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兒小姐!希兒小姐!」
一陣模糊難辨的叫喊,驚動在屋後曬藥草的希兒。自從被耶難耆婆師徒從天河中救起,她已在這地方住了將近兩年。
本來,她想身子一好便離開。因為她發現這個國家和原先居住的地方,是完全不同的國度。她原本的生活方式、語言和習慣,完全和這地方的人們不同。初到此地,而且身受重傷,在不得不妥協的命運安排下,接受了耶難耆婆的好意,暫時住在這里療養身體。
後來身子漸好,她開始向耶難耆婆表示離去之意,但他總是以各種理由來挽留她,直到有一次,她救了女奴舍蒂,讓耆婆發現她特有的能力,才留下幫他救治一些病人,以報答他的救命之恩。
希兒一邊模索著走回屋子,心里一邊感嘆韶光飛逝,只要再等個半年,她便可離開這個國家。盡管她很感激耆婆他們對她的幫助,且在知道她是個瞎子後,依然真誠的待她、保護她,讓她不至于這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受到欺侮。
尤其,這里是一個奴隸制的國家,像她這種不明來處的外族人,加上語言無法溝通,被強捉去當女奴,亦是在所難免之事;而這一切厄運的免除,皆因耆婆運用地位和權勢來保護她,使她得以在此地生存,因而當耆婆請她多留兩年時間,她才能無慮地答應。
「希兒,你快點跟我回家,我娘要生了,但是耶難耆婆和耶利都到山上為公主采藥,過午以後才會回來,你跟我回家幫我娘……」十歲的男孩迦延,嘴巴不停的嚅動,但希兒卻只能模糊地猜著他的話意。
「迦延?」希兒從那急促、尖銳又模糊不清的聲調中猜測,听到男孩回應後,又道︰「迦延,你話說慢些好嗎?」
希兒打從決定留在這兒兩年,便開始學習他們的語言,一年多來她已經能流利地和他們交談,但像迦延他們一家人,兩個月前才從這國家的上國度搬來,講話的口音與本地居民有些不同,她需要重新適應一番。
迦延听到希兒的話,用力地吞吞口水,重新將剛才的話說一遍,不過他愈說愈急,最後他邊說邊跑到希兒身旁,拉起希兒的手往外走。
希兒從他的動作及走動的方向,感覺到他拉著她走到外頭,立即停下腳步,「迦延,你要帶我去哪里?別拉我,先把話說清楚好嗎?」希兒不願在沒有耆婆的陪伴下,貿然離開耆婆的家。
畢竟這里是一個封閉的奴隸制國家,听舍蒂說︰她的發色雖然和他們一樣,但皮膚的顏色差別很大,這個國家的人膚色像桐樹,而她的膚色則像皎潔的月亮——淺淺的黃,盡管這兩種顏色在她的心里無法分出來,可是在幾次眾人驚呼聲中,她明白自己在這個國家很容易被人區分出來,為避免增添耆婆的麻煩,她和耆婆共同決定,沒有他的陪伴就盡量不踏出這個屋子。
「我已經說了好幾遍,你為什麼還是听不懂呢?」迦延雙眉皺緊且困擾地說。「希兒小姐,不能等了!我娘快生了,請你來幫我娘一下。」
迦延邊說邊用力拉著她往外走,希兒則努力地止住腳步,上次奴隸官的事她還記憶猶新,若不是耶利腦子動得快,在奴隸官查上門前,先用藥草幫她把臉和手臂染了一些顏色,恐怕她現在就不能在這兒生活了。
「迦延,你等等,先听我說好嗎?」希兒抽出被抓痛的手,「你先出去叫舍蒂回來,然後把你要說給我听的話,說一遍給舍蒂听……」
「啊!你在干什麼?」幫希兒送藥到黎耆彌長者家的舍蒂,一回到家門,便看見扯著希兒的手的迦延,立刻大呼一聲。
迦延听到背後的叫聲,嚇得立刻放開希兒的手,他轉身面向來人,看到滿臉怒氣的舍蒂,人立即松口氣對她露齒一笑,在舍蒂開口罵他前,放開希兒的手跑到舍蒂面前,對她解釋找希兒的原因。
舍蒂听完他的解釋,困擾地將雙眉皺緊,「迦延,你不是不知道希兒小姐的身分,現在耶難耆婆不在家,你要希兒小姐去幫你娘接生,萬一發生什麼事情,怎麼辦?」
迦延听到舍蒂的話,不好意思低下頭,他不知道該怎麼辦?
