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手掀開車廉一角,雲芸抿緊的唇逸出一抹苦澀的笑。
喜轎正要出發前,突然下雨了,於是雲劭便下令改用馬車。
突然的大雨,是上天為她愚蠢的決定而難過嗎?
或許她真的不該答應這門親事的,她不應該這麼自私的傷害另一名無辜男子。
她應該拒婚。至少對她未來的夫君而言,拒婚的傷害比妻子的不貞輕的多了。
是她太天真,天真的以為她可以忍受另一名男子的觸踫,可是她發現她根本做不到。只要想到耶律夙以外的男子將會觸踫她的身子,她便忍不住地作惡、想吐。
她這麼做,真的錯了。天啊,她該怎麼辦?該怎麼辦才好?
「轟隆!」一道閃電與雷聲在馬車附近響起,驚的馬匹揚蹄立起。
「糟了,馬受到驚嚇了,快控制住它!」突然車外的吆喝聲、尖叫聲四起。
雲芸想探頭看看出了什麼事,卻教一陣劇烈的晃動震跌下來。
「啊!馬發瘋了,快追!」
揉揉撞傷的膝蓋與手掌,馬車過快的速度讓她感到不安。
「呃?!」望著車外的景象,讓雲芸猛倒抽一口氣。竟是馬兒失控了,而前面是……斷崖!雲芸腳一軟坐了下來,怎麼會發生這種事?怎麼會……
突然,一個念頭在她腦中閃過,她明白了。
也許,也許這是上天對她所做最好的安排吧,也許這樣的結果對大家都好,也許這樣一來,她再也不會傷心難過了。
深吸口氣,雲芸安詳地閉上眼。「大哥、東茵、杜總管,永別了。」
夙,別了。
希望我死後,我的魂魄能找到你,守護著你。希望來世,你能夠愛上我……
「雲芸,雲芸你出來!」一聲聲嘶力竭的叫喚,喚開了雲芸的眼。
「夙?」雲芸掀開廉子,見到策馬而來的他了,她的耶律夙。
一個不該出現卻出現在這里的人,一個她想見卻不該見的人。
她不明白他為什麼會到這里來,但她感謝上蒼能在她死之前見他最後一面。
「雲芸,快跳出來,前面是斷崖了。快,我會接住你的。」耶律夙的魂快被嚇掉一半了。
「不,別管我,太危險了,你快走!」夠了,見他為她這麼著急的模樣,她滿足了。
「你不跳出來,我就跟你跳下崖,如果你真忍心見我陪你一起死!」耶律夙豁出去了,他不信雲芸真的這麼狠心。
「不!」雲芸心慌地大叫。她不要他死,她怎麼舍得見他死?
「快跳!」耶律夙驚心動魄地大喊一聲,掌一拍,離開馬背飛向雲芸。
雲芸跳了,在馬兒前腳踏空的同時跳出,撲向耶律夙的懷抱。
「糟了!」手一緊,騰空、轉身,耶律夙在空中與雲芸互換位子,讓馬車震飛的輪軸砸上他的背。
「嗯。」一聲悶哼,耶律夙的身軀被狠狠地撞了一下,撞離了他原本要落地的地方。
「你快放手。」雲芸心驚望著一手吊在懸崖邊,一手握著她的耶律夙。「夙,我求你,快放手,不然連你也會一起掉下去的。」
「要死一起死。」耶律夙將手握的更緊,他不能讓他生命中唯一的女人,在他的眼前消失。
點點腥紅沿著耶律夙受傷的背與手臂滴落在雲芸的臉上。
血?他受傷了,他……滾燙的淚珠不斷自雲芸眼中淌落,她的心好疼。
老天爺,都是她的錯,都由她一個人來承擔吧,她不要耶律夙死,不要!
