詭異的烏雲比人心更難測,突地就這麼漫天席卷而來。
目前台風已然形成正在做急速轉向的變化與成長……
噠噠噠噠,本來該很吵的馬達聲,卻在震耳欲聾的水聲、雨聲、浪聲中,顯得微不足道。
鐵青色的海洋上,一切都昏沉黑暗,沒看手表,不會有人相信,現在是正午十二點。
像是扯心撕肺的風,陣陣不留情地狂掃而來。
船在驚濤駭浪中擺蕩,腳下的甲板仿佛已經快要崩裂,天搖地動也不足以形容,就算已經將自己綁在艙房的牆壁上,元羽寧依然強忍著沖到喉嚨的酸水,雖然她已經吐無可吐。
該死的!為什麼讓那個臭家伙說中了?連天氣都來跟她作對?眼看愛司女神島就在前方,偏偏遇上了詭異的台風轉向,讓她重金禮聘來的船長,臨時決定要先停在另外一個小島。
可這一停,卻該死地停了快三個小時,還沒能讓她踏到堅實的土地上。
「不要緊吧?鐘先生。」
強忍著嘔意,她看向船艙中另外一個臉色發白又發青,渾身濕得不知道是海水還是汗水的鐘成功。
他甚至,吐得比她還多,看起來臉色更糟糕!
「不……惡……嘔……」
一陣嘔出青水的舉動,讓元羽寧也跟著有點想吐地撇過頭,而這一撇,就看到旁邊那原本一直是海水泡沫閃動著的小圓窗里,突然閃過一陣黑色。
「那是……」
「是」字後面還來不及接下去,砰!
跟隨著一聲突如其來的巨響,使船身整個劇烈地晃動。
剎那間,這劇烈晃動,仿佛止息了之前那因為巨浪而起的天搖地動……
靜止了?!
在船艙里的兩個人,不可思議地對望著。他們到岸邊了嗎?那種讓人幾乎要把五髒六腑都嘔吐出來的晃動終于可以停了嗎?
兩人的眼神同時進出感激的光彩,連忙就要解開把自己固定在船艙牆壁上的繩索。
可只是這麼一下歡愉,突然,又是一聲巨大的聲響跟船艙晃動,瞬間,整個船艙更斜了,元羽寧只看到自己整個人飛了起來,跟好像也在躺下去的鐘成功,驚愕地兩兩相望。
怎麼回事?
還沒人來得及問出口,就听到船艙外面傳來大吼,「棄船!棄船!」
「棄……棄船……啊?!」
元羽寧還在錯愕間,瞬間看到不知道是哪里涌出來的帶油海水,瞬間涌進船艙,幾乎要淹沒了鐘成功。
「救命啊……」
鐘成功慌張的大喊,手忙腳亂的想解開自己身上的繩子。
「不……」
元羽寧慌了,在這一瞬間,她甚至忘了自己的處境,也忘了船艙外面那批收了她大筆錢財的人,正打算逃離。
她只顧著用最快的速度解開自己身上的繩索,然後順著傾斜的艙壁,跌撞入水,直落到鐘成功的身旁。
「冷靜點!我來救你了。」
她本能地,跟那迅速涌進的海水作戰,她深吸口氣,猛地潛入水中,幫一臉正痛苦掙扎的鐘成功,解開身上的繩索。
也因為她的潛入,所以她沒看到後方的艙門正被人打開。
打開艙門的,是一直潛伏在這唯一一艘肯出海的船上的夏克。
他一開門,就看到她落入水中的景象。
心猛地一攪,他以為自己來遲了,直到看清楚了她只是要救鐘成功,瞬間,那仿佛進出喉嚨的心髒,又縮了回去,安神了不少!
這女金剛,既然都可以救別人了,自己應該沒事吧?
這一瞬間,他沒發現自己對她的關心,已經超乎了過往他玩任何一種冒險或支配游戲時的心態。
噗的一聲水花四濺後,是她扶著半昏迷的鐘成功出水,緊接著,她慌張地抬頭四望。
「來這里!」
低沉的聲音听起來是如此的鎮定,跟窗外的浪聲、風聲,都是如此的不合。
她訝然地看向艙門出口處。是他?!
訝異在理智跟求生本能的催促下,只存在了短短的千分之一秒,「快!救我們出去。」
夏克伸出手,「快!女金剛,把他傳過來。」
看著鐘成功緊閉雙眼,雙手無力下垂的模樣,他知道誰比較需要拯救,可話一出口,他突然想到,這麼說,也許會讓元羽寧更不高興,誰知道,她竟然二話不說的,再度猛吸一口氣,然後潛入水中,顯然是想用頂的方式,將半昏迷的鐘成功頂向他手邊。
夏克心里還來不及對這女金剛舍己救人的行為作出反應,他已經本能地倚著艙門,一把抓住鐘成功的領子,然後用盡力氣把他抬出水面,拉向艙門。
「過來!幫我接著他。」
夏克對著後方大吼。
聲音在浪聲還有風聲中,听起來是如此的渺小!
