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洛陽趕往江西,又要避開山路,即使快馬奔馳也要幾個月的時間。風允天、偷爺及淨月三人已經在馬上跑了好些日子,這才接近了長江大堤,還有一半的路程要趕。
連大男人都吃不消的奔波,淨月卻連哼都不哼一聲,他們露宿荒郊她就住,冷硬的干糧她也吃,就算三天三夜不合眼,在寒風中兼程快馬加鞭,她仍咬緊牙關硬撐著。這種毅力,連一向粗枝大葉的偷爺都為她這個嬌滴滴的小姑娘感到心疼。
「風小子,停停馬!」路過一處破敗的古廟時,偷爺大聲叫住領路的風允天。「風吹得人臉生疼呢,休息一陣吧!要刮壞了我的淨月娃兒,老頭子可要你賠!」
「偷爺,我沒關系的。」隔著一層薄紗,臉頰仍被風打得紅撲撲的淨月聞言莞爾。只要有父親的任何著落,她再怎麼辛苦也不怕。
這些日子的相處,三人間已親切如家人一般,她和風允天早改以兄妹相稱,偷爺也對這兩個年輕晚輩疼愛有加。她明白自己一個弱質女流,這一整路已是為他們添麻煩,為了不顯得更礙手礙腳,她拒絕了他們以馬車趕路的提議,掙得一時就多一時,痛極冷極她也全吞進肚里。
風允天听到了叫喚,立刻策馬掉頭回來。「休息一下也好,馬兒也該歇歇腳了。」
淨月受的苦,他全看在眼里,心里的不忍絕不下于偷爺。她一雙彈琴的縴手,如今被僵繩磨得又紅又腫,他已經讓她穿上所有能御寒擋風的衣物,叮囑她戴上面紗,連他的披風都在她身上;可是,她看起來還是那麼弱不禁風,教人替馬上的她捏一把冷汗。
三人下馬走近古廟,淨月取下面紗,眼尖地看到廟旁的樹林里,似乎也系著幾匹馬。
「風大哥,廟里似乎已經有人了。」
風允天也看到了。他們一路騎來,好幾個時辰才有這麼一座古廟歇息,這麼荒涼的地方,沒想到也有同路人。
「無妨,我們先打個招呼,寒夜相遇,也別有一番情趣呢!」
他一手搭上廟門,尚未推開,里頭已傳出一個暴厲的聲音︰
「進屋者死!這里我們先佔了,你們另尋別處吧!」
如此猖狂的語氣,風允天很是不滿,但他沒有立刻發作。
「外頭天寒地凍,大家出門在外,盼屋內諸位行個方便,讓在下等人內避個寒,絕不致打擾諸位。」
不過走在後頭的偷爺就沒這麼好風度了,他活了大半輩子還是第一次听人這麼強橫,經這麼一激,他火氣直升上來︰
「哼哼,老頭子听到有人在里頭放屁呢,這對神明實在是大不敬,嗯,該好好教訓一下。」
「放肆!」廟門突然打開來,一抹影子神出鬼沒地竄出,伴隨著圈圈劍氣光影,迎頭而來……
沒料到里頭的人這般蠻橫,一言不合就開打,風允天首當其沖,不加思索便抽出玉簫硬擋一記。也幸虧站在門口的是他,要換了別人,突遇這麼凌厲的攻擊,大好頭顱怕不被削去一半。
突擊者似乎也訝異奇襲失敗,他本想一擊得逞,卻踢了個大鐵板,握劍的手還震得隱隱發疼。
「想不到荒野間居然有人擋得住我秦又極的一擊,看來我是太小看中原的人了。」
說話的秦又極看來絕不過而立之年,說話霸氣十足,身上衣著普通,只有手心那把隱泛白光的劍值得一提。風允天已經亮出紫玉簫,他似毫無認識,應是對中原武林相當陌生。
「在下與秦兄並無深仇大恨,不必一見面就送風某這個大禮。」風允天暗自忖度,這個自稱秦又極的人武藝不凡,確有他值得驕傲的條件;然僅僅接過一招,他就明白要拿下秦又極絕不成問題,只不過可能要費些手腳。「在下風允天,敢問秦見從何而來?你們那兒的人與人初識,都是兵刃相見的嗎?」
