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一早,沈軒煜就被他的手機鈴聲吵醒。
「喂!我是軒煜。」他壓著嗓子說,深怕吵醒身旁的凌書妍。
「我阿猴啦!今天要爬山嗎?」那頭阿猴嗓音可豪邁得呢!
「我今天有事,不能去爬山,你跟阿佩、小薪去就好。」他捂著話筒,小聲地說。
「你干嘛這麼小聲?你被追殺啦?」阿猴故作幽默。
「我在我女朋友家,我怕吵醒我女朋友啦!」他自然地解釋道。
「女朋友?」電話那頭阿猴嚷嚷著,「沈軒煜,你竟然交女朋友了,而且還在她家過夜!」
「噓!小聲點。」雖然阿猴在電話那頭大叫不會吵到凌書妍,但他心里就是壓根兒不希望有任何聲響吵到她的好眠。
「哇!行情看俏,全面漲停耶!」阿猴調侃著。
全面漲停?
按常理判斷,以他們的相對條件,確實該全面漲停、一飛沖天,可惜凌書妍是個死腦筋,用那什麼該死的「孔固力」理由拒絕他。
「好了、好了,不跟你說了。」沈軒煜焦躁地掛了電話。
即使他們昨天「不歡而眠」,似沈軒煜還是希望凌書妍能有一個好眠。他看了一下床頭櫃上的鬧鐘,時針指著「7」的位置,是一個不算早、不算晚的時間,對一個住在都市的都會人而言,早上七點正好眠呢!
都會中的七點是寧馨的。這己經是沈軒煜第二次在凌書妍的床上醒來,他很肯定地告訴自己,未來的日子,在他身邊醒來、他蘇醒後第一個看到的女人,一定會是凌書妍。
他突然想起昨晚他的衣服好像還沒洗,今天沒衣服穿了!
趁著時間還早,沈軒煜拾起地上的浴巾圍在身上,想把浴室中的髒衣服放進洗月兌烘三機一體的洗衣機,結果發現,他的衣服正整整齊齊地折好,放置在客廳的沙發上。
她趁著他睡著時把衣服洗好了?
他拿起衣服,果然還有熊寶寶的味道。
「看吧!這種女人怎麼可以不娶回家?」他對自己說。
分明他們天衣無縫的契合,只是為什麼她偏偏愛的是那個光是听名字就覺得很不祥的吳仁耀?
對嘛!他們兩個光是名字都一樣有氣質,名字一起放在喜帖上、謝卡上、身分證上,多麼的相得益彰呀!
無論身分地位、外型、生活習慣、居家品味……就連名字、生日,沈軒煜實在挑不出他們任何不該相愛、廝守終生的理由。
他穿上她為他洗淨的光潔衣服,仿佛穿上她親手為他準備的幸福,衣服傳來熊寶寶的香味,這一切正是他所追求的幸福呀!
凌書妍是他這一生遇過唯一完美契合的女人,過去,他都己經錯過她十五年了,這一次他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放手。
也絕對不可能把她讓給那個連名字都不祥的人!
沈軒煜走進廚房,想為自己煮一杯咖啡。他習慣每天早上喝一杯香醇的黑咖啡,展開腦筋清晰的一天。
到了廚房,他順手打開冰箱,看見她買的優酪乳,他決定改變主意喝優酪乳。
身為高知識分子,他當然知道空月復喝咖啡是一種任性、傷身的舉動,他的腸胃就是在他仗恃著年輕,熬夜、三餐不正常、吃刺激性的食物,一點一滴侵蝕自己的健康。
現在,他即將不是一個人過生活了,為了凌書妍,為了給她一輩子的幸福,他一定要戒掉一切的壞習慣,務求讓自己成為一個健康、長命百歲的人,因為他一定要當她一聚子的依靠。
想要當她一輩子的依靠,首要任務得先說服她那「孔固力」的死腦筋。
在沈軒煜手機響起的第一秒鐘,凌書妍就己經醒了。
她本來就是一個淺眠的人,再加上昨夜帶著紛亂的心情,她根本就沒有辦法安穩入睡。
怎麼會這樣呢?
她空窗了三十年的人生,突然闖進了一個人,並且三番兩次走進她的家、爬上她的床、吻她的唇……
噢!天啊!
她這間屋子,除了搬家工人、爸爸之外,沒有任何異性人種出入過,連她愛了十五年的吳仁耀都沒有進來過,而她竟然容許沈軒煜在這里過夜!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這一切跟她原本預設的完全不同,她的人生一整個在失控。
「偷偷溜走好了。」她對自己說。
不對啊!這里是她家耶!她到底要溜去哪里?