「快!」
冒出水面的元羽寧,在等著她的體力已經有點不支,僅用手指頭抓著某個家具突出水面的一個小角落。
「撐一下!」夏克對她道,隨即拉著鐘成功消失在艙門口。
元羽寧看著空無一人的艙門,又看了看身邊那骯髒,又越漲越高的海水,直到此刻,懊悔的感覺才泛上心中。
要是她听他的話就好了,可是,他怎麼會在這……
猛地,砰!的一聲巨響,緊接著,是一股仿佛燒焦的味道。
「小心!」
她听到艙門外有人大吼。
跟著,又是一陣天搖地動的完全翻覆。
「啊……」
來不及完全地尖叫出口,她的身體陡然下沉,一陣黑暗在瞬間席卷了她。
「別再進去了!」
艙門外,船員們大吼著,阻止準備潛入水中的夏克。
「放開手!」他瞪向那些船員,「你們先上救生艇,先走!」
「可是,夏克……船要沉了。」
「她得出來,死也不能死在里面。」
雖然他知道,其實這種情況下進去救人,連他自己都難有生存的機會,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一想到剛才在水里仰望著他的她,那最後的,信任中又帶著微笑的眼神。
他就知道,自己絕對不能丟下她不管。
而在這種該死的危急時刻,他並沒有發現,這是生平,幾乎是第一次,他在這種攸關自己性命的時刻,讓情感凌駕了理智。
而這對于從來就習慣于出生入死地玩各種冒險游戲的他來說,簡直是不可思議,也不該存在的現象。
他撲通地跳入那暗黑的海水前,都沒發現自己的異常心態。
「該死!」
在船艙里,恢復了些微神智的元羽寧死命地向上冒出頭。
她分不清楚東南西北,唯一知道的是向上,因為,只有那里才會有空氣,來拯救她那緊縮到幾乎要爆炸的肺部。
好不容易沖出水面,卻發現迎接她的,是另一波更可怕的恐懼。
一個狹窄的,甚至只夠她半顆頭浮出水面的黑暗空間。
而要咸死人的海水,似乎還在升高!
「不……」
她可以感覺到,死神離她不遠了,難道,最怕黑的她,竟注定要死在這種小小的,黑暗的空間里嗎?
沒有人能在這種情形下還得救的,外面的狂風暴雨,正敲打著傾覆的船身,她只感覺到一片絕望的黑暗。
「還清醒嗎?」
低沉的嗓音突地在耳畔響起,緊接著是溫熱的大掌在冰冷的海水中環住她的縴腰,她愕然回頭,睜大眼,不敢相信。
這是夢嗎?
竟然會有人……還是他……就這樣竄進這要沉沒的船艙中。
「你……你……」
「還活著就好!」看不到夏克的表情,可是她可以听出他那一聲「幸好」的含意。
「你……干嘛進來?想找死嗎?」她的嘴一半在海水中,一半在空氣中,含糊不清的罵道。
「也許吧!吸氣!」
他才不想在這時跟她吵,赫然抱住她的腰,硬是拖著她往下沉。
「唔……」她只來得及吸半口氣,接著,就被他拉進船艙那沉黑的海水中……
死定了!
幸好有他陪她……
她在喪失意識前,竟然只來得及想到這個念頭!
而他,則是在奮力地帶著她求生的過程中,才發現……
天啊!
自己怎麼會愚蠢到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
可莫名地,他想起她那時發現他也進來時的怒氣,又有一陣說不出的暖意涌上心頭,這女人……在他面前,怎地如此嗆辣可愛?跟過去這九年來的報告上,說的完全不一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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規律的、輕柔的,就像是在遙遠的記憶深處中,某個曾經令她心安的聲音,正砰、砰、砰的響著。
是母親嗎?
豐潤美麗的嘴角,輕輕地扯起一絲滿足……
暖和的沙地、舒服的咸水……
咸水?!
赫然地,某種讓人不太愉快的感覺,瞬間取代了剛才在心底所有的安適感。
勉強睜開眼楮,金黃色的耀眼陽光,讓人幾乎無法直視,一只火紅色的橫行八爪蟹,動作迅速地從她眼前閃過。
「……」
她張開嘴,想說些什麼……
突然,一陣浪花襲來,直接嗆上她的口鼻,「咳!咳!咳!咳!」劇烈的生理反應,讓她意識到「自己還活著!」這樣的愕然。
對!
