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記得自己十五歲時進衛府的情景,爹當時重病臥床,唐家生意落敗,二娘卷了錢同一個馬夫跑了,衛靖將她與爹接入衛家堡待為上賓,請了不少的名醫來看,最後爹還是走了,臨走時將她許了衛靖作填房,那時的他已喪妻四年,長她十七歲,已有了十二歲的兒子。
啊,那時的衛耀麟可讓她吃了不少的苦頭,回憶起來,就仿佛像是發生在昨天。
「耀麟,你為什麼不吃東西?王福說,昨兒個你就沒吃多少。」十五歲的唐清泉找到了十二歲的衛耀麟,在衛家堡內花花池邊後柳樹下。
「誰要你多管閑事。」衛耀麟懶懶地叼著一片柳葉,無精打采地看著一池盛開的荷花。
不耐的語氣似乎嚇不到來者,唐清泉撩起裙擺在他身邊坐下,陪他一起賞荷。
過了半晌,衛耀麟開了口,將嘴里的柳葉擺在手里,一點一點地撕爛,「你跟那些女人沒什麼兩樣。」
「哪些女人?」
「想榮華富貴,一心想麻雀變鳳凰,只要嫁了我爹就可以實現了。」他扭了頭對著她冷哼。
「你爹倒是真的很有錢。」
「哼。」他氣得狠瞪她一眼,「算我看錯了你。」
「嗄——那原本你是怎麼看我的?」唐清泉促狹地對上他急急的臉。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他惱羞成怒了,「你沒資格做我娘,我不會承認你是我娘。」
「我也沒逼你承認呀。」她淡淡地回道,話中還含著絲絲的苦澀,衛耀麟竟也察覺了,多敏銳的孩子,盡管只有十二歲。
他安靜了下來,撇著嘴角道︰「你可以說不要的,為什麼非要听你爹的話,他病糊涂了,才會讓你嫁給我爹,你現在就去跟爹說,我幫你。」
他坐起了身,跪在她身邊催促著,又恢復了以往的友善,他是個善解人意的孩子,一直都是。她也不想讓彼此尷尬,由清泉姐到後娘,不舒服的不止他一人,她也是。
只是——
只是啊,不接受又能怎樣?爹的遺願,衛靖的恩情,已做好的嫁衣,都已成了定局,一切都無法再改變了。
「我就知道你想嫁給爹,什麼你的和善,你的淡雅,你的不嫌貧愛富都是裝出來的,衛家堡對你的稱贊都是因為沒看透你的真面目,你還是想做鳳凰,你想做衛家堡的夫人,我唾棄你,看不起你。」
他突吼著,一雙手捏成拳在空中揮舞著,他喘著氣狠狠地瞪住她,滿眼的厭惡,像是在瞪一只老鼠或是蟑螂。
好一會兒,兩人都不再言語,唐清泉沒有為自己辯解,只是出神地坐著,這種反應讓衛耀麟失望了,一種說不出的滋味涌上心頭,他覺得自己真的被騙了,她是個騙子,是個女騙子。
「做你的夫人去吧,但願爹不會有看清你的一天。」
說罷,他僵著身子走開了。
滿池的荷花飄著幽香,粉粉的,像極了嬰孩的笑臉,唐清泉試著對著一朵朵笑顏微笑,嘴角卻淡淡地溢出一聲嘆息。
嫁人,多麼陌生的兩個字。
而明天,她就要出嫁了。就要有一個恨她的兒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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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上手里的書,唐清泉拾回了飄遠的思緒,不知為何這些日子總會憶起以前的事來。是因為耀麟回來了嗎?還是那句「誰跟你是娘倆」。
不可否認那句話挺傷人的,本認為這麼久了,耀麟多少有些認同她了,不會像十二歲那時一樣恨她,排斥她了。這一句話究竟是為了什麼?