「書妍,你醒來了嗎?」耳尖的沈軒煜听到了凌書妍細微的聲音。
「不不不,我還沒醒。」糟!被發現了。
還沒醒?哈!真可愛耶!跟她平素嚴肅的專業形象完全不同。
「為了感謝你,我請你吃早餐吧!老地方,還是晶華酒店。」
「我就說我還沒醒來嘛!」她賭氣地說。
「看吧!你就是愛睜眼說瞎話。」
On完「股市紅景天」節目後,按照慣例,沈軒煜坐在辦公室里依窗的座位上靜靜思考著。
不同的是,今天他想的不是美股、台股走勢圖,不是哪支股票將要由虧轉盈,不是怎麼誆騙……呃!是說服電視會員加入正式會員。
沈軒煜的辦公室位于都市叢林的高樓之中,他望著窗外地面上的車水馬龍,第一萬次覺得問題不是出在自己身上。
那天的早餐約會,沈軒煜好話、歹話都說了,不管是強調兩人有多麼相配、相襯,或是威脅她全身都被他看遍了,除了他沒人敢娶,她始終堅持她的論點——這不是她期望中的完美愛情。
完美愛情?到底什麼是完美愛情?
依恃他們兩個無懈可擊的契合度,還稱不上是完美愛情嗎?
難道就因為在高中時代他沒讓她第一眼就愛上,就注定不完美?
胡扯嘛!她怎麼不說是她高中時代瞎了狗眼……呃!是識人不清,沒有慧眼識英雄的本領,所以沒在高中時代就發現俊美無儔、才氣縱橫的他。
退一萬步想,不管橫看、豎看,他們都是天這地設的一對,即使她跟吳仁耀同為自然組同學、念同一所大學、在同一間醫院任職,但他們根本就沒有默契,在生活上沒有共識。
不管怎麼說,他都該是正宗男主角才對嘛!
對吧?各位看倌。
一來,他離奇地胃出血開刀,大過年的,這就是真愛出現的征兆之一。
二來,全台灣醫師何其多,他的主治醫師剛好是高中同學,這就是姻緣天注定的征兆之一。
三來,他明明是胃出血,這雞婆的女醫師還順手把他的「皮皮」給割了,這當然就是緣定三生的征兆嘛!
綜觀以上,他完全符合身為男主角的條件,不管是從基本面、技術面、籌碼面……來看,他都有帶給女主角幸福的能力與保證。
「唉!沒道理呀!」他苦惱地說︰「明明應該是前景一片光明,一路漲停長紅的格局才對呀!」
「沈總經理,今天收盤確實大漲呀!」助理小妹君君為他沖了一杯卡布奇諾,順口說。
「今天大漲嗎?」可是他怎麼滿心淒風苦雨的呢?
唉!凌書妍啊凌書妍,康莊大道你不走,偏偏想往無尾巷鑽,難怪之前玩股票會一敗涂地呀!
「沈總經理,今天全球股市都大漲,台股才剛剛收盤,你才On完節目,怎麼立刻就忘了呢?」君君不解地問。
「唉!心事誰人知呀!」他嘆口氣,「對了,君君,我戒咖啡了,可以幫我換茶或果汁嗎?」
「好,馬上來。」君君勤快地為他沖了杯香片,「沈總經理是不是失戀了?居然速讓人亢奮的股市大漲都忘了。」
眼前的君君仿佛一道曙光照亮他。
他都忘了,他雖然是股市分析師,卻是愛情市場中的菜鳥、新生,他應該問問戀愛經驗豐富的君君。
欸!術業有專攻嘛!
「君君,你覺得怎樣才是完美的愛情?」他認真地拿起紙筆準備做紀錄,必要的話,還可以畫技術分析圖喔!
「兩顆很愛對方的心相遇,就是完美的愛情呀!」君君啜了口原先被沈軒煜「退貨」的卡布奇諾。
很愛對方的心?
他是千真萬確很愛她,但她好像淡淡倦倦的。
再換個說法,她跟吳仁耀之間也不是什麼該死的「完美的愛情」,吳仁耀根本對她一點意思也沒有!
對嘛!他們之間的不完美,根本就是凌書妍白己的問題呀!
「那如果你很愛對方,但對方不太愛你,你會怎麼做?」沈軒煜下意識地轉起手中的筆。
「台股上市、上櫃一、兩千檔股票,換一檔操作就好啦!」君君率性地說。
換一檔?愛一個人也可以像操作股票一樣,前景不明朗就換檔操作?