「沒見過世面的小輩,你大爺我從東北來。」
秦又極鄙視地看著風允天三人,好像不認識他是什麼罪過一樣。
「可听過東北的秦鏢?那就是我爺爺!」
秦又極不出名,秦鏢可出名了。十幾年前獨自在長白山上一劍連斬十三只人熊,個性豪爽落拓,想不到出了個眼高于頂的後人。
風允天不想和他起沖突,他們是來休息、,不是來打架的,便順水推舟續問︰
「秦縹前輩俠名遠播,怎能不識?在下等與秦兄萍水相逢,不如入內再談?」
秦又極還沒回答,古廟里又傳出一個尖銳的女人聲音︰
「哥哥,不必跟他們廢話那麼多,全宰了就是了,我們還要趕往梅莊呢!」
梅莊!風允天三人對視一眼,偷爺腦筋一轉,嘿嘿一笑︰
「你們要去梅莊?我們也是要去梅莊,咱們差點大水沖倒龍王廟了。’」
「你們也要去?」秦又極怪異地斜視他們。「梅莊出了多少錢請你們?」
「呢?不多不多,」偷爺心里暗笑,這秦又極雖驕橫,性子卻愚魯得很。「屠尚老兒親自抬了七大箱黃金、二十余匹綢緞、十粒拳頭大的夜明珠,再加上南海翡翠珊瑚一對、顆顆龍眼大小的珍珠項鏈數條……」
「夠了!」大喊一聲,秦又極愈听愈不是滋味。
屠尚親自去迎接這三人,卻只派個傳話的去請他爺爺,而且還只抬了三大箱的黃金。他頓覺顏面盡失,卻又不想在風允天等人面前丟臉。
「哼,屠尚跪著來求我爺爺,說梅莊有難,還把他家當一半都送到了長白山,爺爺懶得去,才派人通知了我們兩兄妹應付他。你們三個無知之徒不知輕重,梅莊有我兄妹二人就夠了,你們可以滾回老家了。」
「所以你們根本沒見過梅莊的人?」風允天乍然有此一問。
「大爺我還不屑見……」
「哥哥,你到底和他們-嗦什麼?」尖銳的聲音再度傳出,打斷了秦又極。
廟里走出一名妙齡女子,盛氣凌人的態度與秦又極如出一轍。她看到站在門邊的風允天先是一怔,隨即傲然地抬起頭,走到哥哥身邊。
「玲妹,他們也是要去梅莊的。」
秦又極附耳在她身邊——,那個被稱為玲妹的女子忽而皺眉,開始打量起眼前三人。
她的目光先鎖定在風允天身上許久,看得他有些不自在;接著,她的眼神倏然變得犀利,筆直射向風允天身後的淨月。淨月被她瞪得莫名其妙,不知哪兒得罪了這個女煞星。
說穿了也沒什麼,連百花都會爭妍了,當一個自視甚高的女子遇上另一個與她同展風華的女子時,很自然地也會想在美貌上分個高下。
秦又極的妹子名為秦又玲,雖然姿色不俗,長相卻稍嫌過于刻薄,硬是缺乏了淨月那股甜美雅致的秀氣。她顯然也發現了這點,尤其淨月又站在那個氣度雍容的男子身後,所以她愈看愈不順眼。
「哥哥,我不喜歡他們。」秦又玲抽出利劍。「那個年輕人和老頭就交給你,這個丑丫頭就由我來。」
秦又極一向很听這個妹妹的話,懿旨已下,他二話不說舉起劍,一抖手空中出現了幾個光弧,便向風允天沖過去。
「秦鏢前輩的’銀弧劍法’,風某領教了。」風允天知道這是個勁敵,不敢掉以輕心,慎重地執起玉簫對敵。
另一邊,秦又玲的起手式都還沒擺出,偷爺已笑嘻嘻地擋在淨月身前。
「柿子別老挑軟的吃,我老爺爺陪你玩玩不是也不錯嗎?」
一晃眼,兩邊都已接過了數十招,偷爺像在耍猴戲似的,拿著酒壺在秦又玲身上東敲一下、西敲一下,氣得秦又玲格格發抖;風允天那頭則激烈許多,圓形的光影忽亮忽滅,兩人間你來我往,銳風厲烈,看不出用的是什麼招式。