她敢肯定耀麟並不恨她,除了在他十二歲咬牙切齒唾棄她的時候。那一年,他不理會她,不同她說話,也不再拿好玩的來逗她開心了,好長一段時間她心底都空蕩蕩的,只有厚著臉皮去找他聊天,每次都被他譏諷得灰頭灰臉地回來,可還是會樂此不疲。
耀麟回來已有三天,似乎比以往要忙碌了,大海和德福幾個也常往書齋里跑,一個個面色凝重,她沒听說鏢局里有什麼事發生。那麼,如果她沒猜錯的話,就是追查的事情有眉目了。
一股冷氣從腳底往上竄,要來了嗎?十四年後又要經歷另一場殺戮?這次又要犧牲掉多少個人才能化解仇怨?無法抑止的恐懼罩上心頭,如果,如果耀麟出事了——
她的額頭冒出涔涔的冷汗,呼吸也有些短促,巨大的壓力讓她險些昏過去,她伸手扶住桌角,穩住發軟的身體。相公死前曾留話,不要回去尋仇。但是,上上下下一百多條人命夜夜折磨著她的靈魂,多少次在那場殺戮中沉浮,想尖叫出聲,卻仿佛被一雙手掐住了脖子,怎麼掙扎也發不出聲音來。她常會分辨不出自己活著還是死了,在那片血泊中她似乎已經被殺死了。
青熒一炬楓林外,鬼火漁燈雨不知。
相公,耀麟追查了十四年,終是有結果了。該怎麼做才能讓衛家不再經歷另一次毀滅,如果死的是自己那是不怕的,她寧願自己墜入十八層地獄,也不願衛家的血脈從此斷絕。
一直沒有阻止他的追查,強裝一切平安無事。其實,也一直是在騙自己,也許查不到線索,也許那個劊子手已經被一伙人所殺,已經不存在于世上。
不,她不能再欺騙自己了,不能再放任自己不管不問了。
唐清泉深吸了口氣,決定要去找女兒商議。如果真的要去面對,這一次她要選擇參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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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府因為操辦喜事,府內丫環小子奔來跑去,吆喝詢問的,也別是一番熱鬧。
兩個身著桃花衣的丫頭,邊聊著邊進了香襲館,兩人皆是第一次進這園子,總管吩咐過的,這府里最不能亂闖的就是香襲館,一般的下人是進不到這園子的。
兩人也是好奇,不免放了膽子打量了起來,只見兩邊翠竹夾路,土地上蒼苔滿布,中間一條卵石路,清清雅雅的連朵花也不見。
「早就知道小姐愛花,卻不見住的院里種花,倒也是怪事,個兒略高鵝蛋臉形的丫頭不禁笑了出來。
另一個丫頭也跟著輕笑,「也倒真是趣事。」
走了幾步,見門外翠瓶正逗著一個鸚哥,兩人忙住了嘴,規規矩矩地端了手里的翡翠盤子走了前去。
「這又是什麼事了?」翠瓶笑著將手里的桃枝放下,瞅了一眼兩人手上的東西。
兩個丫頭將手里的盤子示給她看,「大夫人說,新房里的紗帳她不喜歡,昨兒個剛巧衛大爺送了兩塊軟煙羅來,說是可做帳子,夫人見兩種顏色都極好,也拿不定主意,就讓拿過來要小姐幫著選一塊。」
翠瓶听了,也沒再多說,打起了湘簾將兩個丫環帶了進去。
衛顏正靠著窗翻著書,一扇窗子正半開著,窗上糊著百蝶穿花的銀紅蟬翼紗將衛顏的一張粉臉映出幾許的紅意。
三人的對話,衛顏已在屋里听到了,也就沒再多話地讓兩人端著盤子到跟前。
只見兩個翠盤中疊放著兩色薄如煙霧的軟料,便笑道︰「這料子倒也稀罕,大哥也不想著我了,翠瓶,趕明個兒也過去討一塊去。」
「大爺想是太忙了,過了這幾日,還不是會過來瞧瞧小姐,他哪次出遠門忘記過小姐來著。」
「我倒是次要的。」衛顏抿嘴一笑,伸手指了指一塊銀紅色的,對著丫環道︰「這塊合適些,秋香色也不錯,就是不太襯氣氛,跟大夫人說,配著金穗兒繡芙蓉的襯紗好看些。」
「是。」
「你們忙去吧。」
翠瓶引兩人出了屋,送出了竹園,折身回了屋,見衛顏正把玩著案上的墨煙凍石鼎,若有所思。「小姐在想什麼?」
衛顏也不答理,只幽幽地嘆了口氣,表情愈發地凝重,過了陣兒,才沒頭沒腦地說了句︰「看來就是他了。」
翠瓶听得糊涂,便問︰「誰?」
