伐。
原以為這樣充滿挫折感的過程,免不了他會因為反復的失敗失望而遷怒于她,她已經有了逆來順受的心理準備。但喬恩總是咬緊著牙關,什麼也沒說,靜靜任她擦去臉上的汗珠,然後繼續這磨人的練習。
他的堅強,只讓她更加心疼。
最享受的,是早上陪著他一塊在社區小道上散步,即使灰雲籠罩整個西雅圖的天空,都不能減低他們的興致。
這時的喬恩總喜歡問她這十年來的生活點滴,似乎想要填補他們分別以來的空白。
他們隨意閑聊,就是刻意不談分手的那年冬天。
"你後來到哪里念大學?"
"紐約,紐約大學,我念的是英國文學。"藍蝶笑著回答。
"所以你大學畢業之後就一直留在紐約?"
"是啊,當了十年的紐約客,反倒對西雅圖陌生起來。"望著安皇後區高級的別墅建築,她有些感嘆。
十年來他多少次在紐約停留,卻不知道她也在那里,如果早些知道,如果……在他溜冰生涯如日中天的時候他們再度相逢,她可不可能與他重新開始?
他甩了甩頭,當年是她對自己不忠的,他竟還冀望與她再續前緣?!
是那段戀情太過醇美才讓他如此念念不忘罷了,在那之後,他似乎再也無法對其他女人付出真心。
"那你怎麼又會拿起相機,變成攝影家呢?"
"我喜歡長途旅行,沿途總喜歡拍些照片,特別是關于小地方的一些平凡人物。為了拍得更好一些,我還去上專業課程,自己也搜集了很多大師的作品集研究。大學畢業以後,找了雜志攝影師的工作,後來遇到現在的經紀人,她說服我跟她合作,所以我就從業余變成職業攝影師了。"她把自己攝影的歷史以最簡短的方式說出來。
"我還沒機會親眼看看你的作品。"
"你想看當然沒問題,有機會你可以來參觀我在紐約的工作室。"她笑著說。
"你歡迎?"他轉頭看她。
"那當然,我希望與你分享我的作品。"她回以溫柔的眼神。
"你……從什麼時候開始拍我的?"沉默了一陣子,喬恩突然開口問道。
"從……"她想了一下,"大學就開始了。"
他忍不住猜想這個答案背後的意義。
兩人各有所思。
他問這個問題是出于好奇吧?
可是要她如何能對他說,他離開西雅圖之後,她不斷地在每個兩人身影曾經重疊的地方思念他的笑容,在下著雪的夜里想著他的溫柔,在幽暗的黃昏中盼著他回來與她相聚。
直到最後,她無法負荷思念的重量,與弟弟躲到東海岸的紐約借以遺忘。
但他的身影卻已鏤刻在她的靈魂之上,無可磨滅。
像個染上毒癮的人,她開始在每場電視轉播尋找他,在電視機前專心一致地凝視他的跳躍和滑行。後來這還不能滿足她,她需要與他在同一座溜冰場內,感覺他在溜冰中傳遞的情感、溜冰帶給他的快樂和悲傷。
學攝影原就是為了捕捉溜冰場內,眼楮無法將他定格的畫面。
這時他們來到社區小公園,藍蝶在枯黃的草地上為兩人鋪上棉格子布,她借著這些動作平息自己紛亂的思緒。
他們要在這里野餐。
"看看瑪麗亞為我們準備什麼好料?"她笑著說。
打開紙袋,他一一念著里面的內容物,"三明治、三明治、三明治、三明治……呃,看來我們好像別無選擇。"
"瞧你這麼失望,我才不信呢,瑪麗亞一定做了各種不同口味的三明治,對吧?"