淨月緊張地看著這一幕,又恨自己幫不上忙。猛然鏗地一聲清脆聲響,秦又極的劍被風允天一蕭磕飛,人也向外飛了數丈,跌落在地直喘氣。
「哥!」
秦又玲大叫一聲,原想飛奔過去,但偷爺看風允天那頭已解決,自己這邊也不好意思拖太久,酒壺一甩擊中秦又玲背後穴道,她便應聲倒地。
「遇上這兩個寶貝真是麻煩。」偷爺朝地上的兩人搖搖頭。「這會兒沒得休息,還差點被拆了骨頭。」
「不過至少我們有理由光明正大進到梅莊了。」風允天拋給淨月一個奇異的眼神。「這還需要淨月妹子大力幫忙呢!」
***
「我非得這樣芽嗎?」
隔著一扇門扉,淨月的聲音透著幾許遲疑。
在古廟會過秦又極兄妹後,三人又趕了個把月的路,才到達了目的地江西龍興。但在直闖梅莊前,風允天拐了個彎進到客棧里,要了兩間上房。
「淨月娃兒,如果你不配合,咱們這戲就演不下去嘍!」偷爺喝著酒,一副悠然自得的樣子。
考慮許久,淨月終于硬著頭皮推開門。風允天不經意抬頭一看,愣在當場,久久不能回神。
「這樣……真的可以嗎?」
淨月扭捏地拉著身上的衣服,風允天的反應更令她窘到了極點。她身上換上了相似于秦又玲的合身勁裝,一身玲瓏浮突的曲線畢露,原結成辮的頭發也全束到後頭,這教向來衣著保守的她十分不適應。
「娃兒,你平常穿著那些破布,真是遭蹋你了。」偷爺贊嘆地搖著頭,雙目流露出欣賞的光芒。「風小子,你瞧淨月娃兒這身打扮,是不是挺不錯的?」
「啊?」風允天听到偷爺叫他,這才自恍神中清醒。「是啊是啊,很不錯。」
何只很不錯,簡直太不錯了,現在的淨月看起來柔媚中不矢英氣,溫柔中又見伶俐,他真的想不到只是簡單地換了個裝扮,會讓一個女人產生這麼大的不同。
「你們別直勾勾地盯著我瞧嘛!」
略一跺腳,淨月走到偷爺身後蒙住了他的眼,另一手持著絲巾擲往風允天臉上。
「哈哈哈……」風允天眼明手快地接住絲巾,放在鼻前一聞,笑道︰
「好香!如果是秦又玲,拋過來的怕不是一方手絹,而是一把劍了。眼下她那潑辣性子你大概已學了一成,不過人家可不會像你這般害躁呢!」
偷爺也笑著拉開她的手,將一把青鋒劍交給她。「沒錯,那秦又玲可凶得緊,你這點火候還不夠。記著,你現在已經不是商淨月,而是秦又玲,善使劍,從長白山地來,爺爺叫秦鏢……」
「可是,雖然梅莊的人沒見過秦氏兄妹,我還是怕萬一被認出來了怎麼辦?」偷爺說了一大串,淨月還是不放心。
「被認出來再說嘍!」偷爺氣定神閑,反正又沒他的事。「風小子功夫那麼好,裝不過就打,打不過就跑嘍!」
「認識秦又極的人不多,真正知道我是風允天的,搞不好還比認識秦又極的人少,這一點我很有信心。」風允天輕松地調侃她︰「而你,就更不用擔心了。」
***
江西龍興梅莊
「稟莊主,長白山秦氏兄妹已到。」
梅莊莊主屠尚此刻正沉穩地坐在堂上,威猛的樣貌看起來就像尊鐘魁。听到手下的稟報,他不悅地朝椅子扶手用力一拍︰
「秦鏢居然如此看不起我?我三箱黃金請的是他,他膽敢派兩個後輩小生來充場!」
「爹,別生氣。人都到了,不如先叫他們進來,先看看他們的本事再說。」
屠尚的獨生子居紹一副文弱書生的樣子,毫無乃父之風。這個兒子書念不精、武練不靈,唯獨滿口花言巧語很得父親歡心。
見父親不悅,他忙附和︰
「若這兩人功夫不行,秦鏢欠我們梅莊的就多了,以後還不任我們予取予求?」
「哼!叫他們進來!」屠尚不耐揮手,命手下帶人過來。
