緬甸——仰光市
晚間,剛結束一天忙碌的旅游行程,宋笛兒懶洋洋地仰躺在飯店單人房里的床上,若有所思地把玩著手上的領巾。
今天上午在機場,她舍不得將它拿來擦鼻血。
也許,是因為它昂貴得教她舍不得如此糟蹋,更也許……是為了某種更耐人尋味的理由。
平時,為了打發無聊,她總會隨手翻一翻八卦雜志,或是觀看一些娛樂新聞之類的輕松節目。
有關眾所公認的風流貴公子——佟爾陵,那一大堆多采多姿的花邊緋聞,她自然耳熟能詳。
「真沒想到,他本人比電視上還要帥耶!」宋笛兒贊嘆道,臉上忍不住浮現濃濃笑意。
可是,今早那樣子的邂逅方式……實在好糗!
當眾流鼻血,真是破壞了她那美美的專業形象。
思及此,她匆匆斂起愉悅笑容,翻身趴在柔軟的枕頭上,心不在焉地嗅聞著領巾上那淡淡的古龍水味道,不知不覺跌入了夢鄉……
不久,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驚擾了她的好眠。
「誰呀?」又累又困的她,沙啞問道。
「領隊小姐,代志大條!」一位歐巴桑在房外扯開嗓門叫喊。
無奈地揉了揉惺忪睡眼,宋笛兒緩緩爬起身,下床去開門。
「吳太太,怎麼了嗎?」她瞄了一眼牆上的鐘,正好晚間十點半。
現在,已屬私人休息時間,但一向秉持著顧客至上的理念,她還是打起精神來,替他們解決問題。
「歹勢啦!吵到妳的眠。」歐巴桑操著台語道︰「阮尪喝酒醉了,跟別人起冤家了啦!」
「什麼?!」這下子,她的瞌睡蟲頓時原地解散。「他們在哪里?」
「就在一樓大廳啦!」歐巴桑急忙拉起她的手,趕緊一起前去排解。
為了了解事情的來龍去脈,宋笛兒邊走進電梯邊詢問。「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啊就,阮家那個死老猴喝到茫了,跟人一個少年家仔盧未煞,真是丟臉丟到外國了。」吳老太太氣惱道︰「厚,早知就甭讓他喝了,酒品那麼差,實在會給他氣死喔!」
「您先別生氣,讓我來處理吧!」她趕緊微笑安慰。
宋笛兒雖然長得一副柔弱的模樣,一旦遇到突發狀況,她總能在最短的時間內冷靜下來,並努力試著做好妥善的危機處理。
她跟著吳太太抵達飯店大廳,遠遠便听見兩個男人的爭執聲,旁邊似乎還有一大群人正包圍著看熱鬧,竊竊私語聲不斷。
「對不起,借過一下。」宋笛兒稍微提高聲量喊道。
怎知她才剛剛走近暴風圈,卻被某個冒失鬼,從背後推了一把。
接著,她就以鼻子先著地的滑稽姿勢,撲跌在另一個男人的腳下。
剎那間,「唰」地一聲,對方一小截褲管布料,竟被她硬生生給撕扯了下來。
頓時圍觀群眾焦點轉移,全被她給逗得哈哈大笑,令她當下羞愧到想挖個地洞鑽進去。
「天啊,痛死了……」她可憐兮兮地申吟道,頓時覺得自己好淒慘。
嗚……難不成她的鼻子犯太歲,否則,怎麼會在同一天里慘遭兩次重創呢?
「妳還好吧?」
誰知,那條褲子的主人,非但沒怪罪她的無禮冒犯,反而非常好心地對她伸出友善援手。
只是……這聲音听起來,好像還滿熟悉的……
她晃了晃微暈的腦袋瓜,慢慢由地上爬起,待兩人的視線正式對上之後,卻不約而同地倒抽了一口氣。
「佟爾陵?!」她不敢置信的張大嘴巴,呆愣愣地看著他。
「小姐,妳……『又』流鼻血了!」佟爾陵再次驚嚇到。
「流鼻血……真的嗎?」宋笛兒倏地嬌容慘白。
她連忙用雙手緊摀著鼻子,無奈地偷翻了個白眼,深怕一放開手,那些教人怵目驚心的紅色血液會嚇壞了旁人。
「領隊小姐,妳有沒有怎樣啊?」吳老太太連忙趨前關心。
領隊小姐?!
佟爾陵挑了挑濃眉,有些意外。
沒想到,她一副彷佛不食人間煙火的嬌弱模樣,居然會是個需要成天東奔西跑的領隊,真是人不可貌相!