「舍蒂,迦延他家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希兒打破因舍蒂的話而沉默的緊張氣氛,「迦延是不是對你說,要我到他家幫他娘接生?」
「希兒小姐,不是的,我……」舍蒂連忙搖頭否認這件事,但迦延卻在一旁「嗯!嗯!」出聲,並對著希兒點頭如搗蒜般。
希兒雖然看不見兩人的動作,仍從迦延抓住她急促搖擺的手,與舍蒂緊張又急切的否認語氣中,知道她猜對了。
「舍蒂,你听我說。你到屋里幫我找出平日用的那條布巾,耶難耆婆和耶利都要過午後才回來,既然迦延知道這件事,還急著來找我,就表示他娘一定是快生了,我們怎能繼續拖延而置之不理,萬一他娘有什麼意外,豈是你我可以承擔呢?」
「可是,-……」
「你放心,有你陪著我,加上有布巾把我的臉包起來,手藏在醫籃里,別人不會發現的。」希兒笑著說,她舉起手朝舍蒂的方向揮一揮,舍蒂明白希兒的手勢,知道她催自己快點。
「好吧!你等我一下,我去房里拿布巾和醫籃。」舍蒂邊說邊往屋內右邊的房間走去,進房間前她厲聲對迦延說︰「你最好耐心地等我找到希兒小姐的布巾,幫希兒小姐打點好才拉她去,不然路上若發生意外,看你怎麼跟耶難耆婆交代。」狠狠瞪了他一眼後,舍蒂才轉身走進房里。
迦延听見舍蒂的話後,吞吞口水、縮縮脖子,轉身在門口的石階坐下,耐心地等舍蒂打點好一切,畢竟他也不希望希兒小姐發生事情。因為,她是一個好心又高貴的小姐,雖然不屬于這個國家,但她不僅心地善良,有神奇的治療力,更重要的是她不會輕視他們,願意為他們這些奴隸治病,所以認識她的人,私下總是這樣叫她——「神的女兒」。
雖然礙于她的失明醫術不高,但她的神力可以為病人驅趕死神和夜叉,讓病人的生命有生存的希望,加上耶利說,她是神從天上降至他眼前的人,大家因此認為,她是「神賜的人」,是神讓這群可憐有過錯的人,在死前只要懂得懺悔,便有重生的機會,因為是神賜給他們有神力的人,大家一致認為,稱呼她「神的女兒」是最恰當的。
當然,這個名字平常沒人敢說出來,一來是怕為耶難耆婆惹來不必要的麻煩,二來是怕給希兒小姐帶來禍害。因為,一旦上頭那些奴隸官知道她擁有神奇的力量,一定會來耶難耆婆這兒搶她,如此一來,若驚動祭司或奴隸官,恐怕希兒小姐就算擁有再大的力量也難以自保。
站在屋內的希兒,不知迦延心里的想法,但听到舍蒂的話,知道舍蒂為了她大聲恐嚇迦延,她笑著搖頭,高聲催促舍蒂,「你準備吧!迦延已經來好一會兒,他娘想必等得心慌。」
「是,我知道了。」舍蒂在房里邊忙邊回答。
「哇!」一聲,讓屋外等待的人卸下心頭的石頭,希兒將手中嬰兒交給迦延的姊姊——寶蓮,讓寶蓮送到屋外給她父親和其他親人看。
希兒在舍蒂的引導下洗淨雙手,重新披上來時的布巾,準備離開。
「須婆沙,你剛生完孩子,最好休息兩天才離床走動,至于營養的食物,能將你的身體調養好,待我回耶難耆婆家後,會請他為你配些可混在食物里吃的藥草,再請舍蒂或耶利送來給你。」
「希兒小姐,謝謝你。」須婆沙抱著孩子感激地說︰「讓你一個未出嫁的小姐來幫忙,加上你的眼楮……眼楮又不方便……」
「別謝我!」希兒打斷須婆沙愈說愈小聲的話,笑著安慰︰「你要謝的人應該是舍蒂,若不是有她在旁邊,告訴我你的情形及孩子出生的方向,我還真不知該如何幫你,你就謝舍蒂吧!」
「是呀!舍蒂,今天真是謝謝你的幫忙。」須婆沙眼楮轉向舍蒂道謝。
「須婆沙,別謝我,你要謝就謝神吧!我對醫術根本不懂,還好希兒小姐懂,不然,像你今天這種難產,耶難耆婆又不在家,只怕你們母子……」
「舍蒂!」希兒出聲示意舍蒂別再說下去,「今天是須婆沙的孩子誕生之日,你別說些掃興的話。」希兒模模圍在身上和臉上的布巾,確定舍蒂已經包好,「我們回去吧,免得耶難耆婆回來見不到人,心里頭擔憂。」