台風!大浪!翻倒的船只!她差點……
「醒了?」
低沉粗嘎的聲音傳來,隨即,是黑影籠罩住她所在的位置,她看著眼前那兩條半浸在水中,粗壯卻肌肉形狀優美的小腿。
「嗯!」
她虛弱地點點頭,感覺到那包裹著臉龐的海水是這麼的輕柔、溫和。而這水……在昨天,卻差點要了她的命!
「起來吧!」
大掌伸入她的腋下,輕而易舉地就把她從沙岸上拉起身。她有點虛弱,但還算穩定地,半站半蹲在那淺淺的海水跟貝殼沙上,環視著眼前看到的景象。
一大片的沙灘,被半面海跟叢林包圍著,而海上,什麼都沒有不說,那叢林看起來,更是茂密得似乎連一只鳥都飛不過去。
元羽寧晃了晃腦袋,用自己都無法相信的粗啞聲音道︰「這是……哪里?」
「一個你不會想知道的地方,來!」
夏克扯著她的臂膀,就要往叢林的方向走去。
「等等……」
她虛弱地抗議著他的強行拖行,腳下跟著一個踉蹌,而幸好有他的扶持,所以沒讓她往前栽進沙堆中。
「我很渴!不想說話,走了以後也不會回來,如果你堅持要留在這沙灘上,等等渴死了,不要怪我!」
他的話讓她抬頭看他。那口吻听來充滿了怒氣,他在氣什麼?
還沒什麼能力思考的她,只能任由他抓著自己的手臂,讓他往前拖著走,而一離開海水的範圍,炙熱的沙地燙得她雙腳卷縮時,她才愕然發現,自己腳上的名牌休閑鞋,不知道何時,已經離開了她。
本來她是不想走了,可是一看到他那即使是這般狼狽,卻依然隱約地流露出優雅氣度的步行姿態,她就咬咬牙,硬是忽略那已經沒有鞋子護腳,從腳掌傳來的陣陣熱痛。
他牽著她,一直到一處靠近叢林的柔軟沙地上,才停了下來。
那片看起來並不遠的叢林,竟也讓他們走上三分鐘才走到。
一靠近叢林,看清楚地上滿是斷枝碎石時,元羽寧的眉終于忍不住皺起來。
「我們來這里干嘛?」
他沒答話,反而放開了她的手臂,徑自往前走。
「唉!」
「你回答我啊!」
「你很吵耶!知道該怎麼辦的話,你自己來。」
他火大地回了一句,然後彎身,好像在拉扯著什麼,又撿拾著什麼東西似的。
他語氣里的怒意讓她乖乖地噤了聲,她的命是他救來的,他要怎麼對她,似乎都不算過分,不是嗎?
可雖然是這樣地安慰自己,她還是忍不住小小的怒氣嘟起唇,瞪著他那不知道在忙什麼的背影。
終于,在幾分鐘過後,他走了回來,手里拿的是一些看似蘆草的東西,還有兩塊不同形狀的石頭。
她看著他在她身邊的沙地上坐了下來,用其中的一塊石頭墊底,另一塊石頭則開始大力地敲擊那些蘆草。
看著他弄了老半天,又開始編起蘆草時,一直沒說話的她,終于忍不住開口問了,「這是什麼?」
他抬頭瞪她一眼,沒好氣地道︰「坐下!」
大掌抓住她的腳踝,害她一地跌坐到沙地上,然後,他抓起她的腳,把剛才編織的蘆草綁在她的腳底板上。
「你……你要干嘛?」
「干嘛?當然是帶著你求生啊!你不想活下去嗎?」
「可是……這個……好癢……」她忍不住地一直抽動著腳,想閃躲他把那已經編得扁平的蘆草綁在她腳上的動作。
他火大了。
已經夠火大了,現在更火大,因為……
在這種情形下,他竟然還覺得她那縴細的腳踝十分性感。
「如果你不想活,打算雙腳流滿血地走在叢林里,然後引來食人族跟各種野獸的追殺,我不反對你繼續這樣跟我玩踢腿動作。」
那一雙縴細美麗的雙足霎時僵住,「食……食人族?」
元羽寧駭然地看著夏克,同時,也讓他成功地把蘆草作成的臨時鞋墊綁在她的腳丫子上。
「沒錯!」拍拍她的腳,確定那雙臨時作成的鞋子綁得夠緊了,他放開她的腳,站起身,「走吧!想逃命就要動作快,能走多遠算多遠!」
她問他,「你……知道我們在哪,不是在某個荒島上,對不對?」
他看起來是如此的篤定、有經驗,雖然怒氣讓他的俊美更多了幾分嚴峻的氣息,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她卻感覺到這樣的他是更值得信賴的。
他瞪她,「你什麼都要知道答案嗎?」
他的怒火可還沒消失,沒忘記她那時為了救別人,而害得她跟他都幾乎陷入絕境。
他不知道自己的怒氣為什麼來得這麼晚,他早該在那時就放棄她,讓她淹死算了,可現在……
噢!真是該死!他竟然在擔心她的雙腳會流血!