「夙,你知道嗎?我從來都不後悔與你相遇,能認識你,我很開心。」雲芸蓄滿濃情的眼直直盯著耶律夙迷人的瞳眸。「雖然,我們不可能在一起,但是我還是深陷其中無法自拔。」
「雲芸……」耶律夙心中一緊。她現在的表情好淒美,他不喜歡她現在說話的樣子,讓他的心好惶恐。「雲芸,別說了,我都明白。」
雲芸揚唇恬靜地笑了,萬般眷戀地望了耶律夙最後一眼後,她放開他的手。
「雲芸,快握著我的手。」耶律夙心急地喊著。不斷淌流的血,與打在他們兩人身上的雨,讓他一個人無法握緊雲芸的手。
「夙,你要為我保重,為我好好活著。」雲芸心中頓時涌起無限的哀愁,她舍不得他啊!而她的手正一寸寸地往下滑。
「雲芸,我求你,別做傻事。」耶律夙的心不斷往下沉,感覺到雲芸已漸漸離他而去。
「夙,我愛你!」她的手離開了耶律夙的手……「我……愛……你。」
「不!」淒厲的吶喊在山谷里回蕩,一聲接著一聲,久久不歇……
「不!」耶律夙驚坐而起,涔涔冷汗沿著臉頰滑落。
「皇子,您醒了!」葛楚欣喜地替耶律夙拭汗。
「葛楚?」耶律夙按按發疼的額角。
是他發出緊急信號要葛楚派人來的,只是當葛楚趕到,他交代完要尋找的人的相貌與大概的事情經過後不久,他也因為傷重而昏迷了。
「還是沒有消息嗎?」這是他最關心的事。
「沒有。」葛楚據實以報。「皇子,這崖底咱們已經來來回回找過好幾次了,卻什麼都沒發現,都過了五天了,也許……」
「生要見人,死要見尸。」不論生死,他都一定要找到她。
五天了?自他昏迷後,已經過了五天了嗎?卻仍遍尋不到她的蹤跡,她到底到哪里去了?
雲芸,你一定要活著,為了我,一定要好好的活著。
「皇子,您的背又滲血了,讓隨行的大夫替您重新上藥吧。」葛楚擔憂地望著有些憔悴的耶律夙,他真的傷的不輕。真不知道這些天他是怎麼撐下來的。
「不用了。」耶律夙坐在鋪著貂毛軟墊的躺椅上,犀利的眸光來回巡視著分散到各地找人的士兵與獒犬。
「那麼,皇子還是先休息一會兒吧,要不,再這樣下去您會累垮的。」葛楚好聲勸說著。「在屬下接到皇子發出的緊急信息趕到這兒之前,皇子已經不眠不休地找了兩天,皇子傷的重,現在又發高燒,再不好好休息,恐怕在找到那位姑娘之前,皇子已經倒下了。」
「你在咒我嗎?」耶律夙眉一擰,這葛楚總是不怕得罪他。
「葛楚只是代替皇子關心的那位姑娘,關心皇子而已。」
耶律夙眼神一黯,靜靜地躺了下來。葛楚說的沒錯,在未找到雲芸之前,他不能倒下。「過了今天,若仍是沒有消息,明天一早我去找。」
「是。」葛楚見狀,連忙示意人上前去替皇子換藥。
「皇子,這位姑娘是不是皇子的采花對象?」葛楚猜測著。
「嗯。」耶律夙閉上眼,滿腦子都是雲芸與他訣別的那一幕。她那痴望與哀絕的眼神,他永遠也忘不了。
「葛楚不曾見過皇子為哪一個女人焦急慌亂過,唯獨這一次,就不知這名女子有何獨到之處,竟能輕易偷走皇子的心?」
「葛楚,你太多話了。」耶律夙低斥著。他有表現的這麼明顯嗎?
葛楚不懷好意地笑了。「看這情況,想必皇子已經采花成功取得證據了,皇子還是先將證據交由葛楚,讓葛楚快馬加鞭派人送給國師,以免夜長夢多。」
「不必。」耶律夙的手自然地模向懷中那包他妥善保存的東西,這是雲芸留給他的東西,也許會是唯一的一樣東西,說什麼他也不會將它交出去。
「皇子……」
「葛楚,你若覺得無聊,就下去幫忙找人,別待在這嘮叨。」耶律夙沉下一張臉,他已經夠煩了,葛楚還在這里湊熱鬧。
葛楚眼中閃過一絲笑意,看來皇子真的愛上那位姑娘了,希望上天能保佑這位姑娘平安無事才好。
「放開我,讓我見見你們的主子,我有要事相托。」不遠處一個嚷嚷的聲音讓耶律夙濃眉一攏。
「什麼事吵吵鬧鬧的?」葛楚不悅地斥責著。皇子好不容易才躺下來休息,可別吵著了他。
「葛楚大人,有一名宋國人想見皇子。」士兵上前察告。
「宋國人?」葛楚想了想,在這多事之秋,他可不想再替皇子找麻煩。「讓他走了。」
「等等,人命關天,你們不能見死不救。」
這聲音……耶律夙睜開眼。「讓他進來。」
不一會,急促的腳步聲趕到。「抱歉,冒昧打擾,在下雲劭,因舍妹前幾天掉下山崖,我等找了幾天仍無她的下落,方才見幾只獒犬,懇請相助,此大恩大德,雲劭銘感五內,願效犬馬之勞,結草餃環以報。」他深知如果有嗅覺極為靈敏的獒犬相助,或許雲芸就有救了。
「很抱歉,獒犬我不能讓給你,因為我也在找人。」耶律夙緩緩坐起,面對著雲劭。「即使找到了人,我也不會還給你,因為這個人,我要定了。」
「耶律夙?是你!」
耶律夙面色凝重地站在崖下往上望。不可能的,他很清楚,雲芸明明是從這上頭掉下來的,但為什麼任他翻遍崖下的每一分每一寸,就是找不到她的蹤跡?