她怖置好野餐場地,便接過喬恩手上的食物袋,一一拿出還溫熱的早餐。他們愉快地享受新鮮的三明洽和咖啡,四周安靜只偶爾傳來幾聲鳥囀,冬陽灑落在喬恩臉上,令她移不開目光。
用心按下快門,在心版上印制此刻的畫面,她永遠不會忘記此刻發自內心的微笑。
原本她話就不多,在輕松的氣氛之下,喬恩開始告訴她過去四處溜冰比賽表演的所見所聞。
"你真的跟美國著名的女子溜冰選手李萍斯基在一起過嗎?"她月兌口而出。
他揚眉捕捉她的眼神,似笑非笑地說︰"看來你對我過去的花邊新聞挺熱的嘛!"
"誰要你這麼出名,報紙總喜歡刊登你的緋聞,我想不知道都不行。"她感覺自己臉頰發燙,其實是只要是有關他的消息,她幾乎都不會遺漏。
"現在則一點新聞價值也沒有了,要不是你這次的攝影展,我想全世界的人早就忘了我的存在。"他自嘲著。
"喬恩……"藍蝶因為愧疚而說不下去。
"我是說實話,不是責怪你。"
她輕輕拂開他唇邊的面包屑,眼波蕩漾的全是抱歉之意。
"我比較喜歡關穎珊。"他嚴肅的臉因為微笑而軟化。
"什麼?"
"你不是問我喜不喜歡李萍斯基嗎?我比較喜歡關穎珊。"
她不喜歡他的答案。
"你偏愛東方人?"她微蹙著眉。
"或許。"他閃避她的問題。
因為你是東方人啊!
"我吃完了,要走走嗎?"忍著不斷涌上的酸意,她故意不看他,"那里的風景似乎不錯。"
看著她氣悶的表情,喬恩的心情突然好了起來。
???
"小谷嗎?喬治說你有急事找我?"入睡前接到律師的電話,藍蝶不放心地瞄著喬恩撥電話給弟弟。
"小蝶,你怎麼去了這麼久都不跟我聯絡?"藍谷的聲音非常不悅。
"你知道的,我和喬恩約好這三個月不對外聯絡——"
他打斷她,"誰知道梁喬恩安什麼好心?我不放心你,起碼一個禮拜打一次電話給我好嗎?"藍谷放軟了語調,他太了解藍蝶事事順著他的習慣,尤其當他用懇求的語氣說話時屢試不爽。
"小谷,我現在跟喬恩處得很好,你別擔心,三個月過後我就回去了,這段時間我不想欺騙喬恩,因為這樣我會有罪惡感的。別讓我兩邊為難好嗎?"她必須讓她最愛的兩個人其中之一失望,她有些自私地希望弟弟能體諒她。
當藍蝶用這樣的話氣跟他說話的時候,他就知道事情沒有轉圈的余地,只好心情惡劣地退讓。
"好吧,可是你要答應我,一有事情寧可違約也不要勉強自己,好嗎?"
"我答應你。你不是有急事找我嗎?"她想起自己撥這通電話的原因。
"是爸爸的事情。我昨晚接到他的電話,說下個禮拜要在台灣再婚,希望我們回去參加婚禮。"
"爸爸再婚?"她太驚訐了。
他們的父親藍既濤在兩姐弟的認知里,只有"工作狂"一詞可以形容。藍蝶就想過,他們姐弟兩人自小就不喜歡按部就班的生活方式,選擇職業也無法適應朝九晚五的上班方式,可能就是對父親長期工作冷淡忽視他們的消極反抗。
"我跟你一樣驚訝。"藍谷淡淡地說。
"爸爸是戀愛結婚嗎?"這是她最關心的。母親早逝,這麼多年來也不曾听說爸爸對誰動過心。
"他沒說,只說新娘是項曉光。"
"曉光姐!"那是爸爸的秘書,負責送他們生日禮物、新年禮物,替爸爸料理一切瑣事。"可是他們年紀相差這麼多,長久以來也沒見到爸爸對曉光姐有愛慕的跡象……"她不解地喃喃。
"反正日子都訂了,爸爸只是打電話來要我們回去參加婚禮,又沒問我們要不要項曉光當我們的媽,難道你不喜歡項曉光?"藍谷與父親原就不親,他只在意藍蝶的想法而已。
"我當然喜歡她,只是……算了,我們做子女的只需要獻上真心的祝福就好,多說多錯而已。"
她是喜歡曉光姐的,可是在她的想法里,婚姻應該是愛情的一部分。
只是她不知道如何對弟弟說出她的感覺,小谷好像還沒有談戀愛的經驗,她後知後覺地發現。
"就是聖誕節這天,在台北舉辦婚禮,你要去嗎?"