這已經……就算是一切場景跟事故差不多都還在他的安排下,可是他的感覺,卻已經遠遠地月兌離這該是一場游戲般那樣的單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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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並沒有什麼都要知道答案!
落入這種境地,她也是千百個不願意啊!
遠遠地看著他在海岸邊穿梭忙碌著的身影,她的眸光往下落,落到自己被綁著草鞋的雙足上。
一陣莫名的暖意襲上心頭,他竟然注意到她的腳痛,替她做鞋子……
有多久了?她不曾感受到一個男人對她如此的用心,印象中,除了小時候的父親以外……
父親?
不!她怎能拿父親跟這奇怪的家伙相比呢?根本是沒得比的。
有點懊惱自己這個不知道哪里冒出來的奇思怪想,元羽寧大力地搖頭,像是想把這混亂思緒甩開的模樣。
這男人有什麼好?
得如今,已變得自甘墮落了。看看他,比九年前更落拓不羈、粗獷,更有男人味……不對!是更滄桑,看來更淒慘了!
哪有什麼落拓不羈、粗獷、男人味?
哼!他根本是個野人!
看他那狂野的半短發,還有現在,那種隨手拿起小刀,就割掉自己頭發的舉動……割掉?!
「啊!」她駭然大叫,引得遠處的夏克慌張回頭。
「怎麼了?」他邊跑向她邊問,同時也納悶著,她那站起身朝他跑來的模樣,看起來並無太大的問題啊!只除了她一臉驚慌地指著他以外。
「你……你……干嘛割掉頭發?」
他看著她,那神情……是關心嗎?
抬了抬眉毛,他理所當然地道︰「頭發礙事啊!」
「礙事?可是……」她還想說些什麼,可是,比手劃腳老半天,她卻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說他不該這樣對待自己那一頭美麗的黑直發嗎?
見她像個啞巴在那里比著手勢,卻老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夏克搖搖頭,壓過眼底閃過的那絲笑意,她竟然如此關心他的頭發?!
可惜的是,他最好讓她弄清楚在這里誰才是老大!
于是,他用略帶威脅意味的沙啞嗓音喊道︰「別吵了!再吵,就連你的頭發一起割!」
「……」她瞪著他。這人……怎麼這樣的蠻橫無理啊?
更可惡的是,她是關心……
俏臉兒驀地一紅。她關心他?不!不可能!也不應該。
想到這里,元羽寧的神情陡地降溫,那種清冷淡雅的模樣再度出現。
「說的對!在這種蠻荒地區,我是該尊重你的看法跟決定,我不吵你了!」說完,她轉身就走。
看著她高傲地挺起背脊,轉身就走回那塊休息的沙地上的模樣,他不禁笑了。
听到那低沉的,像是笑聲的聲音傳出時,已經走開了數公尺的元羽寧不禁愕然回頭。
他在笑?在笑她……
心里頭該有的氣憤還來不及升起,卻先是愕然。
愕然在這樣暗色的天空中,竟然讓她有了陽光四射,仿佛天晴的錯覺,那陰沉沉的天氣,仿佛被他瞬間笑開。
就見那俊美的臉龐上,那雙迷人深邃的雙色眸里漾著絲金光流轉,那眼角似乎總是微往下彎,配上那深長又濃密的睫毛營造出來的迷蒙效果,那笑容簡直是迷人得張狂。
怦怦!
那是什麼聲音?她的心跳嗎?不!她慌亂地調開眼神,不敢再看向那兀自笑得猖狂的他,這是怎麼回事?
她不可能因為看到一個男人的笑容而這樣心跳不已,渾身顫抖,血液加速奔流的……不可能……
可是……
她低頭看看自己那緊握再緊握的掌心,這感覺,卻又是如此強烈,強烈得她無法忽視啊!
這該死的……對了,她想到了借口,這一定是因為環境跟以往極度的不同,因為她的過于不熟悉所導致。
冷靜!冷靜!
她強迫自己深呼吸,越是在難以克服跟預測的環境中,更該要使用理智,對!只要夠冷靜、夠清醒,她就能夠應付一切突發的狀況,也不會有這樣的怪現象產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