苦候多時的秦氏兄妹——正確的說,應該是風允天及淨月喬裝的秦氏兄妹,這才得已進人梅莊。
淨月從一出客棧門開始,內心的惶恐不安就沒減少過;一正式踏上梅莊的土地,她終于挨不住害怕,緊抓住風允天的袖子,踮腳湊近他耳邊︰
「我看……我還是不行。」她的聲音極細微,還有點發抖,可以輕易听出她的心慌。
「你放心,一切有我。」風允天眼中含著笑意直視她,反手拍拍她的柔荑,希望給與她莫大的力量。「你現在可是秦又玲,下巴抬高,眼神犀利些,千萬別露出害怕的表情。舞刀弄劍的就交給我,你只要顧著凶一點、辣一點就好了。」
手掌的踫觸只有瞬間,淨月卻莫名地定下心來。她覺得,他的眼神有一種魔力,一種讓人信任的魔力。他有效地安定她的神經,說服她的意志,兩人眼神交會的剎那,她真的相信即使天塌下來,他也會為她頂著。
「秦公子、秦姑娘,大廳到了,請。」
風允天二人被梅莊手下引入大廳,遠遠便看到屠尚瞼色不豫地坐在堂上,旁邊則坐著另一名男子,對他二人露出嘲諷的眼神。
「你們兩個是秦又極、秦又玲?秦鏢為什麼自己不來?」屠尚不屑地瞪視兩人。「秦鏢收了我的黃金,收得還挺大方的!」
「爺爺最近身體不太好,所以叫我兄妹倆前來。」風允天連理由都替秦鏢想好了,他學著秦又極的模樣,姿態擺得老高︰「你送來的那些東西,我們還嫌太少呢!爺爺的武功,我兄妹倆也學了七、八成,相信幫梅莊應付敵人已經綽綽有余了。」
太囂張了!屠尚眼瞪得老大,差點沒從鼻孔噴出火來。
旁邊的屠紹連忙安撫他,低聲說道︰
「爹,現在我們需要奏家,先不要和他們起沖突。不如叫來教頭出來試試他們的本領,不準真有可用之處呢!」
「好!」屠尚怒氣稍斂,只是氣得充血的臉還是不怎麼好看。「秦又極,你兄妹倆既然這麼有自信,就露兩手讓本莊主瞧瞧,看我三箱黃金花得夠不夠價值。」他朝下人拍拍手︰「去請宋教頭。」
偌大一個梅莊,能當上教頭的人,武功必非泛泛之輩。風允天暗自握了握淨月的手,轉頭對她一眨眼︰
「玲妹,等一下我先來,且看為兄大展神威。」
淨月了解他的意思,也回以會心的微笑。她手上的劍根本只是個裝飾品,唯一要做的就只有「看」,其它「大展神威」的事,絕輪不到她頭上。
「宋教頭到——」
通報聲還在堂上回蕩,門口已走進一名手持九環刀的威猛大漢,見到屠尚先是行了個禮,然後聲如洪鐘地問道︰
「莊主,要與屬下試招的秦又極可是這廝?」一把九環刀叮鈴鈴地舉起,指著態度高傲的風允天。
「沒錯,听說他盡得秦鏢真傳,宋教頭,待會兒過招時你可要注意了。」明褒暗貶,屠尚心里已經先瞧不起秦氏兄妹了。
宋教頭轉身面朝風允天,全身上下充滿了煞氣,隨時準備沖上前砍人;風允天卻似毫無所感,慢慢地拔出他的劍,斜睨了對手一眼。
「得罪了!」宋教頭大吼一聲,九環刀揮舞交織成一片光影,和著一陣雜亂的金後撞擊聲,朝風允天當頭罩下。
風允天冷笑,抖手刮出幾個光弧,並不直攖其鋒,輕松地化解對手的招式。照理說風允天是使蕭的,在劍術上應該略遜一籌︰然蕭招中許多劈、削、掃、砍、刺、點、攔等等的招式,其實與劍把有異曲同工之妙。他曾與秦又極過招,知道他使劍的要領,只要稍一推敲,再換上一把容易聚光的劍,學個五、六分像並不難。
「好個銀弧劍祛!」宋教頭知道這是對手當家絕活,不敢輕敵,立刻轉攻為守,沉著以對。
武器不稱手,風允天打來辛苦非常,不過他臉上還是一派地不在乎,見敵人攻勢稍緩,立刻乘勝追擊,連連猛攻!可是教頭不愧是教頭,任他如何驟雨驚風,宋教頭還是穩扎穩打,毫不放松。