衛顏仿佛沒听到她的問話,自顧自地又道︰「我還當是等不及了,麟哥終是找到了,爹生前交友太多,當年留下的線索又太少,也真難為他了。」
翠瓶抿了抿嘴看著她,知道這小姐是個難測的人,平常不願與人近身,連她這個貼身丫環都模不透她在想什麼。
「翠瓶。」衛顏將臉轉了過來,目光幽遠地經過她看向不知名的地方,「你跟著我也快有十年了吧?」
「是的,翠瓶八歲進府,第一個服侍的就是小姐。」雖然不解,但還是恭恭敬敬在回著話。
「都十八了,簽的可是終身契?」
「是的。」
「我是不管事的人,你跟著我也算是受了累,算算十八歲也該找個人嫁了,你可有喜歡的人了?」翠瓶一驚,雙膝一彎跪倒在地上,「奴婢不嫁,願終身侍候著小姐。」
「傻丫頭,別說些混話了,我曉得按一般人家的情形,你是該隨著我嫁過去做小的,只是,我心里另有計量,也不願誤了你的終身,你進李府也是因沒了爹娘,你那狠心的舅爹娘也不見得會收留你,我也就不放你回去讓他們糟蹋了。你雖不說我也有點數兒,前些日子我見府里的侍衛,是叫呂榮吧,看著你欲言又止的,你呢?」
翠瓶急得一身汗,也不知是福是禍,只得硬著頭皮接道︰「翠瓶沒那個膽,也從不敢理會他。」
「我若將你許了給他,你可願意?」
翠瓶低著頭不吭一聲,兩頰飛紅,心里咚咚地跳得慌。
衛顏見了,也知她對呂榮並非無意,遂笑道︰「那我就做主將你許給了他。」
說著由頭下取下一支紫鳳掛鐘釵命翠瓶起身接過,「留著吧,做個紀念。」
翠瓶心里不安,覺得小姐今天太奇怪了,但又說不出會有什麼奇怪的事發生。推托了一下,只得先收下鳳釵,暗暗囑咐自己,這些日子要小心些,倘若小姐出了事,她有幾顆腦袋也不夠砍的。
衛顏遣她出去了,又陷入沉思。在排除了那麼多人之後,就只剩下他了,她真是迫不及待想見見這個人物,生得怎樣的面目,竟可以在殺了那麼多人之後,安然地過著他的日子。
要盡快些,麟哥想必不會重施那種劣等的手段,以麟哥的性子,不會讓他痛痛快快地一刀斃命。這也好,好讓她有時間做些事情,她可不能讓衛家也跟著陪進去。
什麼時候呢?就在五哥喜宴上吧,人多又雜,沒有人會注意到她的,只不過,衛府和李府可能要亂上一陣子了,微微有些歉然。但並不能動搖她的決心,麟哥想必會明白她的動向,那麼她的安危也就解決了。
輕笑出聲,想著麟哥氣急敗壞的樣子,她心情大好。啊!真是個好的開端,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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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月後,金陵城按查史江大人家新進了個丫環,生得嬌艷如花,且進出廳堂,熟知分寸,問起出身,只道是個秀才的女兒,打小在正派的府上做過丫頭。
府里總管正愁沒個正經的丫環伺候書房,見這女孩兒舉手投足皆不同尋常,便知道是個讀過書的,教了一些禮儀,吩咐了幾句,就派遣她去了書房。
「香玉,這府里頭,老爺是長年外出的,書房除了大少爺偶爾去尋兩本書外,一般是不許雜人進出的,前些日子書房的丫頭期滿回去了,才讓你得了這空缺,你可要仔細些,別讓我看走了眼。」
李香玉福了身子應著︰「香玉明白,總管請放心。」
四十多歲的江管家捋著胡子,對著眼前丫頭又看了一眼,眼中不勉有些疑惑,什麼樣的大戶人家能教養出這般的丫頭,改明個兒,他得去拜拜那府上的管家,定是個有本事的人。
想著自己也笑了,自己府里頭真還挑不出這樣的一個丫頭來,乍見著這女孩,就覺得出她通身的沉穩氣質,那雙水眸里似乎盛滿了篤定,像是能看透人心,又像是在計量著什麼。
他機伶伶地打了個顫,真是的,在猜個啥?一個丫頭罷了。想到這,才提步穿過長廊,這三夫人上香也該回來了,唉,整天往寺院里跑,若是老爺在,又該發脾氣吵個不得安寧。