真的是他記錯嗎?還是雲芸根本就沒有掉下崖底?這種可能性,讓耶律夙黯然的眼神再度燃起一絲希望之光,如果真是如此,那麼雲芸可能掉到什麼地方呢?
炯亮的眼眸,沿著崖底逐一往上移,他在找尋可能的地點,最可能半途攔住雲芸的地方。
雲劭站在一旁默默地望著眼前的耶律夙,心中五味雜陳。
眼前的他,氣度穩健、行事果決、判斷精準、指揮若定。
很難想像,如此不凡的他,如此卓越的他,竟然和先前那個為了花魁動武,行事放蕩,態度隨性的耶律夙是同一個人?
哪一個才是真正的他?哪一個又是他刻意讓人誤認的他?也許,也許就是因為這樣多面的他,才會在短短的時間內擄獲雲芸的芳心,教她輕易地付出真心。
驀地,雲劭自嘲地一笑,如果當初他對耶律夙的成見不要這麼深,如果當初他能敞開心胸好好觀察耶律夙,如果當初他不逼著雲芸嫁人,或許,今天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了。但是現在說這些也沒用了,他只冀望老天能給他這個作大哥的,一個補償的機會。
他只祈求雲芸能夠活著,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皇子,您的傷未愈,還是躺下來休息吧。」葛楚知道耶律夙在硬撐,他根本沒有讓自己好好休息過,他身上的傷一直在折磨著他。
耶律夙听若未聞,他無法再等待,只要一天沒有雲芸的消息,他便不安,再這麼等下去,他會崩潰的。無論如何,他一定要找到雲芸,不論生死!
「皇……」
「噓。」耶律夙揚手制止葛楚欲說的話。「依你看崖壁上,十丈處所橫出的樹枝,能不能擋住一個自崖上掉落的人?」耶律夙微眯起眼楮,仔仔細細地觀察。
「若是一名體態輕盈的女子或許有可能,皇子的意思該不會是……」
「就是它了。」耶律夙臉上難掩喜悅,這是他現在唯一的希望。
「耶律夙,你的意思是雲芸可能被卡在那棵樹枝上,過了五、六天?」雲劭大驚失色。真是這樣的話,不傷重而死也活活餓死了。
耶律夙斂下眼,他明白雲劭的意思。「那是唯一沒找過的地方了,希望雲芸洪福齊天,有貴人相助。」
雲劭張了張口,卻說不出任何一句話。耶律夙說的對,除此之外,他們別無他法了。
耶律夙深吸口氣,調整自己的內息,雙眼不斷搜尋崖壁上可供借力的凸點。
「皇子。」葛楚擋在耶律夙身前。「太危險了,您不能去。」
「我的武功不至於如此不濟。」
「如果皇子沒有受傷,葛楚根本不會阻攔。」葛楚諫言道。「咱們的勇士這麼多,他們可以為皇子效勞。」
「不!」耶律夙一口回絕。
「可是……」
「葛楚,你知道我的性子,別說了。」
「我會看著他。」雲劭插口介入兩人的談話。「到目前為止,你還是我雇主,我會負責你的安全。」按照之前的承諾,在耶律夙托鏢之物尚未交給他之前,他必須負責耶律夙的安全。
淡淡一笑,耶律夙不再多說,看了雲劭一眼。「走吧!」
幾個起落,耶律夙強忍著到口的腥澀,硬是往上縱躍。他一定得上去不可。
一個不穩,耶律夙的身軀一傾,差點摔落的身軀教後方的雲劭扶了一下,兩人一同再往上竄高一些,抓住崖壁上橫出的樹枝。
「沒有!」沒見到雲芸,難掩的失望教耶律夙到口的血如箭般急射而出。
「耶律夙!」雲劭一手握緊他的手臂。「快調勻氣息,我可不想下崖後被你的人圍攻。」
「咳咳。」耶律夙不穩地喘息,隨手拭去淌在唇畔的血漬。
是啊,他怎麼可以這麼快就放棄希望了呢?也許雲芸還在某處等著他呢。
「謝了。」方才幸虧雲劭扶了他一把。
「我還要謝你才對,我听說你是為了救雲芸而受傷的。」
「但她還是從我手中失去了。」當她的手在他指尖滑落時,他竟然看見雲芸在對著他微笑。
她怎麼可以這麼殘忍地對待他?讓他一輩子活在悔恨之中。
「別說了。」雲劭制止耶律夙的胡思亂想。
閉閉眼,耶律夙讓自己重新冷靜下來,現在還不到放棄的時候。
耶律夙仔細地看著周遭,不放過任何的隱密處。終於,他看見了一片的紅。