再這樣拖下去不是辦法,風允天嘴角一揚,在格開對方虎虎生風的一刀後,他故意賣了個空門,露出半個肩頭。宋教頭久戰之下,以為機會來了,馬上揮刀直劈,想不到敵人居然時不見蹤影,待他回身尋找,那把亮晃晃的劍已經擱在他頸脖上。
其實風允天取了個巧,這一著根本是他身法高妙,跟劍招毫無相關,若不是顧著要學秦又極,早三個宋教頭都讓他擺平了,哪里還需花費這麼多心力?
「好啊!秦公子果然劍法高超,不遜于秦鏢老師。」屠尚暗罵自己看走眼了,幸好沒得罪這兩兄妹。
不過是打贏了一場架,語氣就完全轉變,這屠尚還真是無以倫比的勢利眼。
風允天從容地收起劍,看也不看落敗的宋教頭。「怎麼樣?通過考驗了嗎?還是莊主也想親自試試看?」
「不,秦分子的絕學無庸置疑,不過秦姑娘——」屠尚拖長了語氣,將眼光轉向沉默的淨月。
「啊?」淨月見自己成了眾人焦點,心跳得飛快,可是此時此刻又不能露出一點破綻,她不得已硬著頭皮,也學著秦又玲傲慢的模樣開口︰「哥哥,莊主還是懷疑我們呢!我不喜歡這個地方,咱們回去吧!」
「秦姑娘別這麼說,我怎麼會懷疑你們呢!」屠尚怕她不悅,替自己打著圓場。「只是沒見到秦姑娘的過人武藝,有些可惜罷了。」
「哦?是這樣嗎?」淨月往前踏一步,匡地一聲抽出手中青鋒劍,「那就試試看!不過,這一回我指定屠分子出來比試,而且見血方休。」話說得斬釘截鐵,表情也十分堅定,天知道她是用了多大的力氣才控制住讓雙腳不要發抖。她豁出去了!她猜屠尚在看過風允天的劍法後,心存畏懼一定不敢讓自己的兒子涉險。
風允天贊賞地看了淨月一眼,她的表現遠超過想像。他本想為她擋掉這一段,可是這樣一來,秦又玲這個角色就缺乏了點說服力,想不到她居然自己跳出來,堵得屠尚左右為難。她向屠紹提出挑戰,是個非常冒險的作法,不過如果蒙混成功,他們的這出戲就更天衣無縫了。
他也在等著屠尚的回答,若屠尚真的敢讓屠紹出來,他還是有解決的辦法。
「爹!」屠紹望著淨月手上鋒利的劍身嚇白了臉,連使眼色給父親。
屠尚又怎麼不知道自己兒子是個膿包?尤其這秦又玲很是凶悍,要真上場了,八成給捅成蜂窩。于是他打哈哈︰
「不用了,秦姑娘,我只是說說罷了。」他深怕秦又玲性子一使,兒子真的遭殃了,忙喚來下人︰「請秦公子、秦姑娘下去休息。」
淨月聞言松了口氣,雙腳跟著一軟,風允天適時走到她身邊扶住她,低笑說了一句只有她听得到的話︰
「你要是真倒下去,我就抱著你走。」
雙頰飛紅,淨月推開風允天,頭也不回地隨梅莊下人離去,內心還直為他說的話小鹿亂撞。
***
疏影橫移水清淡,暗香浮動月黃昏。
梅莊之所以為梅莊,在于其中種植了一大片梅林,此正逢冬末春初,冰雪初融,梅花傲然綻放,點點白花妝點著梅莊的庭園,偶一寒風吹過,送來陣陣淡香。
淨月獨自一人站在園中,著迷地欣賞梅的千姿百態,及其營造出的如幻美景。
屠紹遠遠地看著庭院中的窈窕身影,暗自想著︰這妞兒委實長得不錯,雖稱不上天仙絕色,但那一股子嬌俏,總讓人心癢癢的。如果她個性不是那麼火爆,動不動就要打要殺的,他屠紹早就模過去和她親近親近了。
但是她那把劍,還真不是普通的可怕,指著人的鼻子毫不軟手。想到這里,屠紹有些怯步,可是,遠方的秦又玲看起來那麼月兌俗、那麼清麗,他真的好想……
去?還是不去?