正低咕著,迎面來了個脂粉氣頗重的男子,一手持著扇子,一手摟著一個妖艷的女子,邊走著,邊用扇子挑著女子的下巴調戲,穢語不斷。
江總府忙俯了身叫道︰「二少爺,您回來了。」
「廢話,這里是我的家,不回來要去哪里。」男子皺著眉喝著,「一邊去,一邊去,別礙著我們的道兒。」
「二少爺。」江總府忍著氣,在心里叫苦,「大夫人吩咐,讓您一回來,就去見她。」
「嘖——實在是煩人,又有什麼事了?」
「奴才不曉得。」
「要你到底有什麼用?」說著,轉了頭對懷里的人道,「你先到房里,我去去就來。」
女人沖他嫵媚地笑了,軟語道︰「二少爺,您可要快點,可別讓人家等急了。」
男子被她嗲得心癢癢,恨不得立刻同她回房。于是抹了她腮一把,示意她離開。轉過身恨恨地跺腳,「也不知是什麼狗屁倒灶的事,就不能讓我自在些。」言罷,整了整衣服匆匆地走出長廊。
江總管吁了口氣,對著他的背影搖了搖頭。還要什麼有氣度的下人,這樣的主子們,上梁不正,下梁哪直得起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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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衛府的客廳里此刻已亂作一團,丫環翠瓶跪在地上,早已哭成了淚人兒,李國安急得又跺腳又罵人,也顧不得平日的風度和正在別人的府上。
「大哥,你先別急,坐下來慢慢說。」唐清泉被他叫得有些頭疼,只好硬著頭皮開了口。
「你說我怎能不急,這好好的一個人怎麼說不見就不見了,問下人,一個也不知道,顏兒這樣的嬌弱,平日里沒受過丁點的委屈,這一失蹤,也不知道有沒有凍著、餓著,唉唉,這群飯桶!若顏兒出了什麼事,我非剝了你們的皮不可。」
「這丫頭沒你想得那麼嬌弱。」衛耀麟沒好氣地說道,「都怪平日里太寵她,才會讓她這樣無法無天。」
真沒料到這丫頭會用私房錢請人追查他的行蹤,走時,竟還留款尾讓他幫著付清追查的費用。他不想將李國安牽扯進去,所以,只好先不做聲,只在暗地里派人去江府保護她。真不知道她想做什麼,真是添亂啊,衛耀麟頭疼地想著。
「顏兒啊,我可憐的顏兒現在哪兒呢?」李國安哭哀著老臉,叨念個不停。
「老爺,你別急,顏兒是個有福的命,一定會逢凶化吉,她不會有事的。」李夫人在一旁好言相勸,盡管擔心得要命,也不便在這個時候火上添油。
唐清泉沉默了會兒,也開了口︰「李大哥,顏兒不會有事你盡管放心吧。」
李國安詫異地抬了頭,原本以為最經受不起的應該是這個嬌弱的弟妹,沒料到她卻一直平靜得讓人不解,難道有什麼事發生,而他卻被蒙在鼓里?
「弟妹。」他打量著她的臉色,「你知道顏兒在哪兒?」
「李哥說笑了。」唐清泉淡笑,「清泉若是知道她在哪兒,不早就讓耀麟尋她回來。」
「你——好像——」他想著措詞,「好像並不擔心。」
唐清泉臉色立刻黯淡下來,眼圈也紅了,「大哥莫不是責怪我冷血?顏兒失蹤,我早已心如火燎,只不敢再哭哭啼啼惹你們心煩。」說罷,垂首拭起淚來。
「老爺——」李夫人不贊同地瞪李國安一眼,忙起身上前安慰。
衛耀麟抿了抿嘴,仍是無言。想上前安慰,看李家夫婦在場有些話也不便說,只好先按捺下想等會再與她說。
楊國安慌得暗罵自己嘴笨,連聲勸道︰「弟妹你莫哭,是大哥亂說,我遣了很多人去找了,再說耀麟也在找,相信很快就會有顏兒的消息。大哥這就回去瞧瞧,說不定已經有消息了。」說著就急匆匆地出了大廳,李夫人也只好安撫幾句後,跟著回府。
絲絹下的小臉漸漸露出些笑意,終于走了,她吁了口氣,暗暗吐了吐舌頭,唐清泉拭了拭本就不存在的淚,抬起了頭。
「翠瓶,你起來吧,別再跪著了。」
「奴婢該死,請夫人責罰。」
「起來吧,這事怪不得你,只是顏兒太任性了,才牽連貼身丫頭受罰,你先在這府上住下,省得回去討沒臉兒。」
翠瓶感激得說不出話來,哽咽著磕了幾個響頭,才起來去了下人的院子。