「雲芸的嫁衣碎片!」隨著耶律夙的眸光,雲劭也看見了。
「你看那里!」耶律夙下巴一抬,指向不遠處被枝葉遮蔽著不顯眼的洞口。
「這……」
「去看看。」耶律夙足尖一點,說走就走。希望他的直覺沒有背叛他。
狹窄深邃的山洞,迂回曲折、蜿蜒崎嶇,暗黑不見天日。
雲劭點亮隨身攜帶的火摺子,替兩個人照路。
他們兩人的腳步越走越快,越走心跳越加速,因為他們發現這山洞雖然又長又黑,但卻非常干淨,似乎一直有人在打理與維護著,光是這一點,便能教他們雀躍不已。只要有人住在這兒,便表示雲芸得救的機會便越大。
走著、繞著,終於來到了盡頭。
「一堵牆?」
雲劭不敢置信地看著眼前的此路不通,不敢相信自己的好運已用盡了。
耶律夙拿過火摺子一一沿著牆面端詳。不可能的,這里不可能就是盡頭了。
山壁上處處可見人工開鑿的痕跡,這里一定還有機關,不然費時費力鑿出的隧道,不都白費了。驀地,一塊在火光下顯的特別光滑的石塊,吸引耶律夙的注意。
找到了!
耶律夙對著石塊扳了扳,按了按,突然間,「隆隆!」兩聲,石壁間開了一個小縫。
雲劭贊賞地望了耶律夙一眼。自里頭透出的微光,讓兩人心下一震。
跨進石門,里頭儼然是一間布置簡單的房間,尤其是那張偌大的石床上,此時正躺著一名身形嬌小,手腳甚至臉上都裹著白布條的人。
耶律夙與雲劭對看了一眼,在彼此的眼中看見了一絲希望與心慌。
腳步一跨,他們來到了床畔,兩人四眼不斷地在裹著白布條的人身上找尋熟悉的影子。
「雲……芸。」
耶律夙胸口一熱,鮮血因為他的激動再度溢出他的嘴角,他卻渾然未覺。
他終於找到她了!
「你們可識得這位姑娘?」一句問話突然在耶律夙與雲劭的背後響起。
雲劭迅速回過身,但見一名有著白發白胡子,看似慈祥和藹的老者,不知何時已站在他們身後,卻渾然未覺。
「前輩,是您救了這位姑娘?」
雲劭向老者拱拱手。
「我只是順手將她帶回來罷了。」老者順了順他的胡子。「你們和姑娘是什麼關系?」
「雲芸是舍妹。」
「喔……那他呢?」
老者的眼楮望向耶律夙。
「他是……」
雲劭停頓了一下,該怎麼說呢?
「是小姑娘的意中人。」
老者眼中帶笑。
「前輩為什麼這麼說?」
「哈哈!」
老者笑了兩聲。
「因為那年輕人自從方才見著小姑娘之後,眼里便看不到別人的存在了。」
的確,自從耶律夙見著雲芸之後,他的眼楮再也沒有離開過她。他看到的只有雲芸。
「我想,他的名字一定有個‘夙’字吧?」
敢情這位老者還是鐵口直斷,說的真準。
「前輩……」雲劭愣了一下,他到底是誰?竟能如此神機妙算。
「嘿。」
老者又笑了。
「可別把我想的太神了,我只不過是听多了這小姑娘的夢囈。這小姑娘自從被我帶回來後,便一直昏迷至今,我只听她喚過這個名字。這世間呢,唯有情最傷人,也唯有情最動人,小姑娘傷的這麼重,卻仍對‘夙’牽腸掛肚,這個‘夙’與小姑娘的關系為何?誰又是夙?今日一見也就不難猜。」
老者語畢緩緩踱至耶律夙身邊,而後出其不意地點上他的睡穴。
「前輩。」雲劭手一托,急忙扶住倒下的耶律夙。「前輩,您做什麼?」
「逞強的小伙子。」老者伸手診上耶律夙的脈搏。「都已經傷成這樣了,還不知道愛惜身體?現在的年輕人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還好他身子壯,意志強,不然老早躺下了。」老者搖頭嘆息著。
「前輩,您能幫幫他嗎?」這位前輩既然能救雲芸,那要醫治耶律夙應該也不難。
「他若自己不幫自己,任神仙也幫不了他。」老者自懷中取出一顆黑色藥丸,扳開耶律夙的嘴,塞了進去。「將他扶上床吧,一時半刻他不會醒來了。」
若不是看耶律夙對雲芸深情款款的模樣,這種不知道愛惜自己身體的人,他才懶的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