感覺鼻血似乎慢慢地停止流下,宋笛兒尷尬地一手遮住口鼻,一手由口袋里撈出濕紙巾來擦拭。
「吳太太,我不要緊。您還是先扶吳先生回房去休息吧!剩下的,交給我來處理就行了。」將鼻血擦干淨後,她分神安撫道。
「那就麻煩妳吶!」吳老太太有些內疚地說︰「歹勢啦!都是阮家那個死老猴給妳添麻煩了,等他酒醒,我一定會好好念他一頓。」
「沒關系啦!回房的路上,請小心。」她還不忘盡責地給予叮嚀。
等吳氏夫婦走遠,沒熱鬧可看的圍觀人群也紛紛自動解散了。
宋笛兒這才緩緩深呼吸了一口氣。
「佟先生,很抱歉,剛剛不小心把你的褲子給扯破了。」她苦笑了下,蹲身撿起那一小片輕薄的西裝褲殘骸,猶豫著該如何將它歸還給失主。「你放心,我一定會負責賠償。」
「先別管我的褲子。妳的臉色那麼差,真的不需要我送妳去醫院?」他有些不放心地再次詢問。
「喔,我有輕微的貧血,老毛病了,沒關系啦!」她連忙搖搖手,婉拒了他的好意。「謝謝你的關心。」
「Sorry,上午撞到妳,便匆匆忙忙離開了,竟然忘記請教妳的芳名。」他朗笑道,露出一口潔白整齊的牙齒。
「我叫宋笛兒。」個性直率的她,難得靦腆地笑了笑,自我介紹。「宋朝的宋,笛子的笛。」
「宋笛兒?!好可愛的名字。」他噙著燦爛笑容,由衷贊美道。
「謝謝。」她回答,忽然覺得自己的雙頰越來越熱。
「剛剛那位喝醉酒的老先生,也是妳帶來的團員?」他隨意瞥了眼對方消失的方向詢問道。
「是啊,我代他向你道歉。」她稍微停頓了下,才又接著說︰「還有……今天不小心弄髒你襯衫,和扯破褲子的事,我也要慎重地再向你說聲對不起。」
「既然他是妳團里的客人,當然要賣妳這個面子。」他眨了眨那雙性感深邃的眼眸。「至于衣服……舊的不去新的不來,不用放在心上。」
「謝謝你的大人大量。」她總算徹底釋懷,立刻鞠躬行禮。
幸好今天遇上他這種好講話的人,否則,還真不曉得該如何擺平。此刻,宋笛兒越來越欣賞他這樣豪邁的性格。
「小事一樁。」念頭一轉,他于是順口提出邀約。「如果,妳真覺得過意不去,那就賞個臉,陪我喝杯咖啡吧!」
「喝咖啡?現在?」她不免感到意外。
「不方便?」他濃眉一挑,似乎並不習慣女人的拒絕。
「沒有啦!我只是一時反應不過來。因為……沒想到自己有機會跟國際級的大師喝咖啡。」她趕緊澄清,還不自覺地吐了下小舌頭。
留意到她那可愛表情,他隱忍笑意地問︰「所以?」
「我請客,就當作是為了今天所發生的意外,正式向你賠罪吧!」她大方說道,絲毫不扭扭捏捏。
畢竟,對于喜好廣交朋友的她來說,能夠和他這種名人更進一步認識的機會,可不是天天都有的。
于是,就在濃郁的咖啡香中,他們開始愉快地聊起天來,氣氛融洽得壓根兒讓旁人感覺不出來,兩人之間的交情,居然連「朋友」都還談不上。
宋笛兒輕輕撕開女乃油球上的錫箔,小心翼翼地將乳白色的液體倒入咖啡杯中,隨即,以順時針方向緩慢攪拌了幾下。
「緬甸是個歷史悠久、佛教盛行的文明古國。除非是喜愛參觀文明古跡,或是對佛教文化有濃厚興趣的人,否則,通常都會感到很枯燥。」
她頭也沒抬地含笑說道,目光仍緊緊盯著咖啡杯里的迷你漩渦,甚至,還動作輕巧地重復轉動手中的小湯匙,似乎很自得其樂的模樣。
「那妳呢,為什麼會負責帶這一次的旅行團?這是公司所分配,還是妳自己選擇的?」他好奇地問,同時也眼尖地注意到,她那童心未泯的孩子氣舉動。
如果,不是已得知宋笛兒的職業,依她外表那副清純率真的模樣,他也許會直覺地將她當成無憂無慮的學生吧!