「不行!」他否決。
君君被他堅毅的表情嚇了一跳,她順了口氣,緩緩地說︰「沈總經理,可見你真的很愛你的女朋友。」
「那當然!就算我們的愛情被打入『全額交割股』,我也一定要力挽狂瀾,守得雲開見日出!」
非常好,就這麼決定了。
身為一個完美的男主角,當然要有一顆愛女主角堅定不移的心。
他可以為了她戒咖啡,為了她不熬夜,為了她塑身、健身,為了她養生、長命百歲,最重要的是,他要為她獻上一輩子的真心,至死不渝。
他的臂膀這輩子只為他的完美女主角凌書妍而展開,他的心這輩子只願意讓他的完美女主角凌書妍進駐。
因為,他們會是最完美的男女主角,譜寫一段最完美的愛情故事。
從晶華酒店早餐約會的震撼告白之後,轉眼間也半個月過去了。
又是周五的晚上,凌書妍竟然想念起沈軒煜!
想念到飛機一降落在桃園機場,入了境、拿了行李,凌書妍立刻招來計程車直奔他家,連自己家都不回去了。
這半個月以來,沈軒煜對她告白的話語不斷地在她腦海盤旋——
他堅信他們才是最適合的一對……
他愛她……
他吻遍了她…
難道她是一個隨便可以讓人靠近、親吻的人嗎?都活了三十個年頭了,自己的龜毛個性她最了解。
可見在潛意識里,她一點也不排斥他,甚至早在他這麼說、這麼做之前,她就己經接受「他進入她的人生」這個事實了。
在沈軒煜開始「叨擾」她之前,她並非完全沒有追求者,只是她完完全全退避三會,軟釘子、硬釘子讓人踫到怕。
這半個月來,她正好跟吳仁耀代表醫院到日本參加一個醫學會議,連著兩個禮拜與吳仁耀天天「朝夕相處」,一起開會、一起上課、一起吃飯、一起逛街、一起泡湯……
若在以往,她一定會認為這是「絕地大反攻」的機會,務求一舉擄獲他的心,打敗他那華而不實的銀行上班小姐,但在長達半個月的醫學會議里,她竟只是不斷地想起沈軒煜說過的話。
她想念他溫熱的親吻。
她想念他頭頭是道的口條。
她想念……好羞人喔……
天啊!執戀了十五年,耗費了目前一半的有生歲月的愛情,竟然在沈軒煜的胡搞瞎搞之下,完、全、變、節!
她愛了吳仁耀十五年耶!
她怎麼能完全忘卻那種苦戀、迷戀、深戀的滋味?
然而事實呢?在日本長達兩周的醫學會議里,凌書妍看到吳仁耀竟然完、全、沒、感、覺!
對,就是沒感覺,什麼小鹿亂撞、心跳一百的反應都沒有,在她的眼里,吳仁耀跟來自各國參加醫學會議的醫師沒什麼兩樣,就只是一個同仁。
任何原本她想好要「強取豪奪」、「強迫取分」的各種爛招,她都沒有一點點動力用上,只因為她的心中不斷盤旋著沈軒煜對她的告白……
「這怎麼行?我怎麼可以愛上一個沒有半點節操、天花亂墜的社會組惡魔?尤其他還是一個股市分析師,更是惡魔中的惡魔!」凌書妍光是想到沈軒煜的身分,就忍不住泛起厭惡感。
她的心里雖然這麼想,似她的腦海卻不斷也回放著他對她深情告白的那一幕,甚至她此刻深深介意著,他竟然這兩個禮拜都沒打電話、傳簡訊給她!
這算是哪門子的真情摯愛?
「雪特!這就是他的愛情嗎?才踫幾個軟釘子就打退堂鼓了!」
沒錯,她現在正為這件水大為光火。
這兩個禮拜以來,沈軒煜任何噓寒問暖都沒有,更別提什麼男女朋友之間的甜言蜜語。
「哼!等一下就別怪我心狠手辣!」她撂下狠話。
沒錯,她正打算「侵門踏戶」去抄家滅族……呃!是拜訪他啦!
叮咚、叮咚!
凌書妍透過醫院的病歷資料,找到了沈軒煜的住所,此刻她正站在他的家門口,用力地按著他家門鈴。
喝!天啊!她怎麼會做出這麼變態的事?竟然濫用醫師職權,騙出他的住所資料,並且登門騷擾。
「沈軒煜,你給我出來、你給我出來!」按了十余分鐘的電鈴,凌書妍火氣都大了,「你不是說你愛我嗎?你不是說要陪我、照顧我一生嗎?」
承諾怎麼是可以如斯輕易就打破的呢?
難道才半個月,一切承諾都灰飛煙滅了嗎?
「沈軒煜,你別忘了,你親過我、抱過我、把我全身看光光,難道你不想負責了嗎?」凌書妍一邊按著門鈴,一邊指控著。
她繼續按他家門鈴,越按越急。
「沈軒煜,你說過你愛我的,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你怎麼可以不信守承諾?」凌書妍開始拍打他的門扉。
又過了半小時,沈軒煜的家門依然文風不動。
「才兩個禮拜,你就放棄了嗎?」
累積了兩個禮拜的思念,全面迸出,凌書妍終于頹然地滑坐在沈軒煜的家門口,失落地掩面哭泣。
哪有這種事?