猶豫之中,銀鈴般的叫聲傳入他的耳朵。
「屠公子。」淨月看見他了。她本來賞梅賞得好好的,但總覺得遠處一道目光看得她混身不舒服,轉頭一看,原來是那個無用的公子爺屠紹。
她在叫他了!屠紹看她似無不悅,手上也沒拿劍,一副溫和柔順的樣子,難道他今天真的可以交上桃花運?
一邊輕飄飄地想,一邊他已走到美人身旁。
「秦姑娘,這些日子在我們梅莊,過得可還舒適?」
「還好。」勉強搭理了他一句,淨月已經想走了。她和他打招呼是基于禮貌,但並沒有要他過來呀!
「將近半個月的時間,小生沒有好好把握機會和姑娘聊聊,真是蹉跎光陰啊!」她居然這麼溫柔地和自己說話,屠紹暗自懊悔,他怎麼會忘了女人都愛假正經?
將近半個月的時間……听到這里,淨月的心思已飄到遠處,沒再仔細听他接下來說的話。這半個月,風允天到處查探,但完全沒有任何關于商不孤的消息,她父親應該真的不在梅莊里。
屠紹看她低垂著頭默默不語,以為她在害羞,便大著膽子將手搭上她的肩頭。
「你做什麼?」他的動作嚇了一跳,淨月用力想推開他。
她果然在害羞!憑她的武功,要真不願意早就一掌把他劈飛了,哪還會像現在這樣欲拒還迎的?
她這樣小里小氣地推他,屠紹反而被她弄得心癢難耐,邪念遂起,一心直想摘下這朵長白山上的花。
「秦妹妹,別不好意思,咱們郎有情、妹有意,沒什麼好遮掩的。」她愈掙扎,他愈想緊摟著她,一想到可以一親芳澤,他擅自改了對她的稱呼,想拉近距離。
秦妹妹!淨月都快吐了。她慌張地想與他保持距離,屠紹卻完全沒有放手的意思。怎麼辦?風允天又不知跑哪兒去了,為了避免穿幫,她更不能出聲呼救。早知道就乖乖躲在房里別亂跑,要不也帶著劍嚇嚇他,勝過現在叫天不應、叫地不靈。
「秦妹妹別怕,和屠哥哥親熱一下……」嘖嘖嘖,瞧她吹彈可破的肌膚鮮紅欲滴的櫻唇……屠紹色欲薰心地望著她,拼命把嘴往她臉上湊。
淨月被他逼得眼淚都快掉下來,正想賞他一個耳聒子,卻發現屠紹整個人突然僵硬不動,雙手馬上放開她,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眼光越過他的肩頭,淨月看到了風允天面色鐵青地站在他身後,一把森冷冷的長劍不偏不倚地指著屠紹的背心。
「風……哥哥!」見到風允天,所有委屈立即化為淚水傾泄而出,淨月一古腦兒沖到他懷里無聲啜泣著。
「屠紹,你好大的膽子,連妹妹我你都敢動!」風允天將劍身往前推一寸,讓屠紹無法轉過身來,另一手輕拍著淨月的背,低頭在她耳邊輕語︰「別哭,我不該讓你一個人待在這個危險的地方,我一定會讓你討回公道。」
他總像是個守護神般,在她危急的時候現身保護她。他的懷抱令她無比安心,如果可以,她有些不想離開這個溫暖的胸膛。
單純如她也是有私心的,因此即使已經停止哭泣,她還是賴在他懷里不肯抬頭。
風允天從她停止抽動的雙肩得知她已經不哭了,對她撒嬌的動作,他只有搖搖頭,露出一個寵溺的微笑輕道︰「秦又玲哪有像你這樣賴著秦又極的?」