「嗯!」舍蒂將收好的醫籃套進左手手肘,右手扶著希兒左手手肘,邊走到外頭邊說,「須婆沙,你好好休息,我們到外頭喚你的丈夫進來照顧你。」
「謝謝你們。」須婆沙強睜困了的眼楮,對她們告別及道謝。
「希兒小姐,須婆沙快睡著了。」舍蒂小聲對希兒說。
希兒用縴指在唇上比了比,才輕聲說︰「小聲點,門小心闔上。」
「是。」
舍蒂真的想輕手輕腳完成希兒的指示,但她沒想到,她們人才站到門外,便被人團團圍住。
「喂!你們倆誰是耆婆?」一名身穿戰抱的將軍,一手指著她們,一手抓著鞭子,直視舍蒂問。
「呃……呃……」舍蒂嚇得說不出話,身子直發抖。
希兒感受到舍蒂的緊張,她輕拍舍蒂的右手,側身靠近舍蒂低問︰「什麼人?」
「是……是阿律耶將軍。」
「將軍?」希兒皺眉反問。她確定答案後,沉思一會兒才回答︰「不知將軍大人找耆婆有什麼事?」
阿律耶看著眼前被布巾包得看不到臉的女人,听到她的問話,原想斥責她見到將軍,居然敢無禮到不下跪拜見;但他想起公主的病正急著找耆婆,奉皇上的命令找耶難耆婆,沒想到耶難耆婆不僅不在家,家里也找不到任何一個人,附近的奴隸向他稟告,耶難耆婆來這里幫人接生。
「耶難耆婆呢?」
「耶難耆婆到山里為公主找藥草,過午以後會回到城里。」希兒實話實說。
「哦?那你們誰為這家女人接生?」
對于阿律耶的問題,在場不管任何人都沉默以對。
「不說話。」阿律耶盯著包布巾的女人,直覺認為孩子是她幫忙接生,但不了解為什麼這些奴隸都不指認她。「好,既然敢違抗我;來人啊……將這些奴隸……」
「將軍大人,你別動怒,听我說,這里沒有耆婆,孩子是我幫忙接生的沒錯,我是耶難耆婆的家人,因為略懂醫術,所以代耆婆來這兒幫須婆沙接生。」希兒不知眼前情況如何,她從阿律耶將軍的話中,听出他的怒意,連忙解釋。
「果然是-,那好。」阿律耶看著希兒唯一露在布巾外的明亮眼楮,認為她的眼楮很好看,但他沒看出希兒的眼楮看不見。
「你馬上跟我回宮為公主治病。」阿律耶說完話,立即回到馬車上離去,僅留下一些士兵與進退兩難的希兒和舍蒂,立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希兒小姐,我看我們還是跟那些大人說,請他們先讓我們回耶難耆婆家,你認為這樣好不好?」舍蒂扶著希兒,兩人被迫坐上阿律耶將軍派來的馬車上。
希兒沉默地搖搖頭,她知道要這些士兵先放她們回去,是不可能的事情。她現在所能想和做的事,是如何在皇宮里不被人發現她的真實身分。
「舍蒂,待會兒到達皇宮,你一定要緊跟在我身邊,幫我注意好布巾,讓他們知道我是個瞎子無所謂,若被發現我不是你們國家的子民,恐怕會為耶難耆婆招來禍事。」
「我知道。」舍蒂慎重地點頭,「真希望迦延懂得到耶難耆婆家里等他回來,好通知他趕來皇宮救我們。」她祈求地說著。
希兒贊同地點點頭,「希望在他來之前,我們也能平安無事的度過。」
當搖晃的馬車停住之後,舍蒂先下馬車扶希兒下來。當舍蒂抬頭看矗立在眼前富麗、宏偉的皇宮,不禁發出贊嘆。她邊扶著希兒走上宮門前的階梯,邊對希兒說明眼前的一切。
希兒能體會舍蒂的驚艷,她在中原雖無階級,但生活自由自在,不過在中原像她這種平民百姓,一輩子也難有機會到皇宮里走一趟,更何況這個有奴隸的國家,制度分明又嚴厲,愈是低下階級的人愈沒基本人性尊嚴,難怪舍蒂對眼前的一切如此贊嘆。
「阿律耶將軍!」
這呼聲打斷希兒的思緒,她感覺到原本扶住她手肘的舍蒂忽然放開她,令她頓感不安地低呼一聲,「舍蒂?」
阿律耶對于希兒的行為也感到奇怪,就算她是一位耆婆,身分地位依舊比他低下,稍早在街上她不對他行禮也罷。現在來到皇宮,大家都對他跪下行禮,為何獨獨她不下跪。