"我……"她原要說當然會去,卻猛地想起與喬恩的約定。"我現在還沒辦法決定,太突然了,你呢?"
"我已經跟法國那邊說好要去錄制唱片,約都簽了,人走不開。"
"如果我們都不回去,爸爸會很失望的。"她低語。
藍谷聳聳肩,他不在意。藍既濤還不是常常在一些重要的日子里缺席,例如他們的生日甚至是大學畢業典禮,他沒去參加爸爸的婚禮也只是禮尚往來而已。
"誰要他這麼急著結婚,哪怪得了我們排不出時間?搞不好是先上車後補票。"
"小谷!"
"我是很實際來看這件事——"
她正要駁斥弟弟的說法時,抬眼詫異地發現喬恩正在房門口冷冷地瞪視著她。
她一驚,她已經知道他愈是生氣,就愈是面無表情。
"小谷,關于婚禮的事,我如果有了決定再寫E-mail告訴你好了,我還有事,先掛了,晚安。"她匆匆掛上電話。"喬恩,我可以解釋,請你不要生我的氣。"她急急走向神情難看的他。
"你在跟他講電話對不對?"
她點頭,但又忍不住辯解,"我是真的有急事必須跟他聯絡,不是存心要違反我們之間的協定,請你相信我。"
"你人在西雅圖,其實心在紐約對吧?"他陰郁地問。
她猛烈地搖頭,"不是這樣的,我人在這里,心也在這里。"
她說的是真話,能與他朝夕相處,是她十年來朝思暮想的事啊!
十年前她騙了他,十年後她還是想騙他,他好失望。
"你到底還要騙我騙到什麼時候?那年冬天你說我是你的初戀,我信了你,可是沒想到你竟……"他猛地住口,這些往事說出來也只是讓他覺得自己是個笨蛋。"如果你這麼想回紐約的話,我不會留你的,你明天就走吧!"
他說完話,轉身就走。
藍蝶情急之下,沖上前去拉他轉向她,喬恩腳步不穩,兩人頓時反射性地抓住對方求取平衡。
藍蝶怕她一放手,他就會走開,于是緊緊環住他的腰不放,口里低喊︰"我是真的有事和他商量,因為我爸爸剛剛才告訴我們他今年聖誕節要在台灣結婚,我一時之間不曉得該怎麼辦……"
她是這麼急著要喬恩相信她,情急之中忘了詢問他方才的質疑究竟為何,他怎麼會懷疑她不是他的初戀?
"喬恩,我想陪你做復健,履行我們同居三個月的協定,你別趕我走好不好?"她怯怯地問。
他的怒氣無法對抗她的溫柔。
在她身後猶豫許久的雙手終于輕輕環上她。"你何苦浪費時間陪著我這個廢人?我現在答應你,就算你回紐約,我也不會再找你麻煩的。"
藍蝶拚命搖頭,"我不是因為那件事才留在這里的。"
"那是為了什麼?"喬恩不懂。"你是在同情我?"他的身子頓時僵硬。
她立刻抬頭對上他傷痛的注視,"不是同情!我……"
他屏息等待她的答案。
"我想陪著你。"她困難地吐出這句話,字字是真。
"為什麼?"他單手支起她的下巴,"你有他陪在你身邊十年,為什麼還想陪我?為什麼這麼多年來你要不斷地為我拍照?"