兩個禮拜前明明是他苦口婆心為她分析他們之間有多麼契合,怎麼她才去日本開個醫學會議,情勢完全變更。
鼻頭泛起一股PH值小于7的氣息,一直蔓延至凌書妍的心頭、眼眶,她覺得自己尚未萌芽的愛情被侵害了,當她開始期待愛情開出美麗的花朵時,花苞就己經被風吹落。
坐在人家門口大哭,好像有點嚇人,她狼狽地躲進樓梯間。
「每次你在想著誰,就解下了頭發任風吹,沉默臉上淌著淚,連哭了都沒感覺……」哭累了的凌書妍開始唱起歌。
凌書妍解下發髻,讓及腰的長發順勢垂下,這是她傷心的模樣。
平素工作時的她力求整潔利落,所以總是綰起長發,以免巡視病房時長發會這成病人傷口感染。
每當她傷心時,她總是習慣放下長發,任長發披散著,仿佛是一個保護自己的結界,環繞著自己細瘦的身軀。
也許她應該當作沒什麼事,回到自己的住處舌忝舐傷口,但她卻怎麼也提不起精神起身離開。
即使那短暫的愛情己經逝去,她也寧可窩在愛情的尸體旁,為她逝去的愛情守靈,多待一秒也好。
「苦戀的人們都想醉,一觸痛了心就唉唉唉唉,輸了愛情失去一切,卻不知道輸給誰……」她一遍又一遍唱著傷心的情歌,有一種淒絕的浪漫彌漫著樓梯間。
凌書妍淚眼迷蒙,在自己清麗的嗓音之中,回想著她與沈軒煜之間的點點滴滴。
也許,人總要在面臨失去之際,才想起要珍惜吧?
她想起他指引她操作股票時的豐釆;她想起他陪著她在寒風冽冽的擎天岡唱歌的情景;她想起在他溫暖的懷中蘇醒的甜蜜……
他說他們是最適合的一對;他說他是分析師,眼光一定不會錯;他說希望她給他們之間一個機會,讓她慢慢去體會他們之間有多麼的契合……
最重要的是……
「書妍?你怎麼會躲在我家的樓梯間?」沈軒煜一踏出電梯,便被細微的歌聲吸引,循著歌聲,他看見了披頭散發的凌書妍。
天啊!發生什麼求了?
「嗄?」凌書妍可憐兮兮地抬起臉仰望他。
「怎麼啦?怎麼會哭成這副德行?」沈軒煜心疼地為她抹去淚水,同時帶著心痛,「是為了吳仁耀嗎?」
吳仁耀?那是誰啊?凌書妍竟一度有些忘了。
「你不是不要我了?」她一臉委屈的棄婦模樣,更加揪疼了沈軒煜的心。
不要她?
「什麼時候發生的事?」他有說過任何類似的話嗎?
天地為鑒呀!他自己認為凌書妍為他的妻子候選人之後,就再也沒有動搖過了,一絲絲都沒有!
「那你干嘛不開門?」分明就是拒人于千里之外嘛!
「我不在家啊!」冤枉啊!大人。
「那你為什麼都沒打電話給我?」還想狡辯!
「你沒開機啊!」他都連打兩個星期了。
「我……」好像也是,她的手機從兩個禮拜前上飛機後就關機至今,「我不管啦!反正如果你愛我,你一定要千方百計找到我!」
她突然覺得先前的眼淚實在很瞎耶!到底她是在幻想什麼啊?
「哈哈哈……」他被她任性的模樣逗笑了,他瞥見她身邊大大的行李箱,一副夜奔的態勢,「就像你現在一樣嗎?」
即使身為高中同學,沈軒煜可不記得告訴過她自己的住所在哪呢!那麼,她應該就是小小運用了一點點「特權」,對吧?
「我……」她羞紅了臉,但還是非得穩住不可,「身為一名醫師,我當然得關心我的病患呀!」
她這種硬要嘴硬的樣子,實在可愛極了!
「很好,凌醫師,我有『病』,你快來幫我醫治吧!」他一手牽起她細瘦的藕臂,一手拉著她的大行李箱,往他的家門邁去。
「什麼病?」她楞楞地問。
「你可以幫我診斷一下,我之前開刀的傷口復原情形呀!」他壞壞地笑著,「對了,是比較靠近地面的那個喔!哈哈哈……」
凌書妍就這樣傻傻地被他帶進他的住所,先前大哭的事好像只是一場奇異的夢,莫名其妙的夢。
奇怪了,她怎麼會鬼打牆的以為他們之間結束了呢?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關心則亂嗎?