頓時,大廳里安靜了下來,唐清泉抬頭瞧了衛耀麟一眼,有些心虛地別開眼,端了茶杯來裝假地品了起來。
「你知道顏兒要去南京的是嗎?」衛耀麟踱到她身邊坐下,一雙凌厲的眼此時已涌上怒意。
唐清泉放下茶杯,與他對視,「知道。」
「你!」衛耀麟一把火燒得更旺了,「你們在胡鬧什麼?萬一出了事怎麼辦?」
「本來我也要去的。」她小聲地嘀咕著,但確保他這種有功力的人一定听得見,「但顏兒嫌我太老了,說人家不要老丫頭。」
「什麼?」
一聲爆怒聲傳出,嚇得門外的丫頭打碎了要端進來的茶,兩腿發軟地跌坐在地上。
唐清泉縮了縮脖子,捂住被他震得生痛的耳朵,怯怯地回著︰「你不要那麼大聲,我是你小娘。」
衛耀麟喘著粗氣,狠狠地瞪著她,「你哪有一點當娘的樣子,你自己說說看。」
他當初怎麼會認為她是生來被照顧的,言行都應小心翼翼,連生氣時都躲著她,只怕驚嚇了她。就只會頂著一張可憐兮兮的臉騙人,而他也實在沒用,明知她是裝的,每次她一撇撇嘴角或是紅了眼眶,就又被她牽著鼻子走。
「我就知道你嫌棄我,瞧不起我,這麼多年連聲娘也不願意喊。」
想到這,衛耀麟更加懊惱,她的確是冰雪聰明,可是某些事上卻遲鈍得很,娘?!嗤!做她的夢去吧,他一輩子都不可能喊的,除非在後面加個字——子。
幽幽地嘆口氣,他轉頭看著她嗔怪的表情,歲月和苦難並沒在她臉上留下痕跡,除了眼角不起眼的尾紋,她依舊是那樣的嬌美柔弱,她的確是沒資格為娘的,她看起來比他小得多,似乎是——
他淡淡地笑了,瞅著她的嬌態出了神。
淡妝多態,嬌滴滴,頻回盼睞,說得可就是眼前的人兒吧!能不心動嗎?他可不是聖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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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料到這江大人也是個愛讀書的人,李香玉暗忖,並將推在書架上的書按著歷史、農業、醫藥、歌樂一一排好。
這書都是十幾年前保留下來的,書架上也不見有新添的書,且有些書里還被人添了評注。听總管說府上的大少爺也不過二十歲,那麼這書上的評注應該就是江老爺寫的了。
究竟是什麼地方出了錯了呢?不該是這樣的。
「你是誰?」
一個粗獷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李香玉正神游著,冷不防被嚇了一跳,手里的一本《本草綱目》「啪」的一聲摔在了地上。
李香玉緩了緩急劇的心跳,吐了口氣才轉過身來,眼楮平視處是來者壯碩的胸膛,李香玉禁不住又抽了口氣。
「你是誰?」他又問了一句,顯然已有些不耐煩了。
微微後退一步,李香玉方抬頭對上了他的臉。
她從不知道世上會有如此稜角分明的五官,一雙劍眉、高鼻、薄唇,都仿佛是石刻出來的樣板,他是誰?
「奴婢是剛進府的,總管吩咐來管書房的。」
李香玉斂回心神,曲膝行了禮。來人的衣著打扮來看決不會是等閑之人,略略思量了一下,心下猜出八九分。
「大少爺有什麼吩咐嗎?」
「你怎麼知道我是大少爺?」他柔和了面部表情,滿臉好奇地問著。
「奴婢猜的。」李香玉淡笑著,垂首立在一邊。
他看著她淺淺的酒窩怔了一下,便就著一張竹椅坐下,「怎麼猜的?說來听听。」
李香玉頓了會兒道︰「總管說,書房里少有人來,除了老爺和大少爺。」
他听著點了點頭,兩只手無聊地敲著一旁的扶手,「其實,我也不願意來的,可娘老讓我到書房來練字,真煩死了。」
李香玉看他略略抿起的嘴和兩條伸直的長腿,再也無法按捺滿心的疑惑,這個江定雄似乎真的很不對勁,可據她所知,他並沒有什麼不對的地方,這幾日在僕人房里也沒听他們說過大少爺的事。
「喂,你叫什麼?」
「李香玉。」她邊回著邊拿眼楮打量他。
終于她的視線停在他的眼楮上,這絕不會是一個二十歲的人會擁有的眼神,沒有什麼心機,沒有什麼隱藏,坦白得一如一個十歲左右的孩童,這眼楮與他面部的其他部位是不相襯的。