他皺眉地走到她眼前,看她茫然望著前方,好像不知道他的存在一般。
舍蒂既擔心又無奈地看著阿律耶的腳,她想暗示希兒小姐,又怕被斥責無禮。
希兒隱約覺得自己被人注視,對于四周突然寂靜下來,令她深感不安,她遲疑地伸出雙手,緩緩地在空氣中探索。
她是個瞎子!阿律耶震驚的發現。沒想到她那雙明亮動人的眼楮,竟然看不到。難怪她會如此無視他的存在。
「起來。」阿律耶低聲怒喝。他見舍蒂依舊不動地跪在地下,道︰「還不起來扶她跟我到公主的寢宮。」語畢,立刻轉身離去。
舍蒂听令後匆匆起身,「是!」她立刻牽引希兒跟在阿律耶的身後到公主的寢宮。
希兒不太明白周圍的環境發生了什麼事,但她知道阿律耶將軍已經發現她是個瞎子。她讓舍蒂帶領前進,直到她到達目的地時,才推開舍蒂快速地走到公主的身邊。
希兒知道自己的眼楮看不見,也覺得很奇怪,明明看不見東西,為何有時候可以感覺到那一些事情,尤其是纏繞在病人身上的陰靈與災難的預兆。
她一走進公主的寢室,便發現那一團陰冷的靈氣,團團圍繞在一個孱弱的身體上,雖然附近沒有無常的出現,但痛苦孱弱的身體已被那些怨靈糾纏到快沒有生氣了。
她必須救這個人,希兒不理會在床邊的人草阻撓,直直往前走去。
「大膽!你是什麼人,竟敢……」一名衛士向前拉住希兒的手臂,阻止她繼續向前。
希兒奮力地推開那雙阻檔的手。
「你想對公主做什麼?-是何人?」正在為公主治療的宮廷耆婆起身阻止希兒。
阿律耶一進寢宮便向坐在一旁的日暗王行禮,稟明耶難耆婆和希兒的事,當他開口阻止那團混亂時,希兒卻掙月兌那些人,坐到床邊直接用整個人抱住公主的身子。
大部分的人都對她的行為和膚色感動震驚,兩名衛士立刻上前想將她抓開。
「住手!」
衛士听到日暗王的喝令,停住行動,听令退開。
舍蒂從希兒推開她後,就處于驚嚇的狀態,當她看到希兒身上的布巾被人扯開後,更是嚇得六神無主,跪在地上。
「不要怕,握住我的雙手,讓我的力量引導你……」
剛才太過驚訝她的身分,沒注意到她在說什麼,等訝異過後,才听清楚她在說什麼。她這樣真能醫治玉耶的病嗎?日暗王不語,目光陰鷙且疑惑地注視著希兒。
不知過了多久,眾人在沉悶的氣氛中,看著公主的臉色由蒼白逐漸轉回紅女敕,氣息也由短促回復到平緩。
「告!耶難耆婆晉見。」
「回來了,該是時候了!」立在日暗王身邊的年輕祭司輕聲冷道。
「召!」
「是。」
耶難來到公主的寢宮前,探頭看到里面的情形,心里無奈地嘆氣,他所擔心害怕會發生的事情,全都發生了,不知該如何對皇上解釋。
「希兒!」
突然,希兒听見有人呼喚她,她感受手中的人身體不再冰冷,便松開手坐直身子回應叫她的人。
「耶難耆婆嗎?」
耶難看著坐直身子的伊人,白晰的膚色和娟秀細致的五官,是多麼不同于他們啊!唉!怎麼辦?皇上、祭司和眼前這些人都不是瞎子,他們怎會分辨不出彼此的差異呢?
日暗王見希兒起身回應耶難耆婆的叫喚,也起身走到希兒面前,他沉默地等她行動。
希兒一直等待耶難耆婆的回話,久候不到回音,心想或許是剛才那些人又去阻撓耶難耆婆,在確定手中的人兒已經不像剛才那樣危急,便松手起身。
「舍蒂,耶難耆婆呢?」希兒一起身站直,便感覺到昏眩。
她探吸一口氣穩住,抬腳探探前面的路,小心地走下床,才發現這里還有一層床階,剛才怎麼沒有注意到呢?當她又往前走一步時,一陣令人窒息的氣流向她直壓而來。
希兒頓步,舉起雙手輕揮,並緩緩挪動蓮步,雙手觸模到剛硬的身子,馬上被人狠狠箍緊。突如其來的疼痛和腦中的昏眩相互沖激,令她痛呼一聲後,隨即昏了過去。
一旁的眾人,在她的身子倒進他們皇上的懷里前,听到她低喊︰「你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