她搖頭無法回答,小谷是她的擋箭牌,她不懂當年為何他要匆匆離開?雖然痴戀他十年很傻,可是她沒辦法說出來,沒辦法承受他同情的目光。
所以就讓他以為她只是舊情難忘好了,如此一來,三個月之後她離開,起碼能走得有尊嚴。
研究她眼中變換不定的心情,他實在很難相信她會是個無情玩弄別人真心的人。
"難道他對你而言還是不夠?告訴我,這十年來除了他,還有幾個男人跟我一樣被你要得團團轉?"
他嫉妒所有曾經擁有她的男人,分明不願知道卻又控制不了想弄清楚。
"沒有。除了他誰都沒有。"這已經是最接近真相的謊言了。
他寧可不要听到這個答案。
他痛恨那個男人擁有世上他最想要擁有的她。
"你現在跟我在一起,他不會吃醋?"換作是他,他會一刻也不能多等地沖到西雅圖把藍蝶帶走。
"喬恩,別再問了好嗎?讓我們好好過完這三個月,我只有這個希望而已。"她的眼底含著濃濃的悲傷,令他不解也不舍。
難道她即使深深為他吸引,也離不開那個男人?
她只肯給他三個月。
為什麼不承諾他一生一世?
他想要對她大吼,想要控訴她殘忍無情,可是她用漆黑的大眼楮無言地懇求他,用她微微顫抖的雙唇懇求他、連環在他腰上的雙手也在懇求著他……他終于忍無可忍地低下頭狠狠吻住她。
像要懲罰她似的,喬恩毫不留情地啃咬著她,她卻一點也不退縮,反而像要揉進他體內般與他緊緊相貼,縴細的手環上他的頸背。
她歡迎他的侵略、他的烙印、他的憤怒,只要這些全屬于她。
然後他的吻變了,變得纏綿俳惻,變得柔情似水,她全數承受。
這長長的一吻結束之後,他將她按在懷里,久久不語。
"答應我,在西雅圖這段期間別再打電話給他。"他低聲說道。
即使只有三個月,他也要求絕對和完整。
藍蝶在他懷里點頭。
隔日,某小報獨家報導——
攝影師藍蝶與冰王子梁喬恩同居恩愛。
並附上他們那日在社區小公園野餐,神情親昵的照片。
照片中的她深情款款地注視若喬恩,原來,她是這樣看著喬恩的。對他的情感在這張照片里是如此明顯,而他卻只能給她三個月。
他正在她身旁靜靜啜著咖啡。
"喬恩,陪我回台灣參加爸爸的婚禮吧!"她看著報紙良久,終于說道。
???
藍蝶與喬恩放下美國的喧喧擾擾飛到台灣。
他們一下飛機就先回到藍蝶父親位于敦化南路上的家,這是北市著名官商名流雲集的豪華社區。
藍既濤和未婚妻項曉光雙雙在家門口迎接他們,令藍蝶驚訝的是曉光手中抱著一位安睡得像個天使的小男孩。
顧不得打招呼,她吃驚地問︰"爸,這個孩子是……"
"這是你弟弟藍迪,曉光和我的孩子。"藍既濤驕傲地說。
竟然讓小谷猜中了!為了怕傷曉光的心,她連忙湊上前去,"他長得真可愛,多大了?"
"五歲多一些。"曉光臉上散發著為人母的光彩,藍蝶覺得此刻的她真美。
小孩都五歲了,爸爸才要娶人家過門,她責怪地看了藍既濤一眼。
"阿,對了!"驚呼一聲,她想起忘了介紹喬恩給爸爸和曉光認識,而且剛剛又用國語交談,喬恩一定覺得自己被冷落了。她趕緊站到喬恩身邊,以英文為雙方介紹。
"藍先生你好。"喬恩禮貌地打招呼,藍蝶的父親令他意外的年輕,屬于成熟世故型的男人。
"你好,我是藍蝶的爸爸。"藍既濤瞪著他回答,藍蝶只說跟朋友一起回來,可沒說是跟男朋友回家!