「一半一半!因為,這里我之前來過幾遍,對大部分的風土民情都還算熟悉,時間上也剛好能夠配合檔期。」她漫不經心地回答。
「印象中,像妳這種年輕的女孩子,不是應該比較向往日本、韓國那種流行購物天堂,或者是像巴黎、倫敦、紐約之類的繁華大城市嗎?我想,帶團來這種地方,一定很沉悶吧?」他直視著她,將她的一舉一動全收進眼底。
「其實,比起帶那種忙著到處血拼采購的貴婦團,我反而更喜歡往這種神秘古老的國家跑。」
「為什麼?」他單手支著線條完美的下巴,興趣濃厚地凝望著她。
「嗯……該怎麼解釋呢?」她皺了皺秀氣的鼻子,努力思索了片刻。「或許,是因為某種……難以形容的旺盛生命力,令我感動吧!」
「難以形容的旺盛生命力……」他微瞇深邃的俊美眼眸,忍不住反復咀嚼,如此耐人尋味的答案。
此刻,佟爾陵臉上的笑容意味深長,對她則又多添了一分莫名好感。
特別是她說話的時候,臉上常不經意散發出某種慧黠光芒,教人舍不得隨便將視線挪移開。
「那你呢?」她突然反守為攻的問著,以往只能隔著電視屏幕霧里看花,宋笛兒對他充滿好奇。
只見,她毫不掩飾地上下打量著佟爾陵的手,對于他能設計出那些美麗、精致的珠寶作品,感到不可思議。
「妳似乎對我的手很感興趣?」他不動聲色地將自己的右手送至她面前,企圖引誘她「犯罪」。
「那是當然的!我覺得你的手肯定帶著魔法,才能夠將那些冰冷的金屬、玉石和各式珠寶,結合成一件件完美的頂級作品。」她一臉欣羨地說。
「妳想不想知道,我源源不絕的靈感究竟來自哪里?」
「當然想啊!」她毫不遲疑地回答。
「這可是從未對外公開過的內幕,妳願意幫忙保守秘密嗎?」他緊瞅著她,一臉神秘地說。
「願意。」她連忙點頭同意,然後,興味十足地抬眸凝望著他,期待獲得解答。
他閑適自得地笑了笑,收回手,不慌不忙地吐出兩個字。「女人。」
「女人?!」她滿臉疑惑地眨了眨眼,不懂女人和珠寶之間,到底有何關聯。
「在我眼里,各式各樣的女人,其實就跟我所使用的珠寶素材差不多。」他漫不經心地笑著。「至于,該如何將她們分門別類,藉此判斷出價值,通常需要花些時間去體驗。」
「呃……你的意思,該不會是指你過去豐富的戀愛經驗,純粹只是鑒定珠寶的一種過程?」這種另類的論調,教宋笛兒不禁咋舌。
「或許吧!」佟爾陵嘴角噙著迷人笑意,侃侃而談。「舉例來說,那種溫婉、柔順的賢妻良母,好比是圓潤的珍珠,而懂得欣賞的收藏家,通常都有點年紀了。相反的,情竇初開的少女,就像是澄澈剔透的水晶,她們單純得教人一眼就能看穿……」
「嗯,你形容的倒是有幾分道理。」她津津有味地聆听著,腦海里更自動將他口中所提及的女人類型,與所比喻的寶石聯想在一塊。
他又接著說︰「雍容華貴,並經歷過歲月洗禮的智慧熟女,我則歸類為翡翠或祖母綠之類,雖然美麗高雅,卻不見得適合每一個人。」
「為什麼?祖母綠很高貴啊!」她興致勃勃地追問。
「因為……有人會嫌棄它太過老氣。」他促狹一笑。
她稍微愣了下,才反應過來。「原來如此。」
大致听過佟爾陵這套「女人珠寶論」以後,讓宋笛兒越發肯定他公子的形象,絕非浪得虛名。
如此健談的他,的確是個不錯的朋友人選,也是個賞心悅目的男人,只可惜,卻一點也不適合當作情人。
因為,愛情對他而言,似乎總是來得太容易,以致讓他完全不懂得珍惜。
但,那又何妨呢?
反正,她本來就只想跟他做個朋友而已,並無其它企圖。
當晚,他們聊得非常開心,話題一個接一個……
在飯店附設的二十四小時營業的咖啡廳里,彼此,竟都舍不得先開口說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