對了!她現在可是秦又玲呢!淨月連忙站直身子用袖子擦去淚痕,然而定楮一看,屠紹根本嚇得不敢回頭,意會到風允天在逗她,她不依地送了他一個大白眼。
「秦、秦大俠,小生,啊不,在下只是跟秦姑娘開個玩笑罷了。」
屠紹發抖的聲音打斷了兩人,背後那一把劍快讓他尿灑褲襠了。
「玲妹,這畜生意圖輕薄你,想不想在他身上劃上幾劍?」
「算了,看在屠莊主的面子上,饒他這一回吧。不過……」其實淨月怕血怕得要死,否則屠紹哪有這麼好過?不過既然風允天給她機會報仇,她也樂得出一口怨氣。她走到屠紹面前,啪啪甩了他兩巴掌,「姑娘我理你,你就以為得勢了?看你以後還敢不敢!」這一回,秦又玲的潑辣她學了十成十。
「不敢了、不敢了!」要不是梅莊還需要這兩個人,早叫爹把他們轟出去了。屠紹感覺到背後的利器已經不存在,頭也不回地朝屋內奔逃而去。
有這種兒子,梅莊早晚有一天會沒落。風允天盯著被門檻絆倒的屠紹,微微嘆了口氣。
***
時間又過了半個月,商不孤仍然音訊全無,淨月幾乎要對父親的行蹤死心了。
就算找不到他人,只要知道他現在是安全的,她也就放心了。可是人海茫茫,唯一的線索又找不出個所以然,即使像風允天這樣智勇雙全的人,想來亦是莫可奈何吧?
屠家負責接待的人,曾問過她日常所需是否缺乏的問題,當時她只多要了一把琴。雖然他們送來的是箏,而非平日習慣的古琴,但商不孤對她樂器上的指導從未松懈,因此彈箏這件事也難不倒她。
一勾新月高掛,自從上次風允天嚇走屠紹,他對她是敬而遠之,旁人更是對秦氏兄妹這兩個煞星避之惟恐不及,她已經可以放心地自己一個人待在梅林了。坐在林中的石椅上,她蛾眉微顰、愁容滿面的撫起琴來。
濃濃的愁緒,濃濃的憂慮,從幽然的樂音中透露出來,在深夜里毫不唐突地染上一枝枝的梅。淨月閉上眼楮,擅口微張,一首柳中庸的「听箏」宛轉融入夜色︰
「抽弦促柱听秦箏,無限秦人悲怨聲。似逐春風知柳態,如隨啼鳥識花情。誰家獨夜愁燈影?何處空樓思月明?……」
「更入幾重離別恨,江南歧路洛陽城。」順著她的歌聲接著吟詠,風允天灑月兌自在地倚在一株梅樹上,凝視著淨月。
「風大哥,你什麼時候來的?」她有些訝異于他的出現。方才只顧著彈唱,倒沒注意他在那兒站了多久。
風允天但笑不語,從容地走到她身邊坐下。「想你爹嗎?」
「嗯,很想。」他那雙眼楮就像可以看透人一般,她也無需掩飾。「箏音淒苦,更摻入重重離恨,想著想著就唱起來了。」
風允天能體會她的話。「放心,時候差不多了,你爹的音訊遲早會水落石出的。」
搜查了這些日子,雖未查到商不孤的下落,卻隱隱探出屠尚這回遠上長白山請秦鏢,目的可能是為了抵擋孔家後人的來襲。商不孤一泄漏孔家血案的秘密就被人追殺,足見凶手十分忌憚孔家的復仇,就算強擄商不孤這件事不是梅莊干的,或多或少從他們話語中可以獲得一些相關人士的訊息,其中當然也包含了四季吟中尚未解出的秘密。