一時之間,藍既濤還不能適應女兒已經長大到交男友年紀的事實。
兩個高大俊挺的男人就站在門口彼此冷冷對望,氣氛突然間顯得僵硬。藍蝶來回地望著父親和喬恩,搞不清楚目前的狀況。
"藍蝶難得回台灣一趟,這幾天可以帶著喬恩到處走走玩玩,台北現在有捷運很方便的。"覺得藍既濤態度不夠親切,曉光連忙熱心地說道。
曉光的話打散了男人間較勁的意味,接著她又提醒藍蝶人內安置行李,于是四人走入客廳。曉光急忙以上等茶招呼難得回來的藍蝶和她的男朋友。這個外國人長得真好看,連她看了都忍不住贊賞。
"你們住同間房嗎?"藍既濤有些敵意地開口。
他注意到喬恩微跛的步伐。
項曉光則哭笑不得,這個都當了三個孩子的爸爸竟然在跟女兒的男友吃醋!
"藍蝶,你爸爸的意思是——"她義不容辭地扛起救火隊的責任。
"沒關系,我住在原來的房間,喬恩住小谷的房間就可以了。"藍蝶趕緊回答,匆匆回台她沒想那麼多,看來爸爸似乎不太喜歡喬恩。
"藍谷的房間……"曉光滿臉歉意地遲疑著。
"不方便嗎?"藍蝶敏銳地回問。
"我把小谷的房間改裝為小迪的房間了。"藍既濤插入話題。
"那……"藍蝶一時之間也沒了主意。
"讓藍蝶和喬恩去住木柵那棟別墅好了。"曉光靈機一動。
"那怎麼可以?那棟別墅是我們結婚以後要住的地方。"怎麼可以讓女兒跟一個不知來歷的男人住進去?!
"我想我們還是住在飯店好了。"
藍蝶也覺得不安,畢竟這個家現在已經是爸爸和曉光的天地,她站起身打算離開。
喬恩雖然听不懂藍蝶在說些什麼,不過由三人的表情,他約略能猜出狀況,于是也跟著起身。
"胡說!自己有家怎麼還要出去外面住?既濤,你就開車送藍蝶和喬恩過去好了。"曉光的態度突然強硬起來,"藍蝶,等你們安頓下來,我們再找個時間吃晚餐,你陪我一塊挑婚紗,好嗎?"
她想把握機會和藍蝶說些話,也難為這個大女孩為了失職的父親,在美國獨自照顧雙胞胎弟弟,看到她終于有了心儀的對象,曉光也替她高興。
藍既濤雖然不甘願,但也沒有出言拒絕,由他不發一語拿起車鑰匙的動作,可以明白他算是妥協了。
藍蝶驚訝地發現爸爸從前發號施令的脾氣似乎變了,看來曉光這些年的等待的確有價值,看到曉光抱著孩子的幸福面容,她羨慕她的水到渠成。
于是藍既濤開車載著他們來到木柵的社區別墅,一路上只跟藍蝶說話,臉色也不太好。爸爸的個性和小谷真像,兩個人都不容易和外人相處,藍蝶想著。
送走爸爸之後,藍蝶與喬恩一同站在別墅前,靜靜看著四周風景。只見山環水鐃滿眼翠綠,原來台北市郊還有這樣一個桃花源,令藍蝶一陣驚喜。
"我們要住在這里?"喬恩打量四周,很不錯的環境。
"是啊。"她向喬恩解釋原因,"我也是第一次來這個地方,還不錯吧?"