「在書房很苦悶吧?我跟總管說說,你過來服侍我,我帶你騎馬,打鳥玩去。」他冷不防牽住她的手,柔軟細膩的感覺讓他怔了一下,而後小心地捧到眼前打量,「咦——怎的這般白膩柔軟。」
李香玉擰了眉抽回手,心里淡淡生起反感。
「謝謝少爺抬愛,香玉已習慣書房的工作了。」
江定雄登時拉下臉來,沒料到有人會拒絕他,沉下聲音道︰「你這丫頭竟敢不听話?」
「香玉不敢。」她淡淡地垂著眸子答著。
「我房里有很多好玩的東西,東洋武士刀,雲南大明珠,還有西洋鏡子,很有趣的。」他施以利誘。從沒有過這種感覺,她渾身沉穩的氣質讓他格外的依戀起來。女孩家又愛鬧脾氣又煩人,他向來是不願理會的,只這個香玉,他偏偏想將她留在身邊,好奇怪的感覺。
「奴婢怕是承受不起。」
「承受得起,就這樣說好了,不許不同意。」
李香玉抿了抿嘴,微微露出些惱意,這個奇怪的少爺好好的來搗什麼亂。」
自知若不從他定會不得善終,只好不悅地對他點了點頭。
江定雄立刻咧開嘴笑了,健壯的雙臂一伸,將李香玉抱了個滿懷,「你喜歡什麼我就給你什麼,別生氣,我會對你很好的。」
沒料到他會有這種舉動,李香玉好一會兒無法做出任何反應,等清醒過來後,就開始用手掙扎。
「放開我,放開你的胳膊。」
「為什麼?」他收緊了雙臂,摟住她蠕動的身子,「你不是答應做我的丫頭了?」
「那你也不能動手動腳呀!」她懊惱地低叫。
「不行,你是我的丫頭,得听我的話,不許你反抗我。」他固執的眼對上她惱怒的水眸,漸漸地有些變柔,心底最柔軟的地方已為她敞開,「你乖乖的,我會對你好的。」
「香玉——」江總管隨著一聲叫喚,跨進了書房隨即愣在那里,半天沒回過神來。
「總管救我。」李香玉徒勞地扭著手腕,向門口的人求救。
「呃——大少爺?」江總管搞不清狀況,只好先開口求情,「香玉才進府,不懂規矩,若惹惱大少爺,小的帶下去教訓便是。」
「這丫頭我要了。」
「嗄?」江總管呆了呆,大少爺不是最煩下人跟著他了嗎?除了貼身侍從江喜,一個丫頭也不許近身。
「怎麼,不行?」他挑起眉,目光冷了下來,這時的他實在看不出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來,或許,是她猜錯了。
李香玉不再吭聲,也停下了掙扎看向江總管,期望他說句話。
「是,一切全听大少爺的。」說是說了,卻不是她到底是怎麼想的。
「哼。」
江定雄不再理會他,伸手牽住了李香玉的柔荑,拉她向外走,大少爺平日里什麼都不在乎,沒料到凶起來也這樣可怕,都說是十歲左右的性子,若不是天天相處,誰又看得出來。只是平白無故要個丫頭去,可苦了我到哪去找這樣的合適的人選去,要不然跟香玉說說,讓她抽個空就來收拾一下舊書,大少爺不一定有定性,說不準明天就趕她回來……都怪這丫頭長得太嬌俏,連孩子性的大少爺都失了常……」
正嘟囔著,就見由拱橋上走下了兩個人,兩人皆一身素淡的妝扮。
江總管微微嘆口氣,待兩人走近了,忙彎下腰恭恭敬敬地喚著︰「三夫人,您回府了?」
被喚的女人淡淡地應了聲,繼續帶著丫頭往前走去。
想是又去安國寺了,三夫人是倔性子,柔弱的外表與真性子相差太遠,在江府好幾年了,仍不能定下心來,一心一意地對老爺。老爺為此不知惱了多少次火,摔了多少次東西,卻又因愛憐她,舍不得真對她動手。
唉!誰能說得清呢?這三夫人听說在進府之前是個極愛笑的女子,可進了江府後,就從沒見她開心過,一直都是那樣的淡漠和蒼白,真是可憐!
若不是為了她爹娘,恐怕早就——
搖了搖頭,他嘆了口氣往大夫人房里走去,二少爺剛剛又支使人來拿銀子,張口就是一百兩,想想還要去回大夫人一番,就只怕二少爺那邊回來又沒完沒了。
做下人的真是難哪,照顧到這個主子,還必須顧慮到那個,一個弄不好,連棺材本都要貼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