「我從小就沒有娘,是爹一手把我帶大的。」憶起童年事,淨月的表情變得迷蒙,手指也回到琴上慢慢攏捻。「所有的琴棋書畫、詩詞禮樂,都是爹一筆一劃、一字一句的教導我。他是慈父,也是嚴師。」
「他教出了一個好女兒。」
風允天起身昂首望月,淨月此時的琴聲悠揚,一掃方才愁緒滿月復的憂慮,他低頭想安慰她幾句,忽然看見她專注地撫琴,在林木圍繞之中就像個梅花仙子,氣質卓然,有種不染凡塵的感覺。他靜靜地注視著這一幕,不想出聲擾亂她。
淨月原本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片刻,她發現四周一片寂靜,疑惑地望向風允天,怎知他一瞬也不瞬地正盯著她看。
琴聲亂了,指法錯了,淨月被他看得不知所措,氣惱地啐了一聲,怯怯羞羞的偏過頭,語氣上揚道︰
「有什麼好看的?再看,姑娘就挖出你的眼楮!」
「秦姑娘請息怒,是小生冒犯了。」這會兒的「秦又玲」來得真不是時候,風允天知道她羞,不禁哈哈大笑。「良辰美景,人比花嬌,姑娘月下撫琴,姿態可比凌波仙子,花顏直逼月宮嫦娥,小生心生傾慕,看得太過入迷,請姑娘恕宥。」
「你還說!」這個人怎麼這樣!淨月臉蛋兒一紅,小梨渦若隱若現,手下的琴聲早已調不成調。「胡說八道,舌燦蓮花,稍停叫我哥哥拔光你的牙!」
「哎呀!我好怕啊!」風允天作勢退後一步,表情驚惶害怕︰「令兄可是玉樹臨風、貌比潘安、武藝高強、卓爾不群的秦又極公子?小生這廂真是太失禮了,早該知道像秦姑娘這般閉月羞花的絕代佳人,令兄必當更為不凡才是。」
「你……」怎麼會有人自吹自擂到這種地步?琴音瞬間停止,淨月不敢置信地望向他,卻看到風允天興味盎然的神情,擺明了就是在捉弄她。嘴上一哼,她又重新操琴,試著將心神專注在琴上。「厚皮厚皮,你太厚臉皮了!我不理你。」
「哈哈哈……」風允天見她像只被激怒的小貓,又拿他沒辦法,模樣甚是可愛,不由得大笑起來。
此時的琴聲一反方才的流暢溫順,轉而成為激越清揚,反映了淨月內心如擂鼓般的情緒。風允天聞樂興致大起,抽出玉簫,意態飛揚地在深夜梅林中舞起蕭來。「
一舉手、一投足,都是無比的優雅矯捷,一支紫玉簫舞得虎虎生風,月光下淺色的身影進如激矢.台如雷電,攻守進退皆暗合著音律。樂聲激揚高亢時,人影便如火馳星流;樂聲低沉平穩時,人影則似江水徐徐。最特別的,隨著蕭的揮舞,風由音孔侵人,蕭音忽明忽滅,音調忽高忽低,蕭音與琴音在夜空中會合,竟是出人意表的和諧。
任誰看了這情境、都會忍不住屏氣凝神,深怕破壞了這簫合鳴的飄逸景致。一名不速之客此時由莊外飛越梅林,雖然已經盡量放輕了動作還是被耳聰目明的風允天發現……
「偷爺,你也來插一腳嗎?」
他並沒有停下動作,旋身飛腿,紫玉簫劃出一道道光華。
「嘻嘻,還是被發現了。」偷爺從容自在地坐在圍牆上,目不轉楮看著這兩個娃兒一蕭一琴,一奏一舞,又拿出他的酒壺香了一口。
寒風中有此難得一見的表演,他怎麼能夠錯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