"簡直就是天堂!"他終于露出微笑。
他們走進屋內,只見裝潢已大致完成,布置者的巧思與情感令童里真有家的感覺,比如一進門就可以看到一張搖椅沙發,那是她和弟弟前年送爸爸的禮物。
藍蝶走向前高興地任身體沉人沙發中。"哇!好舒服喔!"她開心地笑著,像個淘氣的小女孩。
喬恩看著她,竟有種錯覺,好像他們是對剛剛遠行返家的夫妻。
"你休息一下,我去倒杯水給你喝。"藍蝶發現他似乎有些疲累。
"你先過來一下。"他坐到淺色的皮沙發上說道。
"怎麼了?"她有些擔心,難道是腳疼?
喬恩只是一把將她拉入自己的懷里,讓她背靠在自己的胸膛上,雙手環著她縴細的腰。"我想抱抱你。"他想要確定她此刻人就在他身邊。
他低聲的話語令藍蝶一陣甜蜜。
"你爸爸討厭我。"他用的是肯定句。
他雖然不在乎藍既濤的態度,但是卻需要藍蝶的體溫讓他安心。
"不是的!"她想要轉身看他,但他緊摟住她不放,于是藍蝶只好維持原來的姿勢。在他懷里是如此令她安心呵!"我爸爸個性比較……不愛接近人,你又是我第一個帶回家的朋友,所以他當然……啊——"喬恩猛然施力的雙手令她驚呼。
"他們不知道你在美國有未婚夫?"他本來以為藍既濤的敵視是因為瞧不起他介入藍蝶的情感世界。
哪來的未婚夫……對了,報紙都寫小谷是她的未婚夫,她只好搖頭撒謊。
"你是說……我是你第一個帶回家的男朋友?"他轉過她的臉。"你爸爸討厭我,是因為他不高興他的女兒開始交男朋友?"
這是否表示,他的存在對藍蝶而言是特殊的?
她點頭,黑色的眼珠水亮,如夜里黑塘上閃動的月光。
"我希望你能陪我參加爸爸的婚禮。"她真心地說。
他的唇非常輕柔地印在她唇上。
???
他們開始在台北近郊生活,這個遠離都市紛擾的寧靜社區里,有著西雅圖冬日所沒有的溫暖和明亮,亞熱帶的陽光融化了喬恩心中冰凍的憂郁。
繃緊的心弦放松了,在重里沒有人知道他是梁喬恩,他只是個陌生的外國人,不需要害怕在別人眼里看到對他的失望與同情。
藍蝶是朵最可人的解語花,在這段不設防的時光中,她的甜美溫柔再度引出他冰封十年的寸寸柔情。
青青山脈無言地與他們相伴,他們是這麼全心全意地抓住每一刻,感覺歲月的點滴都是天堂。
他們開始尋找屬于兩個人生活的重復性。
重復是如此重要,因為重復是幸福的開端。
重復的道早安、重復的微笑、重復的喝咖啡、重復的呼喚……
這十年來,他們沒有機會過這種重復的生活,再一個月後,他們又將回到各自的人生里,重復孤獨。
她喜歡在黃昏時刻與他一同散步,看著日光拉長他們牽手的影子,那重復的影子美得像幅圖晝,名為"永恆的戀人"。
這天又是黃昏時刻,散步回程之時天色漸暗,滿眼的墨色山稜起伏令藍蝶突然有所感觸,于是她開口對著靜默不語的喬恩說︰"你知道嗎?中國有首詩句非常美麗——'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她用國語念出,隨後又以英文向喬恩解釋。
"我今天才知道,中國的詩這麼美麗,讓我突然也領悟到某件事情。"他溫柔地笑著。
"什麼事情?"她立刻問。
"你之所以美得這麼不平凡、讓人一見難忘,是因為你來自詩的國度。"
這是她听過最美的贊賞。
在昏暗的天色與山色漸融為一體的背景中,喬恩像個中古世紀的詩人對她訴說著情話,輕輕地向前摟住他,她看著他們的影子與夕陽混成柔暗的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